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愁集

《剪愁集》是张恨水的诗词集,有仿古体,也有类似打油诗之作。可以领略张恨水在诗词方面的才华,全面的文学造诣。

集外诗(1916—1956)
静坐
新萝才得上柴扉,小院无人碧四围。
镇日尽看春事去,柳花如雪满帘飞。
1916年
月下
秋鬓梳风瘦,单衫怯露寒。
当头今夜月,去岁故园看。
1916年
舟泊公安将入长江赴武昌
月落沧波暗,堤横去路回,
市声穿岸柳,灯火隐楼台。
聚散疑如梦,飘零叹不才,
过江应自笑,恰向武昌来。
1916年
集俗语诗(四首)
古人长歌当哭,吾愧不能。集俗语诗四首,取代一日之评。作如是观,不必强求通否也。
出墙柿子总先红,扶得西来又倒东。
得罢手时且罢手,人生何处不相逢。
存账而今一笔勾,十人见了九人愁。
出门不走回头路,烦恼皆因强出头。
举头三尺是青天,莫道无缘却有缘。
善恶到头终一报,凡人几个做神仙。
烈烈轰轰闹一场,乱时无主自为王。
强中还有强中手,莫管他人瓦上霜。
原载1926年6月25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燕尘杂韵(四首)
脂粉残抛事可哀,后宫粉黛各徘徊,剧怜直到西风冷,犹盼昭阳日影来。
莫把金钗忆旧盟,出山泉水不能清。
玉环空作夫妻约,未必他生似此生。
笙歌乍赋翠华春,憔悴原为旧日贫。
忽见青陵台上蝶,倚栏惆怅息夫人。
鹦鹉能言偏善祷,二乔艳色古今无。
伯符不老周郎在,同画先忧后乐图。
原载1926年7月10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题画(四首)
野藕花开水也香,隔湖疏柳两三行,画船归后无人迹,一个鹭鸶飞夕阳。
浅水芦花半未开,瓜皮艇子过桥来,看云小息长松下,自向渔矶扫绿苔。
一道裙腰水上堤,几株杨柳板桥西,渔舟横在浓阴下,来听黄莺树上啼。
丹枫零落满天秋,湖上寒螀动客愁,飞起淡烟如梦里,一钩残月下孤楼。
原载1926年7月26白《世界日报》副刊《明珠》戏作销魂语(四首)
弦索重开旧戏场,当筵舞袖太郎当。
阿娇自有如簧舌,堕马还夸别样妆。
留得斜阳一抹红,三春花事太匆匆。
伤心韩寿都迟到,遮莫偷香在下风。
千呼万唤尚含羞,暗把琵琶约旧友,说与旁人浑不解,待他月上柳梢头。
萍水相逢莫当真,小怜自幼已工颦,阳关乍唱还应笑,泪债偿清又一人。
原载1926年11月3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枕上偶占
尘海双蓬鬓,京华一布衣。
漂流偕弟妹,辛苦别亲闱。
客久乡音改,家遥信息稀。
一年更一度,输与雁南归。
黄昏细雨
疏风杨柳院,细雨菊花天。
小步驱愁思,微吟耸瘦肩。
黄昏又今日,贫寒似去年。
明灯更煮茗,来读晚窗前。
原载1926年11月13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夜坐偶忆(三首)
拈得金针夜又阑,牵衣微触指尖寒。
翻怜小病添憔悴,灯后贪将臂影看。
却喜盆梅几朵开,阿侬生日与春回1。
夜阑织2履围炉坐,料得知音踏雪来。
藕色宫袍玉雪清,锦绒薄薄一身轻。
明灯照出亭亭样,怪底梨花是小名。
夜课
正是摊书煮茗时,阿楠3习画亦眠迟。
闲将夜课订新约,一簇梅花一首诗。
原载1926年12月6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1 “回”,谓冬至。
2 “织”,谓结绳也。
3 指舍四弟。
答知一君问
——题“关于张恨水”
欠通名字不关渠,下列刘篑自腹虚,正似一江春水绿,此君有恨恰何如?
灰尽雄心未解痴,替人儿女说相思。
著书自卖长安赋,终胜沿街鼓板时。
画马先须化马身,稗官好处在传神,此时若怕伤忠厚,画鬼都应画美人。
语不惊人死不休,心肝呕出果何求?
平生老实天知道,大悔牺牲在笔头。
哪得量珠在客边,更非张绪似当年。
人间亦有痴于我,何必奇由自己传。
原载1927年1月3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张牧野枯木寒鸦图
展吾弟牧野《枯木寒鸦图》,欣其进益,如补枯藤数笔并题小诗记之。
俯仰乾坤借一枝,夕阳邨外传归迟。
枯藤老树寒如此,凄绝苍茫独立时。
1927年4月3日
赋得有雨一街泥(得泥字)
雨后坐车上走街头,得此题,归于灯下赋此。虽不佳,尚不失黏也。
一雨潺潺过,城中好试犁。有洼都汪水,无巷不铺泥。浮土芝麻酱,行人加(读入声)里鸡。宽街三面滥,窄巷两头低。若是茫茫过,真堪滑滑啼。汽车飞黑雪,骏马跑乌蹄。小脚拖将去,长衣莫住提。近行嗟蜀道,远望溃苏堤。若把秧来插,当教草满溪。除非租界(租界即指使馆界,求合平仄耳)内,最怕夕阳西。污点谁能涤?歧途总易迷。京华风土志,阴暗且休题。
1927年5月28日
赋得无风三尺土(得风字)
昨既为诗咏有雨一街泥,则无风三尺土之好题目,亦未便任其搁置,特再咏之。
闻道京华好,尘名十丈红。飞来天不辨,激起雾相同。树木茶声里,楼台电影中。狗儿昏日夜,车子碰西东。盐渍家家满,灰爬路路濛。鬼门关作雨,脚底板生风。低处终论尺,平时亦扑空。三年谁住得?五字赋偏工。国家疑罗刹,人真比社公(谓如土地也)。果然沙漠似(新文中常有沙漠似的一句),世界此虫虫。
1927年5月29日
有感(四首)
劫后空余笔一支,替人儿女说相思。
强为欢笑谁能识,字字伤心是血丝。
小恙求医转厌频,灵丹疗病不疗贫。
佣书呕尽心头血,换得金钱又赠人。
归去田园半已芜,飘零绝似韦痴珠1。
暮云黄叶天涯恨,处处秋风唱鹧鸪。
落拓空挥知己泪,著书犹得美人怜。
谋生敢说聪明误,憔悴京华已八年。
原载1927年8月28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1 韦痴珠:为《花月痕》一书中的男主人公。
夜坐(二首)
雨后疏萤拂草飞,落槐庭院露凄凄。
秋花几点无人管,一夜西风踏作泥。
瘦月西风黯黯天,故人入梦转凄然,醒来帘动窗初白,一缕秋魂淡似烟。
原载1927年8月《世界月报》副刊《明珠》秋柳(三首)

古城秋色倍凄凉,燕子楼台半夕阳。
羌笛不堪增别恨,宫鸦留得话兴亡。
攀条客感垂垂老,冷眼人怜淡淡装。
已是重阳风雨后,萧疏生意哪能狂?

一时顿觉舞腰轻,憔悴风前画不成,三月莺花原是梦,六朝金粉太无情。
寒塘孤鹜怜秋影,高树残蝉惜晚晴。
莫道天涯摇落恨,苍茫云水近归程。

添得清狂拂画楼,飘零原不减风流。
满阶红叶寒天末,一院黄花酿晚秋。
斑马系将游子怨,画眉谱到玉人愁。
东墙便是凄凉地,何必台城说旧游。
原载1927年10月28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秋柳(二首)

白门景物耐寻思,和遍王家旧日诗。
郭外酒旗疏雨里,江边渔火晚潮时。
夜乌几度啼残月,秋燕相将别旧枝。
怪底风情都灭却,当年张绪鬓如丝。

笛里关山万事非,萧条终日减腰围。
却随枫叶连江冷,还让芦花作絮飞。
流水小桥魂欲断,西飞残照客思归。
长街抛亲君休问,京兆衙前信息稀。
原载1927年10月30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秋柳(二首)

莫唱凉州别恨歌,而今老态更婆娑。
门前应识陶家菊,池上犹怜曲院荷。
扫叶未停风又起,凭栏无赖雁初过。
天涯画角连城动,不道乡愁处处多。

冷到山涯更水涯,寒林如画映残霞。
萧萧紫塞悲风紧,莽莽黄河落日斜。
最是征人牵别绪,几多少妇惜年华。
吟诗我亦伤心客,怕过江南卖酒家。
原载1927年10月31日《世界日报》副刊《明珠》七夕诗
七夕诗,古今作者,何止千万。若不就本身略事寄托,更不必作,只集古人句,便可书所言矣。前年与故友张楚萍客金陵。七夕之夜,散步江边,见银汉横江,繁星照水,各有所感。楚萍谓今夕不可无诗,尔先咏之。予乃口占一绝曰:
一度经年已觉稀,参横月落想依依。
江头有个凭栏客,七度今宵尚未归。
楚萍因闺中无画眉之妇,故流落在外,且七年矣。读予诗,以为不谅而规戒之,凄惨不复能语。今吾友亦死七年矣,一忆此事,终日不欢也。婚姻不自由,诚杀人之道哉!
原载1926年7月8日《世界晚报》副刊《夜光》咏史(四首)

山河脱辐三千里,兄弟阋墙二十年。
岂是藩篱原易撤,本来萁豆太相煎。
江东名士浑如醉,壁上诸侯笑不前。
犹叹药炉茶灶畔,有人高比赵屯田。

争道雄才一槊横,几时曾到岳家兵。
中原豪杰无头断,逊国君臣肯膝行。
盗寇可怜侵卧榻,管弦犹自遍春城。
书生慢作长沙哭,只有龙泉管不平。

六朝金粉拥千官,王气锺山日夜寒。
果有万民思旧蜀,岂无一士覆亡韩?
朔秉乘节怀苏武,暖席清谈愧谢安。
为问章台旧杨柳,明年可许故人看?

花蕊宫词可汗颜,读来转觉泪潺潺。
金貂尽日盈高座,烽火连宵入汉关。
黄左尚争明系统,幽燕频陷宋河山。
长江天堑何须道,胡马南窥已等闲。
原载张恨水著《弯弓集》,1932年3 月北平远恒书社出版。
健儿词(七首)
看破皮囊终粪土,何妨性命换河山,男儿要赴风云会,笳鼓连天出汉关。
不负爷娘抚此生,头颅戴向战场行,百年朝露谁无死,要在千秋留姓名。
未是木兰替若亲,亦非击鼓学夫人,女儿自有凌云志,不让英雌独姓秦(指秦良玉)。
笑向菱花试战袍,女儿志比泰山高,却嫌脂粉污颜色,不佩鸣銮佩宝刀。
(下十四字集唐诗红楼)
只祝成仁不祝还,送行堪着白衣冠,男儿死耳何须惧,一笑挥鞭上战鞍。
含笑辞家上马呼,者番不负好头颅,一腔热血沙场洒,要洗关东万里图。
背上刀锋有血痕,更来裹创出营门,书生顿首高声唤,此是中华大国魂。
原载张恨水著《弯弓集》,1932年3月北平远恒书社出版。
补白诗(三首)

百岁原来一刹那,偷生怕死计何差。
愿将热血神州洒,化作人间爱国花。

慷慨当离席,晶晶目有光,
酌酒渗血仇,干杯上战场。
男子不亡国,英雄肯杀身,
愿将一腔血,泪雨溅仇人。

为国牺牲果值当,插标卖首又何妨?
挺胸大步出门去,烈烈轰轰干一场。
原载张恨水著《弯弓集》,1932年3月北平远恒书社出版。
消息
落拓江湖百事非,卢桥回首泪沾衣,行人莫问秋来意,北雁南飞草木稀。
1935年9月22日
煤山
群臣亡国奈如何?一死解甘古来多,不似江南无赖子,只知挥泪对宫娥。
1935年9月22日
惜别
莫展关山话别图,罡风暴雨黯平芜,华年儿女浑无赖,只解樽前唱鹧鸪!
1935年9月26日
补白诗(十一首)

某官于前日坐汽车经献金台前,未肯献金,民众大怪,诗以解之。
拦路敲钱事不高,无知民众犯军曹,超人主义师杨子,千古何曾拔一毛。

胡儿牧马迫江关,肯让投鞭饱掠还?
一样当年旧草木,凄风楚雨八公山。

薇蓝非吾愿,夷齐接队来。
山城堪一卧,歌舞正连台。
原载1938年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四
击楫茅津渡,千骑夜扣关。
男儿鹿瑞伯(锺麟),谈笑过邯郸。
原载1938年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打油词
送新贵
此去莫害怕,只要少说话。
但得故人心,自然帽子大。
原载1938年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偶见
蓝裤蓝衣滚白边,轿夫抬轿气昂然,轿中胖胖官员坐,我说无非一袋钱。
满天细雨湿尘埃,警报无声店铺开,车子飞驰三百里。夫人烫发入城来。
革履西装本不差,圆章胸口佩如花,乡人虽蠢还知趣,让路高呼大老爷。
原载1938年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新竹枝(五首)
官非官
既非百姓亦非宫,革履辎装阔少般,腿上功夫嘴上劲,十年混到面团团。
文昌殿
枪杆抬高笔杆收,文昌殿里佛悠悠,依然消受闲香火,我对朱衣乱摆头。
甲虫忙
街头尽日叫呜呜,来去飞飞一事无,漫道滴油同滴血,主人饮血本如初。
城中好
上海来头格外香,满身打扮尽西洋,宣传本是城中事,革履西装怎下乡?
贵丝袜
丝袜飞渝二百双,价钱高订八千洋,穷人听着休伸舌,三日之间已卖光。
原载1938年重庆《新民报》副刊《最后关头》读史十绝(十首)
剑客哀铃夜雨风,三郎梦醒恨无穷。
误人便是杨丞相,应悔嘉名锡国忠。
楚人舍得楚人弓,幸未燃箕一剧终。
莫为皇孙千古恨,巴山犹有建文峰。
(峰在重庆南温泉东北角)
浪续金貂又一群,大金台畔笑纷纷。
不知珠履三千客,几个吹竽食使君?
无复萧萧易水歌,顿传海上失荆轲。
哄堂博得秦庭笑,不料图穷是议和。
六朝何事不沧桑,巷口桃花惨夕阳。
肠断中原烽火遍,人间犹有半闲堂。
苻秦一击几生还,功在儿曹事等闲。
北望两京终未复,风流误煞谢东山。
江南国运付笙歌,榻畔能安日几何?
却笑仓惶辞庙客,只知挥泪对宫娥。
寇入居庸困凤池,景阳钟吼有谁知?
君臣误我今方悟,泣向煤山事已迟!
汴京宫殿壮威仪,劫火熊熊九鼎移。
南渡君臣终不悟,临安犹有党人碑。
三镇空称托命臣,江河无复阻胡尘。
可怜绝代侯公子,只作桃花扇里人。
1939年2月24日
赠希特勒元首(五首)
六合能吞语当真,强横绝似虎狼秦。
若教张耳陈余起,未必亡秦是楚人。
歃血干时语便寒,雨云翻覆太无端。
墨翁废了桃园约,也作邯郸壁上观。
救赵真须把魏围,西欧炮火震边陲。
英雄都作和平计,天下汹汹却为谁?
日尔曼人意气豪,廿年一次耀枪刀。
劫灰转是英雄谱,着起当时旧战袍。
疮痍未复创频添,九死难言一字嫌。
战士灵前搔白发,海隅凄绝老威廉!
1939年9月13日
重过北海(二首)
火药熏人未尽消,丹黄宫殿望中遥,犹疑重庆山窗梦,又过金鳌玉桥。
打桨湖心唱采莲,四川苦忆一年年,碧波荡漾浑如旧,一照须眉转黯然。
原载1946年4月6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北返杂诗
过东单(三首)
百万倭兵解甲忙,日章旗子黯扶桑,“友邦”上客威风尽,争卖衣囊返故乡。
记得“皇军”习战酣,荷枪跃马遍东单,于今千万“皇军”物,尽向东单设地摊。
“友邦”眷属福如天,衣灿云霞逐日添,今日地摊随处卖,平民取去做窗帘。
重庆客(三首)
先持汉节驻华堂,再结轻车返故乡,随后金珠收拾尽,一群粉黛拜冠裳。
恢复幽燕十六州,壶浆箪食遍街头,谁知汉室中兴业,流语民间是劫收。
昂头天外亦豪哉,飞过黄河万事哀,解得难民恩怨在,逢人不敢说飞来。
原载1946年4月7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故人(四首)
苏武难为学李陵,争言叛国客何曾,相逢欲恕真难说,我是书生识爱憎。
八载豪华极此身,甘心叛国岂无因?
重来唯一伤心事,孽镜台前有故人。
国贼当诛无足惜,妻儿惭愧盼垂青。
旧交门巷封皮在,一过驱车不敢停。
我敬高阳齐夫子1,八载家居户永扃。
多少歌坛听曲友,祗君才不愧梅伶2。
1 齐夫子:指老友如山先生也,张伍附识。
2 梅伶指梅兰芳先生。
鞠躬(四首)
旧人相见笑从容,百度弯垂一鞠躬,想得倭奴威逼甚,至今腰背尚如弓。
受降不如说和平,尚作倭人掩饰声,莫怪高台重庆客,是谁胜利未分明。
接收上客喜逢迎,《五子登科》事事真,羡煞荣华羞煞贱,鞠躬原是可怜人。
赢得头衔是汉奸,八年糊口惯奴颜,劝君莫问当年事,一鞠垂躬不语间。
原载1946年4月11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白门柳1(三首)
收拾行囊探老亲,七千里路冒风尘,趋车又过新街口,枯柳娑婆是熟人。
入蜀仓惶几壮年,回家半是雪盈颠,还都一遇归来燕,凄绝垂阳夕照边。
万树垂阳拥白门,重逢真足老桓温,龙盘虎踞还无恙,步向锺山拭泪痕。
原载1946年4月25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1 此三首绝句,摘自张恨水散文《白门柳》一文,诗题系张恨水之子张伍所加。
慈辰七旬纪事
四月二十四日,慈帏七十寿辰,游子远客,无以为祝。晨起,此心怦然动,因赋短句八首,纪实也。
如醉如痴入蜀时,堂前拜别泪成丝,嘱儿一语生平记,莫假衰亲逐自私。
门前送我涩衰眸,日落云黄大地愁,一路枯林飞老叶,狂行十里怕回头。
游子难忘父母年,五千里路阻山川,杜鹃花里逢三月,一听鹃啼一黯然。(四川春早,故云)偶入歌坛忽变痴,四郎探母上场时,低头忽见襟前泪,离座仓惶少客知。
八载回来喜欲狂,夕阳楼下置归装,凭栏遥见慈亲立,拜倒风沙大道旁。
飞步登楼一笑盈,座前再拜叙离情,八年辛苦吾何恨?又听慈亲唤小名。
为报知音一段情,又随铁马赋长征,终思老母牵衣道:岂为家人负友生?
江南今日柳依依,祝寿堂前稚弱围,生得犬豚尽游子,是谁代著老莱衣。
原载1946年4月26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改唐诗
又是游春入梦天,饱余睡足软绵绵。
公园小挽新成侣,高座狂花白得钱。
收复区奚谈菽麦,飞来人似弄秋千。
端报犹记升平事,谁道风光异昔年?
1946年5 月8日
1 原文是韦端己《长安清明》。
成都诗(二首)
并柬大头诗人
画桥流水绕江城,过客争夸小燕京。
万里江山嗟北望,千群儿女正西行。
通衢烟树迷车辙,深巷饧箫杂鸟声。
一事差拦幽梦影,横空铁翼作雷鸣。
芙蓉帐子是城池,王孟豪华想见之。
不少六朝烟水气,至多两代帝王基。
入云弦管迷时久,匝地莺花告警迟,独爱柏林斟苦茗,一旬三上武侯祠。
1946年5月28日
编者按:“三十二年游成都,颇得诗若干首。归渝,友好索以登报,都不复记忆,唯录二律。第一首京韵,本作小北平,因以下有北望字句,改燕京。幽燕之燕,读如焉,平声,尽人所知,予固觉其不妥,姑存之,未遑改也。诗友许君,曾在凯旋南京之日,与斜韵为戏,遭惨败。近捉余此错,在报端攻击。然“许子之不惮烦”,亦不能易一字也。其实,既仍称北京,重一北字,无妨。又旧五代史载:孟知祥据蜀先,在郊外见小车运粮,问能盛几袋?答以尽力不过两袋。孟为之默然。因引用以对六朝。典虽僻,颇巧合也。小病不耐思索,小院浓阴,午窗人渺,因书旧事,以塞一日文责,并柬败北诗人一哂。(大头兄,对不起,病中苦闷,聊以解嘲云尔。尚复能至南温泉,讹弟为东道而吃鱼乎?)张伍附识:时先父正编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此诗刊于该刊,故云编者按。
卢沟桥感怀(七首)
忽动渔阳鼓,悲风黯八年,
客来观战迹,碑断篆烽烟。
一水云天合,三桥戍道连。
凭栏几搔首,对此旧山川。
题诗夸晓月,策仗访卢沟。
残垒依桥在,西山向我愁。
尘荒五大道,日白古幽州。
战骨收难尽,沙原逐水流。
虏市骄痴甚,封山立战碑。
八年留血迹,一旦仆沙堆。
城在围重绿,风高展大旗。
书生头半白,犹见汉威仪。
莫误元清史,中华未可图。
有书谈肃慎,无地觅匈奴。
阡陌连穷塞,旌旗绕旧都。
长城今古在,二世岂亡胡?
夕照金台畔,卢沟万古春。
尚逢移戍者,未作受降人,
大地春华胄,穷年老战神。
郊原正割麦,喘息亦苏民。
侥幸从天下,重游劫一消。
无功报祖国,有愧步名桥。
野阔行人小,碉高守戍遥。
诗情兼画意,拾得亦萧条。
八载思长苦!重逢感若何?
纵非燕赵士,慷慨足悲歌。
朋旧生涯淡,山河秋气多。
回来萦块垒,抽笔写长哦!
原载1946年7月7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题画
有生莫恨水东流,万里风烟接素秋,好是五湖寻伴处,大千一粟看神州。
万里兄来平,携折扇嘱画,上有钱芥老笑鸿兄书法。予辞以不善。
万里谓,在朋友合作纪念,佳否非所计。因为作《江行图》,并题一绝。
原载1946年7月16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八一五”书怀
奏凯归来话旧因,问谁能减去年贫?
山河尽有贪污海,冠盖全无涤耻人。
两地旌旗蒙汉鼎,一天烽火接胡尘。
婉言若还苍生意,夜半何妨问鬼神。
原载1946年8月15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去年今日重庆
遽惊爆竹撼陪都,万岁声声夹道呼。
金鼓震天飞捷报,市人如海塞归途。
千家灯火连长夜,一半朋侪是醉夫。
北地又逢重庆客,问君记得去年无?
1946年8月15日
“双十”感赋(九首)
武昌一夕白旗飘,露布声中满运消。
自是人心思汉切,更无曾左作胡妖。
荻花枫叶丽三秋,万里长江一月收。
争道汉唐无此盛,不曾流血复神州。
洪杨自杀那关清,臣腐君庸百变生。
遇到揭竿人尽起,自然三户足亡秦。
汉人四面楚人歌,逊位宣言一纸和。
不把全家甘一掷,如今隆裕也无多。
明知窃国是袁奸,委曲求全揖让间。
元首一抛如敝屣,令人千古拜中山。
天下非从马上得,英雄半是起蒿莱。
谁知收复河山后,一道鸿沟祸便来。
旗帜鲜明号北洋,纷纷割据过江湘。
五胡十国都难比,各画山河作战场。
藩镇流风尚未消,汉家又起赤眉谣。
倭奴便作南窥计,火入榆关次第烧。
试看中原骨尚堆,英雄犹自不心灰。
可怜三十余年来,国庆真能庆几回?
1946年10月10日
致苦茶斋主(二首)
报载周作人向法院提出申请复判状,为其自撰。文中有云:“对于六十三岁风烛残年之被告,减处徒刑十四年,似与无期徒刑无差别。量刑未免太重,画饼岂能充饥?”周误矣。法固以有老少论者,而与周所设想不同。知堂老人,苦茶斋主,尝喜作旧律诗,仿其体以酬之。
风烛残年愿尽赊,锒铛铁索上京华。
空传小品千篇好,难免衰翁一念差。
曾笑关门存汉帜1,未知娶妇误樱花。
红楼老友伤心甚,不复登堂吃苦茶。
六十徒刑十四年,古稀得度亦徒然。
有生恐是牢中死,论老原难法外怜。
自道充饥来画饼,谁教投敌着先鞭。
襟怀谅不还冲澹,鲁迅汹汹在九泉。
1946年12月3日
1 关门存汉帜:二十五年元旦,周曾以一律讥宋哲元,中有句云:“关门存汉帜,隔室藏尧天。”隔室,谓冀东伪政权也。
看日本(八首)
——珍珠港被袭五周年(十二月八日)奏凯当年唱入云,人间难得几回闻?
东京纪念人如昨,只把皇军换美军。
今日倭儿定默哀,当年空是笑颜开;东京湾里船如蚁,都自珍珠港上来。
美字都须写犬旁,当年何止喜成狂;犬旁人士今千万,全是东京太上皇。
东条官印是英机,笑指机群向美飞;今日群机均粉碎,英机披上死囚衣。
数将一九四○年,德意猖狂也待援;倭不南侵如北进,如今局面正难言。
南洋财富苦垂涎,三角同盟绝了边;利令智昏倭自败,半由人事半由天。
我的耶稣理自真,轴心失败岂无因?
古今哪有长胜国,奉劝当前得意人。
侥幸成功本可哀,依然弱肉把门开;华人若不挣穷气,何必倭儿唱再来。
1946年12月11日
三十六诗钟
偶然心血来潮,想以三十六为题,作三十六条诗钟,作到十则以上,我已搜索枯肠了。诗钟因是不妨用僻典,但那只有自己抄书自己知道的事,有什么意思?所以我没翻书,只对付了十余条,上下共凑成三十六条。而抢写得太快,事后检阅全钟,三十六郡一典,重用了一回,急忙无以易之,附此自行检举于此。
山头济济称天罡(三十六)
锋口光光刮地皮(锄)
五音字母分喉舌(三十六)
一代干儿遍士夫(魏忠贤)
赌分骰里单双数(三十六)
变尽人间父母心(杨贵妃)
呼来同命鸳鸯谱(三十六)
住在半闲蟋蟀堂(贾似道)
状元自可行行出(三十六)
爱子无如滚滚来(平价委员会)
汉家西去多番国(三十六)
晋室东迁少干臣(清谈)
封建变成秦郡县(三十六)
神奇渡得宋山河(泥马)
道士结盟烧伙伴(三十六)
侨民无耻说皇家(香港)
立郡空传秦二世(三十六)
登台绝似汉三公(天官赐福)
人间地狱双层厚(三十六)
纸上家财万倍低(战前银行存款)一走计原推上着(三十六)
八年家尽破中层(知识分子)
交友恰非多益善(三十六)
论年永是少无妨(女人)
宫妃艳色疑天上(三十六)
旅客悲风在海中(张学良)
唐家学士分先后(三十六)
中国英雄绝古今(地下工作人员)干支僻典推禽兽(三十六)
宇宙丰功托弹丸(日本投降)
风神自弄胡笳拍(三十六)
铁汉谁拦美舰来(工厂倒闭)
牌门十胡争得将(三十六)
门开七件尽依人(我们)
民国建元今已是(三十六)
贩夫论万古原无(柴)
原载1947年1月1日北平《新民报》忆江南(六首)
内子最近由京北上,为述白门新事,亦颇有其感慨,诗以记之:门前老树午栖鸦,几处楼空燕子家,旧巷重来真是梦,又听人唤卖兰花1。
四象桥边气象新,车如流水走红尘,车中坐有如花眷桃子沟2边旧比邻。
锦字牌坊画不如,硃砂大柱夹通衢,坊前冠盖人如织,代表中华便是渠。
秦淮依旧黑如油,欧化新添水上楼,凄绝归来老名士,寻歌半是雪盈头。
晴街小步兴尤浓,重庆来人驻旧踪,握手还操重庆语,一声要得笑相逢。
1 南京冬季,有浙江小贩,沿街唤卖兰花。
2 桃子沟,重庆南温泉茅屋村也。
新街口上客如云,新旧衣冠半未匀,不尽悲欢离合事,巍峨铜像看人群。
1947年1月7日
丙戌旧历除夕杂诗(八首)
丙戌除夕,与到燕家人小聚。风雪漫天,意兴阑珊。忽接笑鸿兄电话,问得诗未?以予有此积习也。予漫应之,便欲命笔,而西城停电一夕数次。时全街灯火,小庐独黑,颇为懊丧,遂不复作。就寝后,片断有梦,忽为光焰惊寤,视之,灯来矣。枕上不寐,间有断句。乃披衣起,见炉火尚红,煮水作苦茶,借添诗兴。伏案疾书,不觉八绝。其间阑韵,系二十五年除夕在白门友家斗咏之律句,久本作已,又作只,友人颇爱咏之,为之传抄。忽忽十年,斗咏者不存一半,且天各一方,实深感慨。诗成后小跋,已五钟半矣。
西北寒流倒海来,大都万户雪成堆,琼楼玉宇真如画,粉饰江山又一回。
萧条永巷绝行踪,几户低门掩雪中,尺许红联糊白纸,却书人寿与年丰。
十年重到浑如梦,又写春明度岁诗,夜坐无人梳白发,闲听爆竹忆儿时。
久无余力忧天下,又把微醺度岁阑,斗咏友朋零落尽,一年一度是诗寒。
故都宫阙甲天下,玉琢银装却当真,转忆岁寒诗画里,几多暖厂未归人。
白发慈帏烛影前,江南今夕几时眠?
一般儿女成行后,人子思亲是晚年。
记得巴山度岁时,茅檐墨黑雨吹丝,四邻尽睡天如坠,豆大灯光独写诗。
漂泊归来愿朱赊,难除积习负年华,枕边得句披衣起,夜半敲诗煮苦茶。
1947年1月27日
巴山杂忆(十首)
建文峰下屋三排,茅屋亲题北望斋,不道北来都异昔,云天西望立寒阶。
遥望飞云近却无,窗前村树半模糊,春朝最爱晴山雾,一幅襄阳细雨图。
石板平铺路一条,穿山入谷去迢迢,当前忽觉红如火,二月桃花拥石桥。
万级山坡似转轮,行来绝顶隔红尘,豁然十里平芜现,真是桃花源里人。
四山一望易青袍,山下青溪掉小舠,溪上绿林闻小唤,暮春三月卖樱桃。
二月山花断续开,紫云如割雪成堆,野香吹遍无人处,一日鹃啼几百回。
落尽桃花豌豆黄,菜头新剥玉琳琅,鲜如蟹肉酥如雪,每饭于今总不忘。
浅紫深丹剪彩霞,满村十丈碧桃花,踏青人与花争艳,三月春装易绛纱。
日夜杜鹃啼不断,杜鹃花发满山中,邱陵百里成渝路,一片光摇火把红。
僻寓西城过客疏,斗斋题字号南庐,于今北望成南望,夜话诗人一笑无?
1947年3月27日
排云殿侧影(二首)
尚值游人信口夸,当年宫殿接云霞,可怜配合湖山处,不奏弦歌奏鼓笳。
殿起排云却当真,清清误国亦成尘,登临咫尺愁风雨,转少闲忧吊古人。
1947年
二十三年冬由平南下过南京感而赋此(上)(二首)临风无泪哭苍生,书剑飘零别旧京。
权世文章宁有价,出山泉水不能清。
黄河落日天如醉,大雪横江客又行。
二十五年流浪惯,轮蹄何必问前程?
船山律句纳兰词,二十年来向往之,老辈当前甘俯首,斯人别后久无诗。
旧书便是千金产,负贩犹为一字师。
托迹未高飞不起,稗官写到鬓斑时。
1947年6月1日
二十三年冬由平南下过南京感而赋此(下)(二首)爱抟黄土种名花,也爱当炉煮苦茶。
静坐总胜无益事,微劳足遣有生涯。
十年豪放居河朔,一夕流离散旧家。
笑我人间惆怅客,却随冠盖看京华。
不必功名等白头,早将心迹托浮鸥。
国如用我何妨死,事总因人大可羞。
腹俭已遭家室累,卖文还作稻粱谋。
凭栏无限忧时泪,如此湖山号莫愁。
1947年6月4日
枕上作(六首)
登台莫唱大风歌,无用书生被墨磨。
万里轮蹄留笔札,十年烽火荡诗魔。
都传救国方还在,早觉忧时泪已多。
老去畅怀唯一事,北来再见旧山河。
春秋佳趣淡如无,争食鸡群慕佛徒。
柴米夫妻知己少,泥云尘世故人疏。
只余书史传儿女,空爱林泉看画图。
学得袁安愁卧处,江河苍莽怔归途。
检点青衫半是尘,卅年沧海未归身。
家藏旧书残犹好,手种花开看更频。
含笑每忘人负我,率真无碍鬼为邻。
别来两鬓三分白,犹把平安报老亲。
半生笔秃三千管,念口家依一砚田。
恶札何能谈国事?白衣幸未误家传。
老临古画供娱乐,卧读离骚促睡眠。
直是书痴忘不尽,课儿犹坐夜灯前。
门前老树碧参参,客到敲门只二三。
扫地惜苔留雨后,依墙种柳学江南。
苦茶高酌推豪举,好友时来作健谈。
长夏佣书欣小歇,斗斋不厌似荒庵。
当年蜀鸟劝东归,万里归来事尽非。
贫忍负裹离母去,老犹托笔向人依。
此时燕幕安华厦,何处烟波有钓矶?
每遇城西笳鼓后,凭栏无语立斜晖。
诗成,告佳山先生,蒙为作二画,颇觉古趣盎然,胜诗多矣。载之画报,以代答先生一期之用。
1947年8月10日
霜柳(四首)
瘦尽长条与短条,寒潮落后响萧萧,可怜晓月西风下,独立秦淮旧板桥。
隋宫旧事不堪提,月落寒鸦断续啼,无限六朝烟水气,一天霜压白门西。
舞腰骨瘦不能支,绝似江南鬓染丝,莫作莺花三月恨,江山无处耐长思。
翻将白眼不垂青,风雨无情梦可醒,过了重阳生意尽,管人离别也飘零。
1947年11月30日
书春
——集拙作八部,
戏赋一律柬南京诸友
《丹凤街》头旧寓赊,廿年憧憬《雾中花》。
《春明外史》留尘梦,《偶像》前程惜世家。
《北雁南飞》天又醉,《大江东去》日西斜。
《美人恩》怨何须道?《杨柳青青》感岁华!
1948年2月13日
丁亥守岁(四首)
明州白日去匆匆,六骏谁能驾碧空?
涂炭生灵冠盖外,饥寒岁月鼓鼙中。
岂能颂祷呼如愿?且听歌谣唱大同。
万卷不谋天下事,书生究是可怜虫。
风沙十日爽冬晴,年景如花果北平?
万户痴儿喧爆竹,二街灯火耀危城。
同居河朔分歌哭,痛恨苏张学纵横。
苦茗一壶消独坐,长思短咏度三更。
一杯淡酒几篇诗,积习难忘不算痴。
此夜自劳犹是笔,半生客去怕留髭。
长天如墨星都暗,小院无人岁又移。
闲看邻家传爆竹,硝磺味里立多时。
灯影如龙列两排,锦窗彩肆满长街。
眼前商贾饶年味,郊外田原有暗霾。
醉饱且容消岁暮,干戈应是在天涯。
风云百感归来集,悄听鸡鸣坐小斋。
1948年2月14日
背影图(二首)
一望苍茫鸟兽稀,地平线外落斜晖,谁邀此老离人去?背影遥遥永不归。
扶肩举步去迟迟,已是光明欲尽时,早在生前留此影,甘翁心事几人知?
1948年2月22日
张伍注:此二绝载1948 年2 月22 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图画半周刊》第28 期,未署名。画刊为甘地大殓,选照数帧。此诗为一甘地背影图写照,图像中甘地中行,左右各一人扶携,右角一人持伞,甚有意境。
苍蝇叹(五首)
拍打虽忙尽未曾,贪污莫道像苍蝇,苍蝇还到冬天死,世上贪污却“永恒”。
贪污要尽没来由,好譬吾人去剃头,纵是今天头剃尽,明天头又黑油油。
官样文章走一途,藏猫式的捉贪污,儿童要捉藏猫伴,先问人家躲好无?
历史教人鉴古今,从来误国是黄金,圣人尽管朝朝有,不治贪官一片心。
正己正人路一条,老包面孔肯谁饶?
不贪先自本身起,天下贪污一半消。
原载1947年8月29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记者节作(二首)
记得兴衰事,昂头笑复哀。
英雄几铁石,第宅半蒿莱。
怀笔修人史,观场过舞台。
春明旧逐客,劫后惨重来。
热肠双冷眼,无用一书生。
谁堪共肝胆,我欲忘姓名。
月没星能替,风高凤不鸣。
卅年犹是客,五柳枉盈盈。
原载1948年9月3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咏北京出土文物(十二首)
石斧微弯似老拳,筋纹巨细几多年,若教玩斧人长寿,尚在唐虞二帝前。
斧经唐琢,其大如拳,据考古家之研究,当在三千年以上。
形似花瓶是酒壶,玉觞微浅蚌遗珠,明灯釜巨中心纽,陶器精工并世无。
东汉陶器,应有尽有。不过形式与现代不同。壶是一葫芦瓶,玉觞像蚌半面。灯最精,其下是一圆形之盘,外塑花叶四枝,中间塑一纽,约有一升,中置灯草。
碧玉装成第二楼,雕栏四望五湖秋,一千八百年间事,直到如今尚保留。
东汉年代,雕楼共有五座,其中两座最精。飞檐四起,其上为楼。
楼一正面无窗,两侧开一圆窗。其一正面有窗,均系雕花,大如楼面三分之一。其上雕栏为扶手,环绕三面,即今人家之看楼也。
细说当年是幼殇,瓮棺对剖尺余长,若非考古先生定,炸弹当埋作一行。
瓮棺,埋小儿用,出在汉朝,共为两截,每截尺余,合拢为棺,埋置土中,绝似飞机所用之炸弹。
十岁儿童列石棺,一棺零凑一棺完,吾人细度古人制,贫富分明细处看。
出土为两棺,一棺极为完整,一棺系六块青石拼成,右方掀开一块,即是一盖。问其年代,完整者系汉代,零凑者是北朝,细看完整与否,似乎贫富之间,分别尚属显然也。
东汉铜模尚短身,唐朝雕塑似全人,自从北国辽金后,骑马骄儿系画神。
东汉铜模,其长不到一尺,头大,人身细小。及唐,人身约二尺,诸如人样。再近,降及北朝,则有陶器,人身披锦袍矣。
十丈冥台若锦成,当年可想世间情,纵然五个生辰出,刺史棺飞未有名。
此为唐墓,下有甬道冥台,冥台尚有一碑,题曰刺史薛君,冥台尚有十二生辰之像,挖出五个,长有一尺六七寸。据工作人员云,此墓被盗过,棺已无存。亦不知薛君,是何名字也。
静静七棺占一行,石雕宝座列前方,五供缸彩俱罗置,尚有何人进御香。
此系明朝妃嫔墓,墓中共有七棺,列为一排,占最后一行。其前,列宝座,系石制,约可坐三人。宝座之前,列五供,尚有一缸,盖入葬时,装油点灯者也。
缸内存油似画烟,只余故烛尚依然,原因养气无存在,嘉靖算来四百年。
墓中蜡烛,烛台上尚存在三分之二,长可二尺。缸内油都飞尽,盖四百年矣。
珊瑚翡翠凤凰钗,满绕金圈下绿阶,尚有玉环俱插首,不知插者怎安排。
妃嫔均戴金凤,或一个,或一双,俱属细工,精细无比。下有插鬓。据估计,每个均一两有余。此外尚有一种金圈,共计七八环,绕于手臂,其重亦有五六两也。
接近衣裳冉冉香,原来衣里挂金囊,球形内有返魂术,胜睡当年七宝床。
明代香囊,其大约如一杯。上绕金丝,亦插一柄。当年无香晶等物,富贵人家,方有香囊也。
地号幽州对北开,金辽元代向东来,细推再过十年后,尽把荒田变锦堆。
北京古号幽州,其城在今日北京之西南。辽金时代,慢慢东移,约为今日北京内城之西四牌楼前后。元明后辟京城,始有内城全部。明之末年,不增外城。今则四城内外,均大为建设,再过十年,城外民田,俱盖楼房矣。
1954年5月
游北京西山八大处(四首)
灵光寺里寄游踪,看石引鱼兴转浓,最是疏栏亭子好,一弯斜扑两三峰,灵光寺有大池,养金鱼甚多。游山看鱼,这倒有趣。灵光寺有卖茶及点心处,这里为游人集中地。
登山力赴缘槐街,涉涧游人藓滴鞋,一看春衫幽壑意,导诗终日碧魔崖。
碧魔崖结构,斜径有趣,幽壑很深。要渡涧,穿槐阴、柏树阴始到。
白果年高可拂檐,铺门小竹晚寒添,徘徊人静三更妙,一寺花香月满帘。
大悲寺内白果树二株,乃元代遗物。寺内种竹,颇佳。
唐塑庄严妙法传,裟罗树老欲参天,院中拾级凭栏望,锦地烟霞大道边。
香界寺是唐代所筑,有千手观音、五百罗汉等塑像。裟罗树两株,为建寺时所植。
1956年
花瓣儿洒了一身
花瓣儿洒了我一身,
我没感觉到一点儿痛痒,
呆站在一棵桐花树下,
靠着树儿呆望。
路上过去一位老太太,
她后影儿有点像我老娘,
像我那在战区里的老娘!
1939年4 月29日
标点诗
朋友寄的诗云:
有泪如……落,
无言寄□回,
一官如!大,
万里为?来。
其意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但较旧传之“万里送○来”,则庄重沉痛多矣。
1943年8月5日
北海小咏
——中西合壁诗
一望丛荷足Green,小航消受Evening,原知七夕将Come,隔艇何人唤Darling。
原载1946年8月4日北平《新民报》副刊《北海》朝来
———中西合璧诗
逝水年华Have be,短髭小抚Do you see?
剃来Good morning后,只许苍蝇Kiss me。
原载1945年9月1日北京《新民报》副刊《北海》圣诞夜(四首)
——孔子致寿星公
孔子喟然长叹道:哎呀我的耶稣!台端生日不含糊,家家“棚拆”久,为你作嵩呼!
高等华人眠不得,通宵一塌糊涂。花天酒地似狂驴。西洋夫子诞,起哄是吾徒。
寿星公答孔子
阁下全无洋气息,怪人全没来由。谁如阁下庆千秋?两枝红蜡烛,一个冷猪头。
莫道一池春水皱,借端向我揩油。本来无事不西欧,有钱能取乐,何苦不风流?
孔子致圣诞老人
君是人间名小丑,朱门讨好邀功,饼干糖果一囊中,问翁谁买的,深夜送儿童。
不见路旁多冻骨,忍饥挨饿吹风。朱楼歌舞闹哄哄,曾无馍一片,济此可怜虫。
圣诞老人答孔子
阁下摩登全不够,大惊小怪无因。请观代表受欢迎。热哄红拂传,冻死下关人。
多少航洋周济物,百分几到贫民?区区糖果便云云,不均休问我,中国有财神。
1946年12月25日
担担谣西来客
担子门前歇,糖果若干碟,贫儿正出门,见之眼中热。徘徊“担担”边,伸指嘴边啜。贩夫立箩头,昂然无话说。贫儿徘徊徊,欲去又回踅。破衣不过膝,拦腰一带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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