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登岸之前,流云最终还是取了那两个船夫的性命。 他先是操纵着被控制的黄脸少年,一刀杀死了黑脸大胡子,然后又亲手用黑脸大胡子的刀,刺穿了黄脸少年的心脏。 算是简单伪造了一个火并同归于尽的现场,全程没发出什么响动。 两个兼职当强盗的水军,为他们手上的血案付出了代价。 流云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诛尽天下的恶人是不现实的,但起码撞到自己眼前的可以尽可能解决掉。这两个船夫谋财害命,杀人越货,其犯下的罪行显然只有用命才能偿还。 接着他才前者小驮马上了岸,迎着腥咸的海风,来到越后的直江津港町。 舱里装了两个死人的船停在海边,肯定迟早要被发现,但流云并不担心,反正他马上就要与上杉家的核心人员汇合,然后一起外出执行任务了,不担心被追查。 况且这个时代的治安官,八成没那么充足的责任感去管海贼火并之事的。 …… 直江津港町的码头很宽广,至少比敦贺那边宽广许多。 而且水上往来似乎也很频繁。起码三四十艘大小不等的船只停靠在岸边,还能不断看到从东西两边航行过来,或者向东西两边出发而去的。 海滩上有数百个搬运工在忙着卸货和装货,全是五大三粗的男丁,在这寒冬时节依然忙得汗如雨下,都是光着膀子,或者只穿一件贴身的短褂。 来来去去的旅客和行商实在太多,其中有不少是带着随从和侍卫的。 流云这种孤身一人只牵着小驮马的,显得很不起眼。 几百步外似乎还有个不小的渔场,也是忙得热火朝天,大框大框的海产品向町镇中心搬运过去。 往内陆方向走去,不到一刻钟功夫之后,前方豁然开朗,是流云穿越以来见到过最繁华的市镇。 一条宽达三丈的主干道,与海岸线平齐,左右都一眼望不到头,道路两侧尽是敞亮阔气的店铺。然后从主干道上长出数不清的分支小路,只一丈或数尺宽,是一些窄门小户,或者流动摊贩的地盘。 街上有十人一组的巡逻队伍,全副武装,擎着长枪,耀武扬威地招摇过市,甲胄在夕阳之下灿灿发光,显得英武霸气。 时不时有牛马拉的车辆,满载着货物经过。各种商品都有,其中最常见的好像是织布用的青麻。 行人不能算熙熙攘攘,却也颇为稠密,至少目力所及的每个店铺都有客人在检查货物或者讨价还价,没哪个商家是在闲置的。 尤其值得瞩目的是,能见到不少养尊处优的妇人,穿着和服木屐,摇着团扇,在高档服饰店选购,猜想应是富商或高级武士家里的女眷。 来之前流云听说,直江津有两万五千町民(脱离农产的市民),还有点怀疑,但现在却不由得相信了。 据说石山本愿寺的寺内町里有三四万町民,而扶桑排第一的商业中心界町是五万以上。这么比的话直江津有界町一半,肯定当之无愧是北陆最大的市镇了。 西南方是群山,朝那边远远望过去,隐约可见依山而建的城池结构,自上而下分为好几层,那就是上杉家的春日山城了。 直江津的统治者上杉谦信,就在那座城的本丸里居住和办公。 不过流云今天的目的地并不是那里。 他从热心的行人那里问到了“萤屋”商号的地址,然后牵着小驮马,在街道上随着人流走了一会儿,就找到目的地了。 两丈宽的门面,在直江津这里应该属于不大不小的。柜台后面的架子上,摆了许多种规格不一尺寸各异的蜡烛,散发着浓烈的特殊气味。 三个店员在工作。一个在与弓着背的白胡子老头讨价还价,似乎是大生意;一个正不停地反复点燃手里的样品,给面前的麻子脸展示。 流云直接找到第三个,从怀中取了一个信封,递过去说:“请交给贵店的松太郎老板,告诉他东西送到了。另外运费两贯,只预先付了一半,剩下麻烦准备好。” “噢……是护送贵重品的佣兵先生啊!”那店员挠挠头自言自语了一声,接过信封就往门帘里面小跑过去。 流云原地等了一会儿。 很快那店员又小跑出来,鞠了个躬,作势往里请:“松太郎老板请您进去详谈。” 流云点点头,把小驮马栓在门口,便迈步而入。 跟着那店员,穿过了仓库、天井、宿舍,来到深处的房间,然后那店员止步了,换了个人带路。 接着又弯弯绕绕迂回几次,走到一个地下室的入口。 流云拾阶而下。 发现这是个宽阔又空旷的地下室。 方圆数丈之地,却没什么陈设。 左边有个小木桌,上面点着两个蜡烛,昏暗的灯光之下坐着一个身材矮壮的黑衣中年人,拿着笔好像在写些什么。 右边是个铁笼子,笼子外面贴了不少像是符咒的东西,里面关着一个十分魁梧的人——也可能是人型生物。 舍此之外什么都没有了。 特别是没有与外界连通的透气孔。 黯淡的光线,污浊的空气,死一般的安静,偶尔听到铁链震动的响声,十分诡异。 那黑衣中年人见流云进来,也没说打声招呼,依旧低着头拿笔写字,同时以毫无感情的语气开口说:“织田家的使者来了?自我介绍一下,老夫是上杉家的家臣斋藤朝信,人称‘越后钟馗’……咳!咳!在降魔除鬼的事情上略有心得。至于笼子里那个,是老夫刚捉住的妖怪,也是正打算送给您的见面礼。” 流云仔细向笼子里瞧了瞧,才发现那魁梧的妖怪虽然远看类似人型,其实长了黑牛一般的脑袋,背后又生出蜘蛛似的螯和足,只是因为灯光太差,一眼看不清。 聚精会神感受一下,这个牛头蜘蛛腿的妖怪,倒是不弱。 估计只比井河阿莎姬稍逊一筹。 对了,说起这个傻姑娘,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流云瞬间收了心思,笑道:“这见面礼,倒是十分别致。越后上杉家的待客之道,可谓独特。” 这时自称“越后钟馗斋藤朝信”的黑衣中年停住手中的纸笔,徐徐抬起头,露出满是疤痕,狰狞恐怖的脸庞,展示了一下他那足以吓哭妇女孩童的阴森笑容,咳嗽了几声,开口又道:“我们越后的人,习惯只看实力,最不喜欢虚无缥缈的东西。您能应付得了这妖怪,说明织田家派的使者还有点本事,有谈下去的价值。如果应付不了的话……就请回吧……” 说完,这黑衣中年一挥手,那铁笼子上的几十张符咒顿时散落一地。接着他又提起毛笔,在手边的砚台上蘸了一点墨,继续专注于他的书法爱好当中。 流云见状呵呵笑了笑,昂首道:“写完一个字的功夫没解决掉,就算我输。” 那自称“越后钟馗斋藤朝信”的黑衣中年听了这自信满满的话,微微皱眉一愣,手下意识停下来。 此时,铁笼子中那长着牛头和蜘蛛腿的魁梧妖怪,仿佛意识到限制自己的符咒已经不存在了,顿时发出激动的嘶叫声,如饥饿多时的野兽一般张牙舞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