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办差,本也是不饮酒的,只是指挥使大人下了令,会在此处待两日修整,一群习武的汉子也就没了顾忌。 正说笑着,一个肩挑扁担的散户进客栈送酒。大堂里的锦衣卫先拦了下来,却是一坛香味醇厚的好酒,不等客栈老板多说,便先买了下来,兄弟们分着吃。 二楼厢房上门帘低垂,元姝坐在窗边,听到下面有男人吃酒猜拳的声音遥遥传来,眯起眼睛笑,心间思量:也不知大人在不在其间,若是在,吃醉了酒不知还会不会如那晚一般…… 自打上了岸,没了晕眩的威胁,她心情好转了许多,面貌也跟着容光焕发,到如今,身子骨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她实然今晚也有心想分一杯酒,尝尝味道也是好的,可惜裴宣把她看得很紧,像待一个蹒跚学步刚长牙齿的孩子,什么过分的都不许她吃。 她细细碎碎地想着,视线落在院子里那架葡萄棚上绿意盎然的枝叶上兀自出神,等晃过神来,外边的动静竟然已经小到难以察觉了。 元姝眉梢微垂,暗道自己怎么走了这样久的神,也不见丹兰进来侍奉膳食。忽地听见身后珠帘晃动,眸子里便带上了浅浅的笑意。 纵然心中对大人“怨言”颇多,可瞧见大人,她总是欢喜的。 待她扭过身去看,脸上的笑意却滞住,唇色一白。 …… 裴宣揉了揉眉心,踱步往二楼去。 上回吃酒在她面前闹出那么大的笑话,如今他对饮酒的态度就变得极为谨慎。可耐不住手下弟兄们的热情,他身为一所长官,终究还是盛情难却,喝了两杯。 只是这酒却比想象中的后劲儿大,不过是两小杯,此刻他竟走路都有些晃了。 摇了摇头,刚踏上一阶,忽地听见楼下有瓷器碎裂的声音。 裴宣心中一肃,攥紧了拳头让自己神色清明下来,快步下了楼梯。却见方才还笑得开怀的弟兄们个个不胜酒力地倒了,方才那声响,正是一名软倒在地的锦衣卫不慎摔了手中的酒杯发出的。 锦衣卫中,有好些千杯不倒的好手,怎么会全都被这酒放倒? 裴宣皱着眉头去试了一人的呼吸。 还活着。 他心中一寒,猜出这酒十有八九有问题。 放倒了武力卓绝的锦衣卫,是想做什么? 他脸色骤变,大步上了楼,朝元姝住的厢房去了。 …… 屋子里静悄悄的,窗棂大开着,唯有无意进来的穿堂风,时不时chuī得竹帘上坠着的珠子碰撞在一块儿,清脆地作响。 裴宣忍住头晕的感觉,疾步到了窗边,有一层积灰的石台上,赫然能看出一双脚印的形状。瞧大小,应该是女子的脚印。 裴宣下颌紧绷成一条线,手掌扶住炕桌,极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个可能。 客栈的二楼并不高,从此处的石台下去,使些巧劲,便能安然脱身。 他一言不发地打开屋里的柜子,原先她欢欢喜喜放进去的箱笼里少了一大半的首饰,衣裳也少了几件,任谁看了,都觉得这是她带着包袱出走了。 裴宣额头上的青筋一跃一跃地跳,一时头晕又头疼,难以分析出她的动机,全凭着情绪在脑子里叫嚣。 为何要逃? 是想起来了吗?想起来她并不是他的外室,想起她从前厌恶疏离他,想起沈容安…… 所以,便能毫不留情地药倒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独身离开。 裴宣想笑,却发现嘴角僵硬得难以扯动。 那他这些时日的所作所为算得上什么?媚眼抛给了瞎子看? 她怎么竟能这般狠心,全然当做一切是huáng粱一梦。 仿若是要印证他心中这个荒唐的念头一般,他抬首,蓦然瞧见桌上放了一纸信笺。 “……承蒙裴大人悉心照料……与容安兄长已私订婚盟,此情今生不负……男女有别,大人恩情望来世再报……” 裴宣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已经yīn沉地能滴出水来。 他从前曾悄悄收藏过她的信笺,他认得出,这簪花小楷,是她以前惯用的字迹。 好一个今生不负! 好一个来世再报! 陆明舒,你待我,与待他,怎就能这样不同。 裴宣温润的脸上有毫不掩饰的漆黑,捏了捏手里的玉扳指,直到冰冷的扳指上起了裂纹,才站起身来。 他要将她追回来,要走,也得把话说清楚再走。 第16章 ◎如rǔ燕投林般地扑入他怀里,似没了骨头一般◎ 此刻的裴宣,没了半点锦衣卫指挥使的处变不惊与身居泰然。 他双目猩红,神色森然,心知这些被药放倒的手下们一时半刻难以醒转,于是一言不发地到了客栈的马厩前,打算牵一匹马独身去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