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已近日午,相府的大堂上。 司徒瑾颜俯首跪地,忽然冲着正座上的司徒政耀行下一磕头之礼。 “父亲,女儿恳请入住西郊保宁寺庙,为三姐诵读八十一日佛经,以减罪孽,请您恩准!” 话一出口,满堂人皆是愕然,赫珉禄月更是急得站起了身。 “乐瑶的事我查过了,藏红花是苏淀所为,与你并无多大干系,你此番请命是为何?”司徒政耀一手撑头,时不时揉揉两边太阳穴,似有事在愁。 司徒瑾颜缓缓直起腰,眼眸里却萦着抹风吹不散的忧愁,“女儿只求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是我欠三姐的,理应为其平怨,以求安生。” “可是你与顾家的婚事在即,岂容你胡来?”司徒政耀微微皱眉,立直了腰杆,眼里看着不悦,却没了往日里的威严,而是多了一丝彻夜奔波的疲累。 闻之,司徒瑾颜却是心中一愣,她居然差点忘了与顾钦南的婚事,顿时多了一丝顾虑。 正当时,门外有奴一声喧报,才提至顾家,已有顾钦南迎门而入。 “见过司徒伯伯,老夫人。”顾钦南见礼道,随之看了看一旁跪着的司徒瑾颜,生出一缕疑惑。 恰巧司徒瑾颜抬头望去,一双剪水秋瞳却是说不尽地黯然销魂,令顾钦南看了悲怜。 “钦南,你怎么来了?”司徒政耀问道,伸了伸手,示意顾钦南一旁入座。 顾钦南领了谢意,坐下后,低语道来:“今早闻奴来报贵府有白丧,侄儿特替家父前来探望。” 司徒政耀听闻,无奈地挥了挥手,轻轻叹气应道:“顾兄有心了,此乃家中丑事,不宜外传,世侄不必过分担忧,眼下只管操办你我两家的婚事即可。” 司徒乐瑶属于暴死,于规矩而言,并不冲喜。 顾钦南明白地点了点头,还未开口,地上的司徒瑾颜已然先了一步。 “父亲,女儿心意已决,请您恩准我前往神寺为三姐超度亡灵吧,待期限已满,女儿自会与顾家成婚,相信南少爷与顾世伯也定会谅解的。”趁着顾钦南在此,司徒瑾颜抓准时机便磕头继续请命。 不曾想,却惹来司徒政耀的一声怒斥,“胡闹!婚姻大事岂是你想如何就如何?” 闻声,司徒瑾颜磕着的头却不起来了,看样子,是心意已决。 顾钦南大概听明白了所为何事,看了眼司徒瑾颜瘦弱的蜷屈起的身子,思虑片刻,赶在了司徒政耀发火之前开了口,“司徒伯伯请消气,相信瑾颜也是姐妹情深,一时接受不了现实才会说出这种话。” 司徒政耀听得顾钦南的劝告,且念及外人在此,稍稍平定了心气,将头转过,不去理会司徒瑾颜。 见有好转,顾钦南才慢慢道来:“其实此事并无不可,难得瑾颜有如此善心,婚事稍往后推也无大碍,还请司徒伯伯成全瑾颜一番心意,家父那边自有钦南说服。” 听闻,司 徒政耀稍显惊愕地朝他看去,见顾钦南不似玩笑,眼里才写满了无奈,“钦南,你怎如此惯纵她。” 顾钦南眸光微定,侧了侧头,目光落在了略显诧异的司徒瑾颜身上。 而见顾钦南都已为之求情,司徒政耀也只好作罢。 “罢了罢了,此事你们喜欢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司徒政耀挥了挥手说道。 明面看着像是被妥协,但其实暗地里却有他自己的思量,近来事多,把婚事稍往后延也并无不妥,况且司徒家与顾家都是大户人家,总不能含糊了酒礼,如今正好,趁着备婚期间把其他琐事处理妥当,再行婚亲也不为迟。 司徒瑾颜见此事已被应下,当下便感激地看了顾钦南一眼,四目对视之间,所有谢语皆已不言而喻。 尔后,顾钦南渐渐收回了目光,见眼下已无其他事情,便要作辑告退,“司徒伯伯日后若有吩咐,直接来唤钦南即可,家中还有许多账目上的事情,钦南这便先行告退了。” 司徒政耀被心事缠绕,便未多加挽留,点了点头后,唤淮叔恭送顾钦南离开了相府。 然! 当日司徒瑾颜就以一袭素衣净身出府,临行临别,在赫抿禄月与萧二娘道不尽的叮嘱中,坐上了前去西郊的马车。 相府距离保宁寺仅有一个时辰的路途,当马车停下时,司徒瑾颜掀开轿帘便见一座白墙黑瓦的四方院,檐下牌匾平淡无奇,字体却刻得十分苍劲有力,赫然写着‘保宁寺’几个大字。 汀兰先行挎着行李下了马车,接着将司徒瑾颜接下,迎进了寺庙。 保宁寺的住持,正是昨晚为司徒瑾颜讲经的老者,看见她的到来,老者却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态度友好地命弟子准备了厢房。 屋子里,汀兰一边替司徒瑾颜铺着床,一边生着抱怨,“小姐真是的,老爷都说三小姐的死与您无关了,您怎的还要来此遭罪?” 此为寺庙,自然是烧香礼佛,戒荤斋素的艰心之地,且寺庙未名,房屋简陋狭隘,就是紫竹院与之相比起来,也要好上千百倍。 司徒瑾颜听着她说,平静的脸上却无任何波澜,只是立在神台前注目着佛像,久久未语。 汀兰见她不吭一声,心里更是泛起了一阵着急,跨步走前司徒瑾颜身旁,忿忿不满道:“小姐,您倒是说一句话啊,您这样搬出相府,还推迟了您与南少爷的婚事,岂不让其他房姨娘看了笑话?” 犹记得出府时大夫人戏蔑的神情,汀兰到现在还为自家主子抱着不平。 不过这回,司徒瑾颜倒是侧过了身,看着汀兰,但却答非所问地回了一句,“汀兰,你回府里去吧。” “啊?”汀兰面上一愣,没曾想司徒瑾颜会突然这么说,但随之,又似反应过来了什么,赶忙拉住司徒瑾颜的袖角,紧张不已,“小姐,汀兰不是这个意思,汀兰不怕吃苦的,小姐您别生气,千万不要赶走汀兰啊。” 说时 ,面泛焦急,欲有下跪趋势,幸得司徒瑾颜及时挽住。 对着汀兰牵强一笑,司徒瑾颜泛着忧愁的眸子里却看不出一丝愠怒,“你别着急,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大师说过,即来庙下为亡者诵经,理应全心全意,轻怠不得,而我又怎能带着女婢来清修呢。” 听闻她这么说,汀兰心里的担忧不仅没有减少,反之更加浓重了起来,急忙抓住司徒瑾颜的手,劝导道:“汀兰怎么能放心小姐一个人在此呢,您就把汀兰留下吧,好不好?” 无奈,司徒瑾颜动作泰然,将她的手推下,“不要再说了,我既心意已决,你知道此事已然没了商量,你快带着马车回相府复命,此后经时,日满之前,都莫再来扰。” 说罢,司徒瑾颜便双手合十,面朝佛像。 “小姐……”汀兰担忧地看向她,心念必是此次三小姐的死对自家主子的打击太大了,可心结易结不易解,这事仍需司徒瑾颜自己想开,否则谁也插手不得…… 想到这里,汀兰只好委委行下退礼,看着司徒瑾颜决然的背影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间。 酉时,夕阳西下,暮霭方起。 保宁寺的住客都统一安顿在东边厢房,若无需要,僧侣们通常都待在大殿祈福诵经,不会来此。 司徒瑾颜正在房中拜佛,早间遇见的老者—明空大师特地为她送来了地藏经,并为她简易地讲解了一番。 她望着手中佛经,安然一笑,诵读至熄火之时才放下桌台,一夜长梦。 而往后时日,她都安心住在保宁寺里,日日见青山鸟啼,夜夜观澈天繁星,晨起暮落,皆悉心听敲钟打鼓,居此数日,司徒瑾颜的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释然,并且在这香烟氤氲的佳处,也是她唯一不会想起司徒乐瑶惨死的地方…… 保宁寺处地面积并不大,比起山脚下的几间名寺,香火也不算太旺,但胜在庙里的弟子都十分虔诚,从未有过抱怨与不满。 寺庙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乃汉传佛教的四大菩萨之一,早年有南昭国先皇亲笔赐名为保宁,并为佛像加塑金身。但后来,随着先皇的仙去,山脚下也另增了好几处寺庙,并有方丈与朝中官员勾结牟利,故而处地偏远的保宁寺便被渐渐冷落了。 这些事迹,都是司徒瑾颜闲来无事时,从明空大师云淡风轻的口吻里听过来的,空下时,她也时常会走去大殿听老僧讲经,或找明空大师舒缓心结,每回听下来,她都觉得内心顿时通明许多。 就这样,也不知过了有多少日,连司徒瑾颜自己也没算过,只是偶尔会有汀兰前来探望,被她次次拒之门外,皆以清修为借口,托人将其劝回府。 而后有一晚,外面雷声隆隆,下起了春末夏至期间最喜怒无常的倾盆大雨。 屋外突然又响起汀兰呼唤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略带几分嘶哑的男音在外敲门求见,把司徒瑾颜从睡梦中恍然惊醒。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