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很老旧,配备的电子器材也是如此。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液晶电视机估计只32寸大小,像素模糊,亮度即使拉到最大,也很难完全展现出原本的视频颜色。这会儿最后一排窗户上的帘子忽然动了动,外面的光线透进来,最难受的就是横向同坐的几人了。他们纷纷皱起眉头,不爽地将视线投来。但当看到靠墙而坐的边越时,又瞬间噤了声,默默将视线收回去。算了算了,这样也不是不能看。大佬想怎样就怎样吧,惹不起,至少躲得起。檀盏也抬起头看了看,不明白怎么忽然之间会有束光线照下来。此刻,她的同桌从桌肚里拿了一袋青绿色包装的牛奶出来喝,是哈密瓜味的。那只靠墙的手臂有意无意蹭到窗帘中间的缝隙,导致窗帘布跟着动起来,从而才让外面的阳光有隙可乘。檀盏撇了撇嘴,全当只是巧合。不过这样正好,让她看起题目来眼睛舒服了很多。她扫了一眼语法选择题,只花一秒钟,就洋洋洒洒地在黑色括号内画了个半圆弧度,鼻息间总感觉能闻到一阵若隐若现的哈密瓜味。很香甜。边越很快就将一袋喝完,包装袋被随手扔进后面的垃圾桶里。檀盏挑了挑眉,这种香精泡出来的东西,能好喝吗?前面电视机里正不断传出雄狮慷慨激昂的咆哮声,一声怒吼出的“simba!”几乎震慑了整个班的人心。檀盏并不知道前面发生的剧情,被这声音给吓了一跳,手里的黑色水笔都掉在了地上,滚到了左侧。她皱起眉头,准备弯下腰,钻到课桌底下去捡。倏地,边越长臂一捞,轻轻松松就捡起了掉在他脚边的那只笔。他将笔压在檀盏的试卷上,很快收回了手。檀盏眨了眨眼睛,觉得有些意料之外。这样的社会哥竟然也会帮助同学做些举手之劳?而且那间修车铺又是怎么回事?他在那儿打暑假工吗。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檀盏连忙摇了摇头。半晌之后,她才温温吞吞地说了一句:“谢谢啊。”同桌认真地看着电影,没有搭理她。二十七中是有晚自习的,就在下午的四节课结束之后。高三上学期还与楼下的高一高二一样,只上到八点钟就结束了,等到了下学期,就会延长到22:35再放学。不过这些都不是强制性的。班主任在第一堂晚自习开始之前下发了一张告家长书,无论参不参与学校的晚自习,都需要家长亲笔签名。檀盏一把拿过那张纸,倾斜着放在桌面上,“啪嗒”一声摁了圆珠笔后面的盖子,龙飞凤舞地就在最后一行空白处签下了“李若男”三个大字。这种事情她做得多了。只要没见过她妈真正签名的人,都不会觉得她是仿签,毕竟,她的字迹已经到达了以假乱真的顶峰。不过在勾选同意与否时,檀盏稍微愣住了几秒钟。她不想待在这个电风扇摇晃起来“咯吱咯吱”的破教室,更不想回那个散发着鸡屎臭味的外婆家。一种无处可去的挫败感油然而生。她是真的很烦。坐斜前方的男生跟后脑勺也长了双眼睛似的,在檀盏签好字之后,凑过头来“哇塞”了一声,随即说道:“新同学,你潦草字写得很牛啊。”夸完,他很自来熟地递过了自己的那张告家长书,恳切请求道:“麻烦帮我也来上几笔呗?”他顺带报上了他自己老爹的大名。檀盏权衡了一下,帮忙,只是三秒钟签个名的事情,但不帮忙,那这个男生有可能一直在她的面前叽叽喳喳。所以檀盏还是选择拿起了笔。带着墨水的圆珠刚要触碰到纸面时,上方突然横出了一只手掌,肤色白皙,削瘦的手臂上,青筋暴起着,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边越从教室外面回来,抽走了那张纸,轻飘飘地扔到了那个男生身上。他半阖着眼皮,低声说道:“拿走。”檀盏看着突然空了的桌面有些不解。那个男生更为不解,扭了扭肩膀问道:“怎么了越哥,我这正跟新同学交流感情呢。”就差一步,他瞒天过海的奸计就要得逞了!坐下之后,边越才回答道:“你自作主张勾个不同意,到时候班主任找家长,是不是也要咱们新同学女扮男装,代替出席啊。”檀盏恍然大悟。乡下学校这点倒是和城里一样的虚伪,明明非要每一位学生都留下来参加晚自习,但明面上还要弄一份自愿签名文件,以防到时候上头下来人查。这下檀盏也彻底不纠结了,在自己的那张纸上勾选了同意。边越瞥了一眼,眸光很沉,见身旁的少女又继续从课桌里拿出空白卷子开始做起来后,他笑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傻不傻,什么忙都帮?”开学第一天三个年级都在八点准时放学,很多学生推着自行车,导致校门口有些拥堵。檀盏看了眼时间,离最后一班20:15发车的城际巴士还有一小会儿,出校门后她径直走进了马路对面的便利店里。店里除了二十七中的学生以外,还成群结伴的混了好几个另外一所高中和职校的学生。靠窗的休息位置挤满了人,夜间温度低,红色纸杯里的关东煮冒出的热气全部都吸附到了玻璃窗户上。有人在雾气上面写了名字后又很快擦掉。学生们叽叽喳喳的讲话声,混杂着收银台那部扫描枪“嘀、嘀、嘀”的工作声,吵得没完没了。檀盏讨厌这种人多到空气都变得稀薄了的地方。她直接抓起一把常用牌子的黑笔,又拿了几本空白的软面抄,加入到结账队伍中。她站的位置正好是在冰柜前,挑了几样蛋糕当明天的早饭后,檀盏随着人群缓缓移动到牛奶区域,她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始终没能放下去,冰柜最上面摆着一列哈密瓜口味的牛奶,就是她的同桌在英语课上喝的牌子。整排的牛奶,只有末端角落里缺了一袋,与其他畅销到卖得都快空了的口味相比,冷清了很多。檀盏有些犹豫,想收回手,但是大脑里总有一根筋掰歪着,不允许。后面有人不耐烦地催促道:“往前走啊,谁堵在半道儿上了?”檀盏抬眼一看,发现她面前已经空出了一大截,于是想也没想地拿了一袋哈密瓜口味的牛奶,俩只手捧在怀里,小跑到了收银台。付完钱后,这袋牛奶好像是她偷来的一样,被急匆匆塞进书包里,檀盏脸颊两侧都有一些发烫。公交站台处仍有不少学生在等车,檀盏背着书包一口气跑到,又喘了会儿气,脸上的热度才消下去。这里的学生们三三两两,与她不相同,他们都有可以聊天的对象,叽叽喳喳,没完没了。檀盏拿出了随身听,将耳机戴好后就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安静地听歌等待公交车来,丝毫没有注意到对面正使劲朝她挥手,不久前在晚自习课上还请她帮忙签家长名字的那个男生。郑祺飞由于一直没能得到回应,泄了很长一口气。身旁,边越拆着一包刚买的薄荷糖,剥了糖纸扔进了嘴里,视线顺过去,看见那道又在听歌的身影之后,哑声问了一句:“她叫什么?”“啊?”郑祺飞都没能反应过来,回答之前先是大为惊讶了一番:“不是吧越哥,人都当了你一天的同桌了,你连她叫什么名字都还不知道?”剩下的话,音量明显小了很多,他嘀嘀咕咕道:“这么不熟,怎么还帮她那么多忙啊。”下午看电影那会儿,阳光可是都快把他的背给晒得烧起来了。边越没听清后半句,尾音上扬着“嗯?”了一声。郑祺飞立马回答道:“檀盏,一盏灯的那个盏。”紧接着,他一拍脑门,说道:“这么一想的话,咱们之前那个老镇不就叫檀越镇吗?正好是新同学的姓,你的名……那千年流传的传说不会就是你们俩的转世吧。”蓦地吸了口气,薄荷的凉意直冲喉咙,边越被呛得咳嗽了两声。此时,正好公交车从海岸线那边缓缓驶来,路灯下轮廓清晰可辨。两分钟之后,对面的整个站台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