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月落城尚不是宋毕鸢当家做主,不过城主也姓宋,是宋毕鸢的亲爹。 那乌因外貌迥异于霜国人,为避免麻烦,行走在路上时殷九霄都会让他用布巾缠在头脸处遮住容貌。 一日他们正在路上走着,小那乌手上捧着一袋新鲜出炉的炒栗子吃得津津有味,忽然身后一阵喧闹,有人高喊:“城主通行,众人让路!城主通行,众人让路!” 那乌专注于食物,压根没管身后声音,猝不及防下被殷九霄扯住后领往后拖到路边,手上栗子洒了一地,被随后赶至的马匹践踏碾压。 他愣愣看着手心,又去看路当中,视线由茫然变作阴鸷。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正好与骑在最后的那个少年的视线对上了。 少年与队伍的其他人不同,可能因为年龄尚幼,骑着一匹身材娇小的马驹,但马驹体态均匀、四肢修长、毛色靓丽,不失为一匹良驹。 他的目光在那乌身上停驻片刻,眸色淡漠,随后转过头继续疾行。 那乌气呼呼地瞪着那群人离去的方向,道:“有何了不起!?” 殷九霄低下头,摸了摸徒弟的脑袋:“那是城主和他的儿子们。身为一城之主,统领千军,衣食无忧,受人尊敬,你说有何了不起?” 那乌有些义愤填膺:“总有一天要这些人为我牵马穿鞋!” 殷九霄闻言哈哈一笑,并未取笑他的大言不惭,也不呵斥他的妄言,而是赞许道:“好志向,不愧为我殷九霄的徒儿!” 十几年后,那乌跟着殷九霄成了秋王的座上宾。殷九霄为国师,替秋王谋夺天下出谋划策;那乌从旁辅佐,专精刺探、暗杀,为殷九霄马首是瞻。 这对师徒就这样效忠秋国,站在了霜国的对立面。 那乌改名换姓以少年之姿潜伏在宋毕鸢身边,一开始其实并不受宠,不过彼时宋城主正好缺一暖床人,便也将他留了下来。 那乌时常陪伴左右,有时候还会跟着宋毕鸢参加贵族间的巡猎。 宋毕鸢乃一城之主,自然不会有人说他的不是,但要找到机会教训一下城主身边的男宠,却再容易不过。 那乌也知道他的存在碍了许多人的眼,未免节外生枝,很少离开宋毕鸢身旁。 可太过精明又容易令人生疑,所以他隔段时间就要让自己遭一次难,好让各路人马舒心。 巡猎之时,宋毕鸢带人追着一头雄鹿而去,那乌落在后边,悠哉悠哉让马儿在林间吃草。 忽然他感到身后有破风之声,装作不经意地一拉缰绳,马匹往后退了几步,使他堪堪避过利箭。 “啊!” 他佯装惊慌失措地模样回头去看,发现是两个贵族子弟带着一群家仆往这边而来。为首的蓝衣公子那乌认识,是刑侯的孙子,名秧,后面那个黄衣服的…… 那乌微微眯眼,看着像个姑娘。 据闻刑秧有位姐姐,容貌出色、才德兼备,更重要的是已到婚嫁之龄,刑侯明着暗着与宋毕鸢提过几次想要将此女献于他,对方都没接茬,如今怕是憋不住了。 “我当是头鹿呢!”刑秧遗憾地放下长弓,眼中却带着一丝讥诮。 明明就是故意的,装什么? “见过公子秧和这位……” 刑姬面色冷傲,目光瞥了他一下,马上又移向别处,仿佛多看一眼都要染上什么脏东西。 刑秧策马挡在姐姐身前,冷冷道:“她和你没关系!” 那乌哦了声,打算调转方向远离他们,只是没走几步,身下马匹一阵痛苦地嘶鸣,前蹄高高抬起,将背上的那乌一下子掀到地上。 那乌就势滚了两圈,狼狈地趴在地上,他的那匹马屁股上插着一支箭,已经发足狂奔远去。 “对不住了,又看走眼了。”刑秧冷笑着将弓丢给一旁的仆从,驱使坐骑来到那乌身前,假惺惺问,“没受伤吧?” 那乌落地前为求逼真,并未催使内力,这会儿是确确实实的痛,特别是左踝处,似乎是扭到了。 “承蒙公子手下留情,伤的并不重。”他咬牙撑坐起来。 邢秧满脸可惜:“怎么没把你摔死呢!” 这些贵族子弟整日高高在上,视人命如草芥,穿着华服,喝着美酒,言辞雅贵不凡,心却比沟渠中的泥鳅还要脏。 迟早有一天他要攻下这座城池,将邢候和宋毕鸢等人全都关入兽笼,让他们尝尝终日与猪狗为伍的滋味。 那乌垂眸掩饰自身情绪,低声道:“公子若要杀我,城主恐有不悦。望公子三思而后行,不要让邢候与城主之间生出间隙。” 邢秧闻此言立时眉毛倒竖,心中大怒道:“你一个小小禁脔也敢来教训我?!”说罢他策马向前,眼看就要踏上那乌,却被一直未开口说过话的刑姬劝住。 她嗓音轻柔悦耳:“小弟,莫要和此等贱民争执,有失你的身份。” 邢秧动作一僵,缓缓收敛怒容,当真不再找那乌麻烦。 他狠狠一瞪眼,一拉缰绳,往林中猎道而去:“我们走!” 刑姬紧跟其后,经过那乌身前时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当真冷若冰霜。 家仆们背着弓箭与食水器具跑在两人身后,不敢有一丝停顿。 那乌等一群人走光了,这才扶着树试图站起,奈何踝骨肿胀,足跟根本无法落地。 他看看天色,想着不知要过多久宋毕鸢才会发现他不见了,又要过多久才会派人来找他。 或许压根不会有人来找他,毕竟他不过是个小小的供人取乐暖床的男宠罢了。 他重新又挨着树坐下,靠在树干上闭目小歇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声马蹄声由远及近传来,那乌警惕地睁开眼,朝林间望去,发现竟是宋毕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