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見面禮 銜羽宗位於春溪城長街盡頭,四方院落,前門正對熙攘鬧市,後門可見青鬱遠山。 正是日暮,街上寥寥炊煙。 「砰」地一聲,大門被撞開,一行人簇擁著個肥頭大耳的男子,大步走進銜羽宗。 這男子環望一周,視線掠過四面回廊廂房,落在前方正堂前,捋捋面上黑痣生出的一根須發,掐腰喊道:“陸青余,你出來!” 正堂門從內推開,幾名弟子走出:“師兄外出了,敢問何事?” “外出了?”來人眯眼思量須臾,“那跟你們說也是一樣,你們師父已將銜羽宗抵給我了,識相地,立刻搬走,別勞我動手!” 幾人一驚:“我們師父都離開五年了,你竟能找到他,快告訴我們他在哪兒?” 來人:“……” “自己師父不看好,我怎麽知道!”來人掏出張紙契,抖落開,“他五年前就簽了契,欠我錢,說好五年內不還,這銜羽宗就歸我。” “沒說違約,你也不該動手。” 在場之人被這金光刺了眼,震撼不已。 幾人又是一怔,這是從天而降的活菩薩嗎? 他圖什麽啊? 弟子們才回神:“你何以要弄壞我們屋頂?” 祈宴未回應,那扇骨不經意一敲,劈裡啪啦,身側瓦礫簌簌落下,卷起一片塵埃。 眾人愣住了:怎麽……真有人從天而降了? 李員外搶先一步道:“你有錢嗎?” “公子想買來做什麽?” 祈宴收起折扇,自屋頂迎上他們的目光,朗聲道:“請問,這兒有房子要賣嗎?” “修者宗門,日常弟子清修與居住,也迎來客,堪輿解卦,驅邪去祟,斬妖除魔,以維持生計,但因為師父已離開,不再傳戒收徒了。” 一弟子道:“總得給一些時間讓我們籌錢啊。” 那屋頂上突然出現的人,眉端含笑,折扇輕搖,銀白覆金絲繡紋的寬袍衣擺垂落下來,映襯在青山葳蕤與落日余暉中,微泛金光,恰與天地同色。 銜羽宗是他們日常修行與居住的地方,修行……不修倒是沒關系,但房子被抵走了他們住哪兒? “是啊,咱們要是提前知曉,事先把宗門賣了,還他後手裡還能剩下不少,總不至於落得個兩空,但現下哪裡還有時間去賣,誰又能那麽容易一下拿出這些錢?” 他們循著掉落方向抬眼看去。 眾人微怔。 李員外道:“你這不就等於白白出錢嗎,銜羽宗都是一群廢物,指望他們那點本事賺錢,虧死你。” 祈宴攤手:“無所謂啊,不缺這點錢。” 弟子們沒立時回話,抬起腳,被鉗製的小廝們痛呼著起身,再不敢上前。 李員外見狀駭然,顫巍指著他們:“你們師父欠錢,我按約行事,你們要違約,我現在就去報官!” “好啊,不違約,那就現在就把錢拿出來,不然馬上報官!” “斬妖除魔……這個不必,其他照舊,但我不擅堪輿除邪之道,還望諸位留下相助。” 珠釵粉裙的女弟子怒而臉紅:“銜羽宗清雅之地,豈是你這樣糟蹋的?” 但聞劈裡啪啦撕打之聲,小廝們漸落下風,不一會兒,被銜羽宗弟子按在腳下,鼻青臉腫地哀嚎。 “這麽好的位置,不開賭坊可惜了。”他洋洋得意,“打手侍者你們選,那個姑娘麽……雖然長得五大三粗的,不過也可以給客人勸酒助興。” “當我傻嗎,期限已到,沒得拖延,今兒是最後一天。”李員外瞧著這幾人,戲謔笑道,“你們不想走也行,我可以考慮給個事情做。” “你們這裡以前是做什麽的?” 紙契在手,賴是賴不掉的,眾弟子咬牙暗歎師父簡直是個坑貨。 “這李員外故意拖到現在來要錢,擺明了是想給咱們個措手不及,好低價弄走房子,這院子可遠不止幾萬兩。” “師兄出門往往要三四天,今兒怕是回不來啊,而且就算回來,他也沒錢啊,咱們不都一樣窮?” 小廝們得令擼起袖子,不由分說便開始動手,弟子們上前阻止,兩方迅速揪做一團。 “快點還錢,不還錢就走人!”李員外不耐煩。 粉衣女弟子唯恐人跑了,連忙道:“公子要買房子,你看這院落如何?” “到了我手你管我怎麽用呢,既然不領情,那就都滾蛋!”李員外揮手招呼身後一眾小廝,“把他們都趕出去!” “抱歉,我補上。”他但笑抬手,細碎的金瓦礫從袖中流出,若流沙延展,很快鋪了半個屋頂,光芒在夕陽下熠熠生輝。 商議無果,幾人不約而同地搖頭:“這時候要是從天而降個有錢又膽兒肥的就好了。” “很好,我一見傾心。” 一陣風過,屋簷上小瓦礫被吹動,掉落下來,在斑駁的石板台階上滾了幾下,正好落定在幾人中間。 他們圍在一起,低聲商議:“師兄何時回來?” 弟子們半信半疑:“你打算用這院子幹什麽?” “怕是能拿出來的,也沒幾個敢跟惡霸搶。” 那紙契白紙黑字,暗紅手印,還真是師父的手筆,足足欠了三萬兩金,弟子們不由震住:“師父一走了之,找不到也就罷了,居然還給我們埋了個雷,誰不知道這李員外是本城有名的惡霸,敢欠他的錢,還欠了這麽多?” “那……那你也不至於當冤大頭啊。” “我願意。”他的視線掃過眾人。 誰叫他道侶在此呢。 他是妖界尊主,本體是金元寶,在那礦山風吹雨打,又被采取經熔煉壓胚,後生出妖靈。 因這本體,他隨手一拂就能幻化金子,掉落一滴淚,一滴汗,也能變成金子,的確是不缺錢的。 只是對一個妖來說,金錢用處不大,他還時常苦惱那麽多金子怎麽花完。 他修為有成,前段時間準備飛升,突然得知自己在人界有個孩子。 天道說需得孩子長成,有自我意識後,準許他飛升,他才能走。 盡管他一點也不記得這回事,但天道說了,不養孩子不讓飛。 他隻好下山尋子,而天道也告知,另一方是個能生子的男子。 他鮮少來人界,只在三年前出來過,在這春溪城晃悠一陣,於城外小山裡睡了一覺。 這一趟,他首當其衝來到春溪城,探知銜羽宗有個叫陸青余的道長,體質特殊,世間鮮有能生子的男人,他已是特例,而三年前對方又巧合地在春溪城,那想來另一位孩兒他爹,就是這陸青余了。 三年前,他們或許曾共遊過春溪城,也在那城外山裡同眠。 但具體是怎麽共遊,又是怎樣同眠的,他實在是沒想起來。 妖族塵世一遊,過過眼癮,回去多數用修為摒棄雜念繼續清修,倘若在人界結識幾個好友,為免惹麻煩,有的還會順手去掉好友記憶。 他不記得自己怎麽摒棄雜念忘掉了這一段記憶,也就是抬抬手的事兒,誰刻意留心了呢。 此時,面對眾人驚愕神色,他緩緩起身,悠然躍下:“金屋頂是給你們師兄的見面禮,買宗門的錢在此。” 拍拍手,那門外驟起腳步聲,眾人回首,但見一高大男人邁著怪異步伐,舉了個半人高的箱子走進來,至祈宴面前行了個禮,將箱子放下,蓋子掀開,便綻耀眼之光,滿滿一箱子金元寶。 在場之人又是震驚。 這一箱元寶至少有五萬兩,還錢是夠了。 李員外不甘心:“看來你也就這點本事,我還以為多有錢呢,喂,五萬兩可買不了你們這院子哦。” 話才落,又聽得腳步聲,眾人再回首,又看一高大男人舉著兩個箱子走進來,同樣行了禮,放下,開蓋,一模一樣的滿滿金元寶,三箱子,就是十五萬兩了。 這下,非但李員外吃驚,宗門弟子們也都倒吸了一口氣。 驚愕之中,唯有那粉衣羅裙的小師妹疑惑:“單手舉起五萬兩黃金,這力氣是正常人能有的嗎?” 李員外還想爭一下:“我出二十萬,欠的錢也不要了,賣給我。” 幾人置若未聞。 李員外急了,喊道:“你們會不會算數,我出的錢還多些呢……” 還沒說完,卻又有人走來,來人雙手舉著四個箱子,頭頂還有兩個,到祈宴跟前一一放下,打開來,如出一轍都是金子,明晃晃地。 小師妹:“他在玩雜耍嗎?” 李員外咂舌:“這……”拚錢不劃算,他眼珠一轉,厲聲道,“你們可要想清楚了,想在這春溪城呆,得罪我可沒好下場。” “左不過今日打了你的人,已經得罪了。” “你們……”李員外咬牙切齒,瞪著祈宴,“有幾個錢而已,嘚瑟什麽,這些錢我又不是拿不出。” 然而,進來送箱子的人卻還沒有停,腳步聲不斷,不一會兒,又有數十人走進,陸陸續續放下箱子,再一聲不吭地離開。 慢慢地,四方院中擺滿了紅木箱子,幾乎沒有能落腳的地方,一時間院落明亮刺眼,這錢已經不用數,別說這院子,整個春溪城都能買下。 李員外望著來來往往的人,這回不敢多話了。 這些錢他還真拿不出。 能出這麽多錢的人,怎會沒點來歷,還怕什麽惡霸? 小師妹利索地還錢,收回紙契,揚眉笑道:“是誰該滾蛋了啊?” 李員外悶哼了幾聲,領著小廝們灰頭土臉地往外走,小師妹嘴角一勾,照著其臀踹了一腳,直接幫他省了幾步路。 對方「哎呦」一聲,從門內撲出,摔了個狗啃泥,氣得滿面通紅,卻是沒膽子再來找茬,被小廝們攙扶著,憤憤離去。 大門關上,這些弟子們看向祈宴,正色道:“公子,其實用不了這麽多錢。” 祈宴搖頭:“不,我還覺不夠,你們不必推辭。” 他曾披荊斬棘打上妖尊之位,手上沾染的血比掉落的金子多,自恃不是什麽良善之輩,但做過的事情肯定會認的。 雖然因為飛升要來找孩子,但陸青余他理當補償,不能只為了孩子而來。 其實無論有沒有這個孩子,三年前既然與小道長在一起了,他都不應該摒棄記憶一走了之,他也不明白當初自己是怎麽回事。 也許另有隱情,也或許就是做了負心人,不管怎樣,這一趟必不能重蹈覆轍。 他既然這樣說,幾人便接了,滿院金子太佔地方,也太惹眼,他們找錢莊把金子兌換成了錢票。 單是錢票就裝了滿滿幾箱子,又向祈宴道:“地契在師兄那裡,他過兩日才回來,屆時再奉上。” “好。”過兩日,便可見自家道侶了。 幾人引著他看這院落,四方回廊大抵有十幾間房,銜羽宗目前連陸青余一起,共五個弟子,都住在這裡。 前方正堂為兩層,一層迎客,二層是以前他們師父的住所,弟子們說五年前師父突然離去,從此杳無音訊,之前也還有幾個師兄,後來慢慢地也都走了。 照他們所言,師父那麽坑,應該不會再回來了,他們打算去收拾收拾給新宗主住。 正堂後面還有個小院,是廚房和幾個雜物間,推開後院的門,幾排菜地裡青菜長得挺茁壯。 只是這院子從裡到外從前到後都看完了,沒有見到孩子的蹤影,也沒有孩童的衣物或者用具。 祈宴懶得再轉,靠在正堂二樓欄杆上,聽裡面的的弟子們邊收拾房間,邊低聲議論著,那女弟子道:“其實我在擔心,咱們直接將宗門賣了,師兄會有意見嗎?” “今日情急,又不是我們要賣的,師父明明早就抵出去了,即便不賣給他也是要落到別人之手,都是易主,繼續開宗門總比變成賭坊好,何況師兄跟我們都一樣,除了這銜羽宗也沒別的地方住啊。” “等師兄回來了,咱們好好解釋一下吧。”小師妹歎口氣,拍了拍床鋪。 忽而「哢嚓」一聲,繼而「轟隆」一響,一陣煙塵之後,小師妹愣愣盯著坍塌的床。 幾人無語看過來。 她賠笑悻悻解釋:“我真沒用力啊,這床經久失修一碰就塌,絕對不是我拍的,你們相信我!” “相不相信你都無所謂,問題是床塌了,新宗主住哪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