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

阮笙长了十七年,直到遇到一个自称秦萧的人,终于看清了自己多年的梦。这个秦萧正是她梦中爱慕的因敛尊者。阮笙刚一想过往,起便连累他识魄碎裂,灵窍四散,阮笙不甘心,为救回他不惜毁天灭地。但阮笙没有想到,捏出的诀术会在自己死后失效。而因敛也知道了他们的前缘,从天帝那里得到她的元身——已经碎裂的瓷瓶,耗费几千年将它拼好,送她进入轮回,并脱去仙籍,陪她转世。再遇,终于可以实现从前那句诺言。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

作家 晚乔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23章
【番外一 · 仙灵前缘】
1.
树下坪上,有风蔓起薄凉烟气,而我被这冷意激出个哆嗦,自一场梦境中醒来。
脑子一片混沌,不知怎么,恍惚间,我以为自己该是一小只的,习惯了日日被人捧在怀里,觉得这样才正常。
于是,当因敛停在我身前的时候,我下意识望向他的手。
“你怎么不捧着我了?”
年轻的尊者明显地一顿。
“若你执意要求,我倒可以试着把你化作小兽,捧上一捧。”
他的声音如寒风入耳,我被这话吓得一个激灵,灵台瞬间清明。
倒吸了口冷气,我一个拱手礼做出来:“不敢劳烦尊者……”
可是这拱手礼的腰还没弯下去,我便感觉自己凌空而起,白光划过之后,我落在了他的脚边。这时,轻烟漫漫,而我再往前看,便只能看到因敛的素白衣袍和云纹布带。
然后因敛低下身子,拾起不晓得化成了什么样的我:“你方才说什么?”
抬起两只爪子颤颤指向他,我便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一个尊者,竟然能这样无聊。我的佛祖啊,您看到了吗?!
想着,我不平,忿忿开口却只带出奶气的一声——
“喵呜!”
彼时,窝在他的手心里,我整个仙都石化了,眼里满满的屈辱。许是觉得有趣,于是我看见向来木着一张脸的因敛弯了弯眉眼,很是满意似的,就这么捧着我出了门。
“也是难为你,在树下睡完了一整场法会,那样多的人从你身边来来去去,你都没醒,也不怕被人踩着。这便算是给你个教训,你且记住,以后再想睡也要回家睡……”
听不进他说的话,我只觉得恼,扬起爪子就要往他脸上挠去,却不想这个意图被他识破了似的,因敛抬手,由指尖飞出个诀术进入我的眉心。
再然后,我便发现自己失去了动手的能力……
不对啊,我爪子呢?!
额头上被他一弹,随着这一弹,我听见清脆的一声响。
他低头:“想挠我?既然不愿意做猫儿,这次便将你化成瓷瓶,你且老实些,不要乱动。否则,若要摔着、碎了便不好了。”
瓷瓶?我一怔,霎时便慌了起来,竟是真的忘记动弹,就这样被他捧回了霜华殿……
这样的感觉,是因为那个梦吗?
倒不是我神智寡薄,连做个梦都要被影响。
实在,实在是这个梦,我自有灵识起,到现在,每夜每夜,就这么做了万年之久。梦中如实,梦醒难忘,却偏偏没有办法解释那一桩桩梦中事宜。
而其中最让我匪夷所思的,便是我总梦见,自己是个被人捧着的瓷瓶。
2.
回到霜华殿,我不知他是何时将我恢复的原状,只是陡然抬眼时候,对上他的表情,看见他望着我的样子像是在关心一个智障。
若是以往,我一定和他抬杠,可此时的我却管不了那么许多。心慌如银针入骨,经我筋脉蹿过,直刺往我心脏而去。于是一把扯住他的袖子,我急忙问:“因敛,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仙?你知不知道,我的元身是什么?”
因敛很明显的愣了一愣,半晌才开口。
“你自己不知道么?”
我摇头,然后便看见他皱眉思索起来。
“虽然我也不大清楚,但你是画仙弟子,或许该是画具化成的……”
我抬头望着他,不自觉紧张起来,连手都在抖。然后,便听他继续说道。
“而要说对瓷感觉熟悉的话,我记得,他原来似乎有一口洗笔的缸。”
当是时,我只感觉到自己的面皮抽了几抽,一声咆哮噎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的,几乎要被憋死。倘若可以,我真想指着他把那一声放出来——
你才像口缸呢!你看得见吗!就敢说我是缸!
可事实上,我只是干笑几声,松开他的袖子:“尊者真是风趣,风趣。”
“哦?”因敛抚了抚被我扯皱的衣袖,“我怎么好像听见磨牙的声音?”
我面无表情:“可能是耗子。”
“这天界,哪有耗子?”
“尊者灵识极高,五感通透,自能穿越三界,辩远而近。”我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兴许您听见的是凡界的耗子。”
“哦?”他似在思索,“可我现在怎么又听不到了?”
我咬牙对他:“您就那么想听吗?”
因敛陡然正了容色。
“近日凡界灾患苦多,累得人都吃不饱,也无怪乎那鼠儿磨牙的声音都传到了天界。我被称一声尊者,却也实在无力照拂万人之全,知而不能为,实感惭愧。”
听着,我默默点头。你惭愧就对了,担着个尊者的名头,却整日闲闲以度,这样多不好,你就惭愧吧惭愧吧,最好惭愧完了反省一遭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所以,我决定自今夜开始撰抄六祖坛经,为凡界祈福,而你虽不是佛门弟子,好歹如今也算我霜华殿中人。如此,便同我一起吧,不需太多,贵在心诚,撰上那么两千遍,也便差不多了。”
我原本微微点着的头差点就这么栽下去……
他,他说什么?
撰抄经书?两千遍?!
他微微笑笑,合十对天一礼,烛光照在他的面上,明明暗暗,勾出淡金色的轮廓来,颇有几分况味,倒是符合仙聊们口中的那个无双尊者。
然而,这样一个人,说出来的话却是半点不可爱。
只见他回身对我说:“这几日还需撰经,你的心气又浮躁,今夜还是早些休息吧。”
语罢,他转身离开,衣袂随风微扬,正正被吹到我的脚边。我顺着那抹衣角看去,而后,便见木门掩上,极轻的一声,他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我在桌面上一锤,郁卒而痛心。
方才那么好的机会,我竟没有在他衣角处踩上一脚!说不定我一踩他就摔了呢!说不定那一摔就摔傻了呢!越想越气,这样好的时机,我竟错过了,着实可惜。
被这么一打岔,我因梦生出的那几份无措就此散去,再未兴起作乱。
3.
我同因敛的相处模式并不是一开始就是这样的。
在最初的时候,他其实对我有些没有缘由的疏远,叫曾经的我好长时间摸不着头脑。
后来才知道,有仙天生相合,自会有仙生来相斥。而他对我,恰巧便是后者罢。若早些知道,我或许也会知情识趣,就此离开,也好不惹他人清静、不增自己烦恼。
可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晓得,一时气性,赖着都要留下来。而他虽然无聊,天性却也温和,做不出赶我离开的事情,慢慢也就接受了。
初见那日,霜华殿只他一个人,我推开门便看见殿中捻珠静坐的因敛。大概是被这突兀的一声惊着了,他抬头,往我这边转来,而当时的我倒吸一口冷气——
在仙界这么许久,不夸张的说,这位尊者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一位男神仙。
然后便是几声傻笑:“是因敛尊者吗?我叫阮笙,初次见面……”
“并非初次,我认识你的气泽。”他这样说,却是说着说着又有些迟疑,“我像是听过这把声音,我大抵见过你。”
这尊神说,他见过我,我于是愣在原地……
我的佛祖啊,他不是瞎的吗?
刚刚这么想着,我还没说什么,他便皱了眉头一挥手,像是就那么挥去了之前自己说过的所有的话。
然后,他对我道:“你走罢,我喜清静,这霜华殿我一人正好,莫要扰我。”
而当初的我只是缓了缓神,念着啊,纵是神仙,但他独处久了,便也难免不正常,不论是魔怔还是痴呆,都可以理解。
那时我这么认为,不自觉就对他生出几分同情,如此,脑子一快便开口道。
“因敛尊者,你这儿太冷清了,霜华殿又这么大,自己呆着,久了难免心理变态,还是多一个人比较好。”
兴许……
我躺在床上,从过往的记忆里回过神来。
兴许,我们的梁子,便是从我讲他心理变态的时候,结下的罢?
虽然我也知道,他不是一个小气的神仙,但毕竟他本就不喜我,为这一句话而更讨厌我些,也不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么?
4.
法会结束之后,霜华殿便热闹起来,来来往往许多仙聊过来寻因敛谈道论法。我不喜欢有人扰了这儿清静,像是有人闯入了自己的地盘,叫人心烦。
而因敛心思细,大抵察出了我的不喜。
于是昨日辰时,因敛站在我所撰抄的几纸经书前面,对我道:“我也不是不通情理,也知道你不善与人交道,既是如此……”
我当时望着他那张清雅面容,满心期待,以为他终于开始考虑我的想法,准备就此闭门,不再让人过来。
却不曾想,他接下来便笑了笑:“既是如此,你便去院后为大家准备斋菜吧。”
远处传来细微声响,是相于经法的讨论声,那些声音里边,我晓得,一定有一个是因敛。
而我……
呵呵,站在水池前边,我面无表情地在洗菜。
水声响在耳边,我看着那些绿油油的叶子,在脑袋里把择菜炒菜装盘什么的过了一遍。说起来,等给他们端过去之后,我还该再做些什么呢?
思索一阵,我忽然停下手中动作,觉得有些不对劲。
对啊!不论大小,好歹我也是个独立的神仙,怎么就成使唤丫头了?
我手上的力道狠了几分,愤怒地想了一堆,然后开始择菜,准备下锅。
下午,我被遣来打扫阁楼,而因敛却离开了。
我闷闷扫着书架上的落灰,回忆起这近万年来,恍然发现,他竟是从未需要过我。因敛虽说目不能视,但许多事情做得却比我还好些。似乎能不能看见,对他而言,根本没有影响。
没由来的一阵堵,我一挥衣袖,无意带上了门,而后便听见门外扫帚倒落的声音。
我一愣,往门口走去,却不想那外边的门栓竟被扫帚带落,将我锁在了里边。没了打扫的心情,我顿了一会儿,气闷着走到窗边,一把推开就要跳下去。
总归是个神仙,我虽不会术法,但这些年来,仗着自己死不了,也跳过许多次楼。
可这次有些差错。是在离开窗台、落地之前,我看见下边一个粉雕玉琢般精致的少年,模样怯怯的,正往阁楼走着。
我被惊得几乎失语,在空中好一阵扑腾,却终于还是掉了下去。
然而还好,那一阵扑腾是有用的,我没有砸在他身上,而是跌在了他的身后。
当他被那阵声响惊得回过头来的时候,我已经站了起来,一边在心底喜极而泣终于保住了自己的面子,一边在面上冷淡疏轻问他来此何事。
而少年,他不过愣了愣,便亮着眸子握了拳:“不愧是霜华殿啊,连一个杂扫的丫头都这般厉害!移形换影瞬间出现什么的,太棒了!”
我沉默一阵之后呵呵笑出来。
“那是那是,这些都小意思嘛,不是问题、不是问题!”我摆着手,热情道,“这位仙聊是来找因敛尊者的罢?他现下不在,不如仙聊进去坐一会儿?”
少年红了脸:“好,好的,谢谢。对了,我唤陆离,你可以这般叫我。”
“陆离?真是个好名字。”
谁管你叫什么?我干嘛要叫你?敢说我是杂扫丫头你就要敢于承担后果好吗!
我站在陆离身后,看着他走进门内,扬起手就准备敲下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呐!”
我对他那个回身不及防,一下退后几步,绊着门槛脚下一歪,然后便听见骨头脆响——
“啊——”
一声惨叫惊飞了阁楼上相亲的鸟儿,再后来,便成了这般模样。
我坐在木椅上,那个陆离在后边帮我揉着脖子,一脸的关心无措,不住问我有没有好些、还疼不疼了,问得我有些羞赫。也不好说,我之所以会成这样,是想打他来着。
于是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说话。
说起来……啧啧,像这样的少年,真是好糊弄啊。
就是这样,我和陆离认识了,当时的他还只是个初生小神仙,对一切都好奇,而最为好奇的,就那位传说中“风华无双”的因敛尊者。
可不晓得是不是没有缘分,这阵子因敛谈到论法非常忙。往往,他来的时候,因敛已经走了,到了他不得不离开霜华殿的时间,再过一会儿,因敛才会回来。
这样的日子,就这样往复了数十个。
他始终没见得到因敛。
5.
这天,因敛回来得早,可那气泽在门外一闪便过去了,我带着陆离去找他,他也闭门不见。站在他的寝门外边,陆离委屈望我:“尊者真的回来了吗?你不是在驴我吧?”
我一愣,不知因敛是怎么回事。难为人家等他这么久,咳,还被我无聊逗了这么久。一下子失了心思,我糊弄几句,将陆离招呼走了,随后上了台阶准备敲门。
不成想,我的手还没有碰上木门,里边的人便将门打开,走了出来。
月下,那张熟悉的面容被覆上一层银霜,看起来有些冷。
“何事?”
我顿了顿:“这阵子有个神仙天天过来找你,你不在,他等了你很久,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回来。可你刚刚分明都到阁楼处了,怎么一下子又走了?”
因敛明显的一愣,随即笑笑:“本想去拿些东西,忽然发现不需要,便回来了。”
他说话时候与平时并无不同,可看在我眼里,却像有些差异。
“你是不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我歪歪头,“今个怎么了么?”
那从不曾出现情绪的面上闪过几分情绪,只是我还没来得及捉住,它便不见了。
因敛沉默片刻:“天界之人,也会有劫,你可知道?”
我点头,想起他看不见,又接上:“知道的,那又怎么了?”
他的眼睛停在我身上,虽无焦点,却叫我生出一种他在看着我的错觉。
随后,他问我:“阮笙,你有没有想过,回去你师父那里?”
不过是个清浅的问句,他的声音也低也淡,可是,我听着,却恍惚以为自己的灵台被炸了一炸,整个人都懵起来。
好半晌我才能再度开口:“你说,要我回去?”
他不语,只那么对着我。
我再问:“因敛,你又想赶我回去了?”
眼前的人一顿,刚要开口,我慌忙伸手一摆:“尊者近日劳心,看着便觉得疲乏,还是多休息罢,多休息。”
说罢落荒而逃,直到回去自己房间、窝在了床上,才稍稍放松了些。
这么多年,我清楚自己既没本事又不做事,却还能在这儿处下来,实是幸运,便总是欢欢喜喜、过得满足。而难得有发愁不安的时候,似乎便都是因为那一尊神、那个名字。
大抵是因他见过我最幼稚的模样,我才会在他面前既无所忌惮又心存卑怯罢。
6.
酒水清亮,香气四溢。
躲了因敛好些日子,这一夜,和陆离聊得有些晚,我揣着顺来的桂花酿,准备偷摸着回去房间。我一直对酒这种东西无比向往,却碍于因敛,从不敢喝。可今日实在烦闷得厉害,实在忍不住,就偷喝了些。
却没想到,向来喜欢待在自己房间的因敛,此时,竟是站在我的门外。他像是在等我。
我更没有想到,他第一次等我,为的,竟只是问我是否想通、何时回去。
我的脾气不算很好,却也从未对谁发出来过。可今夜我不知怎的,陌生的情绪从心底涌上来,直直灌到天灵。
然后,我同他吵了起来。又或者说,因敛只是静静在那儿站着,看着我与他吵。
夜下风烟起,抚过他衣角,起至他眉梢。而他始终只是站着。
于是,我吵着吵着,便停住了,心底的委屈却更甚。
这个神仙,他到底会不会与旁人相处?怎么连吵架也不会吵!不知道他不说话站在那儿会让我很尴尬吗?!
最后恼羞成怒,我将那酒壶往怀里一揣,反身就跑。
“你不就是想让我走么?我便如你的意!”
那时候说的不过是一句气话,而气话多不是心里话。
我那样烦因敛,我其实不想让他如意。我其实,不想走的。
6.
长街之上灯色灼灼,我却没什么心思去看。
那个晚上,一气离开时,恰好遇到陆离,我们就着酒聊了会儿,激动之下说走就走地来了凡界。
这些日子,我不需受谁的气、不需为了谁的哪句话而心底纠结,什么也都不需做,算是过得相当快活。只是,快活之余,也总会觉得好像少了些什么东西。
可是少了什么呢?总不能是因敛,毕竟他也不是东西。
我抬起手,想锤一锤脑袋,看能不能让自己清明几分,却不想抬手的动作太快,连带着无意给了身边的人一拳。便是这样,那人与我拉扯起来。
这条街本就喧闹,现下时候又早,来来往往的人很多,不一会儿这里就聚了一圈,甚至隐约这一圈人还有扩大的趋势。
也是这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无聊好八卦的并不止天上的神仙。
来凡界的日子里,我不知怎的,总燥得慌。于是,作为一个神仙,我特别掉份儿的同那人吵得面红耳赤,其间,我扯着嗓子冲那人喊——
“你有本事来骂街,你有本事打我啊!”
话音落下便看见那人抬起手来,本想还手的,可就在这时候,我想起人界不能使术法,于是生生又收了回来,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那一掌落在脸上。
其实很疼,但我还没来得及去感觉疼和生气,便愣住了。
这个忽然站出来挡在我身前、像是带着怒气的,是因敛罢?我同他处了那样久,不会看错的罢?可若真没有看错,我又怎么会看见因敛的怒意呢?他这木头从来没有情绪的。
那一瞬,我空了许久的脑子陡然被塞进一大把东西,每样都满得叫人不能忽视,它们争着在占位子,扰得我不好思考,只能愣愣站着……
我就那样看着他,听不见也辩不得任何其他东西,我甚至都没注意他是怎么帮我解决的麻烦、陆离又是何时离开的。
原来,这些日子,我那种缺了什么的感觉,真是因为不在他的身边。
而后,他带我来到河岸边上,摆脱了嘈杂人群,他的声音便显得格外清楚。
——怎么尽惹事,在天上惹了不够,还要来凡间惹。
虽然你是在抱怨我,虽然我向来讨厌听你念叨,但这一次,我却觉得真好。你在我身边,真好,好得不能更好了。因敛。
——你总是爱逞强,心性又浮,若不磨一磨,便难免要吃亏。
我知道,自己是爱逞强,心性也浮……但每次吃亏不都还有你么?所以你说,我们是不是挺配的?
——现下是在凡界罢?我也想知道凡界是什么样子。可仔细想想,我连天界都没看过。
这天上凡间,其实没有什么好看的,不论是万家灯火还是繁星燃燃,都比不过你。但如果因真的好奇,我可以把我看见的一切都讲给你听……只要,只要你不赶我走。
7.
从凡界回到天界的这一路上,我满心满眼都是他,以至于忽略了许多事情。
比如陆离什么时候走的、因敛的脸色又是为什么会这样苍白,还有,之前他莫名其妙问我天界劫难,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想到,就是因为彼时的我什么都没有想,才直接导致后来的我连死都没个准备。
刚刚回到房里,我累极了,准备睡。
可就是这个时候,陡然间大殿处传来一阵声响,我眼皮一跳,立刻往外跑去。夜风刮得脸上生疼,然后,我看见倒在地上的因敛。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过得极慢,慢得让人心慌。
可是,没多久,我便知道了,这样感觉上的慢其实不值得慌,值得慌的,还在后边。
因敛的识魄曾经受损,是以不能下界、不能有过于激烈的情绪起伏,这一点我是知道的,只是竟一直没有想到过。可我没有想到,他却不该想不到。
既是如此,他那时为何要去寻我?
这件事很快传开,而我们私下凡界的事情,不多时,也被抖出来。按天律来说,这是重罪。却还好,那些传言里边,没有牵扯进来陆离。
日复一日,因敛这一睡便是千年,偏生看着他这模样,还只像是小憩而已。
我守在他的塌边,想到那些流言,心情有些复杂。
“好好一个神仙,非要给自己找麻烦,那个时候谁让你管我了……但还好,你也出息,晓得醒来便需领罚了,这一觉睡得还挺久的。”
抚过他的眉眼,这一瞬间,我想到陆离的话。
那是前几日,他无意对我提及,命格簿子上,我和因敛之间的缘劫,而我问了他断却的方法,他告诉我,要隔断它,唯有菩提台一条路。
那台子连通着天地人三界,而台下浮着的那分层的幽兰色河水,是从冥界无妄川引来的。若是落下去,便要被溶去所有感情和记忆,碎了魂魄,非死难生。
听说,下去了的人,没一个回得来。
彼时的我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我会成为从菩提台跳下去还得以回来的第一人。
——虽说斩断这劫法唯有菩提台,阮笙啊,你可千万不要想不通,虽然这样对你会有牵累,可弑神之罪亦是不小……你可千万别一时冲动,把因敛尊者推下去啊!
“所以,你问我劫难一事,是因为我们司命笔下的劫难吗?如果不是陆离看见了命格簿子告诉我,不晓得你还要瞒我多久……不过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我轻叹一声,补上一句:“还有,因敛,我喜欢你,很久很久了。”
8.
我许是情魄发育得不乐观,是以,性子比较乐观,哪怕就要死了,也没什么悲喜不舍。
此时,我只想着,明日这一去,怕是再回不来,前尘尽散、永无后事。既然如此,总该去与师父见上最后一面。
而当我走到师父殿门前边,首先不是见到人,而是闻到饭菜香气。
“知道你要来,特意准备了一些饭菜。”师父递给我一双筷子,“坐下吧。”
接过筷子,我望了眼那桌饭菜,鼻子一酸。
“眼睛怎么红了?来,坐着吃菜。”
我从未见过这样师父这样和蔼亲切的模样,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把菜往嘴里塞。
“多吃点罢,再多吃点,以后就吃不到了。”师父轻抚我的头,慈爱道,“我掐指一算,你像是明天就要死了,今日且过得开心些。”
我一口菜合着眼泪就那么呛在嗓子眼里,咽不下去咳不出来,憋出一包泪。
我怎么忘了呢?这天界许多事情,都瞒不过师父。毕竟,他虽封号画仙,却实在不止会画画,他实是一位厉害的神仙。
扔下筷子,我悲愤地扑到师父身上,一把鼻涕一把菜油地蹭着。
“师父,倘若我明个儿真要死了,您会想我吗?”
随后,我便看见师父用两个指头尖尖捏起被我揩上鼻涕的衣服,面露纠结:“会,自然是会的……笙儿啊,到底以后是再不能见了,你最后再帮师父洗一次衣服罢。”
怎么会有这样的神仙,在这时候还在乎衣服的事情,真是叫我死都死不安生。
我佯装没有听见,起身往外跑,边跑边道:“师父您慢慢吃,徒儿出去消一消食。”
抹着眼泪,我没有看见,一道光色自师父指尖飞进我的身体,随后,于我周身散出淡淡水色光晕,顷刻而逝。
我也没有看见,在光色消失的那一刻,师父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模样也认真起来。
9.
次日,我来到菩提台。
过了万年的平静日子,而今平和散去,我站在菩提台上,无妄河水反出的幽兰颜色打在我衣角的时候,我不期然便想起他来。
我大抵早就欢喜上了这个神仙,只一直不敢承认。
不敢认,自初见之时,他便如同那燃燃辰星,撞进了我的眼眸。许是初遇太美,那颗星子便这样在我的脑海里燃上了近万年,燃得我心里眼里都带上了他。
轻叹一声,以别前尘。
随后便是纵身跃下,无妄河水浸透我的五识,而我就在这刺骨冷意中渐渐下沉。分明同他过了近万年,可脑海中最后一个清晰的画面,也不过就是人界那一夜。
那夜,他问我在看什么,我说不过在看万家灯火,春风可亲。强自咽下了最后一句话。那时候,我其实想说,万家灯火,春风可亲,衬你刚好。
至此,记忆模糊,画面消散。
我大抵马上便要成为一个没有过去的人,也不晓得,未来会是如何,他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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