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团公司办公室昨天电话通知,各二级单位的在职党委书记今天上午到集团办公楼综合会议室参加会议,会议的内容和议题事先没有说。事情往往是这样,会议的内容和议题事先说出来,就不会是什么难办的事,大家也会相对放松。越是不说的内容和议题的会议,越是与人们的切身利益有关,越让人心里没底。项山底是一个二级单位的领导,他对这一套很熟悉。当年,他们厂里最后一次福利分房时,通知各车间领导到厂里开会时,无论底下如何问,厂里就是不说。一个是为了保密,另一个是为了政策的突然性。不然事情就进行不下去。为了房子找厂里的人太多了。接到通知后,项山底的心里咯噔一下。进展真快,这边刚传出来消息,那边的会议就召开了,看来,这事的进展速度比预想的要快得多。从接到通知的那一刻,项山底已经预感到会议的内容是什么了,如果连这点预见性都没有,就白当那么多年的党委书记了。项山底分析,集团公司之所以要在这个时刻召开会议,一个是要打打招呼,下一点毛毛雨,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毕竟这事涉及许多中层领导的工作岗位。另一个肯定是省里已经同意集团公司的改革方案了,此事有了推进的依据。如果是这样,集团公司对他们这些人的处理步伐就会加快了。该来的总要来,项山底从性格上讲也是个痛快人,他想,与其拖拖拉拉,到不如利利索索,该咋就咋吧。该死的面朝天,不该死的活了一天又一天。项山底所在的厂子离集团公司有一段距离,以往到集团开会,厂办会派车的,今天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是忘记安排了,还是故意的,直到他出门,也没见办公楼底下有车。一股火冲上他的脑门,怎么了,老子还没下台呢,你们到欺负上了?老子这是去办公事,是到集团开会,不是去自由市场买菜,凭什么不给老子安排车?他本想到厂办公室骂他们一顿,出出心中这口恶气。后来一想,何必呢,反正也干不了几天了,下台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今天骂了,他们不敢还嘴,过几天真下来,人家给自己几句不好听的就没趣了。再说,现在的人都是这样,世态炎凉,骂他们又有何用?想到这儿,他走出厂门后,坐上在厂门口等着拉客的两轮摩托车。这么多年了,他是第一次坐这种俗称“摩的”的摩托车,以前每天都见厂门口堆着这些所谓的“摩的”,他嫌乱,还专门让厂保卫科清理过。幸亏这种“摩的”的生命力顽强,属于“野火烧不尽”的那种,不然今天出门连个捎脚的也没有了。天气不冷,坐在“摩的”后座上,凉凉爽爽的感觉挺好,一会的功夫就到了,坐在“摩的”上,他感觉比厂里那辆八成新的“普桑”速度还快。从厂门口到集团公司门口四元钱,也不贵。只是集团公司不让这种“摩的”进门,在门口放下他后,收了他的钱,就转身走了。他看着风一样转身而去的两轮摩托车,想到今后他的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这种“摩的”时,心里很不是滋味。今天,项山底不知是预感强烈还是心里有事,一进门就感觉到一股冷气扑面而来,时值六月,人们已经穿上短袖了,办公楼外阳光灿烂、暑气逼人,但办公楼里却是气氛阴冷,异于常情。项山底刚一在会议室露头,叶林一眼就认出了他。这是两人分开将近二十年后的第一次见面,而且是在这种场景、这种情况下,这次会面本身就极具戏剧性。叶林认真看着自己的老冤家,尽管他老了许多,头上也没几根黑发了,脸上也多了许多皱纹,但他那股劲没变,还是那挺胸抬头目不斜视,见人不愿意搭理的样子。只打认识项山底以来,叶林最看不上项山底的就是那不可一世的样子,好象天底下谁也不如他。叶林心想,在部队你可以摆那架子,在集团内部你就少撑着吧,没你表演的机会了。叶林多次和女战友罗梅说过,我们那个连长明明是个农民,却偏偏要摆出一副公爵的架子来,你说气人不气人?自打项山底进来后,叶林就没有说一句话,不仅不说话,人也坐着不动,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两眼冷冷地盯着项山底。那眼光,是从心底爆发出来的寒光,不是心寒到极点,眼睛里是不会射出这种冷得瘆人、冷得让项山底无所适从的目光来。本来项山底对今天集团公司召开会议的内容就拿不准,心里十分紧张,进来后看到坐在椭圆会议桌中央领导位置的确实是叶林后又着实吃了一惊,尤其是看到叶林对他冷冷的目光和冷冷的表情,他的心彻底的凉了。他想,今天这是什么日子,怎么这么倒霉?怕什么来什么。“冤家碰头必有缘由。”项山底想起小时候在老家时大人们常说的一句话。这么多年过去了,项山底做梦也没想到他和叶林还能再次相见,而且还是在这种场合。一般情况下,只要不是一个地区或同一个城市的兵,一旦分手后,相互见面的机会是很少的,也就是说,想见都见不着,更别说不想见了。可今天项山底却遇上了特殊情况,他亲身体验了一把现实中的“不是冤家不碰头”,见到了一生中最不想见的那个人。此时看着叶林甩脸不理他,项山底要多尴尬有多尴尬,要多无奈有多无奈,面对这个将近二十年一直未谋面的小冤家,项山底胸憋气短,心情极其复杂,来之前所有的不良预感都应验了,心弦被绷紧的同时,浑身的肌肉也不由自主地发僵发硬。他在叶林冷冷目光的注视下,在椭圆形的会议桌边找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悄悄的坐下。后面进来的人陆续在和叶林打招呼,叶林微笑着与进来的人招手、点头,表示见过或是认识,看着这一幕,项山底心里很不舒服。项山底一打进了会议室,见到了叶林,心中就象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喘不过气来,他不得不哀叹自己的命运不济。几年前,他所在的红光动力厂还没有被集团兼并时,他就听说红钢总厂的厂长叫叶林。他曾经想过不会是自己连队的那个战士吧?同时,他又有些庆幸,就算是他,又能怎么样?红钢离他们还远呢,既不是一个单位,又不是一个系统,就算是他,又奈我何?不是有这么一句话么,叫“鞭长莫及”。谁能想到,人算不如天算,这刚过去几年,省里就搞什么大集团战略,让红钢改制成集团,增加非钢产业,硬是把他们红光动力厂兼并过来。此时,他才觉得命里这一劫真是躲不过去。收到企业被兼并的文件后,他心里一直在嘀咕,集团公司这个总经理真的是他吗?这个这下可活到人家的门下了,无论如何也别碰上那个小冤家,一旦碰上,他的职业生涯就到头了。当年,他不留任何余地中断了人家的入党进程,今天人家就不会中断你的职业进程?不管怎么说当年不让叶林入党都是很勉强的,也引起过相当大的争议,甚至有人直到今天还持有异议。可现在如果中止他的职业进程就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别说争议了,连异议也没有,整个红山集团公司没有任何人会为他职业生涯的结束产生看法,相反还不知有多少人正在欣喜若狂地盼望着这个结果,等待着他人生的陷落。如果走到这一步,留给他的也就是那么几个选项:降职使用、内退、买断……可担心的同时他又心存侥幸,哪有那么巧呀?那小子有那两下子吗?不是说他早就不行了吗?就算有两下,也爬不到那么高的位置上呀。现在别说特大型国企老总了,就是混个处长背后没人也是不行的。再说了,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尤其是叶林这个名字,太容易重合了,他心里紧张的同时,又盼望着有别的结果。直到集团公司召开的一次大会上,他才远远的从主席台上确认,集团的总经理真的是叶林,当时,他顿时觉得毛骨悚然,浑身发冷。昨天接到红山集团公司办公室的电话,项山底的心就提了起来,该来的终于来了,一段时间内大家都在吵吵的事情终于要有个结果了。不管好歹,有结果就比没结果强,哪怕是最差的结果。在这段没有结果的日子里,他真是觉得度日如年,明知道下一步岗位没有了,却一直得不到确切的通知。干吧,不知该如何干,工作没人做,说话没人听。不干吧,又没有通知取消这个岗位,底下还有人上来请示工作。那种尴尬,那种无奈,只有身在其中才能体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