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挽月夫人过世那一年,皇宫内的禁卫军就由奕家来管,因此宫内守卫的分布、当值时间,奕子轩是最清楚不过,也正因如此,从前他才能经常偷偷入宫来见晏倾君。晏倾君以“绍风公主”的身份回到皇宫时,殿内殿外都驻满了人,加之担心晏玺对她疑心不散,她未敢轻举妄动,今日有了奕子轩便不一样了。“御医院。”晏倾君简单明了地说了目的地,奕子轩怀疑地扫了她一眼,未多犹豫便带着她向那边走过去。“奕公子可否快些?”晏倾君略有不满,好不容易进宫,她可不是来散步的,“回去晚了阮疏可不好跟太子殿下交代。”奕子轩的脚步却愈发慢了起来,还有停滞之势。晏倾君瞥眼一看,二人正经过的地方,是白淑殿。夜幕下的白淑殿不曾改变,甚至连站在殿前的两个人都不曾改变,只除了已然枯萎的蔷薇花丛。晏倾君一声冷笑控制不住地出了声,奕子轩浑身的气息蓦地一冷,回头冷睨着她。“阮疏可是从倾君公主那里得知不少她的往事,这白淑殿……”晏倾君收住话头,笑容莫测,一手抚上面颊,一面别有他意地看着奕子轩道,“要不,阮疏撕下这人皮面具来,让奕公子好好怀旧一番?”晏倾君说着,身子已经向奕子轩靠拢,两只手欲要攀上他的双肩。奕子轩脸上的怒气显而易见,猛地推开她,冷声道:“还请太子妃自重!”“那是否请奕公子先自重?”晏倾君反问,“若是奕公子想借拖延时间来让阮疏放弃此行的目的,还请奕公子想想倾君公主的病情!”奕子轩凝视一脸傲然的晏倾君,隐隐浮现的怒气渐渐沉溺,融在深不见底的黑眸中,平声道:“那请太子妃先说出此行目的,是想见人?还是找物?”晏倾君顿了顿,答道:“找物。”“在下带着太子妃的确行动不便,还请太子妃说出所寻何物,在下必定取来。”奕子轩沉声道。若是能让他知道,便无需她亲自入宫了!晏倾君状似无意地扫了一眼奕子轩,见他脸上神情坚定,再想到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晏卿的人,恐怕担心她会在皇宫内闹出什么乱子来,今夜的如意算盘,怕是打不响了……好在她还留了一手……晏倾君微微一笑,轻声道:“奕公子若是不放心,由你亲自去拿也不错。其实阮疏在祁国皇宫内无所事事时便喜欢研究些医书,望着哪日也能救死扶伤,为民造福,因此知道东昭皇宫内御医院的典藏甚为珍贵,若是有缘一饱眼福,当受益不浅。”“你想要医书?”“不不,医书为御医院御医一生心血,或许……还有些不能让外人得知的秘密……”晏倾君“呵呵”地笑了两声,比如什么毒药什么解药的,医书不是可以随便可以给人看的。“阮疏只是想看看医册。”所谓医册,乃御医院御医出诊开方的记录。奕子轩眼底又蒙上一层疑色,晏倾君笑道:“既无缘窥得东昭医术的精髓,阮疏只是想通过那些方子……望梅止渴罢了……”奕子轩自是不信,她以阿倾为诱饵,让自己带她入宫,会是那么简单的只要几本医册?那医册要来又有何用?“奕公子无需怀疑,那几本已经成为历史的医册,奕公子认为,我还能有何用处?”无用。就是无用才更让人怀疑。奕子轩似在沉思,没有回答晏倾君的话。“奕公子莫要忘了,此前已经答应过阮疏!”晏倾君正色道。几本医册,的确不可能有什么用处……奕子轩不再犹豫,低声道:“那请太子妃在此处稍等片刻,在下去去就回。”晏倾君看着他离开的背影,面上的笑容也随之消散。白淑殿显然已经成了一座废弃的宫殿,虽然殿前的灯笼依旧亮红,殿门纤尘不染,殿前枯萎的蔷薇花丛也会在明年春日重新发出新芽,但是少了挽月夫人,少了倾君公主的白淑殿,再不复往日光景。故人重逢,故地重游,晏倾君摸了摸平静无澜的心口,不得不承认,倾君公主,当真不在了。太子妃带着“倾云公主所赠的十几本书册”回到太子府时,夜色已沉,晏珣在厅内等得几乎要暴怒。“最好给本太子注意一下你的身份!还有……你那张见不得人的脸!”晏倾君形式上地解释了自己晚归的原因和晏珣形式上地表示谅解之后,晏珣在她耳边撂下这么一句话便甩袖离开。晏倾君自嘲地笑了笑,转身回房,身后的下人将那十几本“书”也搬了过去。她前脚将下人们打发掉,后脚祁燕便沾了一身露水推门而入。“落霞……”晏倾君有些不解,“这么晚你去哪里了?”祁燕未语,眼神在桌上的十几本书册上停留一瞬,低声道:“你回来了。我去打水替你梳洗。”晏倾君一手拉住她,“你……去找我了?”祁燕敛目,点了点头便出门。晏倾君愣了愣,入夜寒凉的心口不知为何泛起阵阵暖流,连带着整个房间都突然温暖起来。“落霞,帮我做件事。”祁燕端着热气腾腾的水盆进来时,透过氤氲的水汽,正好看到晏倾君巧然微笑的脸。东昭都城的冬日,向来不少风雪,可这个冬日,却是格外多,而雪后尽管是阳光灿烂,也依旧阴冷。晏珣才刚出太子府,便看到一片晶莹的雪白里,淡蓝色衣衫的男子小心翼翼地牵着一名女子,缓步向着自己走来。待他看清那两人的身形相貌,不知是惊是喜,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缓步而来的,正是奕子轩,而被他小心牵着的女子,却是蒙面的“晏倾君”。自从“晏倾君”重伤归来,晏珣建府以来,奕子轩从未主动来过哪怕是一次。而“晏倾君”更是将自己关在房内,从不主动踏出一步,也不发一言。今日,这两人竟然同时上了他的太子府!“太子哥哥,许久不见,甚是想念。”率先开口的是“晏倾君”,她嘶哑的嗓音不堪入耳,飘在冰冷的雪地里显得尤为残破。晏珣整个人愣住,突然有点不知所措,面对因为自己的算计而毁容失声的妹妹,不知该如何自处。奕子轩上前一步,替她拢了拢披风,晏珣这才如梦初醒,忙道:“天冷,快进屋来。”一行人穿过大院,到了厅内,坐下喝了几口茶后又是一阵沉默。奕子轩面色不佳,且若有所思,“晏倾君”低眉顺眼,似不打算说话,而晏珣有些茫然,不知这二人突然到来所为何事,又想到当初三人同聚时打打闹闹的场景,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太子殿下,子轩有些事情想与太子殿下商量,可否移步书房?”奕子轩站起身,打破了僵局。他们二人离开,那倾君呢?晏珣不由地看向“晏倾君”。“阿倾曾经与太子妃有一面之缘,且二人见面后颇为投机,因此特地随我前来,再见太子妃一面。”奕子轩继续道。倾君居然见过封阮疏?晏珣的面色白了白,随即笑着命人将“晏倾君”带到太子妃所在的清轩阁,自己则与奕子轩去了书房。“太子妃是否秀色可餐?”一入门奕子轩便讥诮道。晏珣也打算把话跟他挑明了说,直接问道:“你早便知道她长那个模样可对?她与倾君如何认识?倾君为何要见她?她又为何会与倾君长得……长得……”“长得一模一样。”奕子轩接住了下面的话,抬眸淡淡地看着晏珣,“太子殿下,现在不是追究原因的时候。”“那该如何?”晏珣习惯性地问奕子轩。在他二人闹翻之前,许多事情虽然经他的手来管,可拿出好主意的,始终是奕子轩。他曾经以为奕家必然会是自己的死忠,哪知……棋错一招,竟会闹到这个地步!“无论如何,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而且……若我所猜不错,还是遵着你的命令易容的太子妃吧?”奕子轩的问话里带了淡淡的嘲讽。晏珣听得出来,虽有恼怒,却忍而不发,点了点头。“太子殿下认为,她的脸可以遮一辈子?”奕子轩轻笑道,“还是认为,哪日东窗事发,太子妃会将您亲自下令让她隐瞒容貌的事情端住?”晏珣气闷,郁郁道:“我知道她那张脸对我的影响,让她易容也是情急之中的下下之策,现在她风光正盛,不好下手……你既然来找我说起此事,便是有了应对之法,何不说来听听?”“事到如今,我为何还要帮你?”奕子轩嗤笑,看着晏珣的眼里带着冷意。晏珣噎住,顿了顿,沉声道:“你想要什么,直说便是。”清轩阁内,晏倾君微微皱眉,“我既然许诺会让你与商阙见一面,便绝不会食言。姑娘可知这样来找我一次,可能会坏我大计?”封阮疏已经摘下面纱,残破的面容甚是可怖,沉默了半晌才道:“公主心思巧妙,阮疏带来的麻烦,想必公主能找到方法化解。也是相信公主的能力,阮疏才会答应公主的提议,随奕公子下山。可现在……”封阮疏顿住,晏倾君笑道:“莫非是姑娘被奕子轩的真情打动,决定不见商阙了?”“不是!”封阮疏断然回答,又轻声道,“这几日,奕公子一直说要医好我,然后送我去世外桃源之地安度余生……”医好?晏倾君不由地又扫了一眼封阮疏满是疤痕的脸,这样的脸想要医好,天方夜谭!“我只是担心,公主若动作慢了……奕公子若看清我的脸……即便他不会杀我,届时我若已经离开……”封阮疏说得有些犹豫,带着浓郁的不舍。那不舍当然是对商阙的。晏倾君叹气,虽然无法明白她为何还惦念着杀她生父又弃她于东昭不顾的男子,却也明白人事不同,想法也会不同,没有必要强求别人认同自己的观点。“姑娘放心,奕子轩总不能在三日内医好你的脸吧?”晏倾君轻笑道,“不出三日,我便让你出奕家。”封阮疏抬头,带着希冀地等着她的后话。“但是见商阙一事,不是我能确定的。我只能确定,会在你离开……或者你死之前,让你见他一面,这也是当初我对你的承诺。”晏倾君凝望封阮疏,目光坦荡。封阮疏微微一笑,点头道:“公主如此说来阮疏便放心了。我也只要在死之前见他一面便可。”封阮疏走后,祁燕从屏风后出来,淡淡地扫了一眼她的背影便关上门,不解地问向晏倾君,“我不太明白你的意图。”“其实我也没什么太明确的目的。”晏倾君给自己倒了杯茶,浅饮了两口,笑看向祁燕,轻飘飘道,“只是啊,三日后,这东昭皇宫就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