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蓬

登天犹如上岸,成仙=有了编制。 天庭是壁垒森严的大厂,神仙皆是卷生卷死的打工人 天蓬埋头苦干了八百年,上司踩着他的kpi步步高升,他还是天疆水师中那个倒霉催的小社畜 直到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只猴子 一切从此开始变得不一样了……

第七章:神仙?妖怪。
1、皆大欢喜
水师元帅府中,元帅胳膊肘架在桌案上,托着腮帮子,一脸横肉崩得死紧,看着面前一颗碎成八瓣的珠子问天篷:“这什么玩意儿?”
天篷单膝落地,跪得笔直,一无表情地回答:“罪女青鸳的内丹。”
元帅眯了眯眼睛。
承在他面前的珠子有蜡丸大小,泛着青色,曾经纳在仙子身躯中,想必是光芒婉转灵气逼人的,如今碎了,被勉勉强强拼凑了一下,跟个干巴巴的泥丸子也差不了多少。
审视良久后,元帅点了点头。
“内丹倒是不假。人呢?”
“死于法器‘莫测’之下,形消骨散,魂魄烬灭。”
“西王母要活的。”元帅很糟心地瞧着自己的手下,“谁给弄死了?”
“是我失手。”
“她一条鲤鱼变的龙,满打满算几百年修行,天墉城里端茶递水的道行,能让你失了手?”元帅咂嘴砸得山响,一脸的“我说你什么好”。
“是我失职。”
元帅嘴角向下撇着,瞧了他一会儿,挑剔地说:“你迟了四个时辰。”
“路上耽搁。”
“……伤了?”
“不重。”
天篷把自己跪得像是一堵墙,元帅问一句,他弹回一句,始终一脸肃然,没有抬头。
元帅终于露出了笑脸。“行了行了,别跪着了,起来说话吧。来呀——”他冲着身边侍卫挥挥手:“给天篷将军搬把椅子。”
天篷起身,椅子抵到膝窝后头了,他不坐,依旧目光笔直,冷着张脸说:“元帅要是没有其他吩咐,属下告退。”
元帅咂了咂嘴,自己推开桌案费力地撑起大胖身子来到天篷身边,笑眯眯替他弹了弹肩上的凡尘。“刚鬣呀,你这孩子,赌气呢这是?”
天篷忍耐了一下,对这两个字没说什么。
“我也知道,西王母的人偷跑了,这职责怎么能怪到咱们天疆水师来呢?他们天墉城自己又不是没有守备,你说这多不讲理!”元帅乐呵呵地把拳头往自己手心里一敲,仿佛这一下子就是在替天篷鸣不平了。漂亮话说完了,又换了副语气,带着嗔怪啧啧摇头:“只是,你也明白嘛,芴大人要拿捏你,我今日不顺着他把罪名担在你头上,来日,只怕他捏个更大的罪名让你兜着!说来说去,还是你当日自己不好,非要顶撞了他,连带我在太白星君面前也不好看呢!”
“我懂。”天篷硬生生说了一句。
“是真的懂?”元帅一双笑眼弯成两条缝,向天篷确认。
天篷忍耐着这无聊的废话和必经的过场,抱拳说:“藏匿青鸳的北俱芦洲狮驼王供出自己千年来所有家私,请求天庭免去责罚。”
元帅笑了。
“刚鬣啊刚鬣,你这回算是开了点儿窍了。”他沉甸甸地拍了拍天篷的肩膀,货真价实地赞赏了一句。
天篷没有言语。
此刻,狮驼王千年所积攒的全部宝物都浩浩汤汤陈列在水师元帅府前。任何天上的神仙见了这样多的天材地宝,想来都会笑出来。
这是天篷的妥协。
他知道,自家元帅会办事儿极了,这份宝藏中,小半数会送到芴仙官手上,平息他兜率宫中主子痛失了人间妖使的损失;小半数会呈给青鸟使官,算作因自己属下失职而给与西王母的交代;再有小半数,元帅自然会自己留下,“充作水师军用”。按他的话说——你们以为我这水师元帅当得容易吗?上要打点,下要周全,中间还要顾着咱们天庭疆界的太平!三十六万兵卒靠我一人养着,这么累的位置,你们以为我就乐意坐吗?
一路返回天界时,锦麟对他说,你要是想皆大欢喜地把这事儿了结掉,就只能如此。
天篷知道。
他自己也对狮驼王说过——这世道,对是没用的。若有逆天之能,你尽可以与天论个对错。若没有这能为,就只能付出代价。如今元帅府外正在被一一清点盘算的,除开下界妖王积攒的珍宝外,也是天篷双手奉送的原则与妥协,是他付出的代价。
为仙八百载,天篷终于可以用他最看不上的两个字来评价自己了。
牙碜。
***
自元帅府出来,天篷挣扎了很久。他只有一晚上时间可以自由使用。元帅告诉他,明日要带着他同去向青鸟使君和芴仙官回话,如何斩杀青鸳过程,天篷要亲口告诉两位,这才算是有头有尾的交了差。
“——交差是交差,”元帅叮嘱他说,“到底还是你失职青鸳才会跑了,如今又没把人活生生地捉回来,人家要是罚你,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元帅的话,永远这么周到。
“去吧。”锦麟对他说。
“去哪儿?”
锦麟讳莫如深地瞥了他一眼。
天篷想想也是。还能是哪儿。
见他脸色凝重,锦麟说:“万一明天交代不过去,西王母一声令下要拿雷劈了你,你今晚不去看一眼嫦娥,估计转世投胎都不会心安。”
天篷无奈了半晌,只能说:“你盼我点好。”
锦麟笑了笑,也就没再说什么。她离去了很久天篷才想起来,怎么也应该问一句:万一明天真的交代不过去,那么被雷劈之前,你今晚想做点什么。
一夜时间让天篷发着呆耗成了半夜,眼看天都要亮了,他终于没有忍住,独自来到了广寒宫外。
曾经这是他漫天庭最喜欢的地方。如今再次来到这里,他却有些惶恐。胸中裂了缝隙的内丹丝丝抽痛,提醒他,他不再是个刀枪不入、邪念不侵的神仙了。他的仙格中,藏了原罪。
到了广寒宫,天篷惊讶地发现,这里跟以前不一样了。
以前宫闱清冷,除了吴刚铿锵的斧凿声外,安静得连桂花破开花苞、轻轻绽放的声音都听得清楚。如今夜色已深,宫闱里却人影往来,歌舞升平,不时传来众多酣醉中的笑声。
“嫦娥有客人?”他来到桂花树下,问伐木的吴刚。
“有。”吴刚挥汗如雨,没有抬头。
“今晚是什么事摆了宴?”
“什么事也没有。”吴刚说,“跟昨晚一样。”
天篷愣了一愣,吴刚等着斧痕合拢,抹了把汗水说:“自那天你替她设了广寒宴后,来过的神仙玩得尽性,就常来了。现在,嫦娥仙子的客人越来越多,我酿了几百年的桂花酒都快让他们喝完了。”
吴刚声音平漠。天篷一时没说出话来,他只觉得,自己心里的滋味有些古怪。这是好事。他想,是好事。嫦娥喜欢热闹,从前总是抱怨自己不被天上的神僚正眼相看,如今这样子,她一定很高兴。
可是,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心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内丹一抽一抽地在隐痛。他想,也许是因为可惜吧。可惜,自己以后再想要和嫦娥清清静静地坐下说说话,就不容易了。
天篷在桂花树下坐下,看着广寒宫中绰约往来的人影。直到挂在宫檐下的灯笼里蜡烛都快烧尽了,嫦娥才笑吟吟地送客出来。
客人挺多,四天王俱在。哦……天篷点了点头,还有巨灵神、药叉将和水德星君。如今嫦娥的身边,终于坐满了她想要的、有头有脸的宾客。她不会再因为终日无聊而发脾气了。
天篷站起身来。他自下界回来,衣衫上沾满了凡尘,有点灰头土脸,走出广寒宫的客人们一个一个袍甲鲜亮,天篷不想去扫嫦娥的兴,转身想要走开,嫦娥却远远瞧见了他。
“天篷!”
她笑着叫了一声。
天篷顿住脚步。
这个声音让他额头上瞬间浸出汗水。胸口内丹沉重地痛了一痛,天篷慢慢地,犹豫地转身,看见嫦娥提着裙裾,一脸笑容地向他轻快跑来。
“傻子!你怎么在这里坐着?”来到天篷面前,嫦娥仰脸问。
嫦娥喝了不少桂花酒,脸颊红润润的,眼中盈着水莹莹的醉意,衬着她一身自朝霞中抽出丝线来织就的羽纱,看起来活泼明艳,快活极了。
“我……”
天篷支吾了一下,说:“我刚从下界回来。”
“我听说啦。”嫦娥抢着点头,“那个叛天思凡的婢子让你失手杀了,刚刚巨灵神告诉我的。”
天篷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再穿白衣服了。”他忍不住问她。
“穿腻了!”嫦娥把手一摆,得意地扫了扫自己肩头披的飘带,“以前我只有那么一件好看的衣裳,现在嘛,有人送我新的料子了。要是有得选,谁愿意成天一身素净?跟守寡似的。”
天篷想要陪她笑一笑,心里却有些发拧。他挪开眼睛看了看宫檐下将熄的灯笼,说:“我该走了。”
“哎……!”嫦娥忽然冲他勾了勾手指,一脸神秘的神气,“过来,我问你。”
天篷有些愣,嫦娥嫌他不痛快,索性胳膊一伸,勾住天篷的脖颈,嘴巴凑在他耳边轻声问:“你是不是故意杀死青鸳的?”
天篷被他手臂一绕,心差点跳出腔子,而她的这一句话却像是一桶冰水一样浇下来,让他瞬间连身子都僵硬了。
“看来是了。”嫦娥打量他一番,抿嘴一笑,一脸得意。
“你……”天篷脸色苍白地看着她。
“我猜的。”嫦娥瞧瞧四下没有别人,拉着天篷走了几步,离开吴刚远些,轻描淡写地说:“像是青鸳这样的小神仙,既然敢下了凡间,当然是拼着一死了。你让她免受了那么多刑法死得干干脆脆,那也算是成全人家。”
见天篷没有说话,嫦娥嗔怪地推了他一把,笑说:“你怕什么呀!我又不告诉别人!……哎,再问你,那个勾引了青鸳下凡的男子,是丢下她跑了,还是两人死在一起了?”
天篷复杂地看着嫦娥,胸中一时有一万句言语潮涌一样堵住了喉咙,半晌半晌,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死在一起了。”
“哎。”嫦娥叹了口气,点点头说,“遇到个有情有义的男子,也算值得了。”
天篷颤了一颤。
他们挨得很近,天篷衣襟上轻轻的颤抖让嫦娥瞧了出来,她疑惑地多看了天篷一眼:“你怎么了?我这里很冷吗?”
“为什么?”天篷脱口而出。
“什么为什么?”嫦娥好笑地嗔了一句,“你这个人,说话就是奇奇怪怪的。”
“为什么你觉得值得?”天篷问,“青鸳曾经生在下界,是自己苦熬了几百年才跃过龙门上了天庭、当上神仙的。如今这些,都白费了。人间的爱恋真的值得放弃这么多东西吗……这些东西也是她当年历历求来的啊。”
天篷的目光太过强烈,每一个问题都不像是追问,倒像是挣扎。嫦娥有些被他吓住了,愕然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一件东西,你瞧着好,想要它,就去要啊。要到手了,才会知道究竟滋味怎么样。等到求来了,觉得不好,又不想要了,也是人之常情啊。”
“人之常情……”天篷喃喃重复这四个字。
嫦娥尴尬了一瞬,自觉这话失了身份,但已经说出口了,只能板起脸来找补:“我又不是没做过凡人,当然记得凡人是怎么想的!人嘛,其实知道得很少的,对自己也难免自以为是,总得都经历过一次,才会真正知道自己要过怎样的日子。对青鸳来说,这天上的日子大概是太寂寞了吧。”
天篷思索着嫦娥的话,喃喃说:“天墉城地位崇高,青鸳在天上有许多朋友。”
嫦娥轻飘飘地笑了笑。“朋友呀。”她说,“或许有吧。可那不一样的。你是个循规蹈矩的神仙,你不懂的。”
天篷胸中,内丹再次沉重地痛了一痛。再一次,他没有忍住,脱口而出:“你呢?”
“我?”嫦娥惊讶。
“你寂寞吗。”天篷忍者剧烈的心痛,看着嫦娥,“你也比过了,是天上的日子好,还是人间的日子好呢。”
这话实在冒犯极了,嫦娥素来最烦别人跟她提起自己在下界的事情,对她来说,偷药登仙是个永远的污点,天上其他神仙提起来,永远会让她恼羞成怒。可是,此刻天篷目光灼灼,再一次把她吓住了,她不明白,他的一双眼睛里面为什么会滚动着这么剧烈的情绪,就好像他在逼问,也在恳求自己一样。
“傻子……”呆了半晌,她认真地摇了摇头,说:“我会留在天上。”
……天蓬后来想,那不是个回答,那只是个选择。
嫦娥告诉了自己她选择的结果,却没有告诉自己,为什么。
2、值得
天明之后,元帅起了个大早,带着天篷去青鸟使君和芴仙官处交差。
狮驼王的两份宝藏早已送到了位,这次来,元帅手里只捧着青鸳的内丹,和那串叫做莫测的人心念珠。钱花到了,万中无一的神器也呈上了,效果自然大不一样,青鸟使君没多啰嗦,领着青鸳碎散的内丹回了天墉城复命,倒是芴仙官多了两句嘴,他一面将莫测收入袖中,一面对元帅悠哉雅哉地留话说——罪人实在是该锁上天庭来听判的,却被天篷将军私刑正法了,可见这位天篷将军是我行我素惯了,谁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呢。当然,元帅如何治下,是元帅的家务事,想来王母她老人家也不会多怪。
为这一句“不会多怪”,元帅领会精神,削了天篷三个月俸禄,暂撤他御龙参将军的职位,判了三十鞭警魂鞭以示惩戒,末了,觉得有点过分,找补了一笔:鞭子暂且寄下,罚去建木天端思过一月。——最后这一月之罚算作安抚,元帅打一棒子给一甜枣地告诉他:一月长假,妥妥养伤。
走出帅府时,锦麟已经等得满头是汗。见天篷出来,她急急迎上去,轻声问:“怎么样?”
天篷点了点头。
“没有让你去明心鉴前去对证?”
天篷摇头。
锦麟松下口气,颓然晃了一晃,扶住天篷的肩膀。天篷这才看到,她刚刚悬着心,指甲已经把手心掐出了几道血印。
“太好了……”她由衷地说。
青鸳和白吼这两条命,算是保住了。
“这回,亏你脑子快了。”天篷对她笑笑。
锦麟摆摆手,苦笑一声。转而,苦笑变成了真笑,锦麟看了看四下,悄声说:“那倒不是。要说,还得说亏了猴子的一泡尿够骚气……”
此事说来话长,除开天篷和锦麟,天上并没别的神仙知道,天篷迟了四个时辰回天复命,那是因为,他们把法器莫测浸泡在一泡猴尿里,在人间泡了足足四个月——
四个月前,狮驼王寨中,锦麟虎着脸,瞪着孙悟空,掷地有声地喝令他:
“尿!”
猴子的一张毛脸本就是红的,饶是这样,也瞧得出他那时面红耳赤。
“你别看我……!”他站在一方紫檀铜鼎前头,别别扭扭地护着胯下。
“别废话!快点儿!”锦麟板着脸。
“你瞪着我我怎么尿!!”孙悟空尴尬得大叫。
“这是施法!!淬炼法器懂不懂?”锦麟指着铜鼎肚子里被盘成四绕的莫测数珠,不依不饶地:“你不是连莫测都蛊惑不了吗?心里怎么这么不干不净的!!”
白吼在一旁苦恼地说:“要不姑娘你吹个口哨,他就尿出来了……”
“你闭嘴!!”孙悟空和锦麟一起喝他,白吼叹了口气。
孙悟空瞪着眼睛憋了半晌,眼泪都快憋下来了,终于一尿如柱。
铜鼎中浸满了猴尿,锦麟立即催动法术扣上鼎盖将铜鼎封了起来,按着白吼说的在赤日沙地下挖了个深坑埋好。事情办完了,青鸳给白吼擦着鬓角汗水,天篷则讪讪来到孙悟空身后,向他抱了抱拳。
那时猴子独个一人跑得远远的,坐在一根当日被自己折断的巨象肋骨上,两手抱着膝盖,一脸的生无可恋。天篷开口前,猴子黑着脸让他打住。
“……老子现在不想说话。”
“谢谢了。”天篷说。
“你谢不着!”猴子一身颓然,没有好气,“老孙这次人情还干净了没有?还干净了,老子立马走人,这辈子——不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想再见着你们两个糟心的神仙!!”
天篷看着他愤愤的背影,自然回忆起,万里沙野之上,锦麟咬着牙将念珠一挥,指向孙悟空说——还我吧!就是此刻!!
怎么还?!孙悟空愤然问她。
就是这一问,问出了白吼与青鸳的生机。
“猴子的尿瞒得过一天神仙吗。”埋好的铜鼎前头,狮驼王一脸不安,问锦麟,“听说你们天上的太上老君最善炼器,这要是让他瞧出了门道……”
锦麟也没把握,只能咬牙说:“你儿子说行,但愿行吧。”
那时,沙野之上,锦麟对孙悟空说——“用你这一身妖气来还!”
锦麟其实已然想了良久,最终想出了这么一个法子,若要保住青鸳和白吼,随口编个故事是不行的,只能把这件天下难寻的法器呈交天庭,对元帅说,是这件狮驼王的法器威能浩瀚,震碎了青鸳的内丹。但有个难处,这法器是白吼的鲜血养出的一百零八颗人心炼成,太上老君之流的行家一看便会看出,这法器中含着半神之血。要是那样,别说白吼必然会被天庭追讨,帮着编故事的天篷和锦麟也会一体同罪。
“这位美猴王天生地化,内蕴天地之气,也许可以遮去我的半神之气。”白吼说,“最好,是让他把莫测吞入肚中,投入丹炉中炼上七七四十九日,那样莫测与他浑然一体,你们天上的神仙是再也发现不了这是人心与神血所淬的了。”
那时猴子一听就急了:“小龙,我没欠你这么大人情吧!!”
“退而求其次,也还有一法。”白吼思索着说:“将莫测浸润在猴子所出的轮回酒中,也可以盖住法器上原有的气息。只不过,那样时候就长了,只怕要三四个月。”
“轮回酒是什么?”那时猴子一脸好奇地问。
……
元帅府外,回忆到此,天篷微微一笑。
“笑什么?”锦麟问。
“芴仙官见到莫测时,惊喜得很,捧着翻来覆去瞧了很久,说,很好,很好,这是一件尚好法器,难得人间狮驼王肯供奉天庭。只不过——毕竟是妖兽所炼,腥臊了一些。”
锦麟拍着腿哈哈大笑。
笑完了,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叹了口气。
“青鸳失了内丹,算在人间,也就剩下几十年的寿命了。”锦麟说。
“……值得。”天篷说。
“可惜你被罚思过一个月。再要下人间,可就见不到青鸳了。”锦麟的声音多多少少有些叹息。她这人刚强惯了,心里就算难受,向来也不露出来让天篷知道。
天篷沉默了片刻,说:“宁可不见。”
锦麟点头。
宁可,这世间再也无人知道青鸳白吼的名字,这样他们才能安静度日,共此一生。
在下界临别的时候,锦麟正色叮嘱青鸳:“你的内丹掏了出来,也只能瞒过天庭一时,等到你在凡间的阳寿用尽了,一定要自毁三魂七魄,烧去肉身,这样才干干净净,永远不会被天庭追查出端的。”
无论人仙魔佛,元神陨灭不过是死,尚可投胎轮回,佛国自有六道,仙家自有三途。而一旦毁去三魂七魄,就等于了彻底的灭亡,自此苍茫天地,与你无关,连所谓的下辈子,都不会再有了。
青鸳从来不是够勇敢的小龙,她在西王母驾前养尊处优惯了,养出了一身娇贵脾气,锦麟本来以为她免不了要哭一顿,耍耍赖,没想到,面对这样的要求,青鸳却抱住了锦麟,把额头紧紧抵在她颈窝上对她说:“我这一辈子能认识你,跟你做了朋友,真是太好了……锦麟,谢谢。”
就是这声谢谢,让此刻的锦麟再度想起她来时,心中沉沉,连一场好大骗局糊弄了一群上司的得意劲儿都抖不出来了。
“明天我启程去建木天端思过。一个月后再回来。”天篷说。“这一个月,你——”
锦麟打断他:“你少废话,我当然也去。”
天篷愣了一下。“何必呢。那地方无聊得很。”
“陪你呀。”锦麟乐了,“你就我这么一个属下,我不去,你又成了光杆将军了呀。”
“我已经不是将军了。”天篷提醒她。
锦麟不当回事儿地笑笑:“过两天就又是了!你这么好使,元帅哪儿舍得真的削了你的职啊。”
天篷默然半天,点了点头。
“也好,那你去收拾东西。”
“你呢?”锦麟问,问完了就了然,“哦,去跟嫦娥道个别?”
天篷摇了摇头。“去之前,我得让元帅办一件事。”
“什么事?”锦麟好奇。
天篷皱起了眉头,眼中的光芒一时间又坚决,又凝重,又有那么点儿拧巴,他把自己作为一个神仙仅存的尊严与底线统统压在了接下来出口的这五个字上,说——
“孙悟空的事……!”
3、对,你就是欠我
“孙悟空??”
元帅府中,元帅皱着眉头问天篷,“孙悟空是谁?”
“东胜神州傲来国花果山中的一位猴王。”天篷回答,“这次降伏狮驼王、捉住青鸳,其实是他的功劳。”
元帅了然了,了然的同时就咂咂嘴,端出一脸爱莫能助来。“你想替他讨赏,应该早说嘛,狮驼王的供奉里头拨出几件东西给他也就完了。现在,青鸟使君和芴大人那里都打点完了你才来提……”
天篷打断他:“孙悟空不要天庭赏赐。”
“哦?”元帅笑了,连连点头,“倒是个识大体的妖猴。那就容易了——拿我的笔来。”
元帅说着随手捡过桌上一张云纹绣面的空白折子,一边展开,一边接过了身边侍卫捧来的紫毫大笔,顺手沾了沾砚台里金粉融成的金汁子,“我破个例,写个赏善文书给他吧。也就是瞧在你的面子上!咱们天上的一封赏善书,下界多少妖王排着队磕头都求不来呢。你跑一趟,赏给他让他去下界传颂吧。……你说他叫个什么王来着?”
天篷除了摇头之外,纹丝没动地说:“他也不要天庭文书。”
元帅愣了愣,顿住笔抬头看着天篷:“那你想替他讨什么赏赐?”
“元帅,水师如今共有八百一十七位驭龙参将军的职位。”天篷说。
“是啊,怎么的?”元帅茫然。
“凑个偶数怎么样?”天篷直视着自家元帅那双几乎陷进了肉里的双眼,硬着头皮问。
元帅张了张嘴,下一刻,啪地把笔撂在了桌子上,一脸和和气气的笑纹瞬间绷紧了。
“说了半天,你想替他讨个神位!?”元帅瞪着眼睛,难以置信:“你怎么了你,这脑子下了一趟凡间给熏坏了?!这神位是能随便赏人的吗?!”
“不是‘随便’赏人。”天篷急切地说,“孙悟空能为非凡。”
“有多非凡?”元帅没有好气,“他修炼多少年了?上万了吗?”
天篷摇头。
元帅一脸鄙色:“五千年?”
天篷沉默一下,还是摇头。
元帅懒得问下去了,叹口气说:“一个五千年修行都没有的小妖,想来也攒不下多少家私,就想跟天上伸手要神位了?你可知道上一次咱们天庭从下界提拔上来的妖王供奉了多少天材地宝吗?”他说着冲着东方灵霄宝殿所在的位置虚拱了拱手,意味深长地说:“别的不说,现在咱们玉帝凌霄宝座扶手上镶的彻地长明珠,是人家挖了自己一只眼睛炼出来的呀。”
天篷觉得心里很烦。
他知道,当然知道。天条说得好听,十方世界中凡有九窍者皆可修行,凡有大修行者,皆可登天。但这“大修行”三个字里的门道,则是交给天庭来把握的。昔日天庭初立、始分了上下三界时,所有神仙无非也都是肉身成神的下界修者,如今,千千万万年过去了,上界神仙得享灵枢不老不死,天上神仙越来越多,神仙们渐渐也树立起了层层城防,死守着为仙者的界限,下界生灵再想要靠着修行登天,已然万分艰难。按元帅的话说——天界虽大,那也是有边界的,一味的放下界生灵上来,我们这些当神仙的不早就挤爆了天疆吗?
想让孙悟空上界称神,这事儿不好办,但再麻烦,也得这么办。因为,那只猴子死活也不肯把定海神针还给东海,更不肯跟着他为了勾销生死簿的事情去酆都请罪。
天篷跟他费了多少劲,那也不用提了,在下界滞留了四个月,天篷天天抱着脑袋想——该怎么办。孙悟空自己不当回事儿,每天得意洋洋,只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毕竟从来没人跟他来追究生死簿和定海神针啊。可是天篷心里明白,没人来追究,只不过因为酆都东海还没把这事情上报天庭。灵霄宝殿上日日开班列朝,那不需要一天诸神尽到,不过是太白金星、托塔天王、文武双曲、五德星君等玉帝的近臣例常开会而已,而每月的初一,在天上叫做月朝,是上下三界所有在位神官都要到位的,那时,才是酆都鬼帝和四海龙王朝圣面君的正经日子。猴子在地府和东海闯出的祸事,人家不是不提了,只是攒着要去讨玉帝的示下呢。
面对那只油盐不进的猴子,天篷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入天庭为官。
下界一只妖猴,篡改酆都簿册、抢夺龙宫法宝,这自然是逆天犯上的重罪,别的不说,天庭的尊严怎能让一只小小的妖怪践踏藐视呢?自古以来,胆敢冒犯天威的妖魔,越是厉害张扬,天庭越会重兵清剿。神仙们管束十方世界,最烦的就是不安分三个字,若非如此,何以立威?但如果孙悟空成了神仙一员,位列将级,事情就有两说了——那时为了降妖除魔替天庭办事,才不得已借来了生死簿和定海神针一用。这样一来,事情变成了天庭自家墙围里的内政,加上元帅一张好嘴帮着抹抹稀泥,再要处置起来,余地就大许多了。
天篷转着这样的心思,跟元帅则不能明说,要是让元帅知道孙悟空在下界惹出了这么些麻烦在身上,别说帮忙提拔成天将,恐怕他为了撇清干系,自己先一纸奏折报到灵霄宝殿,请玉帝兴兵去下界伐逆了。
见天篷不肯说话、一脸坚持,元帅小肉锤似的手指头轮番敲打着桌子,眼中满是嫌麻烦的神气,说:“你这孩子怎么就这么轴呢?下界有本事有能耐的妖怪多了去啦。照你这意思,都封到咱们天上给个将军做做?这成什么体统!开了这样的先例,往后天庭怎么治下呀?”
“他不一样……”天篷纠结地说。
“能有多不一样?那只猴子的能耐比我这个总领三十六万水师的元帅还大吗?”元帅拖着嗓音问他。
“……这不好比。”天篷毕竟委婉了一下子。
元帅呵呵冷笑:“一个比我能耐还大的妖怪,我把他弄到我麾下,干什么呀?小子,你是想多个当参将军的同僚啊,还是想将来换个顶头的上司?!”
这话义正词严,点破的实在是为官者的大忌讳。换个乖觉伶俐的属下,这会儿早就应该跪下自己掌嘴了,可天篷跟乖觉伶俐四个字不沾边,他简直无语,很想问元帅一句,您觉得您现在这些手下都是因为技不如您才当了手下的吗??
“元帅要是觉得区区一个参将的职位屈才了,将来可以向天庭举荐人才。”天篷硬着头皮说,“孙悟空这样的能为,放在下界是惹事的炭火,要是没人管束,迟早燎原成灾。而要是放在天上,也许可以造就成不拘一格的异才,更也许,就此成了来日可以比肩诸天骁将的战神。”
“战神!”元帅好笑地哼了一声,“咱们天上的战神可是有一位了。你嘴里那只猴子,跟显圣真君比起来怎么样啊。”
天篷犹豫了一下。“我不知道。”
元帅原本满脸鄙色,听了这话倒是一愣。天篷犹豫片刻,正色说:“现在或许不如。未来,未必不如。”
元帅慢慢沉默下来,上下打量天篷。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天篷平时话不多,没这么夸过谁,他的能耐元帅也知道,让他说出这样的评价,孙悟空三个字在元帅心里终于留下了点儿分量。
“你说他是哪里的妖王来着?”
“东胜神州的花果山。”天篷眼中一亮,急急地说。
元帅仰头想了半天,忽然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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