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愁集

《剪愁集》是张恨水的诗词集,有仿古体,也有类似打油诗之作。可以领略张恨水在诗词方面的才华,全面的文学造诣。

何堪词(1926—1947)
浣溪沙
此日江南豆叶黄,邻家麦饭隔篱香,支颐端坐忆江乡。小病恰逢花又落,贪眠不觉日初长,抛书闲看燕归梁。
丁字帘钩亚字栏,绿槐低处屋三间,闭门空让一春闲。金兽一双焚瑞脑,锦屏寸幅画春山,摊书相对美人看。
原载1926年5月25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临江仙
寒食清明都过了,又还杨柳依依。绿荫一片乱莺啼,马嘶芳草外,人在画桥西。莫向斜阳温旧梦,不如燕子能飞。倚栏犹惜絮沾泥, 临风双袖湿,一曲白铜鞮。
原载1926年5月28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昨接苇园君函,谓走模仿垂光容若,无病呻吟,非近时所许。而文人吐属,与运命不无关系,劝其改正。爱人以德,敢不拜嘉。但近日心绪颇恶,亦唯有相援以待来年之例而已。
填《临江仙》竟,附缀数语,以谢高明。
菩萨蛮(两阕)
美人第四桥边住,游骢小红楼前去。楼上不开窗,落花楼外忙。日斜风定后,不语凭栏久。怎地不销魂?垂杨绿到门。

杨柳一片无情碧,楝花风后无消息。却又病恹恹,镇日垂翠帘。帘外春梦幻,除是流莺唤。唤也不能归,落花吹作泥。
原载1926年7月27日《世界晚报》副刊《明珠》念奴娇
十年湖海。问归囊,除是一肩风月。憔悴旧时歌舞地,此恨老僧能说。旭日莺花,连天鼓吹,霎都休歇。凭栏无语,孤城残照明灭。
披发独上西山。昂头大笑,谁是封侯骨?斜倚长松支足坐,闲数中原豪杰。芥子乾坤,蜉蝣身世,坠落三千劫。怆然垂涕,山河如梦环列。
原载1926年7月30日《世界晚报》副刊《明珠》摊破浣溪沙(两阕)
某君出京,怆然有感,填此送之。
呜咽清波出御沟,春明杨柳减风流,一样天涯怨摇落,莫登楼。
红叶不禁风雨恶,黄花相向暮云愁。欲诉相思谁解得,不如休。

断雨飘风燕子斜,清凄时节去京华,明日骄骢驻何处?白云遮。
残梦初回杨柳举,秋魂遥寄海棠花,留得断肠人一个,在天涯。
原载1926年8月8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浪淘沙秋柳(两阕)
不雨也萧萧,愁绪千条。秋光让与海棠娇。一笛离亭沦落恨,水远山遥。莫忆竹西桥,旧梦迢迢。凄凉一片白门潮。月落霜天孤角起,谁把魂招。

衰草黯前汀,处处飘零。江南无恨短长亭。槛外白云云外树,别恨程程。憔悴也多情,者样盈盈。绝无人处淡烟横。扬子江头风浪恶,更为谁青。
浣溪沙
寂寞隋宫夕照西,晚来惟有夜乌啼。可怜十里白沙堤。金粉河山人去后,玉关消息雁来时,不堪更唱渭城诗。
原载1926年10月17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蝶恋花
夏历四月二十三初度前一夕
帘钩响动伊来到。屈指沉思,灯下低声道:明日如何消遣好?
良辰千万休烦恼。原来生日浑忘了,客里年华,多谢伊关照。
我自伤心还一笑,伤心不要伊分晓。
前调
初度日对芍药填此
休言心病诗能药,步岁今朝,最是心情恶,一自牡丹开又落,便将今日思量着。一年一度花前酌,芍药开时,岁岁都如昨。
订个今朝明岁约,相逢莫是还漂泊。
原载1927年5月25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浣溪沙
过城南怆然有感
日暮悲风过古丘,断桥无路水西流,城南春去便如秋。
几树白杨飞蝙蝠,一堆青草卧骷髅,人生到此转难愁。
前调
静对瓶花坐小窗,垂帘留住半炉香,小词初写两三行。
客里自然多感慨,年华不敢细思量,枣花香里又端阳。
前调
一缕茶烟度短屏,隔屏人坐悄无声,焚香闲校法华经。
悟得石头真解事,不须莺语苦叮咛,生涯早是淡如僧。
原载1927年5月26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忆江南(四阕)

帘外月,眉样玉钩斜。断梦犹疑归去路,嫩寒时袭碧窗纱。人影落灯花。

帘外月,消瘦夜凄凄。十里槐花残雪坠,一天凉意乳鸦啼,夜静凤城西。

帘外月,如雪照东墙。永巷四更人语寂,绿阴三面枣花香,无限夜凄凉。

帘外月,破碎入帘来。人影花痕都不似,诗愁酒病两疑猜,频梦合欢鞋。
原载1927年6月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南歌子
淡月寒庭树,微风响女萝,碧栏杆外晚凉多,偏是夜深贪着看银河。诗思侵人骨,闲愁搅睡魔。玉阶久立觉凉么?应是苍苔冰透小蛮靴。
临江仙
眉样初斜墙外月,凄凉旧院黄昏。疏帘垂地寂无人,落花初满径,野竹自迎门。
窗里静眠人一个,枕边乱发如云,叫伊底事不销魂,焚香薰病榻,掩镜却愁颦。
原载1927年6月18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浪淘沙
古道大堤遮,残照西斜,平原莽莽接平沙。几处荒村人迹断,屋角栖鸦。何处起悲笳,云水无涯,西风天末走龙蛇。河上离人三十万,归去无家。
前调
月落夜乌啼,草木风悲,孤城鼓角转清凄。仿佛有声关塞去,天黑云低。莫问几人回,断雁南飞,髑髅吹火战场西。旧日封侯今日梦,铁甲成泥。
原载1927年6月19日《世界月报》副刊《明珠》采桑子(三阕)
琴书漂泊干戈际,有恨填词,恨也谁知?又是荼蘼半谢时。
不明何事愁浸骨,梦也如痴,醒也如痴,爱唱秦淮夜泊诗。

知音三个都消歇,一个归休,一个漂流,一个青山骨未收。
喜君正是知音者,且共登楼,买酒浇愁,怕有离时在后头。

东风处处鸣笳鼓,胡马江关,夕照河山,忍向天涯又倚栏。
喃喃负手将谁语,哭也无干,歌也无端。填出新词自己看。
原载1628年6月2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浣溪沙(三阕)
无恙家山碧四围,故宫紫燕出城飞,风前笳鼓吊斜晖。
流水一湾人半渡,鹧鸪犹在柳边啼,人生无奈是将离。

一抹荒烟黯两堤,黄河远去日沉西,可堪孤鹤向南飞。
别后人民浑不似,归来城郭已全非,大明湖畔柳凄凄。

枣树花香四月深,小窗开向古槐阴,垂帘人去午沉沉。
老屋闲时堪学佛,春衣典后倦登临,为渠憔悴到如今。
原载1928年6月3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蝶恋花(三阕)
花影扶疏相并处,默默相看,垂首无言语。纵是无言心已许,相逢何必匆匆去。料得此情卿解取,不道多情,正是多情侣。
便道多情千万句,莫如默默还相聚。

一岁相逢能几度?不道相逢,又是风和雨。道得离情刚几句,可怜天便催人去。空是名花能解语,相见无多,悔不初相遇。
留下衣香还一缕,令人搔首凭栏处。

缺了情天休浪补,补了情天,才识情天苦。不信请君还细数,情场几个人千古? 不是闻鸡能起舞,断雁哀弦,难作相思谱。
只有今生真负汝,萧条逃出情关去。
原载1928年7月2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半打灾官泪(六阕)
——调寄《忆江南》
真可怕,十万是灾官。拍马吹牛都枉费,北平根本缺机关。无隙怎能钻?
要找事,赶快下江南。第一川资无法凑,二来荐信托求难,况要把家安?
相别久,吃喝与宣牌。欠过房钱三个月,电灯电话一齐裁,面子实难挨。
无钱用,打鼓1进门来。檀桌铁床沙发椅,睁睁眼看让人抬,一去永无回。
谈学问,奉此与云云。欲去拉车无气力,经商又不用公文,讨饭也无门。
朋友见,个个拍腰包。钱论钞洋都不见,瘾分黑白两难熬,共叹一声糟!
原载1928年8月1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1 打鼓,指旧北京时收买旧货小贩,手持寸许小鼓,边走边敲,俗称“打小鼓”。张伍注。
前调(三阕)
秋深也,蝶瘦不能飞。凄绝西风烟草外,黄华憔悴对残晖,春梦巳成灰。

人去后,落叶满西楼。铁马鸣时闻雁过,半轮残月在帘钩,梦醒一天秋。

莫相见,相见两凄然。俯首拈衣无一语,销魂同立夕阳边,芳草落花天。
原载1928年11月2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满庭芳
日来百务丛集,绝少余暇。刘子春波来函索词。忙中无以应命,将旧作更易数字应之,当不嫌其自家抄袭自家也1。
白粉墙低,绿杨风细,蝴蝶飞过东篱。午晴花睡,人去翠帘垂。客里又逢春去,纱窗外,闲立多时。沉吟遍,芭蕉夜雨,昨夜枕边诗。
此情,谁解得?焚香读易,剪纸填词。便心如止水,鬓已成丝。恰是绿荫浓遍,为春病,春也无知,君休问,开怀纵酒,商略典春衣。
临江仙
寒食清明都过了,又还杨柳依依。绿荫一片乱莺啼,马嘶芳草外,人在画桥西。
莫向斜阳温旧梦,不如燕子能飞。倚栏情惜絮沾泥,临风双袖湿,一曲白铜鞮。
原载1928年11月28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1 《满庭芳》《临江仙》原载1926 年5 月7 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此系《世界日报》副刊《明珠》重刊,更易数字,以重刊为准。张伍注。
浪淘沙登陶亭吊香冢
古郭夕阳斜,飞断殁霞。西山半是暮烟遮。行遍江亭无客到,满地芦花。门外路三叉,不见人家。断碑荒冢接寒沙。今夜月明谁作伴?几树昏鸦。
临江仙平奉车中
十载风尘书剑倦,飘零还爱湖山。不辞辛苦换征衫,鸡鸣天夜半,风雪渡榆关。未必诸侯称上客,清狂未改儒酸。将军原当布衣看,敢扪王猛虱,愿奋祖生鞭。
临江仙有感
自古多情原是恨,相思写满红笺。姓名未注有情天,莺花前日梦,文字再生缘。莫怪痴禽精力尽。迢迢弱水三千。泪珠还与一年年,愿教天上月,莫向两家圆。
原载1929年1月1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虞美人
人间没个埋愁处,更向天涯去。朔风两度客孤征,又是天高月黑渡边城。
扬花未解飘零意,落也还飞起。十年已是困京华,不道依依难别也如家。
前调
奔车击铁鸣鼍鼓,驰上榆关路。平沙莽莽月昏黄,只是悄然无语一凭窗。
青禽几遍叮咛说,珍重轻轻别。果然此别太匆匆,已是一千里外雪霜中。
前调
为伊呕尽心头血。还怕为伊说。桃花落尽不归来,免伊笑啼不是苦徘徊。
除非化作青陵蝶,千古无离别。分飞莫道尚同心,碧海青天何处更追寻?
原载1929年3月19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浣溪沙(四阕)
自把瑯环当百城,浪书尘事遣浮生,从来小技易成名。莫道聪明能误我,误人正是半聪明,琴书为我也飘零。
欲道生平一语难,樽前何况是阳关,隔帘人去影姗姗。古调不须悲白雪,风尘无处觅黄衫,千秋难铲恨如山。
大半闲情恋夕晖,当年张绪景全非,笑啼不是只填词。席上笙歌今夜梦,眼前花事暮春泥,老天犹遣子规啼。
海外人疑是老儒,少年豪气想萧疏,再休风雨病相如。浊酒化为知己泪,新诗吟作绝交书,解人虽有不如无。
原载1929年1月29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采桑子(三阕)
因缘千古无凭据,流水空山,天上人间,为道相逢一字难。真成薄幸何须说,楼上灯阑,马上霜寒,一样背人泪暗弹。
鹧鸪一唱肠堪断,风雨飘飘,归路迢迢,有个盈盈阻谢桥。而今浪说当时错,垂柳楼高,弱水仙遥,苦向东风问小乔。
此中辛苦谁能道,姓字都非,踪迹还稀,看了桃花似梦归。从今怕过湖边路,杨柳依依,燕子飞飞,不见香车见夕晖。
大风之后,云开日朗,走笔疾书,适得此解。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也。
原载1929年3月14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忆江南(四阙)
去岁,作客沈阳。旅梦惺忪,离怀缱绻,得断句曰:吹不断,短笛满长安。沉吟未定,忽然自觉。时寒鸡初唱,残灯尚明也。此二句绝似短令,起处且含无限伤感。既不明其所自来,亦不欲听其悠然而逝。倚枕不寐,乃填足忆江南四阕。果为将来之谶语乎?当于他日卜之。
吹不断,短笛满长安。明月一栏花着露,银河迢递隔帘看。风定夜初寒。
吹不断,短笛满长安。几处楼台萤火外,一钩残月故宫边,秋老夜如年。
吹不断,短笛满长安。落木欲遮人去路,西风又是雁来天,唱彻念家山。
吹不断,短笛满长安。十丈红尘飞不起,绝无人处日如丸,此景共谁看。
原载1929年3月15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青玉案
闲寻凤子舒鸾带,又去去□依栏再。销尽年华添酒债。桃花人面,而今都改。只有斜阳在。杨枝还作凌波态,风雨楼边总无奈。此意问君君不解。乱莺成阵,落红如海。人在重帘外。
梅隐兄嘱填小词,百忙中勉成二阕。《青玉案》之奈韵,系拗句,甚费推敲。此中甘苦,当兄一道,窃愿为引玉之砖也。附识。
原载1929年5月4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摊破浣溪沙七夕(三阕)
玉露泠泠夜可怜,藕花香里月如烟,一段离愁无着处,抱琴眠。便在眼前犹是梦,不堪梦里更疑仙。天上人间同怅望,又今年。

双袖郎当染泪波,人间亦自有天河,今夜露凉新月瘦,肯来么? 千古难偿儿女债,一生偏是别离多。修到神仙犹有恨,奈情何!

一水迢迢夜气寒,窥人眉月恰初弯,云鬓欲蓬罗袂冷,尚依栏。博得千秋今夜泪,果然天上胜人间。明岁双星应笑我,与谁看?
原载1929年8月1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水调歌头(两阕)
秋风似老友,送爽到吾家。呼僮焚香扫地,四壁卷窗纱。添得半窗幽影,罗列一丛红翠,开遍海棠花。不饮亦如醉。栏外夕阳斜。黄昏近,人语寂,旅情奢。晚鸿天半飞去,突破古城霞。
正是驻军奏凯,引得男儿鼓舞,郭外起胡笳。我欲招明月,寻梦到天涯。

夜色似秋水,独坐卷帘看,一丝木樨香味,酿作满庭寒。未改书生积习,还把吟肩高耸,敲韵遍疏栏。百年几今夕,单待月光残。拔长剑,作狂舞,转阑珊。迟我十年贫贱,今已读书难。
便算临流击楫,只怕长沙雪泪,空叹好江山。漂泊更何恨,惭愧一儒冠。
偶读张惠言词,不觉技痒。把笔神来,有不容拗者,故未从坡公也。
原载1929年10月2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采桑子拜文悉相祠
英雄不作寻常死,死也惊人。死也惊人,若看南朝尚有人。
庭槐叶叶都南向,解得谁人?解得谁人?独立空庭忆古人。
原载1935年9月25日上海《立报》副刊《花果山》忆江南
归来燕,何处觅秦淮?画舷笙歌桃叶渡,西风残照雨花台,今古一低回!
原载1935年10月23日上海《立报》副刊《花果山》前调
帘外月,无恙玉钩斜,断雁欲迷江上路,秋坟犹唱后庭花,王气落谁家?
原载1935年10月24日上海《立报》副刊《花果山》水调歌头有序
扬子江上,城号火炉者三个半,重庆其一也。日久不雨,酷暑如蒸。虽然疏建适宜,乡间小住,而物质缺乏,百感不便。回首当年北游青岛,南往匡庐,受国家对先觉先进优待之隆,在社会得匹夫匹妇欣羡之盛,正是天上,岂复人间?尚幸四川得天独厚,无物不备。生有一峨眉山,亦是清凉世界。乃扶老携幼,即日航空西上。从此烈日不识,警报无闻,当与山中冠盖,优游卒岁耳。
乡居无一事,闲卧日迟迟。未能饮冰挥扇(谓电扇也),蚊蚋更重围。领得俸钱十万,何苦人生乃尔,快快去峨眉。一家无大小,携手上飞机。国家事,匹夫责,我何为?况复山城似火,警报闹如迷。屈指年将七十,早是缙绅前辈,恕不入泥犁。诸子快杀敌,捷报我先回。
原载1939年8月1日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临江仙
一自大名登报后,区区也是人才。西装革履上高台,当前说鬼话,背后发洋财。记得诸侯称上客,旧时金字招牌。于今拜佛拜如来,滥竽聊混食,化蛤再投胎。
1939年9月11日
浣溪沙(四阕)
“长安居,大不易”欲形诸吟咏,辄恐讽及他人。得词四阕,聊以自嘲。
入蜀三年未做衣,近来天暖也愁眉,破衫已不像东西。
袜子跟通嘲鸭蛋,布鞋帮断像鸡皮,派成名士我何疑?
一两鲜鳞一两珠,瓦盘久唱食无鱼,近还牛肉不登厨。
今日怕谈三件事1,当年空读五车书,归期依旧问何如?
借物而今到火柴,两毛一盒费安排,邻家乞火点灯来。
偏是烛残遭鼠咬,相期月上把窗开,非关风雅是寒斋。
把笔还须刺激吗?香烟戒后少诗抓,卢同早已吃沱茶。
尚有破书借友看,却无美酒向人赊,兴来爱唱泪如麻。
原载1940年4月26日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1 三件事,指衣食住。泪如麻,是《捉放曹》老生唱词:“陈宫心内乱如麻。”
酸词余话
《浣溪沙》词发表后,读者有若干函赐和,抛砖引玉,自属幸事。
唯此等酸文,偶然自嘲,虽不伤大雅,若再三为之,似有意哭穷。读者不察,将谓《最后关头》同文向某抛下敲门砖,开始对奖助金进攻矣,恶乎可?请结束一诗曰:
不食嗟来四十年,戴将白眼看青天。
解嘲本属平常事,莫把文章事乞怜。
原载1940年5月3日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浣溪沙怀古(四首)
仿《饮水集》
蟋蟀堂前夕照斜,半闲丞相睡情赊,起来支足听琵琶。
风利人思建业水,月明谁唱后庭花,东山丝竹黯胡笳。

一曲霓裳舞态轻,蛾眉淡扫可怜生,美人自古号倾城。
梦里鹦哥唐杜稷,樽前酒令汉君臣,当前秦鉴总分明。

笑指银藏“莫奈何”,珊瑚击碎意婆娑,人间天上正无多。
锦幛不遮东市路,绿珠难唱白头歌,可怜金谷有风波。

千古难填妒妇津,入宫卿自误聪明,何须抚扇悔初盟。
独立斜阳如有恨,再弹断瑟本多情,《离骚》一卷慰生平。
原载1940年5月7日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如梦令(四阕)
乡间晤旧友,问近来作诗填词乎?答以诗且少作,遑问填词。友又极道上年三阕《浣溪沙》,颇堪发噱,嘱更为之。归茅庐,因填小令四阕,冬行春令,不知所云,更未能诙谐也。
浪把春光泄漏,恨煞乱莺啼久。挽起水晶帘,枝下暗弹红豆。
眉皱!眉玻!惊下落花如绣。

肠断阳关唱罢,独上风前瘦马,此去欲何之?冉冉夕阳西下。
归也!归也!正是送春前夜。

月冷春江潮信,云掩巫山峰影,前路望迷离,马倦玉门关近。
春尽!春尽!人与绿杨俱困。

一夜金铃未住,帘外几番风雨,多事子规啼,不解老天无语。
无语!无语!人在落红深处。
原载1940年12月18日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摸鱼儿
阴雨连朝,屋漏如注,黄昏小斋,凉气袭人。山径小步,但见丰草塞途,断云栖树,客里衣单,怆然有感。默念辛幼安词,亦用其首句另成一阕。因校阅《八十一梦》全校已毕,即以此词为脱稿之纪念。
更能消几番风雨?飘零一片红树,秋光原比春光好,其奈夕阳无语,干净土,只剩得黄昏点点青怜舞。老天肯恕,愿蜷伏漫漫多梦长夜,闲作断蛩语。邯郸枕,输与卢生独步。轮蹄空感凄楚!白云黄叶榆关路,依旧大河难渡。君且住,浑不是当年垂柳依人处,抬首雁南飞,天高月小犹向故园去。
原载1941年9月22日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临江仙(两阙)
凭栏唱澈江南好,一天玉露凝秋。凄凄残雾黯迷楼,倚云怜月瘦,弄影不风流。蟋蟀堂前生意尽,满阶落木埋愁。画屏隐约似杭州,旅情萦蜀道,和恨寄吴钩。

连朝风雨重阳近,卷帘烟黯平芜。白云深处远山孤,雁书传不到,客恨问何如? 金粉久残王谢宅,可怜影事成图。空梁落尽燕泥无?佳人正薄醉,好梦半模糊。
1942年8月8日
浣溪沙(五阕)
风雾凄迷,忽焉岁阑,山居善怀,夜坐不寐,闲吟《饮水词》自遣。百感交集,不觉技痒,遂填《浣溪沙》四阕。次日之晨,得报社铭德兄书,嘱为元旦增刊写稿。匆促之中,无意可陈,若复旧话重提,敷衍故事,又感无聊,于是于四阕之后,再增兴韵一阕,以复重托。不足言词,借以补白云尔。
落叶敲窗岁又阑,浓霜透入草庐寒,拥衾澈夜念家山。
鱼烛半残天未白,村鸡三唱梦初还,招魂辛苦渡江关。

一度登楼一黯然,征衫零乱晚风前,大江东去客西迁。
白发高堂心上影,荒山夕照望中天,凭栏孤啸又今年。

起舞谁人唤渡河?引杯欲唱大风歌,故园迢递隔干戈。
一盏苦茶消永夜,半窗黄月下山河,《离骚》读得泪滂沱。

记得秦淮荡画桡,笙歌声里度春宵,桃花扇底笑南朝。
一片妖氛黄歇浦,七年烽火白门潮,临江东望也魂销。

托迹南山不算贫,自将帖子写宜春,闭门惭愧学词人。
入蜀无多诗入史,归秦不唱雨霖铃,数将岁月候中兴。
原载1944年1月1日重庆《新民报》招寻胜利果子
——用李清照《声声慢》原韵并
零偷原句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又是一年光景,毫无消息。七歪八倒百姓,怎敌他打头风急。拾来也正伤心,却是无人相识。满地烽烟堆积,憔悴损,一枚有谁攀摘?五子登科,除是那人能把良心染黑。血花更兼汗雨,到而今点点滴滴。这次地,只一个宽字道得。
胜利之年,《北海》不可无词贺之,魂兮归来,民亦劳止。雪泪浪浪,亦只能打油一番而已。
原载1946年8月15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卢沟晚唱
《水调歌头》哀梨
一洗沧海眼,大笑上卢沟。笑他当日东虏,好梦已全休。便是长江飞渡,亦有吴山立马,此愿几人酬?误读金元史,大敌正同舟。
沙漠漠,山隐隐,日悠悠。天风荡漾,依然气壮古幽州。不见帝羓远寄,犹是单于夜遁,暴骨成山丘。长桥今古在,晓月照千秋。
原载1946年7月7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禁夜市声
——白话《摸鱼儿》
卜居西四之西,街巷偏僻,值此冬防禁夜,愈感幽静。晚来佣书小倦,掷笔起立,窗外凉月半环,霜寒压瓦。自启门户视之,长街如洗,寂无行踪,偶有三轮车过,始觉犹是梦境。忽闻“萝卜赛梨辣来换”
声,正是川居八年梦想境地之实现也。归室构思,填《摸鱼儿》一阕。
因押换字,非用鸾端词韵去声不可,(押上声入声,便不好听)。此韵极狭,颇为所苦,既成,亦颇引为得意也。录供读者一粲。
满长街电灯黄色,三轮儿无伴。寒风一卷风沙起,落叶枯条牵绊。十点半,原不是更深,却已行人断。岗亭几段,有一警青衣,老枪挟着,悄立矮墙畔。
谁吆唤?隔条胡同正蹿。长声拖得难贯,硬面饽饽呼凄切,听着教人心软。将命算,扶棍的,盲人锣打叮缓,应声可玩。道萝卜赛梨,央求买,允许辣来换。
浣溪沙(两阕)
背立西风泣薜萝,秋坟断韵有谁和?悄然无语下山阿。浅草平原烟黯淡,断桥流水影婆娑,凄凉残月落秋河。

行过回廊一黯然,两三萤火入荒烟,旧时院落坠秋千。惊起还怜轻似叶,荆钗卸却鬓云偏,御风归去拟飞仙。
忽然得句云云自以为甚饶鬼趣,既信笔凑为《浣溪沙》。顷刻已得二阕。兴来走笔,第三阕予又起句云:“欲向荒园拾坠欢,不辞辛苦到人间。”阿萍来,潜立身后,读之遽夺笔去,予亦为之轩渠不置。
原载1947年5月21日北平《新民报》《画刊》前调(两阕)
转为飘零惜岁华,儿时尘事幻如花,膝前小女又呼爷。卖赋生涯书负我,浣纱岁月镜怜他,些些年纪学当家。
寂寂闲斋静不哗,游蜂偶被□翠遮,殷勤更与启窗纱。屋外槐荫千百尺,阶前野草两三花,无人小院似僧家。
1947年
水晶帘(三阕)
倚栏无语坠珠钿。晚风前,鬓云偏。黄花人影,惆怅夕阳天。
莫向碧梧温旧梦,今夜月,不能圆。

夜窗风雨屋如舟。一天秋,到帘钩。青灯明镜,对影不胜愁。
有个人人愁似我,和梦睡,在西楼。

倚栏击节不成歌。雁初过,意如何?苍茫云水,无限旧山河。
长笛一声天半起,风露里,月明多!
曩在北平,喜为小诗小词,随时发表报端。覆瓿之物,过即弃之,未尝置意也。者番北上,笑鸿兄言,刘雁声兄处,剪贴有拙作若干,并为代诵词句。十年旧事,涌上心头,虽鬃毛斑矣,未免有情,因索回一观,复抄一份,留置案底。适编画刊,每遇示寸空白,填补为难,即随意采用之,乃恍然竹头木屑,亦有用之物。而刘兄嗜痂乃转有大助于不才,尤可谢也。
原载1947年5月8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图画半周刊》长相思
不自由,却自由,黑市黄金照样偷。有机谁不投?禁不休,作不休,越管黄金越发愁,牌价干脆收。
庚侵两韵,未免乱押,此是打油,方家幸勿严格以绳也。
原载1947年8月26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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