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院子里,梁渝后悔至极,原本他想着母亲即使不高兴,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更多的是他觉得她会理解他,然而并没有。梁父脚步快,不多时便追了出来,梁母还要搀扶老太太,自然慢上一些,老太太虽然人老了可是凡事心里明镜似的,梁母搀着她还要听她的指责。“看看你做下来的好事,唐诗多可人的一个女孩儿啊,这样的孩子你都不喜欢,你还要挑什么样的儿媳妇?真想让我大孙子打光棍不成。”老太太话太严重了,梁渝那样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女孩子没有?不过是合不合适和他喜不喜欢的事情而已,但即使如此梁母也得听着,一边附和一边说:“妈你说的都对,我也不是有心,毕竟前段时间你也听到风声了,她那病多触目惊心,我也是不留神嘛。”这话……谁信,真当老太太好糊弄吗?“别把我当傻子,我知道你不喜欢那病,难过唐诗那孩子就喜欢了?还不是身不由己的事,这顽疾没落在我们头上,我们总少了几分怜悯,倒是我那大孙子争气。”说起来,老太太还是很满意梁渝的态度。老太太一向不太管这些事情,也甚少说话,但亏得家里老爷子在的时候积威甚久,再加上梁母也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对老太太的意见一贯还比较尊重。“是,媳妇儿知道了。”庭院里,老太太和梁渝赶到时,梁父已经开始劝了,当然了,他劝一句唐诗便要劝两句梁渝。唐诗年纪轻又是从小到大一路上这么过来的,眼下梁母的话她的确伤心,但没有明确表出来,倒是梁渝护她护得厉害,一句委屈都不能听。“你妈妈什么人你还不了解啊?她也不是有心的。”一句话里,两个含义,但唐诗却不懂得。梁父的话让外人听去了只当是心直口快,但梁渝了解,梁父是在委婉地实话实说。瞥一眼梁母,梁渝的眸光冷如寒星,其中不免掺杂着失望,梁母自是看到了,心一慌,竟隐后悔起来。“唐小姐别见怪,我不是有心。”松开老太太,梁母走上前。唐诗不想认真去辨别这话的真假,她摇摇头,敛着眉眼说道:“没关系的,这是事实。”我尝不出味道,以前骗了你们,现在也该坦然面对了。许是唐诗默然得太直接了,梁母在那个瞬间准备好的说辞都没有派上用场,梁渝心底还是在意,拉了唐诗在自己身后,他说:“改天我再带她回来,奶奶你们继续回去吃饭吧。”话罢,梁渝不容置喙,牵了唐诗的手把她带上车,梁父该说的话都说过了,梁母哪里想到这么严重,一时间有些愣怔,倒是最喜欢唐诗的老太太,从头至尾一句挽留的话都没有。依照梁母的意思,那个当下老太太若能说句话,唐诗不见得就随了梁渝离开,可是老太太偏偏没有,这不是强逼着她服软嘛。既是知道服软……那这个软到底要不要认呢,之后的半天里,梁母茶不思饭不想,同样这般的还有老太太,晚餐都没有下来吃,说是不饿。老太太毕竟年岁大了,一顿不吃在年轻人看来没什么,但老年人哪里受得住,梁父不敢大意,让阿姨熬了喷香的粥递到梁母手上,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说点好听的,老太太不是油盐不进的人。”进去之前,梁父这么嘱咐梁母。梁母唉声叹气的,她何尝想把儿子和老太太都得罪了呢,可自己就是这性格,她也觉得后悔嘛,所以答应得也麻溜儿。“我知道了,老太太想听什么我说什么就是了。”敲了半天门,里头老太太总算吱声了,梁母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走进去,手上鸡丝粥还是热腾腾的,说:“阿姨熬的这粥不错,妈你晚上没吃饭,现在喝一点儿吧。”老太太刚刚洗漱过,正在往头发上抹油,镜子里看到梁母进来,脸色虽平常但也没个好听话:“人老了,味觉也不大好使了,吃不吃有什么关系。”梁母有些尴尬了,把托盘轻轻放在桌子上,梁母脸上挂着歉意:“妈,白天的事情是我错了,您别见怪。”老太太平时不发威,就算生气了也没有多凶,嗓音依旧轻轻软软,但语调却与平时大不相同:“你承认白天的事情做错了?那之前还说什么无心呢。”老太太还真是大实话,梁母无言以对,什么话也说不出了,但就这么认了个错,也无法使老太太高兴,梁母进来时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看来这次只能是她妥协了。“我明天打算去一趟玉兰,妈你有没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唐诗或者是您那大孙子的?”果然了,这话一出,总是博得了老太太一点反应,“你真要去玉兰?”“能不去嘛,”梁母也是无可奈何,“您觉得我还能拗得过您那大孙子?”“你知道就好。”神情总算松动了一分,老太太话落端过那碗粥,不用梁母再好言好语地劝便慢慢吃起来。当天夜晚,玉兰。中午没有好好吃饭,晚上唐诗说不太饿,梁渝考虑到她的心情便也没做,说是晚一些吃夜宵,那么现在……的确够晚了。从冰箱里拿出西红柿和鸡蛋,梁渝打算给她下面,当时唐诗坐在客厅,虽然电视机开着,但她的注意力并没有放在电视上。开放式的厨房,唐诗双眸紧紧盯着梁渝背影,莫名觉得心疼又心酸,之后她缓缓滑下沙发,赤脚朝他走过去,由于脚步轻,都站到了他背后,他都没发觉。平时,梁渝不是这么粗心大意的人,他今天这么反常,必是神思飘离了正轨,应该又是为着她的事情吧?唐诗这么想。伸出手,唐诗轻轻从后面抱住梁渝,她能感受到他的身影一僵,切菜的手瞬时就不再动了。“梁渝……”她唤他名字,不等他回应她又接着说:“其实我看得出来,从我出事之后,你一直情绪不好,就算高兴的时候也不是完完全全的高兴。”小姑娘的声调太平淡了,那不是疑问,而是在叙述一件事实,梁渝心思大恸,她竟然懂……他从来没想到她会懂……说不出话来,唐诗便继续开口:“我有隐疾这件事情,你瞧着比我还在意还难过呢,我看在眼里跟你装傻,说真的我也很心疼。”梁渝,我不是无知无觉的人,你心疼我,我同样也是那么心疼你。我知道你有多么想帮我,但偏偏无能为力的那种滋味儿,我想我可以理解,就像当初你送我香水,我竭尽全力想参悟领会,可是没有办法啊。很久很久了,唐诗不曾这么掏心掏肺地说过话,梁渝转过身来,不顾还湿着的手,他紧紧搂住唐诗,下巴搁在她的发顶,怅然的叹息。“我没事,你别担心。”他这么说。唐诗听着这种话,眼眶很快就泛酸了,她费力地抬眸去瞧流理台,说:“我已经发现了,自从我住过来之后,家里再没有任何的调味品了,我知道这一个月你都在陪我吃寡而无味的东西,你……根本不用这样。”小姑娘果然有几分玲珑心思,梁渝唇角在她看不到的角度苦笑,伸手摩挲了她的鬓角发,宽慰着她:“我就是想试试你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我想更加深入地了解你。”这话倒是诚实,唐诗控制不住地掉泪,她在那一秒一刻就决定放下了,放下一切心结,她不能害他陪着自己艰苦度日,其实仔细想想,尝不到闻不到也有好处的吧。“我不会再排斥治病了,就算治不好,我也不会怎么样了,梁渝,你不要再为我费心难过。”“我不会再排斥治病了,就算治不好,我也不会怎么样了,梁渝,你不要再为我费心难过。”小女孩子好似一夕之间长大许多了,梁渝怎么也想不到今日种种会引发这样的惊喜,他忙不迭地答应,脸上喜悦可以想见。那晚,唐诗没有再回客厅,厨房里她跟在他身边,想帮忙了就伸手打个鸡蛋,虽然弄碎了不少,地板上流理台上一片狼藉的,但就是温暖温馨啊。一顿饭很是磕绊,可总算做好了,由于面是唐诗煮的,火太大煮太久,面都软烂了,梁渝也不嫌弃,一人盛了一碗,合着阳台上飘过来的桂花香,唐诗觉得这顿夜宵是多年以来最好吃的一次。原来真的是大家所说那样,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什么事都好像有无穷无尽的乐趣,怎么也不够,时间怎么样流淌都觉得快。梁渝,请相信我一次,我真的决定勇敢了。一个人在谷底生活了太久,终年不见天日,一丝一毫的风吹雨打都好像能使我夭折,其实人的一生,哪能这么脆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