馋心

八年入蛊药人的折磨,让白婴恨透了这个正义的哥哥、举世无双的大将军——楚尧,他给她爱与温暖,说:“无人爱她,我来爱,无人娶她,我来娶。” 却在奉安二十七年,他亲手一箭射杀她……可笑世间竟有她这般痴傻的人,愿意相信。 待得相逢时,白婴是十六国的女君,楚尧是西北的大将军,她撩拨他、维护他、挑衅他,却时常受药人噬心之痛。 她又美又毒,每晚上演药人后遗症,哭天喊地,撒娇卖萌,撒泼打滚。被迫照顾女君的楚大将军时常在想:“如果我的阿愿没死,同样落在十六国手里,会不会也如白婴一般,受尽折磨。” 众人爱戴的将军楚尧偏执入了魔,他暗中谋划、痛下狠手,一切都为了报复八年前的那一箭之仇—— 触火燃烧时,一切如梦泡影,楚尧不是楚尧,大梦一场,原来守她爱她的人从未变过。 乱世之中,棋局之下,俩人如扑火飞蛾,千里奔赴,伤痕累累,只为相守一生。

作家 君素 分類 出版小说 | 33萬字 | 28章
第九章 流言蜚语来势汹汹
诚然,让堂堂西北都护下河抓鱼……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楚尧稳如泰山地坐在树底下,任由白婴哭哭啼啼、舌灿莲花,他就是不为所动。白婴没能说服他,反而还换来楚尧的警告,让她时刻注意自己女君的身份。她气不打一处来,试图站起,但因醉酒的缘故,加之蹲的时间太长,两腿始终不得劲儿。她恨恨地瞪了眼楚尧,旋即,摁着他的肩头勉强起身。
楚大将军瞥了瞥肩上的泥手印,森森握响了指关节。
白婴根本没在怕的,颤着手指住他道:“好一个威风凛凛的西北都护啊!你一口一个女君,急着撇清关系,说一千道一万,无非不想帮我抓鱼!”
楚尧:“楚某的重点,不是在于不想抓鱼。”
“那你就去抓!”
楚尧闭上眼:“行吧,楚某的确不想帮你抓鱼。”
“不抓就不抓,要是我哥在这儿……”白婴红着眼眶哼唧七八声。她气闷地脱下鞋袜,拎起裙摆,孤身就往河边走,“不就是抓鱼吗!我自己来!”
楚尧十分乐见这个结果。他问心无愧地坐在树底下,估摸着白婴好歹也是十六国的女君,这几年十六国被他打得东窜西逃,怎么着都有些求生技能。在野外养活自己,理当不成问题的。就算白婴废柴了一点,给她一炷香,总能抓到一条鱼。
楚将军如此高估着白婴,末了,便眼睁睁看白婴在河里扑腾完一炷香又一炷香,从子时一直磨到了丑时,她依然在顽强地重复摔进河里再爬起来的动作……
这大概就叫天要亡十六国吧。
打心眼儿里鄙视并且完全不知白婴的废就是被他宠出来的楚将军叹了一口气,随手拾起一截树枝,袖口一动,脱手飞出,正正扎在白婴旁边。白婴被水溅了一脸,回头一瞅,树枝底下竟是戳了条肥鱼。她更气了,气得眼泪花花直打转。
“你在……讽刺我?”
他难道不是在帮她吗?
白婴这么说了,楚将军也不能自主打脸,想了想,好整以暇地回:“女君的废,着实出人意料。”
“你骂我……你讽刺我就算了,你居然还堂而皇之地骂我……”
楚尧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他也不是第一回骂她?何以这么大反应?
正觉女人麻烦之际,他就看见白婴三下五除二的擦了把脸,咬牙切齿地朝着河中心走:“我不要你帮!我才不是什么废物!抓鱼而已,谁要你动手!”
楚尧一句话梗在喉头,尚未出声,冷不防地,目睹白婴一脑袋扎进了水里……
楚将军心想,怎么着?骂她两句还要寻短见?十六国女君的心理素质就这?
他欲起身救人,下一刻,白婴又站直起来,“噗”的一声,喷出一大口水。紧接着,河面上,顷刻浮出了数条翻出肚皮惨遭毒死的鱼。
一簇篝火跳动,橙黄的光吞没了周遭的树影。
白婴把火折子揣回怀中,捡了几根树枝把鱼穿起来,坐在楚尧对面翻着白眼烤鱼。她的火气还没消下去,一张小脸仍是气鼓气胀。楚尧的面色也不见得多好看,他虽一早晓得了白婴是药人,血气有剧毒,却没料到,她那嘴也是实打实的毒。
既然如此,今夜在将军祠,白婴是存了杀心?
楚尧半敛低眼皮,淡淡道:“女君抓鱼的本事,令楚某刮目相看了。”
“哼!”白婴重重地用鼻子喷气儿。
“但楚某不明白,鱼,是怎么死的?”他故意问道,想看看白婴的反应。
结果,白婴不但不遮掩,甚至还露出了一副你也有不知道的时候看我不抓住机会狠狠鄙视嘲讽你的表情。
白婴翻出个更大的白眼:“毒死的,纵横沙场,所向披靡,翻脸无情,就知道欺负我这弱女子的楚将军难道看不出来吗?”
楚尧眸色一凉:“所以,女君承认,在将军祠时,也想这般毒死楚某?”
白婴默默瞅了他一眼。
不知道为什么,有那么一刹,楚将军竟觉得……略为心虚?他严肃地沉思了片刻,觉得他二人的氛围极其不对。
讲道理,这要换成别人,此时此刻多半会被楚尧的语气吓出尿来,就算不像柳成信那么没出息跪着求饶,多少也会产生点逼命之危。白婴倒好,风平浪静里还夹杂着一种即将爆发的前兆?
楚将军拧了拧眉头,决定无论如何都得在白婴面前巩固一番他的威严,一个“女”字刚从齿间溢出,白婴不由分说地把手上烤鱼扔进了火堆,那作态,那架势,一言以蔽之——
我要开始耍脾气了!
楚尧:“你……”
白婴抢话:“你什么?你觉得我要毒死你?这么几日朝夕相处,你对我就是这样的看法?”
“我……”
“若我真想毒死你,从一开始就有无数下手的机会,我又何曾对你有过坏心眼儿?除了我就是觊觎你的美色,我还干过其他什么?”
楚将军无语。
觊觎美色……亏她能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楚将军无言以对。
白婴趁着酒劲儿,说话就像连珠炮:“自从我被你俘虏,我做的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向着你的?如今十六国已视我为叛徒,我无处可去,毒死你,我有什么好处。我虽不是什么好人,可我还晓得,我是梁国的子民!
“我体内是有些毒素,那是长年累月被关押,叶云深这秃头在我身上试毒的结果!我知道你从始至终不信任我,猜忌我一个梁国人怎么坐上十六国的女君位子,这其中,必有猫腻。我说过了,我是给叶云深背‘锅’的。他杀人放火,算我头上。独揽大权,排除异己,也算我头上。你以为这位子我想坐吗?谁高兴坐谁去啊!我就想回家,想回……”
京都的将军府。
白婴说着说着,大颗大颗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帘。她丝毫不避忌地直视楚尧,要当着他的面把这数年的愤恨通通都倒出来。
“我在十六国这些年,我也怕呀,我也想有个人来救救我。可我日思夜想的人,他始终没出现。我每天都不敢睡觉,生怕一闭眼就再也睁不开。你以为我不怕死?我怕,我怕得很!我也想活啊……谁不想活……我还有好多好多的事没做,我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啊……”
“白婴。”楚尧喊了她一句。
白婴置若罔闻,双手捂住脸颊,瘦削的肩膀不停颤抖。
“那时,我总听到你得胜的消息,我以为,你很快就会攻打十六国。我没日没夜地盼星星盼月亮,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护万民安生的大将军,你怎……不来救我呢?”
这句质问,楚尧答不上来。
白婴道:“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从来没有害你之心。那点毒素,顶多就是毒死几条鱼,即使我亲吻了你,于你也无害。我要动手,天途关就已经动手了啊,你真当我傻吗……”
楚尧侧首看了看还浮在水面上的数条鱼,对白婴的“这点毒素”,委实抱持怀疑态度。但此事说破毫无意义,楚尧也并不在乎,白婴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想法。他默然良久,旋即绕去白婴那边,捡起两条穿好的鱼,再坐回先前的位置,放在火上“刺啦刺啦”地烤。
白婴哭了半天,直哭得打起了嗝。然后她伸出四根手指头,嗲声嗲气道:“四条!”
“我要吃四条!”
“……撑不死你。”
酒喝足,肚子也终于填饱的白婴没多久便打起了瞌睡。彼时,已是五更初。她一开始晃晃悠悠地挪到楚尧身边,想枕着楚尧的肩膀睡觉。楚将军自是不能让她得逞,二人你追我赶地换了好几个地方,白婴实在没力气,方自个儿靠在一棵树上睡着。
楚尧静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白婴。确定白婴睡熟后,他方负手来到了河畔。
少顷。
楚尧蹲下身来,看着河边还剩几条被白婴毒死的鱼,神情格外晦涩不明。恰巧此时,林中出现了几匹狼,三角眼闪烁着幽绿的光芒,向着楚尧围拢过来。
狼本是极其聪慧的动物,它们似乎都能辨得出白婴并不是一个能果腹的选择,齐齐将目标锁定在楚尧身上。
楚尧捡起旁边的一根树枝,不慌不忙地站起身,就在头狼扑上来攻击他的同时,树枝叉起一条死鱼,准确无误地砸在了头狼的脑袋上。
看似轻巧,实则重逾千钧。
头狼登时摔在地上,挣扎了几遭,口鼻就渗出血沫来,不再动弹。
其余的狼不敢再上前,一边围着头狼转,一边冲楚尧龇牙。其中一匹狼大抵是饿极,吃下了楚尧扔过去的鱼,不多时,这匹狼同样倒地,一命呜呼。
楚尧慢步走过去,狼群受到惊吓,飞快退回了树林里。
他驻足审视被毒死的狼,又回头瞥了眼树下的白婴,轻轻发出谓叹:“叶云深……也该成功一次了。”
说完,他再度轻手轻脚地走回河边,第二次确定白婴没有醒过来后,旋即脱掉了外衫。楚大将军拿出一块用粗布包好的皂荚,堂堂西北都护,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蹲下来,双手搓衣衫……
他这厢干着与身份不相符的事,那边厢,白婴则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见奉安二十七年,关外的兵马长驱直入,铁蹄铮鸣中罡风猎猎,战火下的城池满目疮痍。那厚重的乌云底下,城外满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叶云深高坐在马上,一刀挥出,便是一汪潋滟的血。
风沙漫漫,鲜血很快干涸,变成了暗红色。城门之外的头颅越堆越多,城墙之上的哭求一刻未止。
年少的将军身上铠甲沾了血,他握着腰间的佩剑,怆然面对无尽的豺狼虎豹。有数不清的男女老少跪在他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向他磕头。
“将军,您救救我儿吧!我黄家三代单传,就这一个儿子啊!我愿意给他们银子,我全副身家都愿意拿来换我儿性命!”
“都护,您也救救贱内吧,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求您可怜可怜我们穷苦人家。我拿不出金银,但若此回贱内无虞,此生我愿给都护府做牛做马!”
“将军!将军,还有小女,我叫曾国平,我母族是京都高氏,小女若能回来,高氏将来任由都护差遣!”
那些声音此起彼伏,混着蛮夷们的叫嚣。
白婴躲在一根柱子后,悄无声息地观望。她没听进去别人说些什么,她只晓得,她的兄长已在前线战了三日三夜,好不容易把二十四国的铁骑赶出城,如今的他,已是伤疲交加。
白婴抿了抿唇,想说话,又怕打扰到少年将军的思路,只好默不作声。少年似有所感,别过头,一眼便瞧见白婴。他冲她笑笑,举步穿过伏在地上的人们,走至白婴的跟前。他屈膝半跪下来,伸出手温柔的抚摸着白婴的头发。那双眼睛底下挂着浓浓的淤黑,两鬓的发丝有些散乱,显得狼狈而沧桑。
白婴心疼地问他:“兄长,你是不是好几日不曾阖眼了?”
少年没回答,在身上摸了好半天,才摸出来几粒变了色的糖炒板栗。他摊在掌心里,尴尬道:“只剩这几粒了,现在的遂城,买不到糖炒板栗了。”
白婴忙不迭接过,乖巧道:“阿愿可以不吃糖炒板栗,阿愿只想陪着兄长。”
“阿愿……”少年喃喃了一句,他捏了捏白婴的脸蛋,慢慢站起身,望着天际的残阳如血,“我一直没有问你,你喜欢‘安阳’这个名字,还是‘阿愿’?”
白婴不懂他的话意,歪了歪头,答:“都是兄长起的,我都喜欢。”
“那就好……”少年微微颔首。
过了会儿,他又道:“安阳,为兄是不是很没用?”
“不是的,兄长不要妄自菲薄。若不是你,遂城早已失守了!”
“可你看……多少百姓被生擒。”少年痛苦万分,只手蒙住了眼睛,“换作是他,不会陷入如此境地的。是我无能。”
“‘他’?兄长在说老将军吗?”
少年没有回答。
白婴与他并肩站了很久,她还没有城墙高,看不到城外的惨状,只能隔三岔五地听到哭吼声。到得最后一抹斜阳沉入远处山峰,少年唤来了副将小五,送白婴回去。
那一日,少年说:“安阳,恨我吧……连带他的份,一起。”
时过境迁。
再后来,白婴常常回想,已知那时楚尧下定了决心,要牺牲她。可后面的半句,她始终没得出个结论,楚尧所说的“他”,究竟指谁。
白婴在梦里都琢磨着这事儿,稀里糊涂地将过往人事都梦了一回。但思来想去,她也没弄明白楚尧的深意。
兴许是饮了酒,她这一夜没再折腾出什么幺蛾子,一睡便到了天明。
次日早间,烘干衣裳穿得整整齐齐的楚大将军叫了白婴好几次,白婴愣是抱着树不肯睁眼。楚尧没辙,又不想因她耽搁时辰,索性扛上这货直奔驿站。
白婴当然是求之不得,在楚尧的肩上睡得昏天暗地,恨不能把之前没睡的时辰全补上。她睡舒坦了,然而,这事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
在她不知不觉的情况下,她被楚尧绑在了一辆马车的车厢顶。
这是人干的事?
她双手双脚都被一条麻绳捆得扎扎实实,动弹不得。打眼一观,这麻绳还有几分眼熟,依稀就是医馆里那条。
白婴打心眼儿腹诽着楚尧这随身带麻绳的癖好,又料想依他的个性,多半不会请车夫。前方驾车的,指不定就是堂堂楚将军自己。
一念至此,白婴气呼呼地喊了句:“楚尧!”
片刻,清冷的声音从正前方传来:“嗯。”
他真的在驾车……
都护府到底有多穷?
压根儿想不到都护府穷到能让堂堂大将军随身带皂荚的白婴又心疼又好笑,怨气也随之消散一半,换上了撒娇的调调:“你绑着我做什么呀?宝贝儿,快放我下来。”
楚尧不为所动:“昨夜女君过于活跃,为防回遂城的路上再出任何纰漏,楚某只能出此下策,还望女君谅解。”
“不是,你就算出下策,好歹把我绑车厢里呀,怎么,是我西北第一美人不配坐车厢吗?”
楚尧想了想:“……对。”
“你这就没意思了。”白婴试图讲道理,“昨夜……昨夜我晓得,我喝醉了。我这人呢,大概是前半生太坎坷吧,就导致我平常没事,喜欢借酒浇愁。话说回来,关于我的酒品……”
楚尧冷笑了一声。
白婴:“差,我是清楚的,醒后我也不记得干了什么。不过,不至于差到让你对我下此狠手吧?我占你便宜了?”
楚尧:“……没有。”
“那我拉你去小树林霸王硬上弓了?”
“白、婴!”
“那我啥都没干你绑我做什么!”白婴吼得义正词严。
楚尧懒得和她计较,凉凉地扔下一句:“自己想。”
她想是想不起来了,只能换个角度商量这事:“你就不怕我在车顶宣扬一下我和楚将军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呀?”
楚尧气定神闲:“女君随意。楚某走的并非官道,这路上也没什么人,你要不嫌口渴,便尽管瞎扯。”
“你!”
棋差一着,白婴悔不当初。眼看着道理讲不通,撒娇耍泼都对楚尧无效,白婴又被这日头晒得生无可恋。如果这样赶回遂城,她半条命都得丢路上。
诚然,她觉着楚尧多半也不会这么狠心,过不了多久就得放了她。但出于自力更生的念头,白婴还是决定,出卖叶云深来自保。她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干咳一记说:“我这儿有个价值几千两银子的生意想跟楚将军谈一谈。”
“……说人话。”
白婴:“我手头有叶云深那鳖孙儿的小道消息,外面绝对能卖好几千两,但我分文不收你的,只要你放我下来。”
话音落,楚将军勒停了马车。
片刻之后。
白婴也坐在了车厢前头吃沙子。她昨晚烤鱼吃多了,眼下无比口渴,见得楚尧身后放了个水囊,便自顾自地拿起来,也不经楚尧同意,“咕噜咕噜”喝下了大半。她擦擦嘴角的水渍,发现楚将军正森森盯着她,咽了口口水,委屈巴巴道:“这是宝贝儿的?”
楚将军用眼神回答——
你说呢?
白婴继续咽口水:“我不能喝?”
“女君没学过男女授受不亲?”
她煞有介事地摸下巴:“哦,学过。那要不……我把水吐回去?还是说,要我现在渡你嘴里?”
楚尧望天深吸一口气,在闲扯这桩事上,白婴当之无愧是王者。他看也不看她,径直把话题带上正途:“说吧,叶云深如何?若你消息无用,楚某不介意再将女君绑回去。”
“我就奇了怪了,你这随身带麻绳……”
楚尧看她一眼。
白婴后背发凉,当场端正了态度:“宝贝儿你容我组织组织言辞。对了,咱们为何要驾马车回遂城呀?来的时候你我不同乘一骑吗?你抱着我……”
楚尧再看她一眼。
白婴:“对不起,我不该暴露觊觎你肉体的心思。”
你已经暴露太多次了!
楚尧本不想浪费唇舌,但见白婴目光灼灼,特别是她穿着粉裙子,戴着蝴蝶钗,还捧脸盯着他的模样,使得他心生恍惚。
楚尧定了定神,到底是开了口:“柳成信昨晚放在驿站的车。”
“哦?”
这么一说,白婴就明白了。她醉酒后的事不怎么记得,但睡在哪儿还是多少有印象。楚尧昨晚说了要找这位柳知县算账,想必那贪官吓破了胆。后来楚尧带着她在城外落脚,贪官寻他不着,又猜楚尧今日会回遂城,便紧赶慢赶地送来这架豪华阔绰的马车。只是,有一点奇怪……
白婴不解地问:“数量这么多的银子他都敢私吞,这几年算下来,少说也不会低于一万两。按律法,合该处斩,都护大人竟没杀了那贪官?”
楚尧第三次看了她一眼。
从这一眼里,白婴悟到,此事多半与她有关……
她讪讪一笑,摆了摆手:“哎呀,西北三州是宝贝儿说了算,我就随口一问,嘿嘿。即使没杀,瞧这趋势,想必过不了多久,那贪官定会把全副身家送上都护府的,尧尧只管收钱便是。”
楚尧不语。
白婴潜藏在心底的疑惑不由得加深。若是从前的楚尧,禀性刚直,遇到这种事,必不会对贪官污吏手软,此次怎的……
她的思绪千回百转,楚尧提醒道:“叶云深。”
“哦,叶云深。”白婴赶紧按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斟酌道,“叶云深的家事,我就不说了,反正不是什么好鸟。此人颇富智计,当年能整合十六国,表面形成三王共治,实际上,就他一人大权在手。对于梁国,他不是没有野心,而是能审时度势。梁国地广人多,十六国毕竟兵力有限,想吞下梁国的土地,太费牙口。所以,对十六国来讲,抢了就跑,用梁国的资源养兵养人,是最佳选择。这也就是当年他……”
大破遂城而不深入的缘由。
后面半句,白婴没说出口。她想得透的东西,楚尧必是比她还通透。再者,那不是什么该提起的往事。
白婴揭过这一茬,继续道:“叶云深手段残暴,武学方面远不如宝贝儿。那时我在天途关就说过山鹰卫队的起源,尧尧你知晓,这秃头还有一个后招,是什么吗?”
楚尧慢声道:“这些年,叶云深不常现脸,若逢大事,均是你和王君姜宸在明面上,他在后头,筹谋什么?”
“自是筹谋反扑。”白婴盘起双腿,一只手支着下颚,“宝贝儿你想想,我这四年来,背得最多的‘锅’是什么?”
楚尧不假思索:“好色。”
白婴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努力解释:“我只好你的色,但我常常抢男人……也不能说是抢男人,我男女都抢,当然哈,主要还是男性。”
楚尧幽幽睨她。
白婴的眼光亦是暗了一瞬,随即收起了玩笑之意:“这些人,都成了叶云深的试验品。”
“何意?”
“你听过蛊术吗?”
楚尧一本正经地回:“略有耳闻,只知起源于南苗,已经消失。”
白婴细细凝视着他,道:“不尽然。从叶云深成为大宛国的国君,他一直在钻研蛊术这类旁门左道,其执着的程度堪称疯魔。他从那些江湖中人的嘴里听说了医家,寻来不少古籍书册,照书中所写来养蛊。他抢来的梁国百姓,皆被用来做试验,成了蛊虫的宿主。通常情况下,血肉之躯撑不过七日,最终都会千疮百孔血尽而死,抑或爆体而亡……”
楚尧闻言,远眺着前方,忽而问了句:“阿愿……可曾受过这等对待?”
白婴一怔,呆滞了半晌,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将军的义妹,已经死在出城之时了。”
“是吗……”楚尧呢喃,“你也说她死了……”
“她的确死了。”
楚尧转头看着白婴,目光平静地扫过那身裙衫,最后落于白婴的发钗上:“罢了……”
白婴想起一事,试探着道:“对了,你前几日看的医书……”
楚尧出声打断:“叶云深的事,你接着说。”
“哦……我时常讲叶云深这人是个变态,其实此话非常中肯。他不仅残忍嗜血,关键是他脑子还有点问题。他养蛊虫顺手就把自个儿也搭进去了。他想炼制药人,为此伤了无数人命,结果一个都没成功,到头来,他就在自己身上做试验。老天有眼,也让他失败了。”
“你……”
“我怎么了?”白婴挑眉。
楚尧默了默,没有多置一词。
白婴等不到他的后话,只得耸耸肩,继续道:“叶云深为了自救,在身体里种了一只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蛊王。那蛊王邪性得很,会放大宿主性情中最是极端的一面。这也是叶云深近年来造多了杀孽,必须想法子苟住性命的根源所在。”
“这蛊王,可续命?”
“续不续命不好说,反正能克世间万蛊。”白婴顿了顿,不敢太深入这个话题,索性打岔,“方才说了,除却山鹰卫队,叶云深还有后招。这后招亦是与抢来的人息息相关。但凡饲蛊身亡者,只要面相没受破坏,叶云深会将其做成……人皮面具。”
楚尧看着她,没说话。
白婴咬住牙根:“整个十六国,没有人晓得,每天叶云深会是什么模样,人在何处。他手里的面具成百上千张,想杀他,谈何容易。所以,不管宝贝儿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小家教良好……”
单凭你这样讲,你就已经失去诚信度了。
白婴毫无被质疑的觉悟,还在接着道:“我家人早年跟我说过一句话,我铭记至今,时刻不敢忘怀。因而,哪怕一路走来荆棘密布,我也从未以恶待人。可这叶云深,是第一个,我认为不值用善意去对待的。来日,上天入地,我总会教他把这些数不清的血债,一一清偿。”
楚尧静静觑了白婴须臾,问:“你家人说的什么话?”
白婴讶异地张张嘴,没料到他的重点会在这儿。那句烙进心底的话在她的舌尖上压着,她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他曾告诉她——
丫头,这红尘混浊,千千万万人里,不是只你一人有不好的经历。你得学会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两道视线深深交缠,边城风沙格外大,吹得白婴的眼睛刺痛。她别过头,打着哈哈说眼里进了沙子,两手不停地搓揉。楚尧默了默,又问她:“为何不以恶待人?”
白婴动作一滞。
此番,他们都望着茫茫前路。
“因为,曾经有个人,给予我很多很多温暖。让我不舍得用恶意去对待他包容的这个世界。”
楚尧沉思许久,最后问:“如果,那个人死了呢?”
白婴一愣,也不知该如何作答了。她忽而忆起四年前她被炼成药人,叶云深打趣她,说她命贱,意志力却远超常人,即使身处尸山血海,也要拼了命地活着,拼了命地清醒。她常觉得叶云深说的都是屁话,然而这一句,鲜见地说对了。
只要楚尧活着,她就永远只是阿愿。
可若楚尧不在了……
她是死是活,是疯是清醒,又有何妨?
白婴凝视楚尧一遭,把这些话都埋在了心里面。她将叶云深的底掏了个干净,楚尧也没再追问有关于药人的后续。白婴寻思,他多半是断定此事过于荒谬,根本不在意。又或者,是没把叶云深放在眼里。不管怎么样,她脱困的目的好歹是达成了。
白婴抄起两只手,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怎么样,这些消息值不值呀?”
楚尧凉凉道:“若我说不值,女君会爬上车顶把自个儿绑起来吗?”
白婴:“……哦,那倒也不会。”
“那女君何必多此一问。”
“宝贝儿,你这个人……”白婴哭笑不得地凑近些许,想说点什么,话头却蓦然顿了顿,她的鼻翼微微耸动,东闻闻西嗅嗅,“宝贝儿,你怎么……闻起来,好香。”
楚尧一脸冷漠。
这是又想明目张胆占他便宜?
楚尧一把摁住白婴的脑门,用力将人推远,沉声道:“你皮痒?”
“不是,你不要老将我想得如此不堪。我就是闻着你身上那股皂荚味儿,怎么比前日还重?你昨晚洗衣裳了?哪儿来的皂荚呀?”
皂荚就藏在袖口里的楚将军面无表情:“你嗅觉不灵光,楚某没洗衣裳。”
“你是趁我睡着了偷偷洗的吗?脱光没有?有没有被人瞧见呀?话说回来,堂堂西北都护还要自己洗衣裳吗?会不会也太惨了点?”
楚尧狠狠飞过去一记眼刀:“楚某说了,没、洗、衣、裳。”
白婴脖子一缩:“好的,我知道了……”
楚尧以为震慑到位,白婴绝不敢再造次。不承想,这厮就消停了一刻,又十分好奇地问:“话说宝贝儿,你除了随身带麻绳,还喜欢随身带皂荚的吗?你们都护府穷成这样,你该不会一件衣裳穿好几年,为了方便缝补还随身带针线?”
楚尧攥死了袖子里的针线包,冷意飕飕地注视白婴:“闭嘴。”
“哦。”白婴可怜巴巴。
她哥好凶,仿佛是真相被人揭穿后的气急败坏。不过,还怪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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