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赵阿七、公孙甫把枹罕的地理摸得滚瓜烂熟,什么地方能躲避风雪,什么地方最安全,早有规划。 随着势力的逐渐壮大,每个人都在成长。 踏冰渡河,昔日羌人的营寨早已淹没在大雪之下,随意翻开冰雪,就可见乌青色的尸体。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惨不忍睹。 杨峥心中一叹,暗忖自己有些来晚了。 有些事情既然要做,就应该放开手脚。 继续往西走了七八里,风雪中夹杂着哭喊之声。 斥候迅速回报:“前方三里,有千余贼众正在杀掠羌部。” 张特哈哈大笑:“赶了这么远的冰路,吃了这么多风雪,现在也该吃一口肉了!” 兔死狐悲,羌卒们眼神愤恨。 汉军们淡定从容。 賨卒们则跃跃欲试,只有他们还没见过血。 此番出来,一是为了收容羌人,二是为了练兵。 杨峥微微一笑,“此战由子产指挥。” 张特下马,郑重的拜在杨峥面前,“多谢将军!” 然后起身,点了三百賨军,三百羌卒。 杨峥带着大队人马在风雪之中静候。 过不多时,前方喊杀声盖过了风雪声。 半个时辰后,喊杀声也渐渐停歇了。 风雪中张特提着两颗人头出现,又跪在杨峥面前,“属下幸不辱命,斩贼酋首级两颗!” 一直以来,张特都是作为杨峥副手存在。 沨中之战,也是留守后方。 今日才有展示实力的机会。 杨峥扶起张特,“子产之勇武不在某之下!” 第八十八章 风雪 风雪之中,一队骑兵与马车驶出长安。 骑兵人人身披盆领铁铠,战马高大雄骏,披着兽皮,在风雪中禹禹前行。 马车漆之以玄色,彩漆画轮,帘幔覆盖,与风雪格格不入。 车外风雪茫茫,车内温暖如春。 正中放着一樽青铜暖炉,炉中炭火暗红,似燃似熄,一丝烟尘都没有。 围绕暖炉盘坐三人,皆裹着皮氅,或貂皮或狐绒,华贵非常。 “才性同异合离,士季之四本论足为当世之垂范,书法亦为当世妙品,奈何夏侯都督一叶障目,不知其中深意。”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捧着竹简,越看越是欢喜。 只不过他长相瘦削,眉眼间总有一缕淡淡阴鸷之气。 才性即为才能、品性,才性同、异、合、离,是玄学清谈老生常谈的话题。 左侧青年道:“夏侯都督军务繁忙,没空招待我们也是理所当然,公闾兄切莫往心里去。” “伯玉,你这性子就是太过随和,夏侯泰初拒绝士季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后侧一青年貂氅小冠,面如白玉,俊逸的眉眼中带着几分郁闷,“夏侯泰初天下名士,昔年对毛皇后之弟亦不假颜色,看不上我等也是自然。” 公闾乃前豫州刺史贾逵之子贾充,士季乃前太傅钟繇之子钟会,而伯玉乃前尚书卫觊之子卫瓘。 钟卫两家是世交,故而钟会出外游历都会与卫瓘相随。 而黄门侍郎贾充因传达沨中之战的封赏,逗留长安,恰巧遇见钟会、卫瓘,三人年纪相仿,又是旧识,故而一同回洛阳。 “天下名士又不是只有夏侯泰初一人。”贾充笑道。 “哦?天下还有人能跟夏侯都督相提并论?”钟会顿时来了兴趣。 “士季可曾听闻谯国嵇叔夜否?” “可是嵇康嵇中散?”钟会星眸亮起。 太尉蒋济颇有识人之明,曾言观其眸子,足以知人。 见五岁时的钟会,眸如星聚,大异之,称其“非常人也”! 贾充大笑:“正是,嵇叔夜身长七尺八寸,貌如仙人,琴诗书画,俱当世绝品!” 钟会两眼放光,仿佛情窦初开的少女遇见中意的郎君,“早闻其名,未得相见耳!” 卫瓘瞥了一眼贾充,低声道:“嵇中散好老庄之学,主张越名教而任自然,士季若是冒然拜访,必为其所拒。” “我以诚意求见,彼安能拒我?”钟会喜不自胜,恨不得飞回洛阳,掀开车帘,对车夫大喊,“加快速度,返回洛阳。” 风雪很快淹没了车辙与蹄印。 也掩盖了河西山谷中的尸体。 杨峥望着面前的俘虏,衣衫褴褛,瑟瑟发抖。 张特半个时辰便解决了他们,亲手斩杀贼酋,賨营阵亡两人,羌营阵亡十一人,伤者百余。 俘虏七百五十余贼人,斩杀三百余人,没有走脱一人。 能在如此冷的天气出外劫掠,自然身强力壮。 “此山谷能遮挡风雪,我们就在此地立营。”天太冷,每说一句话,就向外喷出一团白雾。 “这些贼人……”张特眼中升起杀意。 杨峥扫了一眼野性难驯的贼人,“把贼头挑出来,杀一儆百即可,其他人分开关押。” 张特是个很好的执行者。 安营搭寨,宰杀牲畜,熬煮肉粥,分派斥候,布置暗哨,一切都井井有条。 二十几个贼人被押到山谷正中。 这些人衣服稍微体面一些,还有皮甲,一看日子过的不错。 俘虏、羌人都来观看。 “某乃朝廷西部都尉,大魏法令,尔等皆为我治下之民,今后全部迁往枹罕居住。”杨峥大声道。 一千多名羌人,有血性的男人早已战死,剩下的多是妇孺。 在寒风中犹如寒鸦一样缩成一团,目光呆滞,表情麻木,似乎连哭泣都不会了,更不用说回答。 杨峥准备了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讲,顿时说不下去。 一挥手,让士卒们抬上肉粥。 羌人的眼中这才有了生气。 “一个个来,每个人都有。” 肉粥比什么都有说服力,羌人们喝上粥,眼中多了几分暖意,望向杨峥的眼神也不再恐惧。 俘虏们也眼巴巴的望着。 杨峥心中一动,一手端着肉粥,一手提着环首刀,指着其中一人,“你出来。” 那名俘虏大惊,往人群中缩。 但很快被賨兵提了出来。 “你想死还是想活?”杨峥眯着眼道。 俘虏人高马大,二十三四的年纪,身上缠着兽皮、破布等玩意儿,脚底板的草鞋露出两个大脚趾,被冻得发紫。 “活……”俘虏没有任何犹豫。 陇西、金城附近的羌人大多能听懂汉言。 周秦汉以降,中原王朝在此经营了五百多年,潜移默化了不知多少羌部。 杨峥递过手中的刀,指了指地上的俘虏,“杀一人,喝粥。” 在生存面前,再大的野性也会被驯化。 俘虏惊恐的目光在环首刀和肉粥间徘徊,然后又看看按在地上贼头。 杨峥静静的看着他。 俘虏的目光几度变换,肚子鼓隆隆叫着。 终于,他的眼神变得凶悍起来,接过了环首刀,走向贼头。 贼头们破口大骂,那名俘虏颤抖的举起刀,挥下…… 也许是饿的太久,挥刀无力,刀锋卡在贼头的脖颈上,贼头发出凄厉的惨叫,响彻山谷。 俘虏拔出刀,用尽所有力气挥下…… 惨叫声戛然而止,鲜血溅了他一身,然后渐渐结成薄冰。 “好!”杨峥递过温热的肉粥,他一口灌下。 喝完之后,半跪在杨峥面前,“小人这条贱命以后交给大人。” 羌胡匈奴鲜卑,以大人敬称。 这人倒也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 喝了肉粥,他眼神逐渐灵动起来,“灰狗。” 寻常羌人没有名字,见什么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