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路上,丛蔚就给丛文晏发了消息,让他熬点姜汤。摩托车的声音在“十二月”门口响起来的时候,丛文晏就立马放下手里的活,赶出门去接丛蔚。他现在已经默认了裴寂每天接送丛蔚的事,老父亲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感激的。匆匆忙忙赶出屋:“怎么了?吹风了还是受凉了,早早让我熬姜汤。”此话一出,裴寂的脸在头盔里就笑成了一朵花。还是心疼他呢!丛蔚丛摩托车上下来,脱了头盔,给丛文晏比手语。【不是我,是他,晚上吹风了,我怕他今晚上着凉要感冒】老父亲浑身上下就写了一个字,酸!清清嗓子,瞥了裴寂一眼。“那进来吧,喝了姜汤再走,免得被人说我们家没良心。”阴阳怪气的。裴寂根本不在意丛文晏的态度,他心里明明白白的。“谢谢丛叔!”跟第一次留在“十二月”吃饭的态度可不一样了,完全不客气了,就跟回自己家似的。捧着碗喝姜汤的时候,丛蔚去屋里换衣服。裴寂就和丛文晏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着,一个认真喝姜汤,一个心不在焉地磨沉香屑。“小子,我看你对我家知知很好嘛。”裴寂满嘴被姜汤染得火辣辣,本来少年人就一身的火热,一碗姜汤下肚,脑门儿又出了一层汗,浑身都热了起来,拿着碗,笑着答:“丛叔,咱们都这么熟了,你想问什么说什么就直接说,你就算不说,我也大概猜得到。”丛文晏被他直来直往的话逗笑:“挺机灵。”他回头看了一眼后院连接前厅的廊道,压低了声音,“高中毕业前,不许谈恋爱,我女儿还这么小。”裴寂把碗放下,给丛文晏比了个OK的手势,拍着自己的胸脯:“请叫我当代柳下惠。”“还柳下惠你,满脑子想什么呢!”丛文晏随手把桌上的一个小香囊扔了过去,直直砸到裴寂的脑门。丛蔚换好了衣服出来,检查了裴寂面前的碗,空的,她很满意。然后从身后掏出一沓半个手掌长,约莫三指宽的小卡片,全被钉出了一个洞,被一个金属圈圈住,把这沓小卡片塞进裴寂的手里。【我给你做的单词卡片,跟课本后面的不一样,是高考高频词汇,你先拿着背,以后每天下午第一节课前,我给你报听写,每天30个单词】裴寂一脸菜色,除了英语课本后面的单词表,还要另外背高频词汇,他的脑子表示不太扛得住。可丛蔚权当没看到他的脸色,还兴致勃勃地给他举了举拳头。【加油】丛文晏也跟着丛蔚冲裴寂比了比拳头:“加油哦!”——由于姜杳杳撞玻璃事件,张霁自觉这事不能再闹大了,再闹大他估计就会被牵连,高一的男孩还不太担得起事,找董淑容换了位置,再不敢去招惹丛蔚了。倒是关游,跟丛蔚关系开始融洽了,原因是丛蔚没有对他的偶像是马克思这件事表示轻视和嘲笑,反而还鼓励他好好学习,争取考个好大学,以后学哲学,成为一个哲学家。关游觉得自己简直遇到知音,就变得特别喜欢跟丛蔚说话,就算丛蔚无法回应他,他也觉得很好,因为他不需要回应,他就很喜欢自己一个人表达就好。起初裴寂还有些忌惮,但那架势越看越不对,关游看丛蔚的眼睛里没有什么喜欢,是完全单纯地觉得遇到了一个很合得来的人,总是带瓜子邀请丛蔚一起吃,然而并不真的给她留;还找了很多很多奥数题找丛蔚一起解,解到最后沉浸在一个人的世界里不能自拔,完全忘了丛蔚的存在。裴寂难得夸一次人,却对着关游竖起了大拇指:“奇葩。”好像什么事都渐渐地变顺了,裴寂几乎天天都是好心情。周五中午,裴寂在操场训练的时候,一口气跑下了一个三千米,12分钟,下来以后有些喘气,整个人也像是丛水里捞起来一样,浑身被汗湿透。丛蔚抱着矿泉水瓶走到操场边把水递给他,想着他估计渴,就少走两步路吧。两个人站在操场边上说话。体育生从旁边跑过,他们掐了时间,裴寂的速度已经算很快了,出乎意料地快,一般人跑三千米大约在15-20分钟左右,长跑体育生会更快一些,跟裴寂的时间不相上下。大家都有些难以置信。几年的特训,受过不少伤,练到今天这个程度,一个文化生居然可以跟他们不相上下,顿时心里都有些微妙了。“到时候要是输给他,这脸怕是要丢到太平洋去了。”精瘦精瘦的一个男生,穿着田径运动服,两条胳膊两条腿跟麻秆似的,但是肌肉形状特别紧实。“周奥,你最好的成绩也就11分多一点吧。”旁边有人搭腔。周奥不回话了,盯着眼前的跑道不作声,他在慢跑,然而速度却越来越快,脚步越来越轻盈。一个转弯,人直直朝跑道边冲了过去,有两个人站在那里,裴寂和丛蔚。裴寂背对着操场,正在逗丛蔚。丛蔚歪着脑袋看他,在他面前打着手语,手掌刚抬起来,她就看到裴寂的背后突然快速冲过来一个人影,速度快得只能看到模糊的影子,连脸都认不清。她原本想叫出来,让裴寂躲开,可张了张嘴,没有一点儿声音发出,眼看着身后的人越来越近。丛蔚猛地把裴寂往旁边一推,大约是用尽了她吃奶的力气,牙根都咬紧了,然后一个转身,背对操场。下一秒,有剧烈的风被速度带过来,撩起了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发出“呼”的声音。人就被生生撞飞了出去。她体重不过80斤,骨架生得又细又小,轻飘飘的就像一朵云一样,风一吹就能被吹走。奔跑的冲击力很大,饶是她做好了心理准备,背过了身,环抱了双臂,而且下意识蜷缩着身体。可落地的那一刻还是听见自己“嘭”一声与地面撞击的声音,左边肩膀第一下着地,剧痛瞬间席卷身体,就像有一把尖头锤子把自己的肩膀狠狠地凿了一下。她穿着一件长袖卫衣,外面套着校服,校服的外层被磨出了一个大口子,好在穿得厚实,胳膊上的皮肤蹭在衣服的里面,有缓冲力,但大约还是破了层皮。裴寂被推开了才发现有人从后面冲过来。他都还没来得及反应,就眼睁睁看着丛蔚被撞飞了出去,落地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心跳都要停了。“知知!”手里的水瓶被甩在一边,骨碌碌就滚进了操场边上的的花坛旁,瓶口没有盖,水从里面一团一团地往外扑,然后逐渐平息,变成了细细的水流。裴寂把丛蔚从地上半抱起来,刚碰上她的胳膊,就看到她在自己怀里疼得抽搐,整张脸煞白煞白,左手不自然地下垂着。放轻了力气,去碰她的左肩,声音有些发颤:“摔到哪里了?这里吗?”丛蔚右手拉住他,点了点头。裴寂眼底渗出了红血丝,一下就变得非常骇人,他的姑娘就躺在他怀里,可他哪哪都不敢碰她。“周奥,我操你妈!”裴寂一抬头,冲着站在一边的周奥就骂了出来,整张脸因为极度的愤怒而扭曲着,说他下一秒就要抽刀砍人都不夸张。脚掌用力,一个蹬起,就要起身去打人。却被丛蔚死死拽住袖口,她明明已经疼得几近脱力,右手拽着裴寂的袖口,整只手都泛着用力过度的青色,指节透过薄薄的皮肤凸出来,好像下一秒就被绷破那层皮肤一样。【去医务室】食指顺势在他掌心写字。裴寂几乎是用全部的控制能力去压制自己心里那一瞬间掀起的暴虐,打横把丛蔚抱了起来,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周奥,语气森然:“1500米,老子要是让你赢了,老子就是孙子。”用对方擅长的东西击败对方,这是最大的羞辱。裴寂要让他付出代价,要让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无地自容。医务室里。校医简单处理了一下丛蔚肩膀上的伤,的确有些擦伤,因为她的皮肤过于白嫩,伤口渗着血丝,显得格外恐怖,但严重的并不在这里。“可能是骨折,要去医院拍片子,看片子的情况,我估计要打石膏。”校医从药柜里拿了两片消炎药和止疼药,递给裴寂,“消炎药现在就吃,要是她路上疼得受不了就吃一片止疼药。”裴寂接过来,连连点头。耿越气喘吁吁赶过来,人还没进屋就嚷了起来:“怎么摔成这样?”“体育生故意撞的,我知道他,10班的周奥。”裴寂走到饮水机边上,倒了杯温水,掌心攥着那两颗小药丸。耿越不解:“他们撞丛蔚干什么?”裴寂端着杯子的手一顿:“他们想撞我,丛蔚把我推开了。”耿越顿时就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好像说什么都不是很合时宜,只能帮着裴寂把丛蔚扶起来,喂她吃药。裴寂半垂着眼:“你是不是傻,我皮糙肉厚的,撞一下又不会怎么样。”丛蔚左手疼得要命,不能打手语,右手把手机从口袋摸了出来,一只手磕磕绊绊地打字。【你下周要参加运动会,受伤了怎么办?】她看到裴寂报七项全能时眼睛里的自信和骄傲,她也看到裴寂一个人训练时候的认真,她想他应该是很期待能在运动会上取得一个好成绩的,无论他是想展示给她看,还是展示给别人看,还是满足自己对胜利的渴望。“参加不了就算了,运动会又不是高考,就算是高考也不是只能考一次啊。”裴寂给她擦嘴,纸巾从她唇畔擦过。耿越也连连点头:“裴寂说的是,你一个小姑娘,万一真的骨折,还得不偿失,伤筋动骨都得一百天呢。”丛蔚笑笑,没回话。那是下意识的反应,她不想裴寂被撞到,那样的速度,即便是裴寂,也免不了要受伤。裴寂受伤。她会心疼。——丛文晏开着车来学校接丛蔚。一见面就先瞪了裴寂一眼,没说话,可裴寂就是觉得无法面对“未来老丈人”。跟在屁股后头,死活不肯下车,非得跟着一块去医院。拍片子的时候,两个男人站在外面,一个气得不行,一个低头沉默。“耿老师都跟我说了,这事也不怪你,只是我没想到她会冲上去。”丛文晏撸了一把头发,他一贯是风轻云淡的,鲜少有这样烦躁的时候。“对不起。”裴寂低声道,“可能,我不该逞强。要是我没报七项全能,没引起那些体育生的注意,就没这事儿了。”丛文晏深呼了口气,看了低着头神色不明的裴寂一眼,半晌抬脚上前,手掌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果因为害怕引起麻烦而放弃自己的决定,无视自己的能力,那是懦夫。越是压制,越是阻挠,就越要往前走,越往前走,你才会越强大,你的强大才是被人需要的保护伞。”裴寂诧异地抬头,他其实已经跟丛文晏差不多高了,但此刻看向他,却依然像是仰望。“丛叔,你不怪我?”丛文晏双手抱臂,轻哼一声:“没保护好我女儿,还想我不怪你,你没睡醒吧。”语气不好。裴寂却突然笑了出来:“谢谢你,丛叔。”“别急着谢,这事,我还是得跟你算账的。”丛文晏斜睨他一眼,“煲一个月的汤,不难为你吧。”“没问题。”两个人在外面说这话,CT室的门从里面推开,护士扶着丛蔚走出来。丛文晏和裴寂齐齐上前,异口同声:“怎么样了?”护士来回看了他们两眼:“应该是骨裂,拿着片子去找医生吧。”心头大石落了地,骨裂比骨折要轻很多,多吃蔬菜水果和瘦肉、蛋类和奶类食物,补充钙剂,注意休息,减少活动,慢慢恢复就可以了。裴寂从护士手里把丛蔚接过来,用比拿豆腐还轻的力度扶着他,半躬着腰,整一个小太监伺候老佛爷的模样,扶着她慢慢往前走。丛文晏没插手,却在两个孩子身后不远不近的地方,稳稳当当地跟着。他当然心疼自己的女儿,心疼里还搀着一种怅然若失。他从小捧在手掌心呵护长大的女儿,在繁花正茂的年纪遇到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她开始有了普通女孩该有的模样,情绪也在逐渐饱满。丛文晏舍不得阻止,也不想阻止。去享受青春,去享受情窦初开,去享受朦胧情愫的美好,去享受这个年纪产生的一切情绪。这样的美好,在成年人的世界几乎不再存在。所以没关系,无论今后发生什么,在未来漫长的岁月里,她的身后会一直有父亲替她撑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