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顶层包厢里,室外的漂泊大雨和室内的温暖舒适形成鲜明对比。余漫随站在落地窗边,眺望远处雨幕中的“宇兴控股”四个字,眼神晦涩不明。这座城市总有下不完的雨,如果把雨水比作眼泪,清城毫无疑问就是那个最矫情的爱哭鬼。身后的包厢门被推开,她回头看到走进来的女人,“好久不见了。”李姝颜将外套丢在椅子上,直述约她过来的来意,“你要么安分守己呆着,要么回去澳洲。”如果不是徐佑宁告诉她有个很像表姐的同事,还拍照片发了过来,她甚至不知道她搭上了徐家。她忽地勾出抹笑:“您是不是以为,我还是当初那个任人拿捏的我?”“徐家没你想得那么简单,就凭你一个人,无异于蜉蝣撼树。”包厢里空椅很多,两人依次拉开座椅面对面坐下。余漫随搅动杯子里的咖啡,“是不是自不量力,要做了才知道,这么多年,你以为我回来是为了上演什么催人泪下的感情戏码吗?”包厢里很安静,李姝颜垂眸,深思后说:“最迟半年,我会给你一个交待,在此期间,你别再轻举妄动。”“如果我说不呢?”李姝颜两腿交叠面朝窗外,侧脸一贯的冷漠,“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随心所欲,当你不顾一切时,不妨想想会有谁因为你的莽撞付出代价。”两张相似的容颜望着彼此。余漫随扯唇讥讽:“又威胁我,你以为我还在乎吗?”“在不在乎,不能光凭嘴上说说。”她僵硬地坐着,一动不动。要说的交待差不多,李姝颜起身,边拿包和外套边说,“我现在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你如果不想被牵连进来,就别再做傻事逼得我不得不见你。”她细心筹划的一切,就值得她口中的“傻事”二字。包厢门开了又阖上,余漫随抓起面前的咖啡杯用力一扔。清脆的啪一声,杯子顿时四分五裂,咖啡液体流向四周。画面跟人体经受重创时落地的瞬间一模一样。……这边,周漾刚从拘留所出来,天空还在飘小雨,他告别招待自己的人只身踏入雨幕中。停车场走过去有段路,他不紧不慢地迈步,表情似若有所思,又像在神游天外,总归心思没放在走路上。快上车前,有人打电话过来,他划向接听后手机举到耳朵边,惯常地等对方先说话。“周检察官,佑宁说你去拿链子啦,谢谢你。”“嗯。”“我这边也完事了,要不我请你吃饭吧,麻烦你跑来跑去怪不好意思的。”他没什么吃喝的心情:“不用。”从第一次见面,余漫随的言谈举止都散发着蓬勃开朗的朝气,跟洛暮很不一样。可越是如此,周漾就越是联想起她,尤其是今天,在他莫名其妙地遇到了这么多巧合后。“周检察官,你在难过吗?”周漾仰起脸,丝丝细雨飘进眼里。他眨一眨眼,嗓音有点沙:“没有。”她犹在怀疑:“真的?”“嗯。”周漾掏出车钥匙,打开车门坐到车里,“我要开车,先挂了,回头把手链还给你。”“嗯,谢谢周检察官!”“嗯。”挂断电话,他随手将手机一放,不曾想微信又一连弹出两条信息。点开一开,又是她发来的。第一条是她鼓着腮佯装不开心的自拍,其后附文:不开心的漫漫也可可爱爱,周检察官也是哦。怎么会有这么自恋的人,对自己的脸谜一样的自信。他不屑地扯唇,心口渐渐却划开条缝,有光漏了进来。养成这样的性格,跟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关怀呵护分不开,周漾忽然有点好奇余漫随的父母,同时又不免想到洛暮。她没有父母的陪伴孤零零地在青阳生活,一个人上学、放学、吃饭,生病了也是自己照顾自己,终于敞开心扉接纳他的存在心扎了根。去世后却埋葬在一个不熟悉的城市。他回想起那时的洛暮,总是让他心疼。在知道是他阻止同学帮忙带饭后,晚自习结束又在校门口遇到他,洛暮见怪不怪。周漾懒洋洋地跨坐在自己那台机车上,距离她五六米的距离大喊:“过来,带你回家。”正是放学时间,周围走来走去的全是学生,他喊话的声音大了些,有认识的男同学故意接话:“周帅是喊我嘛?周帅你要带我回家见家长嘛?”周漾气得笑骂:“滚蛋。”“人家周帅在追他们班学委啦,追了这么久还没追到,行不行啦。”揭到他的伤疤,他顿时懊恼:“你们是太久没挨揍皮痒欠收拾是吧?”作势要下车去收拾他们,别人也不傻,笑闹完立刻上了公交车溜之大吉,留他独自风中郁闷。周漾把气撒到让自己丢人的罪魁祸首上:“你就等吧,等到第二天也坐不上去。”学校十点半下晚课,几辆公交车都是特意安排用来接学生的,要不然早下班了。“那也不要你管。”她耳朵塞着耳机听听力,态度冷冷淡淡的。挤不上公车没关系,等人少点可以拦出租,照样能回家。她昂着下巴,神色坚毅,打定主意就不坐他的车。周漾又是气又是笑:“我倒要看看,你个小瘸腿抢得过哪个人。”估摸着她要再犟一会儿,周漾下车走进旁边的一家奶茶店,片刻后再出来,手里拎着两杯奶茶,其中一杯插好吸管,整个人闲闲地往机车上一靠,跟打广告的车模似的。骚得没边了。洛暮暗自翻个白眼,无语地甩甩头。他边喝奶茶,边跟她搭话:“哥免费把你送到家门口你不要,非要受这冷风吹,你说你伤得怕不是腿而是脑子吧。”“不关你的事。”周漾算是发现了,说来说去,她其实也就那么几句话堵他。“怎么就不关我的事了,我关爱同学还不行?”说到这里,他突然疑惑:“我就搞不懂了,你说别人给你带饭你就心安理得地吃,我给你带偏偏就那么别扭矫情呢,莫非……”她皱眉盯着他:“莫非什么?”他咬着吸管,严肃脸思考,忽而咧开嘴笑:“莫非你怕我对你下药吗哈哈哈。”“无聊。”她轻嗤了句,脸转向另一边继续等车,不想忽然被人从身后打横抱住,接着便落进个怀抱里。“你做什么,现在是在校门口呢!”她晃荡双腿挣扎着要下去,周漾反而把人扣紧,老神在在的,回答贱得不行:“哥这是关爱同学,校门口怎么了,保安叔叔看到了没准还给我发锦旗呢。”她一张小脸涨红,有羞也有气出来的,拿开嘴边一缕头发便要跟学校保安呼救,不想原本站门口监督放学秩序的保安大哥转身进了保安亭……他明明把周漾抢掳自己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周漾见她一脸懵,噗呲笑出声来,“有什么奇怪的,清官难断家务事。”她恼得捶他:“周漾你要不要脸了,快放我下去。”“啧。”周漾把人放到车上,语气无奈又烦躁:“什么都想着只靠自己,有时候麻烦下别人要死吗?”“关你……”他截住她话头:“再说一句不关我的事,信不信我弄哭你。”“你……”她抿紧唇,忿忿瞪他。他悠哉悠哉的:“瞪什么瞪,再瞪也瞪不出其他车来载你。”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的人,她气得蹬腿,不得不妥协:“你放我下来,我坐,我坐行了吧!”“呵,早这样不就行了,非得要动手动脚。”周漾弯腰把人放下,才一着地后背就挨她一拳。其实一点也不疼,他偏要夸张地嗷嗷叫唤:“好你个洛暮,暗箭伤人,痛死老子了……”“活该。”她清冷地吐出两字,一瘸一拐迈步走开。见她往自己车停的位置走,他得意地打个响指,笑嘻嘻跟上,哪还有“痛死”的惨状。两个人一前一后坐到车上,他不着急慢悠悠地开,走路十多分钟的距离,他开车也费了十多分钟。家门口,洛暮垂下眼帘,稍显冷漠,“你可以回去了。”周漾身体一侧靠着屋门,冲她一扬下巴:“有点口渴,进屋喝口水再走,你不会这么抠门吧。”洛暮提醒他:“你刚刚才喝完杯奶茶。”而且手里还拎着一杯。她示意他拎东西的手,不咸不淡瞥他一眼,似乎在说,撒谎也请说个高级点的谎言。他咳嗽一声,神色略显尴尬,下一秒戏精附体摁住肚子:“完蛋,水喝多了想撒尿,快快开门,借你家卫生间一用。”“去其他地方撒。”他哭丧着脸,一副走不动路的样子,耍无赖道:“那我尿你家门口了。”说完作势要解裤子,她吓得闭眼:“你敢!”臭流氓!“那快让我进去。”打定主意非要进她家里。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洛暮恨恨地剜他一眼,气呼呼地掏出钥匙开门。进了屋里,她手指卫生间方向:“尿完滚蛋。”“嘿嘿,好说。”他边答话,飞快窜进卫生间,不多时一阵水流声从门后传来,静谧的深夜,听得尤其清楚。客厅的洛暮脸渐渐红,一瘸一拐进了卧室大力关上门。烦死个人。周漾方便完从卫生间出来,快速地打量起四周,自言自语地嘀咕:“人呢?”卧室门打开,她拿着换洗衣物出来,指了指门口:“你可以走了。”一看到她他就来了精神,贱兮兮地笑:“怎么?怕我对你做什么?”见赶不走,洛暮懒得再管他,只提醒道:“小区对面就是派出所。”真要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她神色冷漠,周漾灵机一动,往前迈步:“实话告诉你吧,你对我越冷淡,我对你就越感兴趣,你要对我热情点,没准明天我就对你没兴趣了。”两人面对面站在电灯下,他每向前一步,她随之后退,一直到墙边退无可退。她仰起脸,淡声告诉他:“激将法对我没用。”“……”周漾无奈地抚额。有时候追的人太聪明也不好。洛暮从他胳膊下钻出,逃离他身体的掌控范围后,再次驱赶:“快走了,我要洗澡,明早还要上课。”时候是不早了,周漾不再逗她,瞧了瞧冷清的房子,好奇问道:“你爸爸妈妈呢?怎么还没回来。”“我一个人住。”她随口回话,要进卫生间洗澡,脚步却突然在门前顿住,耳朵发热,默默地又转回客厅坐下。他没察觉到她的异样,关注点在另一处上:“一个人住?什么意思?”没完没了,比女生还啰嗦。洛暮肩膀耷拉下去,长叹口气答:“字面意思,我妈在清城,我爸去世了,其他亲戚都不来往,你可以走了吗?”准确地说,妈妈再婚,亲生父亲出生前就已去世。这些,周漾都是后来才听她说的。此刻,他抿了抿唇,不知该讲些什么,交待了句:“晚上睡觉要记得锁门。”“嗯。”“我走了。”入户门开了又阖上。他站在门外,望着她家101的门牌号,心口酸酸的。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要强独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