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考察组来的当天,发生了两件事。这第一件大事,就是西州市委推荐的正厅级干部本来是谢明光,可省委考察的对象却调成了罗永辉。这一点,就连高天俊也只是在参加考核会议前才知道的,别人更是不知道。周副部长说:“这次考察,是经过省委常委会慎重研究,委托我们过来履行考察程序。希望大家以公正公平的态度看待这件事……”谢明光刚进会场时,还踌躇满志,头发是打过亮发油的,远远就能看见一道白光闪过。周副部长话一讲完,谢明光脸色顿时呈铁青色,中间还出去了好几次。倒是罗永辉有点泰然自若,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何东阳一直处在沉思之中,他不知道罗永辉使了什么魔法,居然能改变西州市委的推荐。看来,他这次是靠上了一座大山。考察进行得很顺利,午饭前听取了高天俊对即将召开的两会的筹备情况,下午就打道回府了。发生的第二件事,就是政府副秘书长吴军没参加考察会议。像这种副县级以上干部参加的大会,何东阳根本无暇顾忌谁到了没到。只是在考察结束后,宋银河悄悄给何东阳汇报了这件事。他说吴秘书长今天没有参加考察会议,之前也没有请过假。何东阳已经不止一次听宋银河在他面前唠叨过吴军了,说吴军经常无缘无故不来上班。何东阳早就想把吴军给拿掉,可因为罗永辉的原因,他迟迟没有动作,只等有机会合适就打发吴军到农机局当局长。但今天这样的场合,吴军没有出现,不得不让何东阳多了一点点奇思异想。如果吴军知道今天要考察的人是罗永辉,肯定会参加的。这不正说明,吴军不知情。何东阳笑笑,没当回事。在何东阳心里,吴军就是一只秋后的小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了,等两会之后,在副秘书长中,吴军就是他首当其冲要调整的对象。宋银却说:“我去问了罗永辉,罗永辉说吴军家里有点急事要去处理。”宋银河脸上的折皱都似乎在笑,但笑容却微微有些颤抖。何东阳笑道:“我说老宋啊!你什么时候要能不那么心细,我保证你比现在活得自在,是不是?”何东阳一直觉得宋银河这人太认真,身为秘书长,整天就知道抓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政府的大事上,他倒没有给何东阳出过多少力。这是何东阳对宋银河最不满意的地方。但反过来想,宋银河这种人虽然顶不上大用,却可以保证办公室不出大乱子。好在,现在终于把宋银河的事给办了,既达到了宋银河的满意,又顺利将宋银河推了出去,一举两得的事。“市长批评得对,我可能就这劳碌命,老是改不了!”宋银河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哪里批评你了?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何东阳笑道:“你这个老宋,都当主席了,怎么还这么较真?”宋银河变得有些难为情地道:“市长,我这事还不是全靠你,才有今天的结果。我想今晚上请你坐坐,表表我的心意。”“好!你以办公室名义安排,我们把罗市长也请上,一起为你们的高升庆贺,咋样?”何东阳爽朗道。宋银河一听罗永辉,一下子没了兴致,愣了一下,吞吐道:“……也行吧!”宋银河对罗永辉基本没什么好感,宋银河不光是拿罗永辉跟何东阳作比较,更重要的是,罗永辉压根就不会尊重他人。宋银河再怎么说也比罗永辉的岁数大,可在罗永辉那儿,就差叫宋银河“小宋”了。特别是前几次解决办公室干部的职务问题,名义上是宋银河说了算,其实到最后定人选时,有一多半就被罗永辉划掉了,又重新写上了他信任的人。所以,不论是大事还是小事,宋银河都是直接来找何东阳汇报。何东阳知道这此后感觉很不舒服,官场里什么时候都要掌握分寸,是你的一亩三分地,你不仅要看住,还要看好。不是你的,你别插手,更别有念想。常务副市长管办公室,似乎是惯例。当然,也不是说何东阳不能管,管是能管,可管多了,副职们就会有意见。就会说一把手把权力攥得太紧,有一手遮天的嫌疑。何东阳为了不落下这样一个口实,就又把皮球踢到了宋银河怀里。何东阳知道宋银河心里那点小九九,笑道:“先这样,等你正式当选了,我单独请你祝贺!”宋银河这才又恢复了原来的兴奋劲上。在酒桌上,罗永辉当着办公室很多人的面把何东阳感激得只差下跪磕头了。罗永辉说他能有今天,全仰仗何东阳的关心。然后就是一杯又一杯的酒敬了过来。倒是把何东阳搞得如坐针毡。在常委会上,他确实是投了谢明光一票,压根没想到省委会摸到罗永辉的头上。何东阳觉得罗永辉这样说,无非是些光面堂皇的话,让他高兴高兴。其他人则把话题对准罗永辉,一句比一句贴心,一句比一句好听。最后,何东阳还没喝大,罗永辉已经喝醉了。何东阳还是没搞懂罗永辉怎么把谢明光给顶替了?曲终人散后,何东阳和丁雨泽步行往回走。何东阳不再想这个问题了。谁走了,对他何东阳来说,都一样。只是留下了谢明光,会让他在西州的工作变得更加吃力些。但他绝对不会被谢明光击倒的。就这样走着,零下的气温让何东阳清醒了很多。他跟丁雨泽说:“你打电话,让国顺到公寓来一趟。”何东阳和丁雨泽到公寓门口时,吴国顺已经在树影后面等着。进了房间,丁雨泽忙着泡茶。何东阳和吴国顺聊了一会儿罗永辉,说道:“国顺,两会一完,你也得调整到更适合你的岗位上来帮帮我了。”吴国顺笑道:“首长让我下刀山,我绝对不去跳火海。”说完嘿嘿地笑着。“你别贫,西州的事情,远比金州时复杂。我已经看到了很多曾经没有想到过的事,西州的天可能要大变了。我现在感到气血不足,像是要被无数只手扼着喉咙,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然后看着坐在旁边的丁雨泽说:“我看小张适应得还行,完了你顺利转任为副秘书长,跟国顺合力,再造西州一片天。”吴国顺咂摸着何东阳的话,和丁雨泽一起笑着点点头。过了好一会儿,何东阳表情冷峻地看着吴国顺和丁雨泽道:“有件事,我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觉得该有个交待了。”吴国顺和丁雨泽不解地盯着何东阳,静静地等着何东阳继续往下说。“舒扬,你们都知道。我想让他到下面去。一个方面是换个地方,给她一个展示自我的平台,寻个好人嫁了,过自己的生活……”吴国顺和丁雨泽眼睛绷得跟酒盅似的,像是连呼吸都停止了。何东阳继续道:“就是我刚才说的,西州的情况比我们想象得都要复杂。舒扬留在这里,迟早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的。”两个人同时点点头,都觉得何东阳考虑得很周全。何东阳怕就怕的是谢明光等人会拿舒扬做文章,到那个时候,伤害的不仅是舒扬,还有自己。“去哪儿合适呢?”丁雨泽问道。何东阳没吭声。“我觉得,弄到吉源比较合适。”吴国顺想了一会儿,说:“那儿有安县长,还有邓县长,应该没问题。”何东阳其实心里早就想好了,但真的把舒扬下去的事提到议事日程上来,何东阳心里还真是有些伤感和愧疚。他看着吴国顺,会心地点点头,说:“我觉得国顺说得有道理,就让她去吉源吧!”“她本人愿意吗?”丁雨泽疑惑道。“舒扬是个明事理的人,我想她会理解的。”何东阳说着,目光死死地盯着吴国顺。吴国顺知道此时何东阳内心里的痛苦。马上点点头道:“舒扬的工作由我来做。”何东阳略微沉思一下,点点头说:“也好!”接着又说:“要不让小丁,明天去吉源县一趟……”何东阳说完,马上又改口道:“算了,你去太招眼,还是国顺去吧,以你的名义找安县长。我想安县长会安排好的。”为了不让安红英对他有别的想法,去吉源县找安红英安排舒扬的事,还是由吴国顺出面更好些。“这样也好。”丁雨泽答应道。说着起身去了卫生间。这时,何东阳看着吴国顺说:“也不是谁自私,人有时候为了某个目标,不得不舍弃一些自己不愿意舍弃的东西。国顺,跟那个记者也别走得太近了。”“……”吴国顺一下子傻了,嘴张了半天,没说出话来。他知道何东阳说的就是西州电视台的记者宋美英,那个令他神魂颠倒的小妖精。说起他们的相识来,很有戏剧性。吴国顺调到西州后,他过去的老情人,金州电视台的节目主持人周虹来看望他。一次两个人在宾馆里经过了一场肉博之后,看到电视正在重播西州新闻,正好看到宋美英拿着话筒在现场主持着一个采访,周虹高兴地说:“宋美英,我的同学。没想到这家伙上镜效果这么好。”吴国顺一看,那小样子真的受看,一张狐狸脸,灵光四显,俏丽中不乏顽皮。就说:“既然是你的同学,晚上叫上一起吃饭好了,你们也可趁机叙叙旧。”周虹高兴地说:“好呀好呀,我也好久没有见过她了,很想见面聊聊。那我给她打个电话,看看她有没有空儿?”吴国顺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说:“她要是没有空,明天也行。反正这几天你都在西州。”周虹突然握住电话,警惕地说:“你是不是想打她的主意?”吴国顺没想到被周虹一语道破,由不得哈哈大笑了起来。周虹说:“你笑什么笑?看你这傻样。”吴国顺越发笑得厉害,一是,他想用笑掩饰一下他的内心,二是,看周虹的样子也委实让人发笑。笑过了,才说:“我笑你这样子真的可爱,有你这美人儿我已经满足了,还哪有精力去打别人的主意?再说了,这样的嫩草恐怕早说让周边的兔子吃了,哪有我的份儿?”周虹听他这么一说,才拨通了宋美英的电话。就这样,在晚上的聚会中,吴国顺认识了宋美英。周虹说:“吴局长可是何市长的大红人,过去在金州时他们的关系就很好,何市长调到了西州,又把吴局长带到了西州。”周虹说这些话的目的,本来是想在老同学面前炫耀一下,她找的这位局长大人不是平处卧的虎,虽然他现在在环保局上班,但是,他日后的前途肯定非常辉煌。没想到正因为她的这句话,为吴国顺后来勾引宋美英打下了深厚的基础。吴国顺几乎没有费多少周折,约宋美英吃了几次饭,买了几件小礼物,就很快好上了。好的时候,宋美英还有点不踏实,对吴国顺说:“我觉得我好卑鄙,你本来是周虹的朋友,我不应该这样的。”吴国顺说:“革命不分前后,爱也不分前后,只要有爱,就爱。我与周虹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一调离,就意味着要与她分开,这是必然的。所以,要说卑鄙也只能是我卑鄙,而不是你。”宋美英被说动了,就瓷了眼,看着他吃吃地笑说着说:“虽说远水解不了近渴,那我也不能随便给你解渴。”吴国顺就一把揽过她说:“能解的,我就想让你解。”说着就一下亲住了她。从此以后,吴国顺的身边有了一个宋美英,生活不再寂寞了。吴国顺一直觉得自己办事很隐秘,不知何东阳怎么知道了?就嘿嘿一笑:“首长是咋知道的?”何东阳笑笑说:“紧张什么?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你自己觉得很保密,搞不好就泄密了。”吴国顺点点头:“这倒也是。”何东阳说:“我是偶尔看到的你与她在一起单独吃饭,神态有点不一般,我一直都没有提起过这件事,就是想假装不知道,男人们,谁没有一点秘密?但今天,我不得不提醒一下,因为我要为你谋划政府秘书长的位子,在这个关键的时期,要注意一点,不要让人盯上了。”吴国顺激动得点点头:“谢谢首长提醒,我知道你这是对我好,我会注意的。”何东阳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吴国顺说:“关于舒扬,我想了很久,觉得舒扬的思想工作,还是得由我亲自去做合适。既然事情都到今天这地步了,就得主动去面对,去承担,你去说,明显的有点逃避责任的嫌疑,这样对舒扬也不尊重,一定会伤透她的心。男人,生下来就注定了要担当一生,如果每每面对困难都选择逃避,那还算男人?”吴国顺点点头:“首长说得也是,值得我学习。”何东阳苦笑着:“你要学也要学好的,这种事值得你学习什么?”次日,何东阳先给舒扬打了一个电话。舒扬看是何东阳的电话,兴奋地就开始在客厅里手舞足蹈起来。她的身体恢复得很快,已经可以完全不用双拐,就可以行动自如了。“你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啦?”电话里的声音仍是那么的柔软。“肚子饿了,自然就想起给你打电话了。”何东阳还跟往常一样呵呵地笑着说。“那好啊!呆会下班了就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舒扬越发高兴地在电话里笑着。“你行吗?刚刚扔了拐子。”何东阳担忧道。“你听听,我给你跳几下。”舒扬说着就开始在地上跳了起来,“你听见了吗?告诉你,我全好了。”“听见了!我听见你好了!”何东阳说这话时,心里是涌上了阵阵酸楚的,连眼睛里也渗出了些湿润的东西。想想,再过一个小时,他将怎么开口说这个话。此时还兴奋的像个小孩似的舒扬,呆会儿又会以怎样一种梨花带雨的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呢?他真的难以面对舒扬的眼泪。挂了电话,舒扬就激动地开始给何东阳准备午饭。何东阳去的时候,饭已经做好了。其实舒扬的胳膊还没有完全好,压根就做不了饭。她是打电话让王丹来做的,做好后王丹说不打扰他们独处,自个走了。何东阳看着这一桌子的菜,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舒扬。舒扬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其实,其实饭是王丹做的。”何东阳点着头笑道:“她人呢?”“走了!她不想打扰我们。”舒扬突然就变得忧郁了起来,“其实王丹真是个好姑娘,只是她跟谢明光在一起,也是身不由已。”何东阳点点头,说:“吃饭吧!”舒扬脸上又有了笑容,马上开始给何东阳夹菜。何东阳一直把话憋到了饭吃过,才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舒扬,我有个想法,跟你商量。”“你说。”舒扬正收拾碗筷。“我想,我想让你到下面县市去工作,从基层一步步再上来,我相信你会有很好的未来的。”何东阳说这话时,眼睛盯在舒扬手里的碗上,然后再一点点移到舒扬的脸上。舒扬愣了一下,木然地看着何东阳,但又马上笑了一下,道:“那好啊!我正想到基层摔打摔打,好有个历练。”说完转过身去朝厨房走去,何东阳就没再看到舒扬脸上的表情。等她从厨房再回来时,脸上仍带着笑,但眼睛却是微微发红,看来她是哭过了。何东阳看着,心里就酸酸的,不知道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了。何东阳走过去,轻轻地搂住舒扬,说:“生活是一步步往前走的,你终归得有一个幸福的未来,而我能给予你的却不是你希望的。也许你到下面去,换个环境,会有一个崭新的未来,你说呢?”舒扬哇地一声伏在何东阳的肩上哭了起来,就这样哭了一会儿,何东阳轻轻地抹去舒扬满脸的泪水,说:“别哭,哭了就不好看了。”舒扬抬起头说:“我只是舍不得离开你。我也曾想过我们的未来,我们终归是没有未来的。”说完,舒扬停了停又说:“我听你的!如果我下去了,你还能跟现在一样对我好吗?”何东阳笑笑说:“傻瓜!”说完,何东阳将嘴唇压向舒扬呢喃的小嘴。舒扬像一只受惊的野兔,跳动着,欢愉着,痴狂地吮吸着何东阳。何东阳也享受着舒扬带给他的疯狂。这吻,这长长的吻,如生离死别般的告别。从舒扬那儿出来,何东阳突然就觉得浑身轻松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