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骨

阮笙长了十七年,直到遇到一个自称秦萧的人,终于看清了自己多年的梦。这个秦萧正是她梦中爱慕的因敛尊者。阮笙刚一想过往,起便连累他识魄碎裂,灵窍四散,阮笙不甘心,为救回他不惜毁天灭地。但阮笙没有想到,捏出的诀术会在自己死后失效。而因敛也知道了他们的前缘,从天帝那里得到她的元身——已经碎裂的瓷瓶,耗费几千年将它拼好,送她进入轮回,并脱去仙籍,陪她转世。再遇,终于可以实现从前那句诺言。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

作家 晚乔 分類 出版小说 | 19萬字 | 23章
【第十九卷:满眼水色,不洒别离】
1.
月辉极淡,如同将灭的灯烛,映出地上花影模糊,一下一下随风轻摇。
我掩上门,将那月光和花影都关在了屋外,反身握住他的手。
“虽说这盖头有些透,你不揭开我也看得清楚,但好歹我都等了这么久了,就算只是做个形式,你也该揭了它罢?”
“你可想好了?这一揭,你便真要成为我的妻子,往后再嫁不得别人。”
这大抵是因敛最磨叽的一个晚上,我却没有不耐烦,只是心急。
“既然你也晓得这样一桩,那还不赶紧给我揭开?你不是说了欢喜我吗?你想啊,揭开之后,我便要成为你的妻子,此生此世都再嫁不了旁人。”
“想好了?”
“不然我为何要嫁给你?!”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因敛便揭下那殷色红巾,霎时间视线变得清明。绛蜡凤冠合卺酒,烛光里,我看见眼前一个鲜红衣裳的他。
只是,还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因敛忽然拥住我。接着,有一瓣温软贴上我的眼睛,那吻顺着面颊滑下,停在唇边,接着,他动作温柔撬开我的唇齿。我不过刚刚来得及轻呼一声,便被他扣住后脑,接着身子一软,便什么动作也不能做了。
紧紧环住他,我闭上眼睛,心底终于安了一些。
不知道人家筹备婚礼要多久,但我们这场婚礼,筹备的日期是七天。
其实我嫌七天太久,什么都不想准备,便要嫁给他的。
我真的等不及了,便如七日之前,午后微凉,我认真地拽着他的袖子,问道:“虽然没有备齐东西,但你先娶我好不好?这个世上,真的有太多意外,我很害怕,不知道哪一天就要遇上……所以,你先娶我好不好?”
当时因敛反应不及似的,我却迫不及待想要知道他的答案,于是又拽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你现在就娶我如何?我不要什么婚典了,什么也不要了,我现在就要嫁给你。”
但是向来顺着我的因敛,这一次却没有应我。我不晓得为什么在这种无足轻重的事情上,他会这样固执,可偏生我又没有办法讲出一件立马就要嫁他的理由。
无奈之下,生生等了这样久的时间。
可是,现在坐在这红绸之中,看见身着殷色的他,想起我们一同置办东西时候的事情,又觉得好像也还不错。不得不承认,我还是想要个婚礼的。
也不能否认,在他望着我的眼睛说出那句“即便条件不允,但我不想那样委屈了你”的时候,心底真的有鼓槌在敲,一动一动,让人欢欣。
良久分开,我看见他向来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红,想必此时的自己也是如此。
这时候,灯花在边上迸出噼啪一声轻响,而灯烛旁侧,是爷爷姥姥的牌位。
我的眼睛酸了一酸,却是敛下情绪,轻轻锤他:“爷爷和姥姥还在看着。”
“已经拜过高堂了,你已经是他们正宗的孙媳妇儿。倘若二老在天有灵,看见我们恩爱,也会觉得欣慰。”他没有放开我,说到“在天有灵”的时候,声音却是低了几分。
我见状,低眉,再抬起眼睛的时候,已是换了莞尔对他:“听说灯蕊迸出双花,就是好事要来了,你相信吗?”
倚在因敛的肩膀上,我笑得满足:“我其实不大信这些东西,但这一次,我觉得是真的。你看,我这样貌美又聪颖的姑娘,什么也没有就嫁给了你,你觉不觉得这是一桩好事?”
“相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他的笑意带着膛音,直直震到我的心底,“更何况今日你嫁给我,这样大一桩好事,好得不能再好,我怎能不信呢?”
顺着这句话音落下,滴漏又流出一滴,我转开眼睛,尽量忽略掉时间的流逝,不去想我们还有几刻。我不希望,最后的时间,说要给自己留下些欢愉,却是在难过里度过的。
“说起来,你是不是从没有直截了当同我表白过的?”我在他的脖颈处蹭了蹭,“要那种很感人,很深刻,叫人一听就觉得再忘不了,哪怕下一刻就要分开,听到这一番话也不会遗憾了的那种表白。”
他顿了顿,笑着摸摸我的头,只捡到话里的一小点回我:“不会分开。”
这一时间,也不晓得是怎的,我差点儿被这四个字戳出眼泪。
“我要听的可不是这个……”
然而因敛却避而不答,只是蹭过来了些:“你的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味道……”
我一顿,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忽然转了话题,只是顺着他的话想了想。
“啊,我刚刚吃了烧鹅。”
话音落下,因敛明显的一僵,旋即笑着弹了我的额头。
“你啊,有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成心的,还是真的无意。”
“什么?”我有些懵。
“没什么,我是说,我也想吃烧鹅。”
从之前隐隐的担忧里回过神来,我的第一反应便是,在这样好的时候,他竟然饿了?!
我有些郁闷,却还是告诉他:“厨房里还有半只……”
人影渐近,下一刻,我的话音又被他吞了进去,许久才放开。
在他放开之后,我瘫在他的怀里,听他说道:“嗯,味道不错。只是没有吃够。”
被亲得晕晕乎乎,我还没从这个吻里回过神来,身子忽然便是一轻。是他抱起我,在往房里走,我惊得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生怕被摔下来。
而他低头勾唇,低声一笑,下一刻,我便被放在了软塌之上,接着,他俯身凑在我的耳边啄了一下,声音低低。
“那么,接下来,我要好好吃个够了。”
脸上不受控制的微微发烫,心底却是甜的,我压了压嘴角:“流氓……”
而他解落纱帐,撑起手臂在枕边,歪着头问我:“你不喜欢?”
余光瞥及滴漏,我收回全部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最终轻轻回应。
“喜欢。”
2.
夜半,子时。
我轻轻起身,却被牵得腰上一痛,忍住呼声揉了揉,见着枕侧之人就要醒来似的,我飞快捏出个昏睡诀向他而去。在看见他一瞬之后又睡过去,这才放心下榻,燃了灯烛拿到枕侧,细细端详着他。
想到他近日又长高了不少,我伸手,沿着他的发迹,从眉梢抚到下颌,如今,他终于要从少年变回我熟悉的那个因敛。可惜,我大概看不到了。
灵台深处像是存着水钟,一点一点,以倒计时的形式,告诉我天地大限将至。
定了心神,扬手间灯烛骤然熄灭。
深吸口气,我祭出昆仑镜,飞速念诀掐术,屋外霎时卷起了狂风大作,莽光自月魄出生出,撕破天际。在这期间,我携着因敛飞快闪入光镜之中,而等到周围一切恢复平静,我同他已是停在了霜华殿里。
不过一瞬的功夫,已是天上人间,再下一刻,也便要相别,就此不见。
将他安置在软塌上,为他掖好被角,我蹲下身子,动作极缓地伸手,覆在他的面门上边,打算抽出他的记忆。
可就是这个时候,我忽然有些不忍动作。
指尖轻微发颤,怎么也无法聚起灵力。
明明,明明是早就打算好的,也知道时间不多了,为什么还要不忍,还要磨蹭……
闭了闭眼,我的手最终落了下去。
从前,我总是为了一桩事情郁闷,我想不通,为何他不欢喜我。时至如今,我终于不用再为这个难过,却又觉得,早知如此,还不如不要他欢喜我。
否则便如现在,这叫我怎么安心去死?
脑海中的滴漏速度越来越快,没有时间了。
轻一咬牙,我沉住口气,出手覆上他的额间,快速取出他的记忆。待得动作完毕,我看着掌心上那团蒙蒙然的白雾,怔忪片刻,合掌碎去。却又不自觉想将那些个碎片灰烬捞回来。
最终还是忍住了。
“其实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会忘了我。”
蹲在他的面前,我顿了顿,尽量轻松地开口,就像平日里的每一句话一样。
“因敛,这一次是真的再见了。还好最后的时间里,我真的如愿嫁给了你,也不亏。”眼泪这种东西,一旦蔓出来,就很难收回去。可这一次我却忍得不错。
“只是,你还记得吗?我曾说,想与你生前岁岁相伴,死后共葬荒丘。”我在他眉心处点了点,笑开,“那其实是骗你的。如果生死真能自己选择,我更希望你能好生活着,那什么荒丘啊、坟冢啊,我一个人躺着就行,还宽敞。”
算了算时间,我站起身来。
“上一次也是这样走的,每一次都这样,真没意思。”我叹口气,抓紧最后的时间想多看看他,“但这一次我可不是去做蠢事,而是去做一件天大的事情!是……呃,好吧,其实我是赎罪。”
一步一顿走到门口,我回头和他挥手,榻上的人安安静静躺在那儿,意识不明。我却笑得欢畅,好像他能听见似的:“你好好睡哇,早点儿醒,我去死一死就回来了!”
说完,笑意一点点淡下。我终究还是没能撑着假装到最后。
“就算我没死好,回不来,没机会叫你,你也记得要醒。”
我活过的这些年,喜乐是因他而生,悲苦是因他而生,作为一只瓶子,我被他造出来,而今,也该为他而离开。这样的一辈子,想一想,从某些方面来看,也还挺完满的。
醒来之后,你依然是那个活在众多仙聊口中的尊者,风华无双,也不必再为识魄困扰。倘若有机会能够再见……
低头,我的鼻尖一酸。
没有谁能比我更清楚,不会再有这个机会了。
3.
走出霜华殿外,我放眼望去,天界依稀是熟悉的模样。
脚底浮着薄雾皑皑,院内繁花常年不谢,远方却没有了星子闪烁,取而代之的是流火阵阵,一颗颗砸落下来,带着极强的毁灭性。
南酉对我说,天界近日不太平,我也看见人界近日不太平,说起来,天盘即将崩塌,这六界之中,哪个角落,都是不太平的。
深深呼吸,我眸光一定,提步便往星河深处掠去——
我从前总觉得奇怪,既生魄之能纵然奇异,但我不觉得自己会用它做什么,怎么就是错了?现在却想通了些。有些东西,不是不用就不错的,如果它的存在不合理,异于这世间任何东西,不该出现却出现了……
那么,这本身就是错的,因它打破了天地之间的规律,破坏了万物联系,自然要弄得六界不平、甚至生灵涂炭。
更别提,在我没有意识到的时候,还搅出这么多事。
停下脚步,站在繁星之中,我只觉灼热逼人,一个个火球从我身边擦过,避开它们容易,要使其归位却难。可现如今,没有别的办法了。
若说什么“华魄既生,三光将灭”,那么,不晓得用这份能量补了日月星,能否让万物回归最初呢?
闪身躲过飞来流火,我轻旋落地,再抬眼,已是站在了六道轮回的入口。此时入口处满是黑气,一个个漩涡像是能将人吸入进去,危险而可怖。
这是最后的半个时辰,可现如今星轨混乱,时间轴颠倒,天时不同以往,我不晓得这半个时辰走得是快是慢,也来不及再想他一遍。
心下一定,我起势,指尖划出流光,在心口前边化作长剑,接着手腕轻旋将它变作根根细针,张开双臂任其进入我的血脉游至心肺——
“啊——”
既生魄早和我的魂魄混在一起,如今我要将它抽离,那便是要连同着这条命作祭。莽光自我的心窍处生出来,直直涌上,光柱如长剑,像是要贯穿天地,最终却爆炸似的蔓延开来,笼罩住了天地万物。
这一瞬间,除了疼,我没有什么其它感觉。
时间很短,不过须臾,我却已经疼到麻木,胃里一阵反复,喉头涌上腥甜,却没有力气做出反应,甚至不能吐一吐。也忽然后悔,早知是这般感觉,应当提前哭一哭的。
这样难受却哭不出来,真是憋得慌。
可即便如此,我也还需要再解决一些别的事情,譬如移星改轨,譬如稳定山川,譬如这因异动而浮上天界的恶灵……
一桩桩一件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过来的,只晓得这个过程有些长,长得叫我发困。而等到事情结束,我也终于再熬不住,感觉着眼皮一点点变沉变重,我挣扎着不想合上,却实在没有办法控制住自己。
合眼,自虚无中,我好像脱离了这具身躯,飘拂出来。
路过玄云低压,穿过山川寒雾,我顺着风时散时聚,最终行至北天。
在这里,我看见重生的山吹,看见沈戈。我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也许是要化灰散去,此时的我对死亡格外敏感,我想上去拦一拦,想对山吹说,我费心将你送来这里、让你重生,不是为了再给你死一遍的机会。
可是手才刚刚伸出,我便被风吹散了,才发现自己已经变成尘埃,唯一的好处,只在于还存着一分神思,能控制自己不散。
意识到这一点,我懵了好一会儿,脑海中生出个影像,我看见因敛。
因敛……
这一瞬间,我忽然很想再见他一次。
我想,就算我注定要化成飞灰,但若能看着他,直到离开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秒,我能一直看见他,那该有多好。
刚刚想到这里,下一刻,我便回到了霜华殿。
有风送我进来殿内,我伏在他的身前,原本麻木的心窍忽的生出几丝暖意。
“喏,我依言回来叫你起床了,你要不要醒一醒?”
我轻轻开口,声音却从四面八方传来,虚渺得发空。
“喂,真的不醒吗?再不醒,可就真的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啊……”
不自觉弯了眼睛,我想去掐他,却是在刚刚触及的时候便看见自己的手指成烟灰散去,落下许多屑子。
“呀,把你的衣服给弄脏了……”
这句话之后,我瞧见那烟灰一路蔓到我的胸腔,接着便是意识一碎,再不晓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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