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净沙

西部某市,治沙专家郑达远突然离开人世,撇下了未竟的治沙事业,也留下了一段悬而未解的情感纠葛。沙乡人夺水,沙漠所夺权,背后还有高层市领导的暗中博弈……新一代治沙专家江长明接过治沙重担,辗转在都市与沙乡之间,责任与爱情之间。剧变之后,他能否不辱使命,遏制沙魔?在三个女人同样深刻却不同方式的爱情中,他能否抓住的人……

第十一章
这个夜晚,江长明几乎一眼未合,种种猜测跳出来,折腾得他彻夜难宁。天一亮,他便急不可待奔向汽车站,他担心事情朝更可怕的方向发展。
果然,周晓哲说,有人出面干预龙九苗案,本来已经有所突破地调查工作只能中止。白俊杰那边情况更糟,两天前龙九苗突然改口,说那笔钱不是借给白俊杰,是白俊杰让他借给马鸣。
“一定是有人串供。”江长明愤愤道。
“串供还是好的,我怀疑,马鸣失踪也是有人特意安排的。”周晓哲几近沮丧地说。
“你的意思是……”江长明傻傻地盯住周晓哲,他真是不敢相信,身居高位的周晓哲,也会跟他一样露出沮丧的神情。在他的想像里,到了周晓哲这位子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他?一个小小的沙漠所,居然就让他被动到这个地步,换上别地要害部门,那还……
“长明,眼下我们要做地,是尽快把课题成果拿出来,还有‘达远三代’,我已跟科协打了招呼,让他们也出把力。至于别的。暂且先抛脑后吧。”
“那……老师地黑锅,白背了?”
“放心,还没哪个人随便敢给郑老背上一口黑锅。这事你就别再操心了,清者自清,浑者自浑,谁也不可能颠倒黑白。”说到这儿,周晓哲脸上突然绽出一丝笑,江长明的心无端一轻。紧起的眉头也舒展开来。周晓哲又道:“对了,前几天去看你师母,听她讲了你不少事儿。很难得啊,放弃美国地优厚待遇,甘愿跑到这儿受穷,这样的境界,也只有知识分子才有。”
江长明一阵尴尬,没想周晓哲会当面夸他。尽管周晓哲比他大不了几岁。可人家身居高位,能用平等的口吻说话,本就让他很感意外了。听周晓哲这么一说,他越发不自在起来。好在周晓哲很快结束了这场谈话,临分手时。周晓哲像老朋友似地盯住他:“得空多陪陪你师母,别让她太孤单。”
孤单并不仅仅是指没有人陪,像师母叶子秋这样的女人,孤单其实是一种命定。以后的日子里江长明才知道。叶子秋的一生是极其孤独的,甚至充满了荒诞和欺诈,貌似平静的生活外象下,竟掩藏着难以想像地扭曲与变形。但在这个空气里横溢着苦焦味儿的九月的下午,江长明不会想到这些的,他脑子里除了师母的病,再就是师母一旦问起沙沙,该怎么撒谎?
有时候撒谎其实是件挺痛苦的事。可惜太多的人没意识到这点,反把撒谎当成了一门人生的艺术。
吊满文竹地阳台上,师母静静躺在竹椅上,享受着隔窗洒进来的阳光。怕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才享受得了这九月的阳光。门是护工姚姐打开的,进门后却发现,肖依雯也在,正在翻看师母发了黄地相册。那相册江长明看过。没有多少照片。最有纪念意义的,就是沙沙刚出生时那几张。有次江长明还问。怎么没有你跟老师的合影啊?师母张了几下嘴,很困难的样子,然后说:“你老师那个人,一辈子最怕上镜头。”
说地也是。江长明跟了老师这么多年,很少见过他拍照片,有次省报记者采访他,非要抓拍几个他在沙漠里的镜头,老师死活不干。记者好说歹说,老师才同意只照一张,还硬要江长明陪着他。那是江长明的照片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里,全是沾老师的光,白洋十分珍惜那张照片,拿着那张报纸,几乎夸遍了她的朋友圈子。
肖依雯笑着跟他打招呼,说这两天轮休,家里又没啥事可做,所以就跑来陪师母。姚姐告诉江长明,师母吃完药,躺竹椅上睡着了。
“这么毒的太阳,不要紧吧?”江长明问。
“不要紧的,她应该多晒晒太阳。”肖依雯说。
“这两天情况怎么样?”江长明压低声音,生怕阳台上的师母突然醒过来。
“病情控制得还不错,比预想要好一些。”
听肖依雯这样说,江长明心里稍稍轻松了些,不过等他看到师母那张日渐消瘦地脸时,心情复又沉重起来。“吃饭怎么样?”他问姚姐。
“老太太胃口很差,一顿吃不了半碗。”姚姐是位四十出头的下岗女工,丈夫也下岗了,两口子尝试着做过很多事情,但都没做成。好不容易才托人找到这份工作,听江长明这样问,还以为对她不满意,忙又解释:“我真是尽心了,可她……”姚姐欲言又止。
“她怎么了?”
“她……老是念叨沙沙。”姚姐说完,垂下了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
江长明哦了一声,安慰道:“没关系,慢慢会好起来的。不过,真是要拜托你了,你看这家里,真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我工作又忙,实在不能留在她身边。”
一听江长明这样说,姚姐马上红着脸道:“江主任,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给我的工资那么高,还有这位肖医生,对我也很好。你们都是好人,老太太有你们这样的好心人操心着,真是有福气。我虽没啥本事,侍候老太太,还行。你们全都放心,我一定会尽心的。”
姚姐也是个有眼色的人,说了一会话。借故买菜,出门了。出门时还特意叮嘱,一定要江长明和肖依雯都留下,说下午她擀顿手擀面,做臊子汤,让他们尝尝她最拿手地臊子面。
两个人相视一笑,尔后,便是沉默。不知为啥。最近他们见了面,老是沉默得开不了口,说什么话都觉不合适,每次都让大好地机会白白流逝了。
这可能要怪江长明,他是一个外表潇洒内心却很沉重的人,多地时候,他沉在自己的世界里走不出来,脸上也因此而少了生动的内容。肖依雯呢。只要江长明不开口,她是很少主动开口的,有时候她盯着他,看他沉默的样子。有时候,她也会主动往他的沉默里走。肖依雯不是那种叽叽喳喳把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的女人。她喜欢安静的气氛,喜欢在这种无言地状态里揣度一个人的内心。这可能跟她的工作环境有关,毕竟医院是个天天面对死亡的地儿,生生死死的场面见多了。人的内心,自然就有了一种大静。这种静,怕是跟她的年龄不符,却又没办法,改不了。
僵局还是肖依雯打破的。“又遇到困难了?”她问。
“也没什么,一点小事儿。”江长明赶忙应,其实他是害怕这种沉默地。
“凡事不要太求圆满,其实圆满是不存在的。”肖依雯说。
“哪还有什么圆满。眼下只要能把工作局面打开,就算不错了。”
“我听乔雪说,苏宁教授在到处告状,是不是下面的工作真的很难干。”
“这倒不是,我们的情况跟苏宁教授他们不一样。对了,一直忘了问你,你那个表妹,到底有没有对象?”
“怎么。你想当月下老人啊。”肖依雯忽然兴奋了。忍不住地,就往江长明这边坐了坐。两个人正要就这话题扯下去。扯出一点儿鼓动人心地话来,阳台上的师母突然醒了,第一句话就喊:“沙沙——”
马鸣的失踪立刻让沙县的空气陡添出几分紧张。有消息说,这一消息最终被证实时,第一个跳起来发火地,就是李杨。“吃什么干饭的,不是再三叮嘱,要做好当事人的保护工作么?!”被训的是公检法方面的几个头头,马鸣一度时期曾是沙县的红人,这么不声不响走了,的确很有点不够意思。当下,就有人奉命去查那个沙生植物开发公司,结果,查来的消息让人大跌眼镜。帐面上地资金早在三个月前就全转移光了,公司里除了几张桌子,啥都没了,一台破电脑都没舍得留下。再往下查,就爆出一个更大的新闻:那个姓董的女人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离开沙县,公司大笔资金是她带走的,人具体去了哪,谁也说不清。
立时,沙县方面紧张了。不能不紧张。沙生植物开发公司名义上是沙县政府跟北方光大实业合资兴办的股份制企业,实质上,马鸣只投了区区二十万,其余资金,全是沙县的。不只如此,这些年,县上为了发展沙产业,或者说为了造势,从方方面面折腾进的资金,差不多有八百万元。加上因政策倾斜带来的丰厚利润,沙生植物开发公司实有资金应该在一千万元以上。如此一大笔资金不翼而飞,县上能不急?
消息很快报到市里,市里更是惊愕。一千万巨款去向不明,这在全市甚至全省也是大案要案!这个世界上,毕竟还是有头脑清醒地人,而且绝对应该占多数。当下,市委主要领导便做出批示,立刻成立专案组,追查巨额资金及当事人下落,同时责成有关部门,迅速查清这些钱从哪个渠道来,又是怎么到了沙生植物开发公司地帐上?
这一查,就把沙县政府的老底给抖了出来。
其实压根就不用查,消息刚一炸响,立刻就有人坐不住了,纷纷跑到李杨办公室,又是检讨又是叫冤,很快就将沙县原县长白俊杰供了出来。
这家公司原本就是违法地!它是政府私设在沙县的一个大金库!马鸣和姓董的女人周转的资金,全是政府各部门小金库里调出来的,实在没有小金库的,索性就贷款入股,名义是支持沙产业的发展,尽快将沙产业做强做大,做成沙县的支柱性产业。其实是政府各部门合伙谋福利,说穿了,就是把小金库的钱集中起来,交给马鸣和姓董的女人做生意,赚了利润,大家再暗中分红。
怪不得这么长时间,开发公司这块盖子,竟能捂得严严的!
“我们一分都没拿到啊,说是要分红,可钱由白县长亲自批,他说没赚到利润就没赚到利润,谁个敢较真?”
“现在连老本也没了,那钱可是我们拿办公楼抵押,从银行贷来的。”叫冤声此起彼伏。还有更冤的,因为单位小,又是清水衙门,没有小金库,迫不得已,只好拿职工的住房做抵押贷了款,这下,哭都来不及了。
一时之间,再也没有谁还认得那个过去的白县长,更没有谁还敢指望他能回到沙县,生怕说的晚了,这责任全落到自己头上。望着这荒诞的一幕,市上来的专案人员简直惊讶得说不出话。
李杨冷着脸,听大家一个个把情况说完,沉默了好长一会,然后道:“大家先回去吧,这事太突然,一时半会,我也无法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还是等专案组的同志介入后再说吧。”
案情重大,专案组也不敢马虎,迅速将情况报告五凉市委。到了这时候,市委想保护一下谁,都没了可能。马鸣跟姓董的女人,把事情做得太绝,简直就把方方面面都给逼到了梁山上。
有消息说,本来已经打算到另一个岗位上继续工作的白俊杰,这一天被批准逮捕,此案正式进入司法程序。
一连数日,江长明带着人,苦战在烈日炎炎的沙窝铺。初秋的日头,毒起来真是能晒死人,到处是旱,到处是渴盼水的声音。包括三道梁子在内的几大片林地,仿佛一夜之间,成了另一种颜色。
急。江长明嘴上起满了泡,心里的火就更旺。喧腾在沙县的轩然大波,似乎没给他带来任何的宽慰,眼望着这一片接一片倒下去的绿色,他恨不得在地上劈个口子,把水劈出来。
倒是尚立敏几个,整日像是被什么激动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世上真是少有尚立敏这种女人,再苦再累的活儿,到了她手里,一点不在乎。跟几个大男人一起,住在热气四腾的地窝子里,她居然还直叫唤着过瘾。江长明算是服她了,以前在所里,两人接触并不是太多。课题组就是那样,两个课题组的人,几年里是很少打一次交道的,仿佛人跟人的交往,都让课题给左右了。这次下来,江长明算是发现她不少优点。这女人能吃苦,而且仗义,有时冲动起来,比男人还血性。她跟马鸣原本没啥过节,关系甚至还能称得上好,就是因了那次吃饭,她对马鸣的看法一下变了。“算个什么鸟,不就多挣了几个钱,把谱摆到老娘面前了。”这些日子,她出口就是一个老娘,好像漠风还有烈日真把她给连吹带晒变成了老娘。不过这样叫着也舒服,至少能把心里那股野火给发泄一下。
六根以前备下的水早已用完,眼下他们连洗脸的水都没,饮水都要靠羊倌六根天天去排队拉。羊倌六根也是一肚子怨气,他的羊快要晒死了,晒得都赶不出圈,缩着脖子窝圈里等死。六根想把羊卖掉。不能养了,照这个晒法,再晒十天半月,他的羊一准儿要死光。但谁买?打听来打听去,村村都是卖羊的,那些县城来的羊贩子,死劲往下压价,压了价还不收。眼睁睁瞅着让羊死。一死,就有可能白捡。
日他娘地,这世道!
水是越来越难拉了,六根连着排了三天队,都排空了。拉水的人比羊多,大车,小车,四轮子。三码子,还有架子车,只要能装个水桶的,都往沙漠水库涌。因为县上搞生产自救,各单位都在下面包了点。都想把自个点的问题先解决掉。这可是政治任务,李杨在会上讲得很清楚,哪个点出了问题,哪怕是渴死一只羊。就要拿包点单位的一把手试问。这样强硬的语气下,谁个敢掉以轻心?于是纷纷使出手中的劲,拼命儿抢水。
真的是抢。偌大地沙漠水库,四周黑压压摆满了车,全县动员,你想想,能动员出多少车辆?管理处提供的泵不够,有些单位索性就买了泵。托关系给放进去,直接往外抽。没关系的,只好排队,实在排不上队的,就抢!六根原想找老铁走走后门,想法给弄一点,先让沙漠所那几个专家把水喝着,谁知半月前老铁内退走了。说是老铁自己不想干了。六根骂了句羊日的。鬼才信哩,一准是帮着姓周的女人说瞎话冤枉了苏教授。心里不安,不敢干下去了。要不就是有人逼迫他退的。自个不想干,这样的屁话谁信?放着干部不当回老家放羊啊,奶奶地。没了老铁,六根就气短许多,连着三天,一盆水都没抢到。
这样下去实在不是个办法,树苗再不浇,就会全干死在沙漠里。江长明只好去找李杨,他在县城奔波一天,楞是找不着李杨,都说李杨就在县城,但就是找不到。手机关着,办公室没人,秘书也不知他去了哪。奶奶的!江长明也学六根,骂了句脏话。骂完,就茫然了,跟六根一样茫然。到这时他才发现,啥叫个专家,专家其实就是在社会上最没能耐的一些个人,只能钻在学问里,钻在书堆里。可多的时候学问或书堆是解决不掉问题的,要想解决实质性问题,还得靠关系。
江长明很别扭地将关系两个字念叨了一边。这两个字地确有些碜牙。
罗站长那边也是找不见人,说是跟劳务办一起搞劳务输出去了。治沙站的大门锁着,门卫又是个聋子,问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奶奶的!江长明又骂了句脏话,就把自己给骂醒了。治沙站的干部是万精油,就是乡里人说地补皮裤的,哪儿有空缺就往哪儿补,治沙算个鸟事!这就是基层的现实!
没办法,江长明垂头丧气回来了。走半路上,突然看见三辆车,三辆东风,拉着水,往沙窝铺方向走。他兴奋了,跑上来就问:“是往沙窝铺送水么?”
车停下,尚立敏很牛势地打驾驶室跳下来:“请问,你也是找水么?”
“好啊,尚立敏,你敢……”说了半句,噎住了,车窗里笑吟吟盯住他望的,是另一双动人的眼睛。
事后尚立敏才说,她也是灵机一动,才想起吴海韵的。“这女人,能量大着哩,你没见过她那牛劲,指挥着两辆车,旁若无人,直接就开到了一号泵前。那狂劲,就像她是县长。”
江长明真算是长了见识,听着听着,突然问:“怎么是两辆车,不是三辆么?”
尚立敏神秘一笑:“不告诉你。”
等到晚上,方励志才告诉他,另一辆车是尚立敏找的,她跟老公一个电话,说如果找不来车,送不来水,回去就离婚。结果,她老公硬是将市体工大队的车给弄来了,管理处新上任地处长儿子正好在市体校,小伙子比吴海韵还牛,楞是把县委统战部的车给挤到了一边,还说只要沙漠水库有水,就断不了沙窝铺的。
“怎么样,比你强吧。”讲完,方励志打趣地扔过来一句。
是强。江长明打心底里认可了这一现实。
水是拉来了,浇水却又是问题。气温太高,白日里树苗根本不能见水,那等于是火上浇油。就是夜晚,也要等过了十一点,地面热浪彻底褪去之后。江长明原打算雇些附近的农民,帮他们打理几片林地。谁知接连跑了几个村庄,都被告知,眼下没劳力。能外出挣钱的,全出了没,一半是县上输出的。一半是自个到外面找活路的。留守的,这些日子全在抢水,一听要帮他们浇树,立马翻了脸:“妈妈日,老子们喝地水都没,你们倒好,还有水浇树!”
没人帮忙,这活干起来就十分艰难。拉来地水全灌在了枣花修的水窖里。水窖离林子又远,单凭他们几个,就是不睡觉,浇完这几个梁子地树,怕也得一个多月。就算人能坚持住。树能不能挺到那时候,还是个未知。浇了一夜,六根说:“这不是法子,活人不能让尿憋死。我去求常八官。”六根因为羊喝足了水,又能满沙窝跑着吃草了,精神气一下好出许多,说话走路的样子都跟前几天不像了。
事情就这么巧,老支书常八官带来的人中,就有驼驼的娘,一个五十多岁的沙乡女人,也是个大嗓门。开朗得很,刚一听江长明说跟驼驼是朋友,立马就扯上嗓门喊:“哎呀呀,听娃说了几百遍,没想你就是江专家呀。”她这一喊,就把江长明喊成了江专家。
驼驼地娘很能干,也很有号召力,干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她就跑回村子,又帮江长明叫来了十来个妇女。原来说好干一夜给三十块钱,驼驼的娘嫌多,说种下树还是为了沙乡,钱不能这么挣,给十块就足够了。
几乎同时,白俊杰一案的侦查也在紧锣密鼓。有消息说,白俊杰这次在劫难逃,他错就错在犯了众怒,把那么多人拉进了泥潭。初步查明,向沙生植物开发公司非法提供集资的,共有十四家单位,十家是政府部门,四家是政府所属的国有事业单位,其中就有沙县治沙站。在对沙县治沙站的帐务清查中,调查人员终于找出了原先被指控为郑达远贪污的那二十万元钱。说来真是可笑,这笔钱的确没有进沙县治沙站地帐,而是当时的治沙站副站长老汪以借款的名义从郑达远手里借走的,其他单位都向沙生开发公司入了股,治沙站不入实在说不过去,老汪只好采取这种办法,把这档子事给应付了过去,还说将来分了红,都归沙漠所。日子一久,老汪跟郑达远都把这事给忘了,这种事也只有他们能忘。还好,调查组终于在老汪留下的一堆资料里翻出了沙生开发公司出具地收条,还有老汪一个笔记本,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这款是借沙漠所的,这事算是澄清了。
听到消息,江长明心里一阵轻松。老师的清白对他来说,意义真是非同寻常。这些天他老在琢磨,像老师这样一个人,他一生图的是什么?名,不是。利,更不是。是事业,好像也不能这样理解。总之,随着他在沙窝铺地时间越来越长,对老师,他似乎多出那么一点儿从没有过的想像,很朦胧,却又像是很清晰,有几次,他几乎都能触摸到什么了,那分明是一股力量,就藏在沙窝铺,藏在这茫茫大漠。但真要寻着思路去找时,却又发现一切都很空茫。
猛腾腾的,沙漠里响起六根的唱:
九月里来九重阳
乌鸦飞到草垛上
日落西山羊进圈
怎么不见王哥的面
乌鸦抬头呱呱叫
王哥赶着羊来了
大羊数了千千万
羊羔子数了三百三
英子英子你往后站
不要把王哥的羊搅乱
一天不见你王哥的面
还不叫我王哥站一站
十月里来冷冻寒
英子给王哥把冬衣换
装的厚来缝地宽
王哥穿上把心儿暖
天上就要下寒雪
王哥的冬日子咋个过
英子英子你甭管
见你一面比啥都暖
……
唱声穿透黑夜,奔放在大漠里,那么粗犷,那么嘹亮,一下就把人的心给扯紧了。
树苗浇完这天,老范来了。老范是费了不少周折才找到这儿来的,之前他并不知道江长明到了沙县。还以为他又去了美国。前些日子他去省城办事,顺便去了趟沙漠所,一打听,才知江长明在沙县。
“你看看,就隔着一个县,你也不吭一声,害我跑了多少冤枉路。”老范一边喝水,一边抱怨。
江长明赶忙跟他解释。说实在是太忙,一忙起来,就把啥也给忘了,让老范不要生气。
“我当然生气,我咋能不生?你说说,我咋能不生?”
老范就这个脾气,以为江长明来沙县,就是把他们五佛给扔下不管了。“出事了。出了那么大的事,你也不管。”老范连着喝了三大碗水,终于喝足了,边抹嘴边说。
“啥事?”江长明吃惊地问。
“还能是啥事,他们把基地收回去了。说是白白搞了几年实验,啥成果也没,还不如把它卖了。”
“什么?”江长明惊住了,老范带来的这消息。的确坏透了,一时间,他像是被人抽去了思维,脑子里一片空白。半天,他讪讪问:“谁卖地,卖给了谁?”
“还有谁敢卖,县上呗。冰草湾那块地,卖给了煤矿。说是要让煤矿统一规划统一使用,鬼才信呢,还不是拿了煤矿地钱,把地给顶了。黄花滩那块,卖给了孙百万,那儿不是正好有孙百万地砖厂么,他瞅上那块地好久了,这回。不知使了啥手段。县上卖的很干脆。”
“没征求你地意见?”
“看你说的啥话,我是县长还是书记。人家凭啥征求我的意见?我都蒙在鼓里哩,要不是三娃子跑去看,怕是人家把狩猎场建了咱都不晓得。”
三娃子就是老范的侄子,上次来过地那个,可惜江长明上次没见着,三娃子又是个话少的人,让尚立敏的大嗓门一吓,话还没说完就给回去了。这回,三娃子也跟来了,这阵正跟六根瞎扯哩。
“这地说好了要租给我们十年的,县上怎么能随便毁约?”
“你还说哩,毁个约算啥,没把你赶出五佛就是好事哩。”
“这话啥意思?”江长明又是一惊。
老范默了默,点根烟道:“我就实说了吧,就是你那个建议惹的祸。你不是让省上严格控制五佛新打机井的数量么,事情就是机井引出来的。省上是按你的建议办了,今年批给五佛地机井很少,给的钱更少。可旱情这么重,不打机井咋行?眼下,各乡都在偷偷摸摸打。不批给机井,就打水窖,说是水窖,其实比机井还深。水是打出来了,但钱损失不少,要是没你那个建议,省上少说也得给个二三百万配套资金。县上一算帐,亏大了,说你没帮五佛干一件正事,反把二三百万配套款给建议跑了。”
原来是这样!
江长明的心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沉腾腾的。控制上游开采规模,缓解地下水压力,给下游喘息的机会,然后再施以综合治理,关停并转上游污染企业,最大可能地减少污染源,以节水和环保换回绿色,是他写给政府建议中地核心内容。没想,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上面的条条框框再多,还是没有下面的办法多。
“不行,我得找他们去。”江长明说着就要动身,这事儿决不是件小事儿,怪不得眼下沙县这边的机井全都干涸了。
“你找谁去,事情都这样了,找了又有何用?”老范说着,懊丧地垂下了头。看来,这些日子,他没为这事少跑。江长明再问下去,才得知老范已不是五佛治沙站站长了。
“他们说我年岁到了,腿脚又不好,让我休息。”
老范地再三劝阻下,江长明终是放弃了要去五佛的想法,是啊,就算他找去,又能咋?难道还能将卖掉的地要回来,难道还能将新打的机井全给填掉?笑话,如果真能那样,他江长明怕就这阵儿不会窝在沙窝铺,做他的绿色梦了。
是的,梦。江长明终于承认,到现在,他,跟着他的这一帮子人,还有死去的老师郑达远,都在做梦。一个充满诱惑却又相当苦涩地梦。
“真是想不到,你们的日子会这么苦。”夜饭吃完,已到了晚上十点,望着黑乎乎的沙漠,听着吼吼啸叫的漠风,老范说。老范的确没想到,江长明他们会住在地窝子里。这些地窝子,是当年郑达远请来种树的人住过的,三道梁子的树,都是郑达远种地,其它梁子地树,才是牛枣花的。一扯起这事,老范就有说不完地话题。当年郑达远在沙窝铺种树,他来过几趟,也在地窝子里住过几宿。他指着不远处的一个地窝子说:“三丫叉树下那个,就是我睡过的。”
江长明也来了兴头,非要缠着老范给他多讲些。老范讲了一阵,忽然说:“不扯了,牛年马月的事,尽提它做啥哩,还是谈谈眼面前的事。”
老范这次来,是为“达远三代”。眼下他已退了下来,一没了班上,心一下子就给空了,空得没地方放。思来想去,还是决计来找江长明。“三娃子的公司虽小,可它也是个公司,不能说小就不让他做事了。我寻思着,再捣鼓些钱进去,合着劲儿,兴许就能把它做大。再者,推广树苗,我在行,这点上你放心,绝不会给沙漠所丢人。”
江长明忙说:“我不是那意思,上次三娃子来,我凑巧不在。”
“我没说你,我这人做事就这个原则,得先把自个的短处亮前头,免得让人家说我净吹牛。要说推广三代,也不难,只要把树苗的好处给大家讲清,再请人家到这边来看看,俗话说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看不到三代的强处,人家就不信,硬推是不行的。来之前我找过两家农场,以前关系都不错,他们答应,只要树苗好,就帮着推。”
夜色渐渐温凉下来,漠风也变得柔和,夜晚的大漠,比白日静多了。远处,六根已生起了篝火,尚立敏是个受不了夜晚的人,跟老范喧了不到十分钟,就急着跑六根那边去了。方励志一到夜晚,就吹他的口琴,想不到一把变了音的口琴,让他吹出那么动听的曲子。小常的夜晚常常是不确定的,有时就着油灯看书,有时,就傻傻地坐在沙梁子上,不喊,能把天坐亮。
而在不远处,红木房子那边,却是异常的安静。老范问,为什么不借枣花的小院子一用?江长明怔了怔,说:“她的病那么重,哪还能忍心打扰她。”
“苦命的女人啊。”夜色下,老范重腾腾就叹了一声。
枣花需要手术。一段时间的治疗后,病人的情况似乎有所好转,身体不那么虚了,精神也好了许多。但腹水仍无明显消退,肖天说,枣花属于顽固性腹水,是肝病晚期的严重并发症,为了防止可能出现的腹水感染及肝肾综合症,肖天建议对病人实施腹腔—颈静脉分流术。这是目前还很少采用的一种手术,但对枣花的病症却相当有用。为慎重,肖天反复向玉音讲了手术的目的和可能出现的后果,不过他说:“这项手术虽然目前采用的少,但主要跟它的普及有关,我也是在几种方案中反复选择的,请你放心,采用这项手术,我有把握。”
玉音忙说:“我不是不放心,肖叔叔你千万别这么想,我这就紧着做准备。”
难的还是钱。尽管玉音是那么不忍心花驼驼的钱,可驼驼那两万,还是让她花掉了。前几天驼驼又送来两万,玉音哪还能再要,坚决给推掉了,急得驼驼差点跟她吵起来。眼下要手术,费用可不是小数字,玉音急得嘴上起满了泡,就差到大街上哭鼻子了。
这天她把乔雪叫来,让她照顾姑姑,自个,则踏上了回沙乡的路。这个时候,能找的,也只有爹和娘。
玉音是天黑时分回到家的,为省钱,她没舍得坐高速直通车,而是倒了几次车,从便道上辗转回来的。村子里静悄悄的,跟没人一样,暮色掩去了白日的喧嚣,把黑夜之前的凝重降下来,沙漠深处的这片小村落显得神秘、宁静,还略略透出一股昏睡样。
爹和娘都不在,院门畅开着。上房和偏厢房也都开着,厨房里锅盆满地,一看就是饭做了一半跑出去的。玉音的心哗地一紧。每次回来都是娘在炕上睡着,要不就懒洋洋蹲街门口晒太阳。今儿个这是咋了,啥事让他们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跑了出去?
玉音掉头就往村巷走,刚拐过第一个巷口,就碰见了红柳。红柳也像是被鬼撵着。走得日急慌忙地,差点跟玉音撞上。抬着一看是玉音,惊乍乍就说:“玉音你可回来了,天塌下来了,我都急得要碰墙了。”
玉音一把抓住红柳:“到底出了啥事?”
“端了,把沙湾村全给端了。”红柳说的前三不搭后四,越说事儿越乱,说半天。除了吓出一身冷汗,玉音还没听出个所以然。
“你倒是往清楚里说呀!”玉音恨不得拿手把红柳肚子里的话掏出来。
“公安,公安抓了你爹,也抓了王四毛,还有好些个人哩。这阵儿,人们全堵在村那头。”
村那头就是往新井乡去的那条路,跟玉音回家的路正好相反。
公安是下午五点多摸进村里的,来早了没用。人不在村里。公安想趁人们下工刚回家的空,抓他个措手不及。公安的想法很是不错,结果也跟他们设想地一样,除了两个半道上闻风逃掉的,沙湾村涉嫌偷盗的另外八个人,全都挤在了屋里。
但公安没想到,这一重大行动遭到了沙湾村村民的集体抗议,人还没押到车上。七八十个村民哗地围到车前,楞是把三辆警车给围堵住了。从下午六点到这阵,差不多过去了三个小时,村民们的工作非但没做通,反而矛盾越发尖锐,有人甚至嚷着要砸警车。镇长来了,副县长也来了,闲的。来多少人也是闲的。不放人,警车就甭走。沙湾人这次是豁出去了。
沙湾人的理由很简单,凭啥光抓沙湾村地人?玉虎是在内蒙抓的,这没说头,活该他要往内蒙逃。可牛根实跟红枣儿男人他们,就不一样,他们到底偷没偷过新井的骆驼不好说,也管不着,但要抓,你得把新井的贼娃子也抓了。光抓沙湾村的,不公平。
“新井那边地贼我们也一定要抓,请大家放心,不光是新井的,凡是这次摸到底的贼,我们一个也不放过。”带队的候队长耐上性子说。
“放心个脚后跟!哪回不是让我们放心,可哪回你们真抓了?吃上人家几个羊,或是收上点罚款,你们就都给放了,害得我们今儿也丢明儿也丢,就差连房子偷走了。”拾草地叔伯公公说。
“对着哩,不信他们的虚话,回回拿虚话哄人,还哄出经验了。”有人附和。
“妈妈日,还虚话哩,简直就是屁,放一百次也不当一回真!”有个年轻的楞头青索性骂起了脏话。
从下午六点,一直闹到现在,镇上县上的人好话说了一地,沙湾村的人就是不听。横竖一个理,要么放人,要么赔钱。
其实放人是假,要钱是真。玉音可能不知道,这些年,随着沙乡人养的家畜多起来,县上乡上也是动了不少脑子。就说公安这边吧,去年开始,莫名其妙就收了一种沙漠牧养治安管理费,是按牲畜头数收的,一峰骆驼一年交十元,一只羊一年交一元,说是不交这钱,丢了白丢,丢死也不负责,当然,话不是这么说的,但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沙乡人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心将这钱交了。怕啊,要是丢了真没人管,那还了得,一峰骆驼换半个媳妇哩。可钱交了,该丢还是丢,而且比不交钱那些年丢地还多。丢了还是问不响,派出所说人手少,顾不上,总不能天天夜里派人到沙漠深处看去吧?你听这是啥话,啥话么?就有懂法律的站出来,告他狗日的,交了钱他就得赔,法律上写着。于是沙乡人就四处上访,想让派出所赔。结果你猜咋着,上面压根就没这一说,原来是公安局要修楼,钱不够,让下面各所想办法,竟就想出这么个法子。这下,沙乡人恼了,真正恼了,可恼了也没个恼的办法。这不,趁这抓人的机会,跟公安较上真了。
玉音站在人群外,不敢走上前去。犯事的一个是她哥,一个是她爹,丢人不说,真要是抓了,家里咋个办。姑姑咋个办?玉音又急又羞,这一刻,她真是恨死自个了,如果当初不考这研究生,家里也没这么紧,爹和哥也不会做贼。红柳还在边上嘀嘀咕咕,说本来上个月她就要出嫁的,都怪王四毛。干什么不好,偏要跟着玉虎他们做贼。这下好,抓到她家了,害得她以后怎么在人前抬头。
玉音烦烦地就甩过去一句:“少说几句行不,你咋个证明是他跟着我哥。我还怀疑是他带坏了我哥哩。”
“玉音,话可不能这么说,你在外头,村里的事可能不晓得。你问问这一地地人,你哥玉虎赌了几年了,光是欠下地赌债,就能把你家房子扒掉。他……他还在外头养野女人!”红柳一激动,就把实话说了出来。
“你胡说!”玉音猛就给叫了起来。
这一叫,没把红柳给吓住,反让人群中的苏娇娇给听见了。苏娇娇本来抱着一中年警察地腿,听说那是个副所长。苏娇娇心想我就抱副的,抱了正的还给我穿小鞋哩。这阵儿大约是抱累了,正想找个台阶不抱了,一听是玉音的声音,立刻,放了警察,就冲这边跑来。
“哎哟哟,还真是你呀。你个丧门星。败家子,还知道回来呀。”一看真是玉音。苏娇娇碰头抓脸就给扑了过来。玉音没防范,让苏娇娇抓了一把,要不是红柳眼尖手快,护她一把,苏娇娇这一抓,没准真能把玉音的胸给抓出来。
“你个忘恩负义的,你个良心让狗吃了地,老娘屎一把尿一把把你拉扯大,你倒好,能挣钱了,心里倒只有她了。去啊,她是你亲娘,亲得很,去跟她过啊,跑来做啥来了?”
玉音没想到,这就是娘送她的见面礼。当下,眼里便浸满了泪水,心,痛得更是没法说。红柳几个一听苏娇娇这么骂,骇得全都变了脸。苏娇娇气玉音,还是上次住院的事,苏娇娇认定,是玉音害得她没跟县上要上钱,或者,她怀疑,玉音把钱私吞了,就想着给枣花治病哩。要是县上美美给上一笔钱,玉虎那些赌债早就还了,哪还能让人家天天上门催,哪还能逼得牛根实二番再去做贼?
正哭丧着,就听前面的人群乱起来,原来是五凉市政府的龙勇来了。龙勇以前在沙县当过书记,对沙湾一带的情况熟,市上派他来,怕也是考虑了这点。
龙勇身后,还跟着几辆警车,一看阵势,就知道他要来硬的。果然,龙勇头一句话便讲:“你们这是暴力干扰执法,知道不,这也是犯法。你们如果不想都跟着去公安局,那就让开,让执法人员先走,我留着,有啥话,跟我说!”
“说个鸡巴!”刚才骂过脏话的那个楞头青一仰脖子,就还了一句。人群刚要笑,就有三个警察走过来,很利落地给那个楞头青戴了手铐。
“还有人要骂人吗,骂一个今天我带走一个,我就不信,你们沙湾村没法没天了。”
“骂了你咋地,我还不信,你姓龙的能把沙湾的天背走。”说这话的是个老汉,以前龙勇在沙县当书记,老汉还没老,他从外面弄来一批假种子,害得几个村差点绝了收,被管了一年。今儿个一看龙勇来,就想报这仇。没想,话刚落地,他手上也戴了个铁手镯。
“还有吗?”龙勇扯起嗓子,毫无惧色地喊。
接下来又有两个胆大的,想试试龙勇地胆,结果,都把自己试在了车里。人们这才怕了,心想姓龙的就是姓龙的,当年不好惹,现在更不好惹。
这一夜玉音没睡在自家,事情闹罢后,她跟着拾草住进了瞎仙家。两个打小一起玩大的好伴儿,一直喧到了天亮。玉音这才知道,爹真地是贼,公安没冤他。
拾草说,沙湾村的偷,缘于赌,这赌,又缘于麻五子。要不是麻五子跟了葛美人,要不是麻五子跟葛美人在镇子上开了赌场,沙湾村,不该这样的。“千刀万剐的,一个老鼠害了一锅汤。”拾草骂。麻五子跟玉虎是在内蒙落网的,拾草说,公安抓他们的时候,两人还在赌桌上,眼看要把窑客子们的钱诈光了,幸亏去了公安。玉音这才知道,麻五子跟玉虎所以掉转头去内蒙,是瞅上了那儿的窑客子。内蒙煤窑多,跑去挖煤地沙乡人也多。“抓了活该,枪毙了才好哩。”拾草愤愤道,骂完,又怕玉音多心,忙说:“只是苦了你哥,他啥人不会跟,偏要跟麻五子。”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