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杜鹃

1937年的一个清晨,瓦村少妇姜二妮在自家柴房里搭救了被日军打伤的国军排长赵铁军,赵铁军却失手打死了她的丈夫霍见明。霍氏家族欲将二妮沉塘,被同村青年杜二宝所救,二人一起逃亡到南城。二妮、二宝在战火中失散,阴差阳错,一番波折后二妮成了一名军统特工,变身舞女艾琳,潜伏于南城万乐门舞厅。为了获取情报,她游弋于众多男人之间,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成功传递出一个个重要情报,却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男人死在自己面前。 抗日战争胜利前夕,姜二妮受命潜入延安,意外重逢了已经成为八路军侦查员的杜二宝,耳闻目睹,二妮受到延安新气象的感召,毅然反正。在行刺中央首长诈败后,她和杜二宝一起回到国统区,二妮再次受命化身舞女艾琳,成为了双料间谍。杜二宝则是她的单线联系人。她利用敌人之间的矛盾,巧妙周旋在军统情报站两名上司之间,使情报站组织内部陷入混乱,她多次将重要情报传递给党组织。而她的情感历程也曲折异常,她与赵铁军、小泽吾、杜二宝之间演绎了令人震撼的爱恨情仇。 身体、生命、信念成为了书中同等重要的主题。南城解放前夕,杜二宝出城给解放军带路时不幸牺牲,二妮一下子成了身份不明的人。解放后她四处奔走,一直找不到人证明她是地下党,反而被当作妓女送去劳教。劳教期满后,姜二妮仍然不忘寻找自己的身份。她虽然四处碰壁,却始终没有放弃希望,仍然在苦苦地寻找。

§第5节
雨一连下了三天,见明下葬这天早晨停了下来。
瓦村的土路上一片泥泞,枝头正开的槐花一朵都不见了,全部飘落到泥水里。扶着灵柩向霍家墓地走时,见明嫂仍然没有想哭的感觉,她觉得真正的自己已经跟着见明一起被枪打死了,此刻存在着的只是具行尸走肉。周围的一切遥远而陌生,与她格格不入。她身上唯一活着的是嗅觉,雨后清新得锋利的空气,不时提醒她完成自己的任务。见明的棺木落入墓穴里,见亮凄厉的哭喊声随之响起,几个婶子跟着放出悲声,族里的人们也纷纷落了泪。但见明嫂仍然没有哭。她只是呆呆地站在墓穴旁,茫然地看着这一切。安葬结束,别人都离开时,她仍然一动不动地站着。她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似乎已经站成见明坟前的一棵树。直到耳边传来说话声,见明嫂才重新恢复了知觉。
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人死不能复生,你想开点,还是回去吧!”
见明嫂闻到一股熟悉的柳树味,扭回头看见面前站着同村的青年杜二宝。杜二宝和见明一样也曾经是她小时候的玩伴,他们三个在一起度过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二宝为人随和幽默,和见明一直是好朋友,也常到他们家里来。不久前,听说日本人要打来了,二宝和见明一起加入了乡保安队。见明嫂努力笑一下,跟在杜二宝身后向村子里走。这些天来,她一直想问问二宝,出事那天见明他们为什么没有去饶城领武器?
杜二宝似乎知道她心里想什么,没等她问就主动说起了这件事。原来,那天见明他们走到半路上时遇到了从饶城跑出来的难民,从他们嘴里得到消息,饶城已经在几小时前落在日本人手里,保安中队全军覆没,他们根本没有地方领武器了。无奈之下,他们才决定返回瓦村。因为天上下雨,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回到村里时天已经黑透了。
听完杜二宝的话,见明嫂长长叹了口气,但她什么都没有说。
杜二宝一直把她送到家门口,见明嫂凄然地说:“谢谢你二宝,见明不在了,我就不请你到家里坐了。”
杜二宝说:“你多保重啊,凡事都想开一点。”
见明嫂点头答应着,迈步向院子里面走,没留神脚绊在一块突出的小石头上,向前抢了几步险些摔倒。杜二宝跑过来伸手想扶,又把手收了回去问:“你没事吧?”见明嫂摇摇头,踉跄着走进院子里。
自从男人下葬后,见明嫂就很少再出屋子,她一下变得沉默起来,话很少说,甚至连饭也很少吃,每天都是一个人躲在家里剪纸。瓦村人心灵手巧,差不多每人都有一两门手艺。见明嫂的父亲尤其多才多艺,是方圆百里有名的民间艺人,人送外号姜巧手,琴棋书画无一不晓,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尤其擅长剪纸,只要他手里有一把剪刀一张纸,转眼间就能变出活灵活现的玩意儿来。见明嫂的娘早亡,父亲对她宠爱备至,从来不让她为生活操劳,而是悉数把身上的本事都传给了她。在父亲的熏陶下她学会了吹拉弹唱,吟诗作赋,剪纸的技艺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瓦村后山长满了杜鹃,号称杜鹃之乡,见明嫂从小就照着真花剪,到后来,她剪出的杜鹃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程度,和真花放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分辨出来。
见明嫂发现只有在剪纸时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个活着的人。她剪了一朵又一朵杜鹃,见明在时最喜欢她剪的杜鹃。剪完后,她就把那些杜鹃都贴到了窗户上。窗户上贴满了,她就把它们贴到墙壁上。仅仅几天后,她的屋子里随处都是纸剪的杜鹃花。它们有大有小,色彩各异,竞相开放在她的身边。有时候,见明嫂就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也成了一朵杜鹃花,一朵活着的杜鹃花。她常常想起见明,想到他歪着头打量这些杜鹃花的模样。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赵铁军,她发觉自己并不恨他,她也并不后悔救了他,她更恨的是她自己,明知道见明这个人不爱说话,开门前为什么就不能多问几句,就算问得见明咳嗽一声,这一切也就不会发生了。
见明嫂知道族人对她不满,在见明停灵的第二天中午,她无意中听到两个婶子议论说,是她勾来的那个伤兵,杀死了自己的丈夫。她不想对此辩解什么,人嘴两层皮,由他们说去吧,父亲活着时就常常对她说,世上事只要自己心知肚明就行了,没必要向旁人去解释。但是她会时常和见明说些话,她会在心里问见明是否相信别人说的话,还会问见明是不是恨自己。一朵花剪完,她慢慢打开时,还会问见明好看不。族里的人很少再登门,她也不愿意有人来打扰自己。见亮来过一次,冷着脸一句话没有和她说,拿走了见明穿过的一双皮靴。她知道见亮对自己有看法,但也懒得去解释什么。有几次杜二宝站在院门口,远远地向她打招呼,她也只是点了点头,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人生的目的似乎只剩下剪纸,纸剪的杜鹃不断地绽放,几乎就要将她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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