方赢躺在地上愣了一会, 显然没有发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还当是秦远推开的他, 在秦远满脸厌恶地就要推开门离开的时候, 方赢揉着摔伤的手臂, 厉声喊道:“我们公司的代言你不要了吗?” 秦远停下了脚步。他转过头,冷冷地看了方赢一眼:“不稀罕。” 这带着杀意的一眼没有凡人能够承受,方赢瞬间冒出了冷汗, 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 等他反应过来,秦远已经消失在了办公室内。 凛凛杀意陡然散去, 方赢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门口,三步并两步走到办公桌的电话前。 他拨出了一个电话:“拦住秦远,马上。” 秦远走出方赢的办公室没多久,正在回忆着如何回到杨明微和陈清的身边,身前身后却传来了极大的动静。 抬眼望去,竟然足足有十几个穿着统一服装的打手围在了他的身边。 秦远:“……” 这个世界豪门的人是不是就喜欢堵人这一套呢? 他抬头看了一眼监控, 想到了方赢刚才让他看的视频监控。 要不要先把监控打坏了再动手收拾他们?方赢不是公众人物,堵人打架也有人担着, 自然不怕受到影响。他如果要动手, 视频被有心人利用了可不好。 秦远还没想好,迎接他的并不是这十几人的动手动脚,而是身后方赢的惨叫。他回头望去,方赢正被薛凛一手揪着衣服,一手扭着手臂,整个人都被薛凛按在了墙上。 薛凛平日里惯常挂着的笑意全然无踪,他沉着脸说:“让这些人滚。”这句话音量十足, 气势极大,是个人都能感受到薛凛的生气。 薛凛确实很生气。他放在心尖上,自己闷着受委屈也要帮着压抑心结的人,就被这群凡人看不起,如果此地是修真界,在场的所有人,除了秦远,恐怕都要身首异处了。 想到这里,薛凛怒气冲冲,手中更是用力了一些。方赢惨叫了一声,抖了抖,色厉内荏道:“你你你,你怎么来的?!” 薛凛扭得更用力了一些。 方赢痛得一哆嗦,神色惊惧,朝着那些堵着秦远的人喊道:“滚!叫你们滚没听到吗?!” 那些打手听话办事,少东家都这么说了,他们只好悻悻离开。 薛凛这才松开了方赢,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收起他不悦的神色,这才朝着秦远走去。 方赢不敢多留,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秦远和薛凛,不知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也手忙脚乱、灰溜溜地离开了这个走道。 秦远看了一眼方赢离开的方向,淡淡地看了一眼薛凛,表情仍旧透露着不悦:“就这样松手了?你要是不收拾他,我来。” 看方赢临走前的表情,明显是不想善罢甘休。 薛凛见着了秦远心情就好了一些,他伸出手揽过秦远的肩头,笑了笑:“我怎么不收拾他了?他不是说方家不比薛家差?我明天就让他看看薛家到底是什么样的。” 他留在秦远身上防护禁制一被触发,他就可以追溯当时发生了什么,当然也就听到了方赢胆大包天的话。 他护着这个人护了这么久,不论是明里暗里,争吵还是开解,费尽了心思,哪里会容得一个没有眼力见的凡人觊觎? 不过…… 薛凛心虚地看了一眼秦远。 他趁着秦远没有防备的时候留了防护禁制这件事可怎么说? 他心虚地和秦远往杨明微和陈清所在的会议室走,不料秦远却一个字没提防护禁制的事情。 秦远已经没有心思和薛凛再争吵什么了。在薛凛揽着他的肩膀的那一刻,他心底升气了一股子异样的感觉。 方赢朝他伸出手的时候,他没有任何的犹豫就想躲开,本来还憋了一会的脾气下一刻就要发作出来。可是在薛凛伸出手的时候,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推开薛凛。 薛凛和他实力相当,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他身上设下禁制,他对薛凛的防备心明显已经十不存一了。现在就连薛凛和他的亲密接触,他都没有任何的排斥感。 秦远五味杂陈。 他一直沉默着,眼角眉梢的风流也遮掩不住他的愁容,只是杨明微和陈清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只当是秦远因为方赢的事情心情不好,没有怀疑什么。 直到让杨明微和陈清开着车走了,薛凛和秦远站在方赢这家公司附近的小道上,薛凛这才开口问道:“你好像有心事?” 这条小道窄得很,实在没什么人路过,唯有阳光透过高墙,倾斜地照进来了那么一点。秦远整个人都站在阴影中,他微微抬头,看着比自己还要高上一些的薛凛:“没什么。只是……有些发愁。” 这在薛凛看来可不是没什么,秦远的心结还在,要是想多了可怎么办。他的声音顿时有些急促:”发愁什么?“ 秦远不再看他,双手插在裤子的兜里往前走去,走到了阳光中,留下一条长长的影子。 他背对着薛凛说:“有些发愁,我为什么看你又顺眼了一些?” 他的语气不悲不喜,像是在说一句无足轻重的问候一般。可听到薛凛的耳朵里,却又像是暴雨过后,暖阳升起之时传来的一阵茉莉花香,一丝一丝地飘入他的心间。 撩人而不自知的秦远又回过头来,朝他喊了一句:“你还要工作吗?不工作的话我们现在去商场吧。” 话落,秦远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笑意从他的眼角勾勒而出,比这夏日骄阳还要灿烂三分。他说完就转回头去,步伐都轻快了不少,刚才方赢带来的不悦一扫而空,心情格外的好。 薛凛呆了呆,只觉得自己一眼便看到了五百年前。 不,那时候的秦远笑得比现在还要耀眼。此后五百年,秦远不是绷着一张脸,一副清冷高绝的样子,就是对着他发脾气,上来就要斗法的样子。 他喃喃自语:“或许来到这个世界……是件好事。” …… 商场。 秦远带着一副墨镜,同薛凛前后走在一起。除了墨镜,艺人平日里出行时候必备的口罩和帽子他都没有带——为了方便别人认出来。 至于薛凛,更是什么装备也没有,大剌剌地站在那里,恨不得别人马上过来指认。 这两人大摇大摆地走在人海如流的商场里,仿佛全身上下都写着“快来认出我”。 秦远虽然被方赢给搅黄了一个代言,但他本来也没打算放过方赢,只是秋后算账罢了。如今没什么事情,方才看到薛凛怒气冲冲的样子,他的心情意外的好。 周围已经有好几个年轻的小姑娘不停地看着他们这边,交头接耳不知在说些什么。 薛凛看着走在自己面前的秦远,根本克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 男装店里的人并不多,只有一些夫妻或者男女朋友在随意挑着,秦远漫无目的地扫过夹子上的衣服,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亲自逛街,好奇宝宝完全掩盖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他扫了几眼,无意间扫到身后扬着笑的薛凛,不解道:“你笑什么?” 薛凛左右看了看,眼角流露出一丝潇洒,看得周围还没确定两人身份的年轻小姑娘差点没叫出来。他走上前,语气满是调笑地低声说:“明明都很想仔细看,就别装作走马观花了。” 他说着,越过秦远走到了一个衣架子前,拿起了一件淡蓝色的短袖,在秦远身前比一比,又道:“眼光不错嘛。” 秦远呆了呆。 薛凛手中拿着的衣服就是他刚才扫过了最多次的,只是碍于薛凛在场,他不好表现出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买的样子。 虽然好像已经被看穿了。 他一把接过薛凛手中的淡蓝色衣服,笑了笑:“谢谢,我也给你挑一件吧。” 他说着,眉眼微弯,只是这风情却被墨镜盖住了九分,只有那勾起的嘴角显露在外。 悄悄打量着这边的人哪里还认不出来这是秦远? 薛凛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你笑——” 笑得真好看。 他突然顿了一下,猛地改口:“你小心挑的不好看。” 秦远好不容易恢复了少年时刻的三分性情,不再是冷冰冰的那个秦仙君,他如果点破了反而有可能起到反效果。 不如他自己一个人将这笑容藏着,不要言明来得好。 或许有朝一日,待到心结完全破解,渡劫境破,他或许可以看到五百年前的花灯节上,那个将身上银钱都给了路边女孩的爽朗少年。 周围的人眼见就要走过来,秦远往另一个衣架走去,口中说道:“我这么了解你,还不知道你喜欢什么?” 说着,他从架子上拿下了一个大红色的夹克。 薛凛:“……”不是秦远记错了他的喜好,就是秦远故意的。 但这还没完,秦远又往另一处走去,随手拿下了一个绿色的鸭舌帽。 “……”薛凛脸上的笑容快要挂不住了。 秦远却拿着这两件东西过来,状似信心满满地说:“我没挑错吧?” 周围认出两人的路人和粉丝似乎被薛凛这清奇的审美给镇住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人走过来。 薛凛伸出手,翻动着秦远手中拿着的大红色夹克。衣服在商店明亮的灯光下更显得色泽鲜明,差点没闪瞎了薛凛的眼睛。 他手上翻动着,嘴角眼眸都充斥着笑意,暗地里却动用了灵力同秦远传音道:“这也太丑了吧!!!” 秦远没有理会他的传音,而是一手拿着他看了许久的蓝色短袖,一手拿着这红配绿的貌美组合,用着周围的人都能听到的声音不轻不重地说:“怎么样?我记得你喜欢这种的。” 杨明微说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两这次明目张胆地逛商场就是为了压那锲而不舍的不和传言,现在大家都发现了他们,薛凛这时候要是反驳了秦远,这效果可就适得其反了。 他只好点了点头,笑得更灿烂了一些。 秦远伸出手,将手里的衣服递给了他。 薛凛笑着接过,心下却传音道:“祖宗,算你赢了。” 他不情不愿却神情轻快拿着衣服,走到镜子前试穿了起来,慢吞吞地套上了那件红得耀眼的夹克,看到镜子里红到发指的自己,薛狐狸还是没能忍住破了功,自己先噗嗤笑了出来。 随后,他边是笑着,边偷偷地用幽怨的眼神看了一眼静静在旁边等着的秦远。 秦远指了指放在一旁的帽子:“还有这个。” 薛凛:“……” 士可杀不可辱,薛凛眼疾手快地拿起一旁的帽子,脱下夹克就朝着秦远走去,还没等秦远问,他就把秦远手中的蓝色短袖也拿了去,迅速地走到柜台前,生死时速地结了账。 结账的时候还振振有词:“不用试了,你选的我都喜欢。” 秦远:“……” 为了不戴这帽子也算是费尽心力了。 薛凛火急火燎地结了账,正准备离开,周围已经有比较激动的粉丝想要凑上来要合照要签名了。 这要是被堵住,商场这么多人,就算粉丝只有百分之一,一个个上来也要命了。以往这种情况秦远都会带上陈清,只是现在他和薛凛临时起意来的商场,也就没有叫上助理来声东击西。 这样的情况自然难不住两个渡劫大能。 认出两人的路人刚追着两人快步走的方向没几步,一个拐角,两人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中,只给众人留下了之前拍摄的照片和视频。 秦远和薛凛直接用术法缩地成寸回了家,刚出现在客厅,薛凛便一个转身,将身旁的秦远推在的沙发上。 他一手拿着刚才买的三样东西,一手按在秦远的肩膀上,笑着道:“秦仙君,您选衣服选得可真开心啊。” 他这笑颇有一副咬牙切齿的味道,秦远本就已经对薛凛放下了九分防备,此刻只感受到了戏耍薛凛的得意,不由得对以前薛凛总爱对他调笑这件事感同身受了起来。 他一面知道自己始终没有迈过那段往事,一面又贪求着现在的一切。 他绷着脸收敛性情过了几百年,一朝在薛凛面前放下面具,想要重新戴回来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秦远想起那绿色的帽子就心下好笑,只得假意板起脸严肃道:“我该去工作看看剧本了。” 说完,他便掰开了薛凛按着他的那只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径直朝房内走去。 他头也不回,完全没看到身后那个本该是被耍的人一点也没有生气,反倒是乐于其中的样子。薛凛放下了手中的购物袋,慵懒地往沙发上一倒。 他看着已经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满脑子都是秦远在小巷口回头对着他笑的样子。 这样多好啊,他想。 卸下了所谓的清冷外壳,永远都是那个遇到什么事情都想笑,一个猎物都不愿意打杀的秦远。倘若心结能够根除,秦远进境再无阻碍,也不枉费他与秦远假意相争、刻意减缓秦远修炼速度这么多年了。 即便秦远对他恨之入骨,也不是什么大事。 薛凛越想越开心,连带着看客厅里新换的所有家具器物都喜上眉梢。他们肉体修为逐渐跟上灵魂,没有外人在的时候已经不需要吃饭喝水了,厨房的厨具和杯具都有些落灰。 薛凛干脆当做灵力不存在,像这个世界普通的凡夫俗子一般,乐呵呵地做起了家务,还把那些落灰的器具都动手擦拭了一边,可谓是过足了小家小户的隐。 等到他差不多扫完地开始拖地,秦远这才拿着剧本走出了房间,似乎是想找他商量剧本的事情。 薛凛正手握着拖把,穿着一身休息的家居服抬头看向秦远。 秦远停在了房门口,手中拿着剧本翻了翻,淡淡地说:“你很会做家务啊。” 当时做清洁工的时候,薛凛可是一副完全学不会的样子。 被秦远的性格改变糊了眼睛的薛凛猛地睁大了眼睛,意识到自己自己暴露了——他当初装作不会只是为了多和秦远接触而已。 他亡羊补牢地说:“拍《三百六十行》的时候我还不会,刚学的。” 这话要糊弄秦远显然不够,薛凛装作不在意地拖着地,口中漫不经心地说:“刚才张望在群里说的话你看到了吗?” 秦远拿着剧本走了过来,坐到了客厅靠着窗户的躺椅上:“看到了,线索还是断了。” 刚才张望在群里发言,说是他去查了所有和女娲石有关的东西,最终得出结论——那个石头并不是女娲石。 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公诸于众的所有传说,都没有一个可以对得上的这个石头的了。 薛凛拿着拖把的手顿了一下,这才一边认真拖着地一边认真分析道:“一个载有时间空间能力的石头,现在的我们都动不了它,也不知道它到底和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有什么关系。这样的能力,这个世界的凡人一无所知,你有没有想过……” 秦远思考着石头的事情,没有翻动剧本,只是将剧本放在腿上,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 听到薛凛所说的“凡人”两个字,他双眼微眯,低声道:“只是凡人不知道而已。” 这个世界有灵气,也有天道,难道会连个入门的修士都没有吗? 薛凛知道秦远已经被自己转移了注意力,赶紧把拖把这个证明他会做家务的东西放到了角落,走到秦远身边的椅子坐下,眉眼微弯地看向秦远:“我们不知道有没有修士,如果要找,也只能用神识扫遍所有地方。可我们现在肉体实力连以前的一半都没到。” 肉体实力不够,他们根本承受不了大范围散开神识。 只有等了。 秦远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捧起了剧本。 剧本的封面上,用书法字体打印出来而苍劲有力的《明月白雪》占据了所有视线。 秦远翻到书签所在的那一页,剧情正停在康以情想要弃文从武却受到家里反对那里。他淡淡地说:“康以情的父母让他选择家族或者是选择参军,两相抉择,这一段你想拍出什么样的效果。” 薛凛愣了愣。 他嘴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似乎为了掩饰自己的情绪,他又站了起来,本来都已经辟谷的他走到饮水机前装了一杯水,温声道:“展现出你理解的康以情就可以,至于拍摄手法,我可以适应你的表达方式。” 秦远不再开口,他微微皱眉,认真地低着头看这剧本。 待到薛凛带着两杯水又坐了回来,他才听到秦远的喃喃自语:“两相抉择,我要是有康以情这样走哪条路都不后悔……” ——“秦远,你是要这些人的性命,还是要玉印这样的死物?” 那日千层台阶之下,薛凛的母亲要他在无辜的人命和玉印之间选择。他自小生于官宦世家,教养于宫中给薛凛当伴读,又怎么可能将玉印这样关乎天下江山的信物交出来? 他的沉默,换来的是兵士们的手起刀落。 台下那些用来威胁他的人鲜血染红了台阶,他向来不愿猎杀生灵,却在那一日造了这辈子最大的杀孽。 这造就了他几百年挥之不去的魔障。 秦远将视线从剧本上移开,看向窗外一闪而过的飞鸟,他似乎眼睛有些干涩地轻轻眨了眨眼,这才道:“薛凛,皇后娘娘,你的母亲,是怎么知道薛准把玉印给我了?” 他当时虽然年少,性子直率又心慈手软,脾气也算不上好,却也知道宫墙下白骨成堆。就算教养在宫中,除了在薛凛面前,他从来都是一副纨绔的官家子模样,日日摆的是不谙世事的做派。 这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又是怎么怀疑到他的身上?又是怎么知道,象征着江山传承的东西在他的手上? 这个问题早就在皇后找上他的那一刻他就知道答案,但他从来没有问出口过。 直到现在他方才明白,他一直都在期盼着这是个误会。或许是那日和薛凛提起,被路过的宫人听了去,或许是薛准自己扛不住说了出来。 或许……不是薛凛说的。 他在躺椅上坐直了身子,剧本被他合上,他微微向前倾着身子,和薛凛近在咫尺。他一字一句、沉重而又带着一丝期盼地问:“那天你和我说,我的心结不是起源于那段过去,而是我在逃避,我在后悔我做出的选择。” “现在我不想逃避了。”秦远眼中的期盼越来越深,“我一直、一直、一直想问你却又不敢问你,皇后为什么……会知道薛准把玉印给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给大家批发了十公斤的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