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牧给了乔鸿影一本诗三百,叫他学写字。 整个下午,钟离牧伏案处理军务,研究战术,乔鸿影坐在钟离牧两腿间,窝在人怀里趴桌子上学写汉字。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乔鸿影一笔一划地拿狼毫写,瞪圆眼睛记着这些看起来都一样的字哪里有区别。 钟离牧低头看着宣纸上歪歪扭扭的字,低声道,“很好。” 如果可以的话,想教他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就这么看着他写,写一串难看兮兮的字,再夸一句很好。 钟离牧之前交代卫落去查和亲公主之事,现在还没得到结果,最近军务也繁忙,西允两次挑衅天威营,钟离牧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天威营里必然有西允的内应细作。 只可惜那细作狡猾,做事不留痕迹,抓不住。 这西允细作让人头疼。 乔鸿影写了一会儿,听见头顶微微的叹气声,回过头来问,“阿哥你在发愁啊。” 乔鸿影扔下笔,爬上钟离牧的大腿,亲昵地搂着脖颈,扬起头来啵叽亲了一口,还捎带着拿脸蹭了蹭。 钟离牧紧皱的眉头缓缓舒展开。 乔鸿影就发现,每次自己谢阿哥的时候,他都会很高兴。所以钟离牧一皱眉,就会迎来一个超大亲亲。 乔鸿影知道钟离牧在愁什么。 抓不出内鬼,当然发愁。 乔鸿影托腮想了一会儿,轻轻推了推钟离牧拿兼毫的右手,“阿哥,你再写一份行路图。” 乔鸿影微微一笑,眼中别有深意,“要写的像真的一样。” 其实钟离牧不觉得这个连汉字都写不好的小孩能有什么招数,只是见他一笑,恍若府上后院那一片明媚盛开的海棠,便听了他的。 乔鸿影自然不会按汉人的思路来,第二天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营帐里,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甚至根本没人发觉他离开。 乔鸿影知道就算先告诉钟离牧,他也不可能放自己一个人去,只好偷跑,本来想给钟离牧留字条的,无奈不会写,只好用自己唯一会的几个字写了个:“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乔鸿影。” 钟离牧回来一看,脑袋里嗡了一下,差点吐了血。 这是绝交信? 第十四章 分离 直到傍晚,钟离牧坐在书案前,默默坐着,也不翻书,就盯着眼前一张字迹歪歪斜斜的宣纸条,手里摩挲着一枚银镯子,双眼无神不知道看哪。 看床,他睡过的,看木桶,他洗过的,看书,他念过的,连看墙角堆的铁链子都特么是绑过他的。 他还是回家了。 钟离牧攥紧了银镯子,使劲摩挲上面镌刻的桀语真言,雪白的银镯被攥得微微变形。 钟离牧开始反省自己。 我对他不好吗。 这还不好吗,我二十多年就对这一人好过,恨不得天天就捧着他,他凭什么走。 钟离牧眉头拧起来。 他凭什么走,他就不许走! 钟离牧心里的挫败感比被西允埋伏的时候还强烈。 甚至心里报复似的想,把他抓回来,绑起来,就绑在这,天天看着他。 后来又觉得自己幼稚。 这小孩就是条海里的小鱼儿,林子里的小鸟儿,圈在自己身边,一天两天还行,时间长了,军营生活枯燥艰苦,他会不高兴的。 若是从来没抱过他,没带他回来过,钟离牧还能淡然,那时候觉得远远望他一眼就行,现在得到一回再失去,难受,心里堵得慌。 钟离牧默默坐着,也不动,就干坐着。 忽然,帐帘动了动,钟离牧抬眼望过去。 卫落拎着一挂烧酒进来,四周看了看,“咋不点灯呢,黑灯瞎火的。” 钟离牧抬起的薄眼皮又垂下去,“怎么是你。”话里满是不耐烦。 卫落莫名其妙,“我- cao -,凭啥不能是我啊,能是谁啊?” 卫落摸出个缠着一圈红线的火折子点了几盏羊油灯,军营里物资分配有数,每月配给每个人的东西上都标着记号。 帐里一亮,卫落吓一哆嗦,被角落窗下书案后的那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 卫落绕着一动不动的钟离牧绕了两圈,摸着下巴若有所思,“你做啥呢你?” 钟离牧把手里镯子往桌上啪地一拍。 卫落差点笑出声来,把烧酒往地上一放,右手一拍桌子,“上回书说到,帐中香连夜出逃,苦将军睹物思人…啊!你他妈想打死我。” 卫落被赏了个大巴掌。 “至于吗…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非得找小乔呢。”卫落兀自拿右手拎上桌两瓶烧酒,推给钟离牧一瓶,自己仰脖喝了半壶,嘶啦啦吐一口酒气,“来点,驱寒。” 钟离牧顺手抄起瓶子来全闷了,见了底儿。 “和亲公主的事我找我弟帮你查呢,这事儿吧,明面上的大家都知道,这种皇家秘闻,还是得我弟他们那些个小密探能查探出来。” 和亲公主有问题,这不仅仅关系到乔鸿影,甚至会牵连出一桩案子。 钟离牧揉了揉脸,淡淡问,“陈国边境呢。” 卫落收敛了笑意,略正色道,“不太平,陈国公知道你在西北被西允缠着,一时顾不上他们,放肆了不少。” 钟离牧脸色- yin -郁,“又要和亲。” 卫落摊摊手,“咱们承侯怂。”说完了,没再说话,大家都懂。 “啊对了,谢你那瓶药哈,好使。”卫落呲牙傻乐。 钟离牧垂眼看了看卫落一直无力垂在身侧的左手,满满缠着药布,僵硬着不能动。 而且恐怕以后也不会利索了。 一个将军失去了左臂,和断了翼的鹰没有两样,亏他还笑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