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起琢磨不透,索性不去琢磨。 世间事,刻意琢磨的时候反而不通透,一旦不去琢磨了,自然而然地就通透了。 至于宋仪…… 他自有一万种法子治她! 宋仪此刻还不知自己已经被人盯上,更不知已经被误会了个彻底。 她抬眼一看,便已经看见了前面有一座高台,周围摆着许多盆兰花,之前走在街上觉得浅淡的兰花香息,到了这里反而能闻见,虽透着一种过于浓烈的刻意感,可细细品来亦是不差。 能在闹市之中开辟出这样的一个地方来,也是着实难得。 现在台下已经围了不少人,周围的酒楼茶楼上头也是人影幢幢,不少人探着脑袋向外看。 今年秋闱还没过,各地的才子们尚不曾上京,可京城本地的才子已是极多,此刻不少人都聚集在下头,等着与人品诗论道。 台上站着一名儒衫文人,挥着一把折扇,开口便道:方才赵公子已经写了一首,不知谁来下一首?” 赵公子这一首真是得天地之妙趣,叫我等羞于出手了……” 本是谈诗论道,有什么可或不可的?若有便上,也好叫我等切磋切磋啊……” 那我便来献丑了。” 说话间,便有一人走上了台,提笔写一句,念一句。 卫锦听着,咯咯一笑,便道:宋五姑娘以为这一首如何?” 宋仪不会作诗,但是品鉴诗文的本事还是有的,更何况……她本也不是个庸才,如今卫锦闻起来,不说也实在不给面子,于是她淡淡道:文理皆通,只是意蕴全无。” 意蕴?” 卫锦一挑眉,仿佛没想到宋仪还能说出个见解来。 宋仪道:兰,本是空谷幽兰,若要赏兰,也不该赏这星火月夜下的兰,而该是野外荒山里孤芳自赏的兰。若其不孤,没一股子高洁傲气,何必称之为兰?写兰之诗文,自然同赏兰之理。” 文理皆通的诗文易写,真正要写出兰”之一字的神韵来,却必得天才才能作了。 这一番见解中规中矩,也没什么差错,只是与如今这热闹场景不怎么相合而已。 卫锦听了,心道一句算她有本事。 仔细看看,宋仪也不像是她以为的那般无能。然而,越是如此,她心里的疙瘩便越重,瞧着她那一张脸,实在太扎眼! 原本以为是个草包,现在才知道不是,这落差寻常人难以接受。 而卫锦本不是圣人。 她非得要把宋仪压制个死死的,方能消减自己心中的怨怼与愤恨。 于是,卫锦抬了一双美眸,拉了拉身边卫起的袖子,带了几分撒娇的味道:兄长,锦儿技痒,也想上去写上一首诗,不知可还是不可?” 女儿家要上去与男人们相比较…… 这争qiáng好胜的性子,还真是半点也不变。 昭华郡主在京中跋扈惯了,即便是上去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 卫起衡量了一下目前的局势,眉眼之间透出的几分冷冽便藏了进去,语中似带着宠溺:你既喜欢,去就好。” 你既喜欢,去就好。 于卫起而言,这不过是寻常的一句话,却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又求之不得的话。 卫锦心里跳动得厉害,却qiáng行压抑了自己眼神之中的某些东西,笑道:还是兄长好!” 卫起笑了笑,不必说话,众人已经能看出这一对儿兄妹感情挺好。 陶德就站在后头,瞧着这一幕老有些胆战心惊。 卫锦与卫起说完了话,便要朝着台上走去,不过临走时候忽然回头:宋五姑娘方才既有这般的见解,何不再来试上一首,兴许会发现五色笔又回来了呢?” 这还是想要刁难她啊。 原本这一位郡主喜欢动鞭子,没想到现在竟然又换了文雅的法子。 不过本质都是一样。 宋仪正待要拒绝,没曾想,旁侧忽然出了道清浅淡雅的声音。 既是赏兰,以兰之孤傲来搏一时的名声,也不过是侮rǔ了兰,也侮rǔ了诗词。早在济南时便听闻宋五姑娘不愿以诗词文章搏所谓才女名声,早已言,不再将诗词放在这等名利场上作践。郡主知邀,怕是有些qiáng人所难了吧?” 这话说得太高,叫人有些不舒坦。 卫锦没想到在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反驳自己,于是与众人一道顺着声音一回头,便瞧见了站在台下yīn影处的周兼。 竟然是这人? 卫锦曾当面讥讽,说周兼不过仗着家世才有那般的名声,也不过是个游手好闲,写些无用诗词文章的公子哥儿…… 看样子,这一位对宋仪”还真是爱得够深,这时候都要站出来为她说话! 至于宋仪,在听见那声音的刹那便已经有些怔神。 她着实没想到…… 周兼,周留非。 这名字在她舌尖上转了一圈,又慢慢滑入心底,叫她平白觉出了一种窒息,手脚都僵硬起来,站在这里便不能动了。 她这模样,落入了卫起眼底,便dàng起了他眼底几分兴味的冷意。 ☆、第三十三章毒计 周兼并不知自己会在这里碰到宋仪,可听见卫锦这话,他鬼使神差地就站了出来。 这并非明智之举,他比谁都清楚。 可在瞥见宋仪身上那几分奇怪的僵硬之时,他就知道,这样做其实依旧有一定的意思,至少在他看来…… 很有意思。 宋仪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别人不知道,可他因着恋慕这女人,一直留心着与她有关的消息,知道她为了卫起寻死觅活,做尽了不知廉耻的事。如今自己与卫起出现在一块,她可不是要僵硬得一两分吗? 心底平白冒出几分酸气来,可转瞬又被周兼给压了下去。 他早非昔日的他,纵使对宋仪还有那么几分的意思在,可也早该被更沉重的东西给压磨了去。 这女人,早该被他从心底抹去了。 留着她,也不过是为了…… 周兼忽然勾了唇一笑,走到近前来,毫不避讳地打量了宋仪一眼,才道:未料今日随性而出,竟然也能瞧见宋五姑娘,更没想到能遇到王爷与郡主,幸会了。” 在周兼目光之下的宋仪,多少有些无所遁形。 明明昔日那些事情都不是她做的,明明她也觉得自己对周兼毫无感情,一切只是因为合适,只是因为周兼刚好填在这个位置上,可宋仪依旧感觉出那种奇怪的愧疚感。 兴许,是因为周兼的可怜。 谁都没说,可谁都知道,宋仪的心其实很软。 她只恨自己如今站在这里,早知今日有这般尴尬的场景,便不应该出来。 埋着头,宋仪也不搭理周兼。 她一介闺阁女子,即便是被周兼搭讪,这一句也是可回可不回,全看她高兴。 如今她即便是装出一副矜持的模样来,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倒是卫起,这会子一副温文有礼的样子。 不,卫起原本就不是什么尖锐模样,从来都像是一块已经被打磨过的玉器,或者一块光滑的石头,他是外头看着光生,剖开了不能看。 这一位便是周公子吧?令尊的案子尚在审理之中,周公子倒是也有这个雅兴。不过……出来散散心,总是不错的。” 卫起说这话的时候,似有似无地扫了宋仪一眼。 周兼只知道宋仪一家曾经忘恩负义,见死不救,却不知…… 那一件事,只有天知地知,他卫起与宋仪知道,兴许还要加上些毫无关系的陶德与陆无咎。 不过如今陆无咎已经赶赴边关,陶德半个字不会说,知道这件事的人也不多。 可怜了周兼,怕现在还对宋仪痴心一片吧? 不得不说,这女人虽没能勾引得了他,可在勾引别的男人这件事上,本事还是不小。 卫起话里话外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嘲讽,还同时嘲讽了两个人。 周兼与宋仪两人的父亲,本就是因为同一案而被捕,周兼的父亲尚在审理之中,宋仪的父亲也一样,可如今两个人都出现在兰街上,显然是闲情逸致很够。 明明卫起只是对着周兼说话,可宋仪觉得自己浑身不舒服。 她也不知自己哪根筋没对,一时没忍住,便辩驳道:清者自清,旁人万千毁谤也不能改其清。我等行得端,做得正,哪管那庸俗世人言语?” 卫起一听,笑了。 这庸俗世人”,指的怕还是自己吧? 宋仪脸皮也真厚,当着旁人的面儿也就罢了,当着他的面儿竟然也敢说出这样的话来,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气! 也不怕他心底一怒,直接当面戳穿了她去! 不过卫起也就是想想,不会真的当面戳穿了她,毕竟这件事也有自己参与。 更何况,卫起这一颗心早就古井无波多年,区区一个宋仪,能引动他一时怒气已经是了不得了,要再让她为这样的女人làng费半分颜色,都是不值当。 所以卫起闻言,竟也罕见大度地没计较:宋五姑娘若真能这样想,也不是件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