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再次到病房时,木箐已经彻底缓过来,头脑清醒,逻辑清晰,缓慢又磕巴的问:“木菡,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母女俩皆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给她打电话肯定有要紧的事。木菡想母亲正在养病,不该拿苏小满的事情给她添堵,就像糊弄过去:“也没什么事儿,就是随便给你打个电话,问候一下。”“说。”木箐冷淡却又不容置喙的吐出一个字。一旁的吴煜恩也在帮腔,推了推木菡:“你就跟你妈说说,不然她自己也会遣人去查。”连木菡都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她的任何成长木箐都没有缺席,只是不曾露面。助理每个礼拜都会将木菡的事情汇报给她——学校里受委屈了、被人欺负了、躲起来偷偷哭了……有时候,助理都不忍心,劝木箐多陪陪女儿,但木箐说:“她的生命,注定比别人有更多的山要爬,有更多的河要渡,如果她能早日学会坚强,那她便能早日看看山河大川的风光。”但另一方面,木箐也是在为自己的性格缺陷找借口,她不知如何成为一个温柔的母亲,也不知如何和女儿相处。或许如今生病,身上的强势自然削弱,是个重新开始的好机会。木菡见木箐这么坚定,只能将事情说出来,但有意隐瞒苏小满对她人身伤害的部分,只说在网上诽谤:“律师想要了解当年的情况,以便法庭上不时之需。妈,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当年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怎么回事,这事儿不是清楚明白的吗?!”木箐颤颤巍巍的道,她着实没想到,为了这些陈年旧事还闹了这么一出。此时她说话不方便,只能慢慢道来,“我当时在外面工作,忽然接到医院的电话,说你哮喘犯了,险些丧命,我就回医院看你。谁知道警察找上门来,说苏楠去世,你是当事人。”“当时你一个人倒在山路上,身体半扒在悬崖边上,被隔壁镇的人看见,背下山送去医院。没有人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推测是你和苏楠在山上玩,苏楠失足坠落,你趴在崖边‘呼救’,犯了哮喘昏过去……”那时候,木菡还不能说话,呼救也只能发出喑哑的气息声。木菡听着母亲的叙述,对这段记忆,她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像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这件事后,木箐并没有撒手不管,而是让助理去调查了一番,才知道苏小满做了这么多的恶事。木箐也联系上律师,问他:“木菡准备怎么告法?”“证明自己清白就好了。”律师回答。木箐听完后,气得不打一处出。等到木菡回到病房时,她忍不住问:“就真的准备这么轻易的放过苏小满?你还不跟妈说实话,眼睛不疼了?手臂不疼了?”木菡没心没肺的笑起来,傻兮兮地说:“您别说,还真不疼了。过去的事情就过去吧,妈。”“我看你是好了伤疤忘了疼!”木箐没好气的数落她,“你三番五次的放过苏小满,她却没有一点感恩,反而越来越过分,真拿你当软柿子捏,当你妈不存在是吧?”木箐这气势就跟护犊子的母鸡,凌冽又凶戾。“我不太想和她计较。”木菡低着头小声说。“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咱们不去伤害别人,但也不能让人随意践踏。木菡,你脑子里在想什么?”木箐语气愠怒,她这样杀伐决断的人,怎么生出性格这般优柔寡断的女儿。其实,木菡并非优柔寡断,她早已打定心思不和苏小满一般见识的:“比起我受的伤害,失去哥哥对她来说更痛苦。”随后,她又嬉皮笑脸的卖乖,“妈,我的忍耐退让也是有限度的,现在我不已经追究法律责任了吗?你就不要为这事儿操心了,哈?!”按照木箐恩怨分明的性格,如果她执意要插手,非把苏小满弄进去劳动改造不可。木箐看着女儿赔笑的脸和晶莹的双眸,最后妥协似的拍了拍她的后脑勺:“人应当知恩图报,而不是变本加厉,贪得无厌。如果苏小满这次过后还不知好歹,她就真的不值得同情,你也好收起你的怜悯心、愧疚心,我也不会放过她。”“嗯。”木菡点点头,她也不是圣母转世,会永远谅解下去。之后的一段时间,她在市里照顾木箐,每天晚上都和韩易茗视频。木菡不在时,木箐还会和韩易茗聊上几句,夸未来女婿:“易……易茗,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英俊。”因为中风后遗症,木箐暂时有点口齿不清,但相比起其他中风后遗症,这已经是最幸运的了,只要好好护理,就有恢复的可能。韩易茗语气缓慢而温柔,他笑说:“您还和以前一样年轻。”“老了老了。”木箐笑得眼角都露出一条鱼尾纹。她叮嘱他,好好对待自己的姑娘:“易茗啊……木菡从小就喜欢你,除了你,谁都不能给她幸福。”“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一辈子。”韩易茗目光真诚而坚定,令人信服。在木箐留院观察的期间,木桐镇上发生了许多事情。韩易茗和木菡视频通话时,把事一一告诉了她。“今天举办茶王赛,厉睿师兄夺冠了。下个礼拜,我们要去市里参加全省的茶博会……对了,还有一件事情特别解气,‘茶王赛’时,庄严被取消了参赛资格……”秋季茶王赛由县里承办,介于庄严曾经作弊,以及经营时以次充好,坏了声誉,因此被官方取消了参赛资格。庄严这段时间,日子非常难过,一些合作得不密切的伙伴担心被他牵连,都离他而去,只有几个老一辈交情深的伙伴还念旧情,选择继续合作,但那点订单,根本不足以支撑起庄家庞大的产业。竞争舞台越大,就越讲究公平和实力。木菡错过了茶王赛,不能再错过茶博会了,因此,在大会召开前几天,她就赶了回去。她离开了一个礼拜,再次回来,熟人们都很开心。张婶张罗一大桌子饭菜,给她接风洗尘,还邀请了厉睿一家以及陆婉儿和苏芩。他们的本意是好的,想着厉睿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个月,两人这么僵持着不说话也不是办法,也许大家坐下来聊一聊,矛盾也就过去了。可谁知道,陆婉儿不愿出门,没请过来;而厉婶听说苏芩也在,也不让厉睿去,非要两人划清界限,只有苏芩不介意,和韩易茗、木菡一起过来。张婶的一番好意付之东流,之后也就没人敢当和事佬了。最后,一大桌子饭菜,只有他们五个人吃。饭桌上,张婶关心地问木菡:“你妈身体怎么样?”“身体倒是挺好的。”木菡说。张婶又道:“让你妈不要那么拼,钱是挣不完的。”木菡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张婶拉着她的手,一边看她脸色一边问:“木菡,我问你个事儿,你别生气啊!”“我不生气,您问。”木菡心头咯嘣一跳,琢磨着会是什么事儿,让张婶这么正经。“你妈身边现在有人了没?”“没有……”但木菡又想到了吴煜恩,连忙改口,“应该也算有吧。”“对,还是要让你妈妈再找一个。”张婶立马就松了口气,“我跟你说,女人啊,上了年纪,一个人就孤单寂寞……就说这一次,要不是你及时发现,现在她什么情况你都不知道咧。张婶也知道你是孝顺的孩子,但你终究不能陪着她一辈子,对不对?你看现在新闻里说的空巢老人,多悲苦……”木菡一副英雄所见略同的表情,她用力地握着张婶的手,问:“您教教我,应该怎么劝?我说来说去说不通啊,她说自己独身惯了,不喜欢家里有别人,连保姆都不让请……”张婶拉着她东家长李家短地说了一通,因此,木菡更加坚定要让母亲找个人陪着,还必须是共处一个屋檐,朝夕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