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是贫起来了。”青青往泥人摊子上走,又道,那戏文太老,等得了空,我也应时应景地写上那么一出。” 哦?那你要写什么?” 自然是弱女子入宫为父伸冤,万岁英明睿智,终令冤情昭雪,jian臣朋党统统落罪,斩个gāngān净净。 青青凑近了,低声说:高阳公主,成不成?瞧你,剃光了发,倒是个俊俏小沙弥。” 赵四扬面上通红,手足无措,青青这下已走到泥人摊子前,笑着朝他招手说:要两个,一男一女。” 赵四扬奇道:你还稀罕这东西?” 青青点头,笑语盈盈,大人不曾听说过那情诗么?和一团泥儿,捏一个你,塑一个我。” 赵四扬的脸便越发红起来,匆匆付了钱,捡着两个破陋泥人,拉着青青急忙忙走了。 两人背影渐渐远去,最终隐匿为人cháo中不可追寻的尘埃。 京都依旧繁华美丽,苍穹杳杳,日光淙淙。此时九州沧海,白衣青衫,广袖长袍,玉簪束发,团扇掩面。抬头看楼阁台榭,转相连注,山池玩好,穷尽雕丽。回首望长街华盖随风,车轴滚滚,烟柳伊chūn,落花逐水。 载轻寒、低鸣橹。十里杏花雨。 尽凭我一晌贪欢,一晌贪欢。 再见赵四扬便是半个月之后了。 那天下了雨,淅淅沥沥纷纷扰扰织就了一层绵绵雨幕。青青从宫里回来,带着笑问嘉宝,戏文写得不错,你去好好谢谢那先生。” 嘉宝道:奴婢晓得。” 萍儿接了青青解下的披风,公主今日心情甚好。” 青青笑道:可不是,今日进宫去,无意间瞧见本奏章,沉甸甸一折子都在骂白家,狐媚惑主牝jī司晨统统都来,可真是壮观。” 萍儿稍稍踟蹰,蹙眉道:万岁岂不烦恼?” 青青不语,默默走进屋内,开了窗,瞧着一帘雨幕出了神。 仿佛有深思,仿佛有挣扎,其实什么都不曾想。 雨便是雨罢了,成不了冬日里皑皑的白雪,也积不成江河湖泊。 无非是点缀。 未几,南珍嬷嬷撑着伞从朦胧细雨间匆匆走来,进了屋,便问:公主可要见他?” 青青一愣,谁?” 南珍嬷嬷道:赵大人。”瞧着青青面上一窒,便又补充道:chūn雨里站了小半个时辰,问也不答,只说站一站罢了,可要请赵大人进府来?” 青青从窗边走来,接了南珍嬷嬷手上湿哒哒滴水的油纸伞,雨还在下,不眠不休,像女人的哭声,唱所谓如花美眷,所谓似水流年,永远一个音调,永远一种怨恨,好似嗡嗡绕耳的苍蝇,听得人厌烦无比。 青青问:哪?” 南珍嬷嬷答道:正门偏西的转角里。” 青青径自执了伞出门去,萍儿方要跨步跟上,便听青青头也不回地说:谁都别跟来!”一转眼,声音便藏进了雨里,转成淅沥沥的欢乐雨声。 青青走在雨里,漫漫一身晶莹水珠,剔透玲珑。冷风灌入衣襟,通体寒凉,心却是热的,你知道有人在等着你,走过这条小径,跨过那道门槛,隔着似有似无的重叠雨幕,看不清细枝末节,只识得依稀轮廓,然而心中急切又满足,你明白,总有他等着,空着怀抱等你来。纵使跋山涉水,栉风沐雨,纵使尘满面鬓如霜,你总不在乎那些悲喜过往,因你拥一个未来,他许下的,美好又温暖的未来。 一旁守门的仆役恭顺询问,青青自是不理,卯足了劲拉着门环,终究窥见另一处缠绵雨景,她跨出去,站在被红漆大门隔开的另一端天空下,眼见chūn意阑珊,雨滴璀璨,一切皆是大梦浮华,他站在巷口,仰头看府里的晦暗天空,天空拼拼凑凑琢磨出她的轮廓。 裙角尽湿,冰凉凉湿漉漉的缎子冻着她的脚尖,其实不痛不痒,她朝他一步步走过去,却觉得每一步都耗尽心力,仿佛踟蹰又仿佛坚定无比,她缓缓走着,离他越来越近,近到可以看清那些圆滚滚的水珠在他脸上滑落的痕迹。 像流星,璀璨,又短暂。 一刹那,他看见她。 一刹那,她静静微笑。 一刹那,失去与得到都成虚空。 她伸手来,擦去落在他侧脸的一滴雨。 他瞧着她,一头一脸的绵薄水雾,苍白láng狈,却仍是他最爱的样貌,他满心欢喜,但收敛神色,莫得莽撞,只低头静静看着她,将她因他而憔悴的容颜刻进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