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年前。 “陈寂,你要去哪儿?” “有事。” “你带上我!” “很远。” “我是长跑冠军啊。你带上我嘛。” 对于林招招无往而不利的撒娇,陈寂有那么一点点抵抗力,但仅剩的一点也很快被她磨完了。他将插在兜里的手拿出来,递到她面前:“那你还坐着?” 林招招抓住他的手站起来,亦步亦趋地跟着他走。 后面的人很乖,小手也很软,陈寂勾了勾唇角:“你跟紧我,丢了我不负责。” 林招招说:“怎么会丢,我们都上初中了好吗?” 陈寂说:“在校园里迷路。” 林招招的气势低了下来:“都怪学校太大。” 陈寂说:“嗯。” 林招招嘟囔:“也怪你。” 陈寂说:“哦?” 林招招说:“你放学去操场没等我。” 陈寂点头:“嗯。” 林招招见他不冷不淡,一巴掌就要拍过去,就听到他说:“下次不会了。” 她的巴掌来不及收回,轻轻地拍在他的肩膀上:“真乖。” 陈寂深吸一口气。 他真恨自己比林招招晚生了半年,也恨小时候不懂事,跟在她后面叫姐姐,被捏脸被公主抱被亲额头,而且所有事情都有照片为证。 等着吧,他早晚都要销毁那些东西。 陈寂要去的地方确实不近,但也没有远到哪里去,只是出了巷子转进马路,一直往前走上高架桥。隔离栏外的麦田里压了一层薄薄的雪,北风凛冽,刮起松散的雪飘荡在空中。 林招招觉得他们像两个私奔的情侣,牵着手走在寒风中,随时都心惊胆战,唯恐被家人抓回去。 不过显然陈寂没有这样的想法,他走得坚定,手心的温度传递到她的手心,热乎乎的像冬天的太阳。 这段高架桥并不长,他们下了高架桥又走了一段路,离市区近了,转弯却又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潺潺水流声。越过一条不算长的林间马路,栋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别墅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别墅前停了数十辆豪车,别墅里人声鼎沸,与门外的寂静形成对比。 林招招小声问:“陈寂,这是哪儿啊?” 显而易见,别墅里正举行着一场派对,透过围墙栅栏她能看到里面的人不断穿梭,俊男靓女,让她眼花缭乱。 陈寂握紧了她的手:“你跟我来。” 他似乎常来,轻车熟路地顺着围墙向后绕,别墅很大,又要避人耳目,这条路也显得漫长。终于,陈寂停了下来。 “你怎么才来?”懒散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林招招吓了一跳,抬起头,看到一个少年坐在围墙上,八九岁的模样。他穿着黑色小西装,领口打着精致的蝴蝶结,稚嫩漂亮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漫不经心。 陈寂往后退了退,靠在树上,仰着头看小少年:“生日快乐!” 少年伸手:“礼物。” 陈寂说:“没有。” 少年问:“那你还来?” “陈炽,”他耐下性子说,“下来,我仰着头很累。” 陈炽说:“那你接住我。”他的语气有点软,像是在撒娇。 林招招星星眼:好可爱! 陈寂松开她的手,向前迈了一步,张开手:“快点,时间不多了。” 陈炽拉下嘴角,满脸不信任:“你的臂力行不行?” 陈寂:“你说呢?” 陈炽:“接好了。” 少年跳下来,正好扑在陈寂的怀里。陈寂身形微晃,脚下愣是没有动一步,稳稳地接住了他,放开后,淡淡开口:“你瘦了。” 陈炽露齿一笑:“陈念先虐待我。”他看向林招招,“这位是?” 陈寂说:“招招。” 林招招侧过脸:“啊?” 陈寂说:“我说过的,陈炽,我弟弟。” 同父异母,养在两个天壤之别的环境下,却同样别扭的兄弟俩。 林招招说:“我听说过你哦。” 陈炽也笑了:“我也听说过你,陈寂说你……” 陈寂说:“安静。” 陈炽吐了吐舌头:“他不让我说。” 林招招摇着陈寂的手臂:“你说我什么?” 陈寂面不改色:“我说你可爱。” 林招招一怔,旋即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现场可爱给他看了。 陈寂被可爱到了,轻咳了一声:“你去那边望风,我想跟陈炽说说话,可以吗?” 林招招说:“好!” 等林招招走远了,陈炽才问:“你要去哪儿?” 陈寂默了默,开口:“这么聪明?” 陈炽抱着胳膊靠在墙上:“不然你怎么会把林招招带过来给我看?” “嗯,下学期我入A省省队,要转学了。训练加上学,时间会有点紧,但我还会来看你的。” “你可以给我写信。”说完,陈炽一言不发。 陈寂叹了一口气:“陈炽。” 陈炽僵硬地靠着墙,面无表情:“不要走。” 陈寂说:“你知道不可能。” “你如果走了……”陈炽吐字冰冷,“就不要再来看我了,你以为我是什么,永远在这里巴巴地等着你来看我吗?” “陈炽!” “我会很记仇很记仇,我会记得是你先走的。” “你也该记得,是我先来找的你。” “那也是你先走的。” “好。”陈寂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了两步,脚步顿住,看着陈炽,“你是养在别墅里名正言顺的陈家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我呢?陈炽,我问问你,那我呢?陈念先从来没有来看过我一眼!我现在难道不能去追逐自己的梦想吗?” “小少爷,难道陈念先没有教过你,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如你所愿吗?” 他的话越说越重,完全没察觉到陈炽越来越红的眼眶:“你以为我想来这里看你吗,你以为我不想带你走吗?陈炽,我是谁啊,我能带你走吗?就算我真的能带你走,你能在只有一米宽的床上睡着觉吗,你能忍受手洗衣服吗?你能……” 陈炽吼道:“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他哽咽出声,眼泪掉下来,委屈极了:“你都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 陈寂慌了一下:“你别哭。” 陈炽抹了抹眼泪:“陈念先教过我最多的一件事,就是不是所有的事情都会如我所愿,可是我以为你是例外。” 他曾经很羡慕别人有哥哥,因为哥哥仿佛一直是强大的,可以挡在所有的危险面前。后来陈寂来了,穿的衣服很旧,帆布鞋刷得发白,可还是那么干净好看,让人不自觉地想亲近。虽然他总是记不住陈寂的样子,可陈寂每次都很有耐心:“我是你哥哥。” 他是胸口始终戴着阳明初中徽章的哥哥,多好的字眼。 他们流着同样的血液,滚烫热烈,好像认识许多年了,他把所有的信任都给了陈寂。 陈寂曾说过,他们都是可怜人,只是他缺的是物质上的,而陈炽缺的是精神上的。他从不伸手向陈炽要任何东西,却从不吝啬地把所有兄长的爱都给陈炽。 可是陈炽也要失去陈寂了。 陈炽的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过了一会儿,他稳住了情绪,说:“你走吧。” 陈寂沉默了片刻,说:“生日快乐!” “这个……”陈寂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乒乓球拍,“生日礼物。” “陈炽,我会好好打乒乓球,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到时候,我会从正门进来找你。如果你需要,我还会帮你把陈念先赶走,好吗?” “你拿着。”陈寂伸出手。 陈炽沉默地把乒乓球拍接过来,底板和胶皮磨损得很严重,一看就用过很久,手柄上刻着字,歪歪扭扭地手牵手,是陈寂和他的名字。 “那我走了。” 陈炽没有说话,他抿着唇,眼中泪光轻闪,却始终不愿意让它落下来。陈寂停顿了一下:“让哥哥抱一抱,好吗?” 不等陈炽同意,陈寂上前抱住了他,温热的泪珠终于落在他的肩膀上。陈寂叹了一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我会想你的。” 陈寂松开他。 陈炽瞪着陈寂:“我不会。” 陈寂勾了勾唇角:“好。”他转过身,看向林招招,“招招,走了。” “来了!”林招招从墙角处探出头来。 陈寂抬步往前走去。 陈炽在他的身后大声喊:“我真的不会想你!”陈炽咬牙切齿,是在挽留他。 陈寂的脚步微顿,他扬了扬手,放下时牵住林招招的手,继续坚定地往前走。 他们的少年时代就此别过,从此走向两条不同的道路。陈寂将他丢在原地,一直往前走,并自作主张地要求他也要往前走,好像这样勇往直前,两人就能在顶端相见。 可是回不去了。那些陈炽只相信他的岁月,那些陈炽不敢亲近他却忍不住亲近的时光,那些……他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去见陈炽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十四年后,他们再度相遇,他履行了帮陈炽把陈念先赶走的约定。他们约在安静的西餐厅里见面,四下寂寂,大提琴声优雅,一道道菜摆得精致。 他们礼貌而疏离地交谈,连相视一笑都很少。 最后,他们握手道别,走向不同的方向,不同的人。 沉默的车子里,陈寂松了松领带,打开音乐,往后靠了靠。歌声绵长而忧伤,像沉重的叹息: 把所有星空下的能量波收集,保护你, 就算黑夜静止,沉溺了消息, 快把我带走远离,这纷扰世纪, 多陪你一万米, …… 多一次分离,也变不了和你一起, 看斗转星移。 其实,他想陪陈炽长大的愿望一直在心底藏着,可是来不及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