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府常务会通知是早上九点，何东阳踩着整点走进会议室。所有的副市长们都精神饱满地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没有交头结耳，更没有人广播黄段子，只等何东阳的到来。
何东阳特别留心了一下柳重志。柳重志肤白肉鲜，一看就是常年机关工作不见太阳的特征，小眼睛上架着一副黑边大眼镜，感觉有点夸张。见何东阳进来，他微微欠欠身，朝何东阳浮笑了一下，并没有完全站起来。何东阳也报以微笑，以示问候。
何东阳先开场，对王中平、柳重志和陶心武表示热烈的欢迎。并请柳重志和陶心武分别发了言。实际上就是表态发言。当然，两个发言内容都提前由秘书写好的，也没什么新意。
接下来，对副市长的分工做了强调说明。因为在常务会之前，关于分工，何东阳已经分别找个人谈过了，所以在会上也只是再做强调，没有任何异议地就过了。
接下来的议题，在常务会之前已经印发各副市长了。现在，何东阳就直接一项一项地提出来听大家的意见。
大多数议题都是常规性的工作，大家都没发表什么看法就过了。轮到讨论吴国顺报来的《关于对西州市污染严重企业实行关、停、并、转的实施办法》时，大家开始发表自己的看法。王中平认为对污染较为严重的企业应该关，这是惠及子孙的大事好事，完全同意。柳重志在发言时，说：“关可以，但《办法》中制定的标准不切合实际，如果照这样执行，那不知道西州还能剩几家企业？我认为不是关停并转的问题，而是怎么样让更多的企业发展壮大的问题。”
陶心武的发言就显得模椤两可多了。跟着省委主要领导多年，鬼精灵鬼精灵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该说，更知道什么时候说什么。在这种时候，陶心武最清楚不过了。既然是拿到常务会上的议题，都是一把手经过深思虑过的，要想再改变，除非你拿出足以推翻其决策的充足理由。
何东阳只是笑笑，并没作评价。
所有人都发表完了自己的看法。何东阳笑笑说：“大家说得都很好。我们政府常务会就要开成这样，有什么想法、思路，都可以在这会儿拿出来，只要有这样，我们的工作才会少出漏洞，不出漏洞，才能把事情做好。”何东阳喝了口茶继续说：“前一段，以市政府的名义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环境保护工作的意见》的文件，这个文件里把治理现有工业污染源作为解决突出问题的主攻点，重点治理重金属、化工等行业污染问题，对不能稳定达标和没有治理设施的排污企业一律停产治理，对治理无望和非法排污企业依法关闭。这只是整治西州环境污染的开端，只是给各涉污企业敲响了警钟。此后，我们安排环保局与省发改委做了进一步衔接，草拟了这一实施办法。我记得当时就是跟重志同志衔接，做的最后确认。是不？重志。”何东阳看着柳重志，柳重志像是突然想起来了，红着脸点着头。其他人都纷纷把目光投向柳重志。
柳重志屁股底下拿火烧。其实这个方案确实是在柳重志的帮助下完成的。吴国顺为了能顺利通过，还给柳重志送了厚礼，最后确定的那天晚上，柳重志被吴国顺灌醉了。再加之，全省的口大了，柳重志今天确实没把这个茬给记住，以至于让何东阳钻了空子。
何东阳继续说：“中央提出的科学发展，可持续发展，是指导我们所有工作的方向。何谓科学发展，可持续发展？我认为就是要不违背经济规律、自然规律的前提下的和谐发展民生发展，如果一味地追求GDP，追求经济的增长速度，而忽略了我们生存的环境，那发展还有什么意义？现在全省很多市州在环境污染问题上，已经先我们动作了起来，这个关停并转的污标准是我们通过对全市所有涉污企业措底调查后，借鉴兄弟市州制定的，也是经省发改委、环保局审批过的，我以为是符合西州实际的，可行的，如果再降低标准，那就是没有站在西州人民的立场上考虑问题了。”
何东阳讲完，大家纷纷表示同意这一实施办法。
接下来是关于城市低收入家庭保障房建设问题、关于整顿政府机关工作作风，建设效能政府的问题……后面所有的议题都顺利通过了。
何东阳心里还在酝酿一个更大的议题，只是现在还不能作为一个议题提到政府常务会上，他要将一切都搞稳妥了再上会，那便是建设西金城际高速公路。这个事，何东阳以前也没想过。这次去省城拜访交通运输厅厅长金建成时，聊天的过程中金厅长无意中提到的。最重要的是中央和省上对等级公路的修建有一大笔资金，何东阳当时一听，心潮起伏。你说当官要做事，其实这做的事就是自己的政绩。只要把城际高速建起来，然后力争在最短时间内将运达集团送上股市，他何东阳的政绩不就摆在眼前了？他从省城回来就马上跟高天俊做了沟通，西州市的景秀区在地理方位上距金州市区并不远，只是中间被戈壁荒滩、田野山脉所阻断，现在上高速单程也得1个小时，如果城际高速建成，预计单程最多30分钟。这样，对促进两地经济的发展，会起到非常大的带动作用。当然，这还得跟金州市协调建设，两家共同建设，共同受益。高天俊原则上同意何东阳的这一思路。年后，他要专门跟金州方面详谈一次，只要蒋卫平和高冰也同意。这事就好办了。
这个阶段，何东阳感到无比舒心，他知道，这种舒心最终是来自于权力的平台，自从市长前面那个代字取掉后，又加上谢明光的调离，周围再没有给他使绊子的人，他才真正做到了政令畅通，把个人的主观意志抑或政治理想转化成行动，为老百姓做些实事和好事，这才是他从官以来最想得到的。
不知不觉，胡亚娟来西州已经一月有余，她要回金州了，一方面是想母亲了，另一方面是拿些日常生活物品。何东阳随车送行，顺道拜访了蒋卫平和高冰，提出建设城际调整的思路。没想到一拍即合，都说等春节过后马上启动前期工作。
回到西州，已到春节前夕，宋银河进来汇报春节政府团拜的事情。何东阳说还按往年的程序走。宋银河说：“团拜会由中平副市长主持，你致词。”何东阳抬起头盯了宋银河一会儿，心想，是得赶紧配个秘书长，让宋银河去政协休息了。然后玩笑说：“好，你大管家安排了，我执行就是。”
宋银河察觉出了何东阳神情的细微变化，仍笑眉笑眼地说：“曹嘉明准备在下周三在省城举办客户答谢会和产品订货会，请示你能否参加？”
“你安排吧！”何东阳眼睛一直盯在面前的文件上，并没有看宋银河。等宋银河哦了一声准备退出时，何东阳又抬起头补充道：“老宋，让环保局吴国顺，发改委白效先，财政局、商务局的负责人也一同参加。”
宋银河出去，刘海滨就进来了。他显得很兴奋的样子。何东阳看了一眼刘海滨，示意他坐，然后问：“怎么？没见你这么高兴过，范三逮住了？”
刘海滨刚刚还春风满面，因何东阳的一句问话，立刻晴转多云了。接过张轩宇递过来的茶水放茶几上，说：“范三没逮住，不过白嘉元的案子算是了结了，昨天下午侦察全部结束，正式报市检察院审查起诉。还有，谢明光被正式逮捕了。”
何东阳似乎并没有多少惊喜，缓缓地抬起头来，看着窗外，深深地叹了口气说：“思想有多远，你就能走多远！这句说得真是经典啊！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的事。”
何东阳放下手中的笔，从椅子上站起来，走过去跟刘海滨并排坐坐发上，说：“说说白嘉元的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事情还得从鹰凹山煤矿说起。三年前，白嘉元为了拿得鹰凹山煤矿的开采权，找到了当县长不久的龙永年。直接给龙永年送50万现金。龙永年胆战心惊，犹豫再三后，还是收了这笔钱。然后又拿出20万打通了谢明光这一关，在谢明光的指使下，国土、安监等相关部门一路绿灯，鹰凹山煤矿就风生水起的上马了，而且效益相当可观，每年可产煤60万吨。白嘉元为了维系跟龙永年和谢明光的关系，怕县上领导因政策变化而强行收回采矿权，就提出让他俩入股企业，每年可以分红。龙永年将这一情况给谢明光汇报后，谢明光觉得这也是好事。说：“我入多少股？”
龙永年嘿嘿地笑着说：“只要你首长同意了，后面的事就由我来办，你只管分红就行了。”龙永年回去后，就象征性地在自己名下入了2万，在谢明光名下入了5万，很自然地便成了鹰凹山煤矿的股东。其实，龙永年就连这象征性的7万元也没出，只不过是个空头数字。这不，两年下来，龙永年从白嘉手中拿走了200万。龙永年很聪明，他的升迁还得依靠谢明光这棵大树，于是就分四次送谢明光100万。但龙永年很了解谢明光这个人。谢明光是吃肉不吐骨头的那种类型。为了防备谢明光过河拆桥的伎俩，他给谢明光送钱时，有两次偷偷录了现场他俩对话的音。但谢明光也很狡猾，每次龙永年要给他钱时，他都要他把现金带上直接来西州宾馆等他。龙永年也曾想过打款或能够通过银行留下资金流动的痕迹，但都被谢明光拒绝了。谢明光只接受当头对面的现金交易，别的形式不概不准。送给谢明光现金时，从电话录音中可以听出，龙永年说的话多，但谢明光很少说话。不过，在龙永年的引诱下，录音中也能很清楚地听到谢明光说的话。尤其是第二次的录音中，谢明光说：“如果到时候追究下来，你龙县长该知道怎么办吧？”龙永年在录音里嘿嘿笑着说：“知道知道，我宁可自己兜着去坐大牢，也绝对不会出卖首长的。”
谢明光呵呵的笑声，阴森而狂妄。
鹰凹山煤矿正在如日中天之时，突然发生了透水事故。国家、省安监局专家最后给出的结论是自然灾害引起的事故。事实上，这起事故与其说是天灾，还不如说是人祸。白嘉元开煤矿多年，对雨灾雪灾洪灾等自然灾害早有应对。煤矿始建时，他就筑起了堤坝做好了防暴雨山洪的措施。谁也没想到，造成鹰凹山煤矿洪水倒灌淹没行道的不是老天爷，而是曹天举。
鹰凹山煤矿与曹天举的运达煤矿相邻。后来，曹天举发现鹰凹山煤矿产量好、品位高，发展前景相当乐观。一心想收购鹰凹山煤矿，无论给出什么条件，可白嘉元就是死活不同意。这不，曹天举就暗中指使人在一个阴雨霏霏的夜晚，将鹰凹山煤矿防洪堤坝给铲断，洪水漫灌，发生了重大煤矿事故。他知道，白嘉元刚刚起步，资金实力不足，只要事故一发生，该赔的一赔，该罚的一罚，白嘉元就元气大伤，再也爬不起来了。鹰凹山煤矿自然就是他的了。可让曹天举没想的的是，事情闹得有些大。这个时候，曹天举只好破釜沉舟，给几个当事人每人50万元，打发到了外地，再也不准在西州露面。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曹天举更没想到的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的命竟然也掌握在别人手中。那几个当事人直到听说曹天举死了，才悄悄又回到了西州。警方在调查取证时，有人就毫不惧怕地将这一情况说了出来。最后通过多方印证，事实果然是这样。
事故发生后，白嘉元迅速被警方控制。这时候，龙永年的心里就开始打鼓，万一白嘉元将他和谢明光吃干股的事供出来怎么办？谢明光同样有这样的担心。龙永年找谢明光商量对策时，谢明光说：“我想你应该明白怎么处理吧？”
龙永年面无血色地点头说：“知道，知道。”其实他根本就不知道怎么样才能使他们拿到的这些钱神不知鬼不觉。谢明光看龙永年吓得脑门上都是汗珠。没几天他就暗示龙永年，只说了一句话：“当断不断，必留祸患”。龙永年听到这句话，先是一阵发懵，然后就彻底明白了。这个时候的龙永年已经完全没有任何防备心理了。
事实上，白嘉元是一个很仗义的汉子，他从没想过要供出哪个人。他更知道自己没有错，所有的征件都齐全，所有的安全措施都到位，这仅仅是一场因自然灾害引发的透水事故，顶多判他三两年就完事了。可白嘉元还信心满满地等着最后的结果。没想到，龙永年却利用手中的权力，花重金指使看守所长闫长荣毒死了白嘉元。然后伪造了自杀现场、尸检结果，并迅速火化。事实上并没有火化成，而是土葬到了老家。
这一切，似乎就这样消冰化水地完成了，神不知鬼不觉。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
龙永年在看守所时，刘海滨为了防止意外发生，特意将市局最信赖的刑警派调往看守所。谢明光曾经想过杀人灭口，但没有实现。其实，谢明光即便将龙永年提前灭了口，也难以改变自己的命运。省委之所以调整谢明光，就是因为之前纪委已经收到了一个叫王丹的人的实名举报。也就在这个时候，巴尔克突然不疯了，清醒了。他也检举出了谢明光的受贿行为。省委将谢明光调离西州，就是为了更好地为调查取证。
何东阳看着刘海滨，无不感叹地说：“人啊，都是一个财字害的，无财则无忧。白嘉元死不瞑目，没想到曹天举会干出这样的事来？死了死了，一死百了！”
刘海滨说：“还有，龙永年最后还交待说，白嘉元给吉源县委书记杨天文也送过50万。”
“是吗？”何东阳惊道，然后平静地说：“这个情况，我看先报高书记那儿吧。另外，范三也不能放松警惕。”
刘海滨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