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崽子居然还敢动手,看爷爷怎么扒了你的皮!”方才摔倒的暴民们纷纷爬起来,将风梧母子围在了当中,其中有人已亮出了解腕小刀。风梧跪在地上,仿佛没有看见周围逼近的危险,只是伸手将母亲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擦去她满面的灰尘和泪水。他的沉静让远处的季宁也忍不住担心起来,他无法想象这对母子落在这群暴民手中,会得到怎样悲惨的死亡。眼看四月已将水华护在身后,季宁快步拨开围观之人离开,打算请求玄林派人过来平息这场暴行。作为一个不问世事的读忆师,这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然而就在季宁刚刚跑出人群之时,他猛地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长啸,紧接着,如同一串炸雷落入人群,方才还嘻笑着看热闹的人们立时惊恐地尖叫奔逃。季宁大吃一惊,立时停下回头观望,却见风梧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雪亮的长剑,扬起处便带起一片血花,而方才侮辱他们母子的暴民都已横尸在他的脚下。少年原本金色的眼眸此刻如同被血色浸染,竟然透出了诡异的红光,让每一个面对他凌厉眼神的人都心神俱碎,仿佛面对的乃是杀戮之神。“不用等冰族人,我现在就杀了你们!”风梧冷笑了一声,挥动着手中的长剑继续朝奔逃的人群劈去,“我忍了你们这么多年了,你们这群残忍愚昧的畜生,早就该死!”季宁愣在原地,尽管他知道风梧自幼被视为家族的野种,受尽歧视欺凌,却想不到少年的心中埋藏了这么深的恨意,而他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力量让这种仇恨可怕了百倍。此刻他站在原地,看着风梧疯了一般砍杀着面前的人群,毫不在意聚集过来的交城守军的围攻阻挠,让人仿佛置身于异族庙宇所绘的修罗场中,残酷得已脱离了真实,直想怀疑只是个梦境。鲜血和肢体如同暴雨一般落下,满目的血红让季宁猛地醒悟过来水华和四月正在人群之中。他推搡着奔逃的人群逆流而上,想要保护两个女孩不受利刃的伤害,却发现风梧的动作猛地凝固了,就仿佛嗜杀的破坏神遇见了他孪生的姊妹创造神,摧毁一切的岩浆都在那创造万物的温婉博大的海水里凝结成了山脉和陆地。是水华紧紧地抱住了风梧的腰,用她黯淡无光的双眸对上了风梧血红的眼睛。她雪白的面颊上溅上了几个血点,分外刺目,然而她的全身却散发出银色的温柔的光辉,让季宁想起她日常供奉的创造神神像,似乎是供奉得久了,神像的光辉便一点一滴浸染了她的身躯。风梧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低下头看着水华,没有料到这个眼盲的女孩子竟能钻过自己剑网制止住自己的行动。他眼中的红色光芒渐渐褪去,面上的狰狞之色也逐渐消失,等他终于反应过来将水华推开时,方才围观的众人已奔逃得干干净净。“风梧住手,还是先照顾你的母亲吧。”族长的声音忽然清清楚楚地传来,将风梧和季宁等人的视线重新牵回地上蜷缩的妇人身上,看见族长正弯下腰,想要将妇人搀扶起来。“你现在想要救人,可我们母子被族人欺压刁难的时候,你又何曾救过我们?”风梧平举着长剑,憎恶地看着族长。“那是我的错。”族长毫不回避地看着风梧的眼睛,“可我现在相信了,你是路铭的儿子,你也是我们皇族复兴的希望,因为,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帝王之血的力量。”“帝王之血不是已经断绝了么?”风梧冷笑起来,“我这个连入族谱都不配的野种,又哪里会有帝王之血?”“帝王之血只是暂时消失,却永远不会中断。”族长微笑道,“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现在的苍平朝只是帝王之血尚未出现之时的过渡时期,云荒大地终归要由帝王之血的传人凭借皇天后土两枚神戒统治,这是星尊大帝定下的规矩,如同日月星辰一样,无法改变。而你,就是未来新朝的主人。”“你骗我。”风梧怒道。“你今日杀了这么多人,交城是呆不下去了,还是到其他地方去吧。”族长背过身,对风梧手中滴血的兵刃视而不见,“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是不是骗你。”“我自然是要走的,我恨这个地方所有的人。”说到这里,风梧忽然转头对一旁照顾自己母亲的水华四月补充了一句:“不包括你们。”“你走吧,否则我爹爹肯定会治你的罪。”水华静静地道,“你的母亲我会接到我家里住,再不让别人欺负她。”“谢谢你,我记住了你的名字叫水华。”风梧看着仍旧人事不知的母亲,狠下心道,“那我走了,等我母亲醒来你告诉她,我的剑术已经练成了,终有一天我会让她为我骄傲。”说着,转身就走。“等等。”水华忽然像想起什么,脱口叫道。“什么?”少年赶紧转回身,专注地看着水华。“你以后……要做一个好人。”水华严肃地道,这种严肃的神情若是平时出现在这略显稚嫩的脸上,定然会引人窃笑,然而这一刻,所有的人都静默了。“好。”风梧回答得很是干脆,凝视了水华一阵,见她再没有什么话,终于转身而去。水华凝神听着他远去的脚步,忽然颤抖着跌坐在地上,正被季宁一把扶住。“水华……”季宁感受着女孩子压抑不住的恐惧,叹息般地呼唤了一声,第一次唤出她的名字。若是方才风梧真的伤害了她,他知道自己会那么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从而放弃掉他作为一个读忆师奉行了若干年的明哲保身原则。那天晚上,季宁独自来到总督府最深处的明楼前。这座两层楼高的用蓝色琉璃瓦搭成的建筑在磁黑的天空下发着幽静的光。季宁从楼侧的楼梯上去,推开了虚掩的二楼静室的门。夜已经很深了,府中所有人在经历了白天的忙乱后,都沉沉地陷入了睡眠,此刻的静室里只有月光煦煦地照在供桌前的蒲团上。季宁跨过门槛走进去,平视着桌案上那尊小小的白柳木雕刻的创造神神像,记得这个神像还是水华专程从帝都的旧居中带来供奉,说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神圣非常。此刻季宁看着那手持莲花,神态安详的女神,只觉沐浴在月光中的自己也渐渐剔透起来,让他可以把这些年经历过的一切全都清楚地想起。然而,他想得最多的,还是白日里在交城广场上看到的一幕幕。他想起乐绿夫人临别时的无奈,想起水华为伤患上药时的安详,想起灾民们施暴时失控的狂热,想起风梧挥剑时绝望的愤怒……这一日经历的一切,仿佛比他记忆里的全部都震颤着他的心灵,让他忽然体会到一种从未有过的看破一切的豁达。就像现在他站在月光里,读忆师的灵觉延伸着触碰万物,而万物也似乎有了回应一般让他的心更加静谧安详,这种感觉让他知道自己的灵力又提高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