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方蓉结婚那天,我们家乡整个小镇都沸腾了。据说她嫁了隔壁县里富甲一方的人家,生意在广西北海做的很大,家有别墅豪车。爸妈参加完婚礼回来,极尽夸张地我们姐妹描述现场的豪华盛况。接亲的一溜都是好车,红毯从东南街角铺到西北街尾,婚礼在最好的酒店摆了近百桌,到场嘉宾人手一套伴手礼,里面两包黄芙软装烟一瓶法国红酒……总之说起来,那婚庆派头在我们那小乡镇上,是挺了不得的。总之,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方蓉是嫁了个好人家。不过,不管爸妈多么的煽情,我和妹妹都是平静而沉默的。方蓉是我们一表姐打小要好的同学,她结婚的实情,我们比谁都清楚。小时候与表姐走的近,每到寒暑假就会去她家找她玩,也就经常见到她的好友方蓉,一个有些安静腼腆的女孩,长相有点像影星梅婷,眼晴大大的,嘴唇也厚厚的,说不上多漂亮,但身材窈窕,皮肤白净。相较一般青春期的活泼少女,方蓉明显文静多了。听表姐说,她爸妈从小在外面做小生意,勉强维持生计,近些年随着方蓉与她弟弟的升学,再加上她弟弟身体孱弱,常年生病,家里早已入不敷出,只得向外举债。最初我们刚得知方蓉要结婚,婆家还很富有时,我们也很兴奋,跑到表姐那问东问西。表姐的反应超出我们的意料,极其冷淡。按理说她的好姐妹要嫁人了,并且还嫁的不错,她应该高兴才对啊,我们不解。表姐说,“那并不是方蓉心甘情愿的,她要嫁的人的确家境不错,你们不知道的是那人有四十岁了,离过婚,与前妻生的一个女儿已经高一,比方蓉只小了六岁。”“啊?”我们愣在当下,“那方蓉爸妈也同意?”“这桩婚事就是他爸妈托熟人牵线介绍的。”“……”我们顿时无言。借故工作繁忙,表姐只拖人带了礼金,并没有亲自参加方蓉婚礼。她说,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当场哭。那天,表姐叫了我,还有几个同学,一起去隔壁小县城里找一个叫阿海的男同学玩。那时我不知道阿海是谁,大家坐在县城小河边的夜宵摊上喝酒。夜宵摊旁的垂柳在夜风中飘扬,河对岸是并不怎么繁华的小城稀稀疏疏的灯光,空气中浮着夏日河边的湿腥味。一箱箱的扎啤,大家当水喝,用力地互相劝着酒,那么拼命,也不知道是和自己还是和谁过不去。我只看到大家都喝醉了,一个个喝得东仰西翻,还有人吐了,蹲在垃圾桶旁呕得惊天动地,怪骇人的。阿海醉了,突然抱着头嚎陶大哭。表姐也醉了,抱着我哭得肝肠寸断。我不明白他们在哭什么,好像所有灌进去的啤酒都要变成眼泪流出来,才能达到某种平衡。但看到他们的伤心劲,我也想哭。后来,我才知道,阿海是方蓉婚前的男朋友,与表姐、方蓉都是高中同学。2.虽然没有参加婚礼,但方蓉生了儿子办满月酒时,表姐还是不远千里飞到北海去看她和她儿子。“房子真是大,三层楼的独栋海景别墅呢,大花园带私家游泳池,司机佣人一应俱全。”表姐喝完满月酒回来对我们讲,略微沉吟了下又说,“方蓉现在是彻底过上了少奶奶式的生活,如果当初她不听从爸妈的安排,执意跟着阿海,可能这辈子也达不到那种生活水平。”“你羡慕方蓉吗?”有人问表姐。“羡慕?倒不至于吧……”表姐迟疑着回答。再后来,大家仍断断续续的从表姐口中得知方蓉的最新动态。“我那个小姐妹方蓉,对,就是那个嫁了一个挺富有老公的,她开了个美容会所。”“当然是他老公资助的啊。他老公也真是好呢,她说想自己做点事,就投资给她做生意。先是开了好几个高档成衣店,生意清淡,后来又说想开美容会所,说开就立马开起了。”“哎,方蓉的美容会所又关门了,因为她没什么经营经验,美容会所开了半年亏了一两百万也是醉了,好在他老公并没有说什么。”……听表姐说,美容会所关门后,方蓉终于承认自己不是做生意的料,断了那个念想,现在的生活就是专心过少奶奶的日子,没事同一些太太们逛逛街、做做美容,节假日带着儿子四处旅游。“只带儿子旅游,她老公呢?”敏感的人问。“他老公生意做的好,当然忙生意啊。”也对,大家便不再多问了。前不久终于轮到大龄剩女表姐结婚了,在她的婚礼上,我们见到了七八年未见的阔太太方蓉。她依然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模样,安静而腼腆,模样虽然成熟了些,但身材仍保持得仍好,优越的生活条件,甚至让她的皮肤较当年更显白净细嫩。她画了一点淡妆,身着一个卡其色的风衣外套,内搭简单白T黑色七分牛仔裤,脚穿尖头平跟休闲鞋,质地精良的服装未见一个显眼的LOGO。婚宴上,有隔壁桌的单身男青年,向人打听她的来头。难得将孩子放在家,独自出远门一次,并且是回故乡,方蓉在表姐家里住了好几日,两个人手拖手,恨不得说完一辈子的私房话。因为家中客人多,我与表姐、方蓉挤一个房间,我睡阳台上的榻榻米上。她们絮絮叨叨的聊到半夜,只听到表姐提起阿海,说没想到这次阿海也从外地赶回来参加她的婚礼,当时看到他,还担心方蓉见到他会尴尬。“不会啊,其实这几年中阿海有去北海看过我。”“啊,你们?”“你别想多了,就是单纯地给我过了一个生日。他当时经济很紧张,还跑来看我,给我买了一条银项链做生日礼物,我挺开心的……”“……”“七八年转眼一晃,想来真怀念我们高中的那段学生时光啊,一下课,你,阿海,我们总是骑着破自行车,没心没肺地在小县城遛哒,一个老掉牙的笑话都能让我们乐半天,那时候好单纯好开心……”“你现在不也挺好的吗,生活得多滋润,老公好,儿子可爱。”“是。你们看到的都是挺好的,我老公也确实好,每个月给我的生活费是普通人几个月的工资,我爸妈之前欠的债,他也帮他们还了,还给他们在北海买了房。只不过他太忙了,一个月也难得回来了一次……还有我婆婆还想着我们为她再添一个孙子,可是我不想再生了……”“还有件事,我说出来了,你可别骂我?”“嗯,你先说?”“阿海同我借了十万块钱。”3.“什么?”表姐惊呼。“就是他跑来给我过生日的那次,他说他想同朋友合伙做个夜宵大排档,需要借十万块钱,身边的朋友多是困难户,迫不得已想起向我求助。”“你借了?”“当然借了。”方蓉长叹一声,“当年我听从父母的安排,与他分手嫁给了别人,知道他一直心有怨恨。这些年我虽然过得还可以,但是心里一直惦念着我们从前上高中时的快乐日子,也牵挂着他,希望他过的好……”“结婚后,我将我爸妈弟弟都接到了北海,为他们在这边买房安了家,也不怎么回老家,就是怕再见到阿海。这么些年,我常常会幻想某天再见到他,幻想再见时会是什么情景,他会骂我吗,会再拥抱我吗?我害怕着,憧憬着,过了一年又一年,终于某天他突然跑到北海来找我了,给我过生日,然后向我借钱……”“这事情已经过去五年,我和谁都没提,第一次和你说起,那十万块,我从借出时就没打算要他还过。”“这样,也好。我终于不用再期盼了。”夜间,方蓉的声音显沙哑,带着一种远远的惆怅,听起来像一场上世纪的梦。人生本就如梦,而爱就如梦中的那枚月亮,适合永远清清朗朗地挂在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