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他摆摆手,“那也不是,你看我也演啊。只是吧,这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魏北。” “我是喜欢女人,但我对同性取向也处于中立态度。很多人都这样,不支持也不反对。” “不支持也不反对。” 魏北重复这句话。嚼着米饭,又似在咀嚼这七个字。 他轻声一笑,“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不平等的。爱无对错,又何来支持与反对。我们要的是平权,是......” 魏北讲到这儿,突然住嘴。他其实明白沈南逸当年跟他讲:有些梦想要埋在心里,人与人是无法感情互通的。不要对别人说。 “是我瞎扯淡。”魏北不知想起什么,接着扒几口饭,含糊地告诉李谷,“您就当我拍戏拍傻bī了,别往心里去。” 李谷满头雾水地看他盖上盒子,起身提了提裤子。漂亮的、年轻的男人无所谓般耸肩,去丢垃圾。 李谷耳边依然回dàng着副导演的呐喊——他灵得很! 李谷似乎有点明白了。 这天收工时,已近八点。 魏北接了个电话,是魏囡打来的。 魏囡如今十岁,五官长得开一些,更清秀。那双黑漆漆、纯洁的眼睛依然闪亮。一尘不染。 “哥哥,哥哥。” “嗯,我在。哥刚拍完戏,囡囡是不是起chuáng了。” 魏北声音温柔,表情也温柔。 “起chuáng有一会儿啦,哥哥。护士姐姐不在,我问你一个问题哦。”魏囡说。 魏北笑:“嗯,你讲。” 然后魏囡问了。 魏北却忽然僵在原地。 很多年后,魏北仍记得那天夜戏。他演得很好,雪很大,宫墙很红,夜色很黑。 唯有宫灯不亮。似他前二十二年未曾明亮过的人生。 盈盈絮絮的雪片裹在罡风里,像从天上倾倒下万吨jīng盐。太多太多,所以落在舌尖发苦。 魏北记得那场戏,他与皇帝擦肩而过后,始终以发红的眼睛盯着天幕。 瞧这大雪,到底是落了个大地白茫茫一片真gān净,还是落得他人生白茫茫一片真gān净。 不好说。 魏囡问:哥哥。什么是qiángjian犯啊。 为什么昨天听别人说,有的人犯了错,却可以不受惩罚呢。 魏北收紧捏住手机的五指。 也不好说。 第十章 “囡囡,你听哥哥说。罪犯和犯罪,其实离你很遥远。别人所讲的故事,电视上的新闻,永远也不会在你身上发生。哥哥希望囡囡开心,你这小脑瓜子还不需要想那么多。” “那要是发生了呢,哥哥。” “......不会发生。我会保护好你。” “所以是谁在哥哥小时候这样对你说吗。” “为什么这样问,囡囡。” “因为护士姐姐说,受宠的孩子才会被保护。哥哥以前很受宠吗。” “......嗯。哥哥有奶奶。” “可奶奶好凶啊。” “不是的,囡囡。奶奶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魏北脱下沉重的戏服,换衣。一宿没睡却很有jīng神。挂电话时,魏囡说那些坏人真可恶,都该去坐牢。魏北问她,如果爸爸也是坏人呢。 魏囡迷茫几秒,有些犹疑地反问他:难道是爸爸gān了坏事,就能不坐牢吗。哪天哥哥gān了坏事,也要接受惩罚呀。囡囡也是。难道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吗。 不是。 即使否定已到嘴边,魏北差点咬了舌头,亦硬生生地吞回去。 可小孩又有什么错,当他们处在所有人都该去呵护年纪,过于早熟是种悲哀。 魏北成长地太快,所以后知后觉地咂摸出人间不值得。他在最天真的年龄,碰上最难捱的岁月。谁想生来如此卑微。没有的。 其实魏北以前也不这样,那时钱是必需品,但非紧缺。奶奶拿着低保,家里也勉qiáng能过下去。那时魏忠国还没回来,魏囡不知有一个哥哥。 他没考上大学,拖拖拉拉走过高中,最后侥幸拿到毕业证。兼职赚钱补贴家用,占着他不大不小的心。 当初魏北十七岁,脸皮在社会熔炉里锻造,厚得似城墙。别人学表演,他去旁听。第一份比较正经的工作,是在剧院帮忙跑龙套。每周一场,一个月八百。 他常在银行自动提款机的隔间睡觉,只为省一晚打车费,翌日坐地铁回去。那时不敢买新衣,不敢吃五元以上的午餐,更不敢朝欣赏的男生投去一眼。 魏北常说感觉不到苦,为日子为生存奔波,只要未来有盼头、有微光就行。 真不苦。 他是从什么时候察觉生活真苦。是他一步步从龙套,到电视台,再做上深夜主播后,台长瞧上他,想尝个鲜。 魏北不肯,于是他丢掉了两年来为之奋斗的工作。 那年他十八岁。硬气地为了理想不卖身。 然后满盘皆输。 他开始觉得,生活真苦。早熟是一种悲哀。 魏北不愿魏囡走他来时的路,他一厢情愿保护她的天真。 没有人在魏北身后说,你也才二十二岁。 魏北卸妆洗漱完毕,鞠一捧水扑上脸。他伸手关掉水龙头,撑着镜子抬头。水珠顺着鼻尖掉下,顺着睫毛滚进眼里,从红血丝满布的眼中再滑出。 他伸手将镜子上的雾气抹去,一掌宽的距离中,苍白俊脸更加清晰。魏北抿了唇,想笑没笑出来,于是恢复冷淡神色。 二十二岁的皮肤状态与十九岁不能比。他知道。魏北默默地算着时间,十二月二十五日是他二十三岁生日。 一翻年,就该二十四。 魏北讲不清是留恋多一点,还是恐慌多一点。他说好只要钱,本应该也只要钱。 昨晚沈南逸给他发消息,说想要描写少年感,写不出来。魏北忙着上戏,一时半会儿也跟他讲不清,只说我现在拍戏。 大概有十几分钟,沈南逸才回复:那你忙。 现在是翌日早晨十点。魏北没找他,沈南逸亦未曾再发信息。也不知是否写出。 他端着热水走往chuáng边,窗帘没关紧,一束倔qiáng的日光硬插进来,落在白色chuáng单上。魏北躺下,锁定手机屏幕,闭眼。 耳边是安静的。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能闻到空气中独属酒店的清新剂。墙上挂钟在滴答走,似乎淋浴花洒还在落水。 他听见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砰。他告诉自己不能再想,像一截锈迹斑斑的铁管那样,停止思考。 两分钟后。 魏北闭着眼叹口气,他熟稔地从chuáng头柜摸过手机。点开微信,找到沈南逸对话框。两根拇指在键盘上跳跃,其他手指习惯jiāo握。 魏北侧躺着,输入—— 少年感,应当是年轻,年轻。不一定是年龄的年轻,而是一种状态。迎风而立的青涩、敏感、骄傲、高调,是种叫人妒忌到心痛的不自觉的朝气。 这类人身上最明显的特征,是敢爱敢恨,并去爱去恨。 他们呐喊、奔走,锋芒毕露且不对这世界有半点退缩。而这样的日子,这样的时代,稍纵即逝,所以格外珍贵。 输入完毕,他试着删除几句,但读着还能懂,gān脆点击发送。魏北了却心事,退出微信打算睡觉。 对方却秒回了。 沈南逸:那什么是老男人。 魏北:......你这次到底在写什么题材。 沈南逸:你只管回答。 魏北皱眉,那一瞬有许多念头涌上心尖,可有些事能说,有些不能说。他往被子里缩下去一截,边缘盖住嘴唇与鼻梁,留了眼睛和手臂在外边。 他举起手机,正对着眼。 输入—— 老男人,应当是深度,深度。这种深度不只是jīng神层面的,更是他们带给少年或身边人的感触。老男人可以是情人,可以是引路人,可以是给予者。 和老男人的这段关系里,应当是成熟的、新颖的、醍醐灌顶的、伴着依赖。且这种依赖或将成为一辈子的耿耿于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