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答得很果断。 借了陈无宇的营盘,亲自审了几个人,然后全杀了,割下的头颅装入铁匣内,派人连夜快马送去北边。 但这些他就没必要说出口了。 她走向他。先前本已被捋平的那一股烦躁情绪忽又凭空袭来,她动了动嘴唇,却在意识到自己想要说的是什么后,立即抑制住了这不知从何而来的莫名冲动。 戚炳靖始终在读她的神色,道:“你说。” 卓少炎不言。 戚炳靖遂将手里的木桶扔在地上,往她身前踱近两步。 曾经他与“卓少疆”jiāo锋多次。疆场之上,她极擅用兵,却绝不莽进,凡大略必定是谋定而后动,从无例外。 眼下她有话却不直言,是因她于此事无谋可施,故而一无所动。 ——但他毫不介意主动教她一教。 晨光熹微中,戚炳靖伸手握住卓少炎没什么表情的脸,道:“少炎。” 她目光微跳了下。 他则道:“你心里面的话,不妨由我替你说一说。 “你是在担心—— “担心我受了伤。 “又担心我受了伤却不言。 “还担心你自己竟然对我起了担心之意。” 卓少炎面色不动,被他才杀过人沾过血的手掌按着的脸颊阵阵发热。 那热意自心口深处传来,随着他手掌的力道加重而变得愈加炽烈。 她并没有反驳。也没有挣脱。 戚炳靖牢牢地看了她一阵儿,挑了一下嘴角,道:“你挂念着我的这副模样,十分让我受用。”然后他低头,曦光照亮他深黑的眼底:“亦十分让我情动。” 他彻夜未眠的沙哑声音厮磨着她的耳骨。 咫尺之距,他与她呼吸可闻。 被她抑制住的那股冲动在他说罢之后终于有了出处,于此刻一霎再起,犀利地挣破她先前的钳制与禁锢。 卓少炎动了动,一偏头,用力咬住他的嘴唇。 炽热的呼吸瞬间烧红了她与他的双眼。 连带他身上残留的水气,都一并被蒸入这烈烈夏光中。 …… 二十日后,北边传来了一道消息。 大晋先帝的次子、易王戚炳哲于封地bào毙。 江豫燃将这消息递给卓少炎之后,皱眉道:“大晋皇室又死了一个。这已是四年来死的第三个了。” 晋历建初十五年,大晋先帝染急疫,诏已出阁之诸子归京问安。大晋先帝的长子、时封昌王的戚炳轩在回京途中为人所截杀。此案悬了数年,至今未破。大晋先帝生前从未立储,昌王为先皇后所出,身居嫡位却多年不册,时人皆疑先帝欲立最宠爱的第四子为储君;故而昌王遇害时,不少人皆疑此为戚炳靖所为,但因无实证,无一敢明言。 晋历建初十六年,戚炳靖封鄂王。同年,大晋先帝再染急疫,崩于寝宫。鄂王遵先帝遗诏,领文武百官扶立皇长孙登基即大位。而这一位因在戚炳靖的扶持下才得以将皇位坐稳了的新帝,正是已殁昌王戚炳轩的遗孤。在戚炳靖自请出京就封地后,此前疑他为了皇位而截杀昌王的谣言便不攻自破了。 到如今晋历永仁二年,距离大晋先帝崩逝不过区区两年,先帝的次子也毫无征兆地殁了。 这便是江豫燃口中说的四年死三个。 不论是当初的昌王还是如今的易王,生前都是chūn秋鼎盛之期,死得都过于突然。 也不怪江豫燃忍不住要多评议几句:“晋室祖上得位不正,如今子孙受天罚也不无辜。不过眼下晋室突逢此事,定少不了要乱上一阵,想必鄂王与大晋朝中也无暇去顾南下追讨谢淖逆军一事,如此对我军倒是件好事。” 卓少炎没说什么,只是在听到江豫燃的那句“子孙受天罚”时,不太明显地沉了沉脸色。 但也仅限于此。她并没有多余的空暇与jīng力就此事深想下去,因为就在当日早一些的时候,云麟军收到了大平朝中在上上下下闹足了十多日后、终于传来的确定的旨意。 …… 当时奏表递到大平朝中,立刻引起轩然大波。 皇帝于翌日听朝,宰阁、御史台、六部、三寺的臣工们不待皇帝说话,纷纷跪奏谏曰不可听允叛军所提的要求,更有欲以死明谏者,一时间闹得满殿皆是恸哭哀叹之声。 如此一个半时辰,皇帝都插不上一句话。末了皇帝叹了一声,说了句“诸卿且继续闹罢”,然后便先行离殿而去,留下两个内臣吩咐御膳房给众位臣工们准备点心,说是若有人想一直在这殿上哭,也不必硬饿着肚子当忠臣。 一连闹了三日朝会,见皇帝从最初的插不上话到后来的一言不发,众臣才渐渐收停了这声势浩大的谏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