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宁满腹震惊,蓦地抬头望他。 他目光冰凉,随即薄唇一启,冷冽的嗓音平缓而出,“秦艽,有舒筋活络奇效,却也自带奇毒,杀人无形。一般用秦艽者,是毒入膏肓的腿疾之人,以图以毒攻毒,若运气好,便是毒素与腿疾皆能治好,若运气不好,便命丧黄泉。而我,仅是徒有腿疾,一旦擅用此药,定性命不保。” 他难得说出这么多的话,解释得这般透彻,然而这话一出,却令风宁浑身蓦地一抖,手中的药碗也未端稳,骤然摔落。 刹那,瓷碗四碎,她费尽心思熬出的秦艽水溅了一地。 柳姨没告诉过她这些! 柳姨只是告诉她秦艽对舒筋活络有奇效,但却从未提及秦艽只可以毒攻毒,不可随意使用。 究竟,是柳姨对秦艽的药理未说完整,还是这贵公子,在欲加她罪,想刻意的罚她,害她,亦或是,他改变主意了,不想让她留在他身边伺候,而是想,真正的杀她了? 风宁心头越发的猛跳,她惊愕无措的望着他,“公子,风宁自小识药,但对这秦艽并不多见,风宁能知它对舒筋活络有奇效,也是听长辈提及的。风宁今日采了此药想让公子服用,也仅仅是想治公子的腿疾,风宁发誓,风宁绝无害公子之心,望公子明察。” 她字字说得极为认真,然而嗓音却因为震惊与慌张而颤抖不已。 贵公子面色并无丝毫变化,反倒是那一身荣华的皇家公主顿时止了哭泣,一双略微哭红的双眼猛的瞪向她,呵道,“大胆婢子,竟想蛇蝎害人!” 风宁越发颤抖,忙要回话,却见那公主一掌挥来。 左脸刹那剧痛,犹如皮开肉绽般的痛,这哪里是一国公主该有的娇柔力道,这公主打人,明明是比以前那些经常挑水砍柴的尼姑们打得还痛。 风宁嘴角被打歪,鼻子血流不止,跪地的身子摇摇欲坠。 奈何那公主并未消气,再度抬手而来。 风宁心口凉然一片,这公主再一巴掌下来,保不住她今天就会被她打死在这里。 她心底狂跳,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是身子一偏,险险避开她的手。 “竟敢躲!”公主打了个空,越发恼怒,“本公主今日定要打死你这贱婢。” 事已至此,风宁心底了然,无论是她躲与不躲,今日都难逃一死。 所谓悲极生怒,心底莫名的积攒起浓烈的怒意,她悲愤的朝那一身平寂的贵公子瞪了一眼,随即蓦地起身一闪,再度避开了那公主踢开一脚。 今日种种,皆因那贵公子所起,若非他那一席话,她岂会落得如此境地。 再者,无论如何,今日都是一死,与其被这公主打死,还不如自己搏抗一下,到时候即便是死,也不至于死得太没骨气。 心思如此,风宁拼命的躲闪,那公主两番扑空,更显恼怒,当即自袖中抽了一把凤纹匕首,猛的朝风宁刺来。 这公主是当真想杀了她的! 风宁神色紧绷,余光扫了一眼后方站定着的青颂,又瞬时瞥了一下前方坐在轮椅上的贵公子,此时此际,向后退,定遭青颂阻拦,向前行,又会被贵公子阻拦,风宁不知该如何躲闪,动作也稍显迟疑,然后就在这刹那,那公主手中的匕首已是割了她左腹的皮肉,猛的要朝里扎去。 疼痛骤然袭来,风宁本能的想要躲,哪知还未及行动,一股突来的力道瞬间将她整个身子一推,霎时,那把明晃晃的匕首瞬间远离,风宁整个身子也蓦地腾空而起,落入了栏外的碧湖。 “哗”的一声,人落水扬,风宁瞬间沉入水里,连喝了几口水。 待在湖中胡乱挣扎着稍稍露出头,便闻水上廊上的贵公子平静无波的道:“亲自动手杀一名卑贱婢女,倒会脏了公主手。臣之婢女,由臣来处罚便可。” “钰哥哥身子本就不 好,怎能擅动内力!”娇俏女子一惊,也顾不上水中挣扎的风宁了,当即在贵公子面前蹲下,忧心忡忡的问:“钰哥哥,此际可有哪里不适?” 贵公子淡然摇头,“公主过虑了,臣之身子并无大碍。” “钰哥哥怎还要这样疏离锦兮?你可是还在怪我?” “以前之事,并非公主之过。”贵公子嗓音依旧平缓,但却极为难得的增了几分悠远。 “既是如此,那你为何要与我这般生分?你以前从不会唤我公主的,你可是因为我隔了一月后才来见你?” 说着,嗓音增了几分悲戚,“我前些日子被母后困于宫中,加之皇兄的太子之位易主,我根本就无法出宫的,待后来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出来,却闻得你早已不在府中,而是来这穷僻之地养病。我一路舟车劳顿过来,甚至不惜让御林军不做休息便改造这别院,也尽是为了你。我做了这么多,就是为了得你一声‘公主’?得你一句疏离?” 这话一出,贵公子并未言话,整个人默然坐于轮椅上,纵是面容清绝风华,但身子骨却是瘦削得很。 二人就这么对峙沉默,徒留风宁在湖中垂死挣扎。 不多时,风宁的头终于是沉入了湖里,这时,那贵公子的目光随意平寂的朝青颂扫了一眼。 青颂神色微变,突然朝前方女子恭敬的出了声,“公主,公子身子不适,不可多吹冷风。” 娇俏女子怔了一下,纵是满腹委屈与质问,但见那轮椅上满身风华的男子面上并无太多血色,她眉头一皱,眼中浮出几许心疼,随即道:“锦兮虽不知钰哥哥为何会疏离锦兮,但锦兮知晓,钰哥哥对锦兮,定是有情有义之人。” 说着,开始推着他的轮椅往回行,“外面风大,有什么话,我们回屋续说。” 眼见二人入了屋,青颂转眸朝湖中望去,见风宁已是整个身子都沉入了湖,他脸色变了半许,随即跃身而下,脚尖如蜻蜓点水般在水面碰了一下,随即健壮有力的长臂一伸,瞬间将没入水中的风宁拉了起来。 周遭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霉味丛生。 不远处,似有老鼠在吱吱叫唤,又似有什么在地上滑动的声响。 风宁醒过来时,所见所闻便是这些。 此处僻静,甚至还有霉味,风宁不由想起前些日子住过的牢房,再转眸瞧了瞧漆黑的四周,甚至觉得,这个地方比以前住过的牢房还要渗人几分。 左腹的疼痛将她拉回了神,她伸手摸了摸身上的衣服,并未干透,想来她是不久前才被扔到这地方的。 竟然,竟然在那种情况下都没死呢,也不知是福气,还是祸患,只是无论如何,风宁此际并未有活着的狂喜,有的,只是一种深入骨髓般的无力。 遥望四面的黑暗,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其实死,也莫不是一种真正的解脱,只因活着,实在太累太累。 她稍稍翻了翻身,仰躺在地,随后全然不想动了,就这么静静的躺着。 不多时,远处隐隐有脚步声扬来,风宁稍稍侧目睁眼,便见有道略微昏黄的光影在朝这边移动。 待脚步声近了,光影将四周映照开来,风宁稍稍凝神一观,才见来人正是青颂。 “起来,吃饭。”短短几字,依旧凉薄无温。 风宁躺在地上不应话,也不动。 那人默了片刻,将碗盘隔着木栏放了进来,随即足下微动,似要转身离开。 风宁突然出了声,“是你救了我?” 青颂驻足,转眸望她。 他那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在风宁身上,让她觉得此际的她就像是一只低贱狼狈的牲畜,供他随意的,肆意的,观望。 “是公子并非要你死。”青颂低沉出声。 风宁如同听了天大的笑话,即便面上早已僵硬无感,但她此际仍是极为配合心境的努力扯了扯 唇角。 “你这般为他说话,是想让风宁感谢他的不杀之恩?”说着,自嘲叹息,“你何必替他说好话,难不成我还有本事去找他报仇?事已至此,我也认命了,我这条命,你们要拿去,便拿去吧!” 说完,闭上了眼。 “公子若要杀你,定一掌震碎你内脏,岂是只将你震入湖中?再者,若非公子出手震你,你早被锦兮公主捅死。”青颂也极为难得的说了这么长的话,冷沉的嗓音在这寂寂的氛围里游漫开来。 这么说来,她还得感谢那贵公子,感谢他当时恰到好处的震了她一掌,从而让她避开了锦兮公主的匕首? 风宁唇瓣上的嘲讽越发的深了几许。 她发觉她的心性越来越变了,以前在庵堂里,纵是被那些尼姑们肆意欺负,她也总是卑微瑟缩,从不会嘲讽和恼怒,而今,她却是能冷讽,甚至敢将这条命都放弃了。 一想到这儿,心口骤然凉寒了一下,全身都开始紧绷。 她竟然,竟然想放弃这条命了! “夜膳已放下,随你吃与不吃。这几日,你便先在这里呆着,待锦兮公主走了,便放你出来。生死有命,你若生无可恋,若是想死了,我与公子,也不会拦着,只是这样,你倒是当真随了锦兮公主的意了。”青颂目光在风宁身上再度流转了片刻,随即低沉出声。 待嗓音一落,他也不再耽搁,转身要走。 风宁思绪反转片刻,再度出了声,“可否将油灯留下?” 青颂驻足,略微压抑的朝她望来。 风宁不说话了,仰躺在地一动不动,本以为青颂那种冷心冷性之人并不会理会她,哪知片刻过后,他竟是踏步过来,在风宁微愕的目光里将那油灯也一并放了下来。 今日的晚膳,极为简单,两个馒头,一碗清粥。 风宁吃得极慢,却是将晚膳全数吃下了。随即,她再度躺了下来,昏昏沉沉的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宁是被周遭嘈杂的声音吵醒,待醒来细细一听,确定是老鼠哄打的声音。 是老鼠在打架。 风宁也未理会。 然而过了片刻,老鼠竟像是越来越多,声音也越发的嘈杂,风宁惊了一下,刹那,心底有一个念头骤然浮现。 她顾不上虚弱的身子,蓦地从地上坐了起来,随即拿了油灯循声查看,果然见得一大群老鼠在打架。 许是受了光影影响,老鼠顿时纷纷钻进了那若大的洞口。 风宁怔了一下,目光在那若大的洞口凝了凝,心口蓦地一跳,随即爬回去摔碎了青颂送夜膳的碗盘,拿着碎瓷片便开始就着那若大的老鼠洞凿洞。 是的,她想凿洞,也许凿通这面墙,她就能出去了。 这无疑是绝望中的孤注一掷,与其坐在这里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即便希望渺茫,但还是说付不了自己去放弃,万一,万一这道墙体的后面,便是院外了呢。 因着身子虚弱,风宁凿得极慢,期间,有人送膳过来,只要远远听着脚步声,风宁就会急快的用周围发霉的干草掩盖住洞口。 奇怪的是,自打青颂第一次给她送膳过后,从第二次开始,送膳的都是她并未见过的黑衣人了。 风宁也未多想,只是逼着自己将每次送来的膳食吃完,这样才有力气不停的凿洞。 这堵墙并不厚,这地方的土质也并不硬实,只是风宁腹部带伤,加之身子虚弱,是以才凿得慢。 待终于凿通这墙体时,仿佛已经过了好几日。 风宁心下止不住的狂喜,连手中的碎瓷片都来不及扔,当即探身要从这凿好的洞爬出去,哪知刚刚撑出半个头,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平寂悠远的嗓音,“这般拼力,是要凿洞赏夜?” 风宁浑身顿如凉水泼顶,整个人呆在了原地。 (本章完) 下载【看书助手APP】官网:无广告、全部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