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1992

他们是一群出生在1992年的孩子,性格迥异却能打成一片。荷尔蒙分泌旺盛,热血天真,有着说不出来的小小心事。他们爱在家后面的山坡上挖泥巴,躺在山坡上被风吹着数天上的星星,可是依旧难逃目睹山坡被烧,自己被裹进城市的命运。 《我去1992》写下了8位出生在1992年的青年男女。曾经的恋人,和老师作对的学生,高考后放烟火狂欢的毕业生,安慰失恋哥们的兄弟,参加前任婚礼的青年,已经学有所成的博士生…… 他们热血而又害羞,任性而又深情,叛逆而又孤独。他们是一首首逝去的歌,当心中回忆的旋律响起,他们未曾离去,无声无息地出现,似曾相识地归来。

篇四
离别的你我
离别的你我,
才明白挥霍有期限,
你一语,
你一言,
是我最眷恋。
——旅行团《逝去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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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分
我清楚地记得,在高考成绩出来的当天凌晨,我在周小昱的家里,用他的那台破电脑查了若干人的高考成绩。当然,这么做并不是因为我热心。我也本可以查到成绩之后骗骗他们,不过最终我还是没有那么做。
很多年以后我已经忘记了那天帮谁查到了多少分,我甚至连自己的高考分数都已经不记得了。但是那天的那种感觉,偶尔依然会绕上心头,那种发自内心的狂热情绪,比高考结束后的数日狂欢还要炙热。
那天夜里,周小昱他妈不在家,周小昱就躺在他家的木沙发上,姿势扭曲得并不像一个正常的人类。
“我觉得吧,”周小昱吐出的烟圈营造出一种二十世纪初大烟馆的奇妙氛围,“要是今晚出的成绩,我能上300,我就能跟我妈谈判,让我妈给家里装个空调。”
当时的我坐在电脑前,机械地敲击着键盘上的F5键,可IE浏览器上的页面却始终如一地空白着。我想如果上学的时候学校能多开几节电脑课,当时的我会换个Firefox或者Google Chrome试试。
“网太慢,根本就刷不出来。”我对周小昱说。
“这就不是网的问题,”说着周小昱从沙发上坐直身子,伸了个懒腰,“这是带宽的问题,查分数的人太多,带宽又不够,就卡了。”
听见周小昱的解释,我表示很惊讶,同时也很佩服,对他说:“那就是网的问题。”
周小昱当时似乎还想跟我解释,但是一番内心挣扎之后,又放弃了。他走到电脑面前,裸着肚子,说:“这是小珊的准考证号和身份证号。”周小昱拍了一张纸在我面前。
“穆小珊都不敢自己查成绩啊?”我问道。
“那倒不至于,我就是想比她早知道,然后告诉她。”周小昱说。
“你有病啊?”
“有,扁桃体发炎,最近妈的没人管,烟抽多了。”
“妈的,”我把键盘和鼠标推到周小昱面前,“自己查去。”
周小昱听后,一溜烟又躺回了沙发上,瘫倒如同一条死泥鳅,他说:“反正你也要给花小枝查,不在乎多我和穆小珊两个人。”
我白了一眼周小昱,问他要了支烟。“我本来准备刷到凌晨两点,刷不出来就睡觉的。”我说。
听我抱怨完,周小昱像一朵喇叭花一样地笑了出来,还被自己吐的烟呛到,他说:“小枝的成绩你要查不出来,还敢睡觉?”
我认真思考了周小昱的话,觉得可能性确实不怎么大,于是也不再说什么,继续敲着键盘。
敲了没多久,我手机上收到一条短信,打开来一看,全是数字。发短信的人,是谢小希。那一串数字我还没读明白是怎么回事,电话响了。
“我听说你在大哥家?”谢小希的声音。
“在,怎么了?”
“我的证件号发你短信了哈,帮我查个分。”
“自己查!”
“我在乡下呢,网吧都没有,怎么查啊?”
“我不管,反正我不查。”
“真不查?”
“真不查!”
“好!那我待会儿跟小枝打电话,请她帮我查!”
“你他妈哪儿学的这些损招?”
“别怪我,大哥教的,我先挂了哈。”没等我回话,谢小希就挂断了电话。以我的了解,谢小希是不在乎是否今晚就知道高考成绩的。
我当时掐了手里的烟,扭过头对周小昱说:“你他妈闲啊你?”
周小昱仍旧云淡风轻地躺在沙发上,半个脑袋掉在沙发外面,说:“别急。”
周小昱当然不是安慰我“别着急上火”的意思,因为接下来的几分钟里,我接到了李小宏、卢小菲还有裘小星的电话。毫无例外,都是让我帮忙给他们查分数的。我很不理解,对于李小宏来说,查分数有什么意义。在炸金花里有一种玩法,叫作“闷牌”,不看牌加价。于所有人而言,李小宏是有底气闷牌,并且把其他玩家吓趴下的狠角色。
所以他们一窝蜂找我查分数的唯一原因,是周小昱觉得我太闲了,要给我找点事来做。
“你周小昱肯定没空调用!”我对周小昱发出了来自灵魂深处的诅咒。
结果周小昱却十分淡然,说:“我也就是给你设个悬念,让你查分数也有点盼头。”
“我的盼头就是花小枝考了多少分,至于你能不能买空调,”我对周小昱说,“热的又他妈不是我!”
周小昱嘿嘿一笑,他说:“你这人怎么这么吃不了亏呢,再说,这事儿你也占便宜呢!”
我没有接周小昱的话,他看我没有问他的意思,自己说道:“你家不也没空调吗?我家安一个,你天天来吹。”
“天天来吹?”我看了一眼周小昱,说道,“天天来看你吹牛逼啊?”
周小昱大手一挥,说道:“都这时候了谁还天天在家啊,我得带着小珊出去旅游呢。”
“上哪儿游去?”我问道。
“天南海北,到处游呗。”周小昱说完,若有所思了一阵儿,末了对我说,“别闲扯了,你赶紧查。”
“嗯,查到小珊的了。”我对周小昱说。刚才还像个半植物人的他,噌地蹿了过来:“哪儿呢?多少分?!”
我早就把IE浏览器最小化了,周小昱看见的只是Windows那张万年不变的桌面风景图。“你猜猜。”我对周小昱说。
“别闹!”说着周小昱便要从我手里抢过鼠标。
“别动!”我伸手拦住周小昱,朝他努了努嘴,示意他看我跷在电脑电源键前面的大脚趾。周小昱放开了我的手,他说:“大哥,别冲动。”
“说个数,赶紧!”
“少说也得670。”周小昱回答得很干脆。
“不对,再猜。”
“660!”
“不对,接着猜。”
“650!不能再低了!跌破650我未来老丈人非得拿刀砍我。”
我叹了一口气,对周小昱说:“小珊啊,这次真是失常了。”周小昱将信将疑地看着我,他说:“王小川我警告你啊,你他妈别吓我啊!”接着周小昱嘚啵嘚啵说了一通骗他的后果,诸如就算他上了300分家里安了空调也不让我进他家门。听他说完,我起身,拍了拍他肩膀,对他说:“你啊,就自己看吧。”
“砰!”突然一声巨响,周小昱手里的鼠标停下了。
“什么动静?”我看了一眼窗外,爆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可能武装部在演习。”
周小昱这番话让我陷入了深深的思考。诚然,这附近是有一个武装部,我们确实也看见过类似于装甲车的东西进出过那里,不过后来知道那是降雨的炮台。
没等我想明白,周小昱已经看到了穆小珊的成绩。
“688,”周小昱念叨着成绩,对我说,“稳了!我得放首歌来庆祝一下!”
“砰!”
外面又响起了莫名其妙的响声,周小昱问我:“你说我放首什么歌好呢?”
“不知道。”我回答得很冷漠,抢过周小昱手里的鼠标,开始查花小枝的分数。
“一点情趣也没有。”说完,周小昱走到窗边打开了纱窗,他探出脑袋,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在那几声巨响过后,查分系统变得异常流畅,我接连查出了所有人的分数。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周小昱打开纱窗后,空气变得更加凉爽。但是我还是忍不住骂了周小昱:“你是不是欠?”
“我咋了?”周小昱缩回脑袋,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你要开纱窗可以,但是能不能先把灯关了?我可没你那么多肉去喂蚊子。”说完,我点了关机的按钮,把鼠标一扔,瘫坐在椅子上。
周小昱见状关掉了灯,房间里只剩下关机时电脑自动更新的蓝色光亮。
当时的气氛很微妙,周小昱问我:“你关电脑干吗?”而我则问他:“你关灯干吗?”
在系统自动更新完毕,屏幕熄灭的一刹那,我看见周小昱脸上浮现出一种无可言说的神情,紧接着,他把身子收了回来,拉上了纱窗。
借着窗外的灯火,我看见周小昱正叉着腰看着我,在微弱的光线下,他脸上那种不可言说的神情变得更加具有神秘感。我问他:“既然把纱窗关上了,为什么不开灯?”
在我说完之后,周小昱的表情终于回复到了一种我可以读懂的状态,当时他的面部表情可以这么解读:如果我家没有防护栏,我现在就会重新把纱窗打开然后把你扔下去。
“你他妈有病啊!”他说。
“有,近视,前两天才验的光。”
“多少度?”
“二百多度。”
“二百多少?”
“你问那么清楚干吗?”
“那就是二百五十度。”
“行,二百五就二百五,我们两个有缘,我眼睛度数和你考试分数一样。”我点起了一支烟,那时周小昱趴在窗台上,整张脸都陷进了纱窗里,像是一只巨大的蚊子。
“妈的!”周小昱被纱窗挤得变形的嘴里发出了这样的声音,尽管含糊,但我还是听得挺明白。
那时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虽然我的分数没有比周小昱高几分,理应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但是我仍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尽管我很想说些什么。
“×!”周小昱突然发出一声喊叫,突如其来如同片刻之前的巨响,“这个数字一点也不吉利!”
“确实是挺不吉利的。”
“250,250……”周小昱嘴里碎碎念着,感觉像被人猛揍了一拳从纱窗里弹了出来,他喊道,“他妈的怎么不来个13点呢?!”
那时的我心里略微犹豫了一秒,不过我还是说道:“其实,13点,也有。”
“你说啥?”
“你先听我说。”我点了一支烟,在我和周小昱之间燃起缭绕的烟雾,我说,“我们先明确,负负得正,这话没错对吧?”
“没错,你想说什么赶紧说。”
“总分250,数学13,这两个单独拎出来,都不吉利,但是合在一起,负负得正,大吉大利。”在我说完这番话过后,周小昱脸上那种无可言说的神情又再一次出现。周小昱没有立刻回我的话,而是在许久的沉默之后,他开口问我:“你多少分?”
好在我考的分数确实不高,这并不是一个很尴尬的问题。可在听完我的分数之后,周小昱却异常气愤,骂我为什么才考这么点分数。
我说:“我就这么点水平。”他说:“你的水平不止这么点分数。”我说:“我的水平真的差不多就是这么点分数了,再说我还有政策加分呢。”他说:“政策加分管鸡毛用。”我说:“老师不是说了吗?高考一分就能压死几千号人,何况20分。”他说:“这跟跑一百米一样,从15秒跑到14秒,跟从9秒跑到8秒能他妈是一个概念吗?”我觉得他的比喻很有道理,于是我们结束了对话。
“砰!”
此时窗外再一次响起了巨响,这次随之而来的还有耀眼的光束。我和周小昱透过窗户看见了在空中炸裂的五颜六色的烟花和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烟雾。
“这他妈是过年了吗?”周小昱歪着脑袋问道,从他的语气里,我听出他对眼前的景象很有一番看法。
“对于有的人来说,今天确实是过年。”
“那最起码也要等到录取通知书下来吧?”
“今天就算腊月二十八,录取通知书下来那是大年三十。”
我的话音刚落,周小昱便笑了出来,他看着我,认真地看着我,并且认真地发问:“那还有像我们这样的人在,他们这么做是不是有点不太厚道?”
“穷人就不能过腊月二十八了?”我问道。
“过!”周小昱提高了嗓门,起身走向了门边,说,“但是穷人过腊月二十八之前,都要被地主搜刮一道。”
“你去哪儿?”我问他。
“逛庙会!”周小昱指着窗外回答道,“看烟花!”
既然周小昱要出门,我也没有理由一个人待在他家里,何况他家里没有空调,更何况他刚才打开了一会儿纱窗放进来了满屋子饥肠辘辘的蚊子。在我随着周小昱一同去看烟花的路上,我挨个儿给李小宏、谢小希、卢小菲、裘小星发了短信,告诉了他们各自的高考分数。而周小昱则挨个儿给他们打电话让他们来街上看烟花。
谢小希自然是赶不来了,李小宏答应过来,但是他要先去卢小菲家里接她,花小枝和家里人去了丽江旅游,也不在城里。我和周小昱来到放烟花的地点时,烟花表演已经收场了,据说是警察过来轰走的,有人报警说放烟花的人扰民。我和周小昱一致认为肯定是哪个没考好的考生或者哪个没考好的考生的家长报的警。我认为报警的人心理素质不行,周小昱认为报警的人定力不够。但无论如何,那时已是夜里凌晨三点多了。
等到李小宏带着卢小菲到来之时,我和周小昱正在给身上的蚊子包画正十字,开始我们两个在比谁画得好,后来则成了比谁画得多。
“你们两个埋头在那儿干什么呢?”隔着很远,我们就听见了卢小菲的声音。
“祈祷!”周小昱回答的声音很洪亮,但是我听得出他回答得并不情愿,我也不清楚当时他为什么要这样回答。
“祈祷什么?”
“一个美好的明天!”
“没正经!”
还没等卢小菲走近,周小昱又大声呼喊道:“小菲你考了多少分啊?”
“比你高!”
“你又不知道我多少分,怎么敢说比我高呢?”
“小川告诉我了!”卢小菲也喊道。
周小昱笑了,笑得很夸张,很做作,一阵干笑过后,他突然小声问我:“你真告诉她了?”
我学着周小昱今晚露出过数次的那个不可言说的表情,说道:“并没有。”
“那小菲到底考多少分?”
“你自己问她去啊!”
“嘿嘿,”周小昱这次笑得很真挚,“不太有底气。”
听周小昱说完,我也忍不住笑了,我说:“让你招她。”
周小昱吧唧着嘴巴,叹了一口气,转而问我道:“小宏多少分?”还没等我回答,他又接着补充道,“小宏的该能说了吧?”
“699。”我说。
“怎么都他妈这么吉利。”
“买一送一,再告诉你,小菲的数字也挺吉利。”
“444?”
“你损不损?”
放烟火
其实想来,家里管教甚严的卢小菲,每每都能在我们几个人凌晨发癫的时候出来,算得上一件值得钦佩的事情。尽管周小昱和我嘴上都不饶人,但是不可否认,卢小菲是一个好姑娘。
我记得校门口一直有一位卖手工饰品的老奶奶,卢小菲每天放学都会从老奶奶那里买走一两件小饰品,有时也强制性地要求我们也买一些。她家附近有一个背着油腻的挎包在路边修自行车的老爷爷,卢小菲也常常敲坏我们的自行车然后让我们去他那里修,还让我们去脚有残疾的小姑娘那里买报纸。
我想卢小菲的人生格言应该是: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那天夜里,放烟火的广场的长椅上躺着一个流浪汉。其实我们并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流浪汉,也可能是一个醉酒的人。卢小菲走近后发现了,说:“我们都小点儿声,别吵到人家睡觉。”
周小昱提议换个地方,卢小菲不让,说:“我们在的位置,是看月亮最好的角度。”
“这个月色,这个景,配上烟火应该很美。”我们几个像密谋偷窃的盗贼一般闲聊了几句后,李小宏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想放炮仗吗?”周小昱接茬儿问道。
“小宏说的是烟花,不是炮仗!”卢小菲对于周小昱的措辞很有意见。
“行行行,烟花就烟花,想放吗?”
“不是放烟花,是点烟花。”
“行行行,点烟花点烟花,想点吗?”
“有病吧,这都几点了,你上哪儿找炮仗去?”我问道。
“嗯——?”卢小菲拉了一个很长的尾音,眼神犹如尖刀一般锋利。
“烟花烟花,”我改口说道,“上哪儿买烟花去?”
“小菲家附近倒是有一家卖烟花爆竹的店。”李小宏提供了一个几乎没用的信息。
就在我准备说点什么吐槽李小宏的时候,周小昱突然站起身,高举双臂如同揭竿而起的农民斗士,说:“就问你们想不想看这皓月长空升起绚烂的烟花!就问你们想不想听这夜空响起爆裂的声响!”
说实话,当时我们剩下的三个人着实被周小昱的举动吓着了,躺在不远处的流浪汉似乎也受到了惊吓,翻了个身。
“你要变身啊?”我实在找不出什么恰当的话骂周小昱。
当时激动的周小昱一个箭步冲到我的身前,抓住我的肩膀不停地晃动,嘴里还不停地重复着:“想不想?!想不想?!”
可能是看到我脸上无动于衷的表情,周小昱又蹿到了李小宏身前捏住他的肩膀,摇晃的力道也更大了一些。我看见李小宏在剧烈的晃动之中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是一个字也没有从他嘴里蹦出来。
我想周小昱是很失望的,他手里的动作停了下来,手还握着李小宏的肩,眼睛却朝似乎已经吓傻了的卢小菲看去,深邃,而癫狂。
“想看!”卢小菲终于没能忍住一直刻意压低的声音,大声地喊道。
“想看!”
“想看!”
“想看!”
如果我没有因为周小昱激动而又出人意料的表现吓到出现幻觉,我想我听见了四个“想看”的声音。在短暂的惊恐中,我意识到那第四声是流浪汉发出来的,我想他睡得应该很香。
而在短暂的癫狂过后,我很无奈地问周小昱:“想看归想看,可你现在去哪儿搞炮仗?”
周小昱并不回答我,他掏出了电话,一副长者睥睨的姿态。
“喂!你现在在哪儿呢?”周小昱讲这通电话的语气很急切,急切得像是家里着火了一样。
“还睡呢?!你家店里着火了!我已经打119了!你他妈赶紧过来!”
我看着周小昱淡定地挂掉了电话,他拍了拍自己的太阳穴,对我们说:“在这儿等我,我去拿烟花。”
“这样也可以?”卢小菲看着周小昱的背影,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情境中缓过劲儿来。
当时站在卢小菲身后的李小宏哈哈笑了出来,李小宏的笑声很大,大到达到了卢小菲以为会吵醒流浪汉的声音分贝的标准。卢小菲转过头去,问道:“有什么好笑的?”
李小宏没有回答卢小菲,还是笑着,还是笑得那么大声。或许当时的我是被李小宏的笑声所感染,我也跟着笑了起来。躺在长椅上的流浪汉虽然睡得很沉,但最终还是醒了,他坐起身,眼神迷离地看着我们三个人。我对他说:“没事儿,你接着睡。”
他直截了当地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卢小菲看着眼前的景象,鼻子、眼睛、嘴巴都皱在了一起,她不知道我们在笑些什么。说实话,我也不太明了。
“别笑了,”我对李小宏说,“你鼻涕泡儿都笑出来了。”
李小宏当时居然笑得弯下了腰。“哪有。”他说。
“这儿有!”卢小菲伸出手去揪着李小宏的鼻子,真的捏出了黏糊糊的鼻涕,接着麻利地敷在了李小宏的脸上。
我看着那串带泡的鼻涕在昏暗的灯光下反而闪着晶莹的光泽,李小宏的笑终于停了下来,轮到卢小菲笑了。
李小宏停顿了几秒钟,之后我认为当时的他做出了人生中最大胆的决定之一:他用手抹下了脸上的鼻涕,摊开在卢小菲面前,看着卢小菲的眼神温柔得宛如古装电视剧里风度翩翩的贵公子。
他也要敷卢小菲一脸鼻涕。
我清楚地记得卢小菲的神色在短短的几秒钟之间变得很快,快到李小宏刚刚把手伸向她,她就已经跑开了。于是在那一夜的凌晨四点多,李小宏生平第一次追着卢小菲满世界跑。刚睡下去的流浪汉又被卢小菲爽朗的笑声吵醒,他一手倚着长椅靠背,一只脚盘在长椅上,扭过头用目光追击着两个人,没过多久,头又转了回来。李小宏和卢小菲就这样围着那个流浪汉,玩起了类似于丢手绢一样的游戏。
我想如果我是那个流浪汉,没准儿会默默走开或者大发一通脾气。但是他没有,在认认真真看了几圈之后,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又闭上眼睡了过去。
如果说要列一个我最佩服的人的列表,那个流浪汉应该是榜上有名的。那个夜晚我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似乎不太敏感,我感觉李小宏和卢小菲并没有追逐很长的时间,但是等到李小宏以“鼻涕干了”为理由停下来的时候,周小昱正好拎着一个硕大的塑料口袋回来。
“他们两个喘什么呢?”周小昱把塑料袋往地上一扔,向我问道。我把经过大致给周小昱描述了一遍,周小昱发出了“咦”的一声,显得十分嫌弃。
虽然嫌弃,但是周小昱还是凑到了李小宏面前,仔细打量着李小宏的脸。末了,他对李小宏说:“没擦干净,结壳了。”
李小宏二话没说,手指塞进嘴里沾满了口水,开始在脸上擦拭。好在这个情景并没有被卢小菲看到。卢小菲的注意力被周小昱拎来的塑料袋吸引了过去,她小心翼翼地解开袋子,一个一个地拿出了里面的烟花。压轴的,居然真的是两卷炮仗,一千响的。
我看着比周小昱胸口还要宽的炮仗,问周小昱:“一般吧,这个时间要是点这个东西,不是哪家死了人就是哪家要娶媳妇了,你确定要点吗?”
“你大款啊,买多少你就要点多少啊?”周小昱骂着把两卷炮仗放回了袋子里。
“不放你提过来也不嫌重?”
“你怎么知道我不点?”
“……”
周小昱嘿嘿一笑,笑得很淫荡,说:“是不是感觉生活就是这么的出其不意?”
我瞥了周小昱一眼,没搭理他。李小宏走过来问周小昱:“怎么放?”
“拿打火机点?”周小昱回答道。
在这个空当,卢小菲已经把像火箭筒一样的烟花摆成了一个大圆,不得不承认,这些火箭筒被卢小菲摆得真的很圆。
周小昱朝我打了个响指,示意我和他一起去点烟花。卢小菲突然冲我们做了一个禁止通行的手势,我和周小昱就站定了。
“你想自己点?”周小昱试探着问道。
卢小菲摇摇头,朝那个流浪汉走了过去。她拍了拍那个流浪汉的肩膀,不见流浪汉有任何的反应,卢小菲就摇起了他的肩膀。当时我心里响起的台词是:想不想……
我想如果当时流浪汉在做梦的话,应该会梦见自己在大浪滔天的汪洋大海上。
在卢小菲愈发猛烈的摇晃中,流浪汉睁开了眼睛,懒散而又疑惑地看着卢小菲。
“不好意思,我们要点烟花了,先把你叫起来,不然一会儿怕吓到你。”卢小菲对那个流浪汉说。
流浪汉晃了晃脑袋,看了看卢小菲,又看了看摆好的烟花,末了又躺回了长椅上,双手垫着后脑勺,跷着腿晃荡着,似乎在说:“点吧。”
卢小菲站直了身体,对周小昱和我点了点头,像是示意乐队可以起前奏了的歌者。
我和周小昱正准备挨个儿点烟花时,李小宏突然叫住我们,说:“先等等。”
“你想来点?”我问道。
“我想我们一起点。”李小宏回答道。
周小昱“嗯”了一声,掏出了兜里的烟盒,取出了里面仅剩的三根烟,然后把烟盒丢在了一边。
“把你烟也拿出来,”周小昱对我说,“一共九个,还差六根。”
“烟够,人不够。”说着,我把六根烟一股脑塞进嘴里点了起来。还好我的嘴比较大,不然一次点6根烟,确实费劲。
我分了李小宏和卢小菲一人各两根烟,周小昱手里握着三根烟冲赏月的流浪汉说道:“哥们儿,来帮我们放个炮?”
流浪汉听见,软绵绵地起身走了过来。他接过周小昱手里的烟,猛嘬了一口,踉踉跄跄晃了两步差点跌倒。
“点吧。”周小昱说。
“等等!”这次又是李小宏拦住了我们,“再等几分钟,太阳要出来了。”
“太阳出来了还放个毛线烟花啊?”我问道。
“等山坡上第一缕阳光露头,那时候应该会更美。”李小宏环视着我们,最后的眼光落在了卢小菲身上。
我几乎可以肯定当时的卢小菲脸红了,红得很好看,如同几分钟后从山坡那头露出的第一缕霞光。
真的就在几分钟之后,那一缕光出现了。
“点!”李小宏喊道。
我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左一右点燃了所有的烟花,引线快速地燃烧,几乎追上了我们逃开的脚步。只有流浪汉坐在原地,双脚围住一个烟花,看着一束一束色彩冲上天空。晨曦中的烟花并不明亮,色彩也并没有那么显眼,但是莫名好看。
站在后排的我和周小昱看见李小宏抓住了卢小菲的手。
“小宏今天胆子真大。”我歪过头对周小昱说。
“嗯,不过话说回来,小菲的背影看着还挺漂亮。”
“本来也不丑。”
“看着还挺甜蜜。”
“是这么个感觉。”
我和周小昱正聊着,流浪汉走了过来,他拍了拍周小昱肩膀,夹着两个手指示意要根烟。周小昱拍了拍裤兜,示意他没烟了。流浪汉正准备走,我叫住他,递给他一根烟。他就着手里那根烟的烟屁股,点燃了烟,回头看了一眼还在燃放的烟花,便走了。
“哪家卖的火箭筒啊,这么抵用?”我问周小昱。
“快完了。”周小昱说。
“对了,你去拿的时候,人家没揍你啊?”
“都是朋友,开个玩笑不至于。”
“哪有拿家里着火了开玩笑的,是我我就揍你。”
“是你我也不会这么骗你。”
那时候晨练的大爷大妈们已经陆陆续续来到了广场,李小宏和卢小菲还站在原地腻歪,面对着越来越多的“街委会成员”,周小昱做出了明智的决定。
“拿上东西,赶紧走!”
在大爷大妈们还没来得及找我们盘问的时候,带着烧煳的烟花筒和两卷千响的炮仗,我们离开了广场。
我有些遗憾,花小枝没能看见烟火在晨曦中燃烧的景色,那时我的黑白屏手机也无法记录下那一幕景象。我曾想,此后的某一天,当我向花小枝求婚的时候,或许可以再营造一次这番景象。
我想周小昱心中也会有些遗憾。
我们迎着朝阳走在大街上,卖早餐的小贩支起了小摊,揭开那口大锅的盖子,熬了一整夜的排骨汤的香气就肆无忌惮地四散开来。斜搭在锅旁的那个铝制锅盖,被钢丝球擦洗过无数次后留下的错乱的纹路,在暖黄色的朝阳里,折射出刺眼的光芒来。
在早晨的太阳里,似乎一切都显得神圣而美好。
当然,神圣而美好的并不包括熬了一整夜的我们四个人。不对,是三个人。因为卢小菲居然从她的包里取出了一顶帽子,尽管她的面容有些憔悴,但在帽檐创造的阴影之下,没有人看得出来。
周小昱和李小宏虽然也不精神,但好在他们两个人都是短发,熬夜之后还能够产生一种颓废的气质,特别是在阳光下,有一种说不出的末日英雄气息。而我,当时还留着偶像剧里的厚刘海,熬夜加之烟火的熏染,毫不夸张地说,如果当时我用心把头发搓一搓就能立起来,换套衣服就能去Cosplay超级赛亚人。当然,是打了败仗的赛亚人。
那时我们就那么颓废地走着,晒着从山坡顶上洒下来的阳光,闻着路边小摊飘过来的香气,就那么漫无目的地走着。
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接下来我们要去干什么?”我忍不住问道。
“回家睡觉?”李小宏试着回答。
“但是吧,”周小昱吧唧着嘴巴说,“我感觉即使立马给我一张床让我躺上去我也睡不着。”
我们三个人还在互相探讨着,卢小菲突然蹿到我们前面,拦住了我们。
“想知道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吗?”她问道。
“想知道。”我说。
“真想知道?”卢小菲又问。
“真的,”我的语气变得很渴望,“真想知道。菲姐,我现在很迷茫。”
卢小菲扬起了她的脑袋,对着我们三个喊道:“吃!早!餐!啊!你们三个蠢货。”
即使骂完了我们三个人是蠢货,卢小菲的脑袋依然仰着。周小昱点了点头,似乎对卢小菲的话十分认同,他率先走过卢小菲的身边,顺便伸手摁下了卢小菲的帽檐。卢小菲正欲抬头接着骂人,我也走过她的身边,又接着摁了一下她的帽檐。
以我的了解,周小昱和我免不了被卢小菲一通数落,可是我不知道李小宏用了什么法术,那一次卢小菲吃了亏却安静得像是犯了错的孩子。走在前面的周小昱和我默契地在转角前没有回一次头。而在转角之前,周小昱还是忍不住又问了我:“小菲到底考了多少分?”
“吉利的分。”我回答道。
吃早餐
吃早餐的那家店,我们已经吃过无数次。周小昱和那家店的老板认识,每次吃完,总是要客套几句诸如“还给什么钱呀,吃就行了”“不行,你这样搞,我以后怎么还好意思来吃”的话。
我们四个人去的时候,老板刚刚才把店铺的卷帘门拉上,夏日的闷热全聚集在了那间不大不小的店里。
“又喝通宵了?”老板和周小昱寒暄起来。
“我也不是铁人啊!”周小昱呵呵笑了笑,让老板先忙着,不要招呼我们。
老板先给我们上了一碟卤肉拼盘,猪脚几乎有拳头那么大,周小昱是饿急了,没套手套直接上手啃了起来。李小宏想吃猪尾巴,可是四根猪尾巴完完整整一刀未切的摆在面前,无从下口。
“讲究什么?”周小昱抓起猪尾巴就要塞进李小宏的手里。
然而卢小菲眼疾手快,伸出筷子夹住了那根长得有点夸张、粗壮得也有点夸张的猪尾巴。坐在一旁的我,眼睛瞪大得如同误闯了龙门客栈的乡下人。
“这位少侠好身手!”
“蠢货,你难道看不出她是女扮男装吗?”
“女的?!”
“当然,恐怕还师出名门。”
以上是我自己脑补出来的路人甲和路人乙的对话,而实际的情况是卢小菲一边和周小昱以一根猪尾巴为介质比拼着内力,一边冲李小宏破口大骂让他去洗手,还要记得用洗手液。
我看着眼前暗潮汹涌的明争暗斗,嘴里的猪尾巴啃得香甜带劲。
“姓周的,你这是在自寻死路!”
“我周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那就让我来教教你!”
“哼!不自量力。”周小昱冷笑一声,内里加了力道,震开了卢小菲的筷子。
卢小菲虎口吃痛,筷子险些掉到地上,她冷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却不敢与我正面相对!”
“我周某岂能随随便便同你这种无名小卒过招,要是传了出去,岂不沦为江湖中人的笑柄!”
“沽名钓誉。”只见卢小菲啐了一口,眼里满是不屑。
就在这剑拔弩张之际,店小二端上来二两熟牛肉,手里还提着一壶温酒。
“哟,您二位这酒菜还没下肚,怎么就比上了?”店小二似乎是见过世面的人物,只见他淡定地摆放好牛肉和酒杯,中气十足地说道,“菜齐了,二位慢用。不过提醒您二位,这武功您二位尽管较量,不过千万注意着点儿小的这店里的家当,都是上等的黄花梨木,砍坏了,掌柜的可饶不了我。”
周小昱和卢小菲的目光都落在了这位店小二身上,只见这店小二中等身材,相貌平平,眼神中却自有一股戏谑。
周小昱的手已握在腰间。
卢小菲的筷子也一触即发。
笑声,停了。
呼吸,似乎也停了。
沉默。
谁也不知道谁会先动手。
但是,一定会有人先动手。
等待。
所有人,都在等待。
“嘿!王小川!你叼着猪尾巴傻笑什么呢?”周小昱一声大喝,把我从臆想中拉了回来。
“没什么,没什么。”我笑着说道。
我们的米粉已经煮好端了上来,此时来小店吃粉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甚至排起了长队。
臊子肉、肉末、辣椒、香葱、香菜堆在米粉上面,搅拌之后,蹿出浓浓的热气。我那本就油腻的刘海,此刻变成了温润又油腻的刘海。
周小昱可能看见了我那飘扬的头屑,骂道:“你能换个桌吃吗?”
“招你惹你了?”我问。
“我这碗粉够咸,不用加头皮屑了。”
“你恶不恶心。”
“这话该我问你,你那瓦片什么时候能剪了?”
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周小昱,头发那么厚,完全是因为懒。因为我的头发真的只是厚,并没有什么造型。这时候卢小菲递给我一根皮筋,她说:“扎上吧。”
在我扎上头发后,李小宏对我的造型做了一番十分精准的评价,他说:“扑上三个白圆饼就能演双簧了。”
我觉得李小宏是在夸奖我,于是我对周小昱说:“这头发我剪,今天就剪,剪劳改头。”
在我说完之后,卢小菲笑了出来,差点还喷出了还没吞下去的粉条。我像个双簧演员扎头发的时候她没笑,结果我说我要剪头,她居然笑喷了,我完全无法理解。
“这有什么好笑的?”我问卢小菲。
卢小菲捂着嘴巴,正问李小宏要餐巾纸,擦完了嘴,她说:“你要剪劳改头,还挺适合你那张凶神恶煞的脸的。”
“照你这么说,我干脆脸上再文个刀疤?”
结果我一句话,卢小菲又呛着了,呛得满脸通红,想来是辣椒辣到了气管。李小宏赶紧给卢小菲倒了一杯水,卢小菲没喝两口,连水带粉条一起喷了出来,径直喷进了坐在她对面的周小昱的碗里。
周小昱看着还没吃完的米粉,有些欲哭无泪。
“你没事逗卢小菲干吗?”周小昱质问我。
“那这头发我不剪了呗?”我说。
“你说不剪就能时光倒流还我这碗粉吗?这碗全市乃至全中国排名第一的米粉!”周小昱一边说着,一边拿筷子在碗里不停地搅和着,越搅越恶心。
“再煮一碗不就行了?”李小宏此时正拍打着卢小菲的后背,结果卢小菲越咳越来劲,又喷了些不明物体进周小昱的碗里。
“再煮一百碗!也不是这一碗了!”周小昱带着哭腔,却还是叫老板又加煮了一碗粉。
“妈的,吃个粉还那么多戏!”我忍不住骂周小昱。
“这他妈叫热爱生活!”周小昱激动得拍案而起,引得其他桌的人纷纷投来目光。周小昱在他们的注目下,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加粉加臊子!待会儿我那哥们儿付钱。”周小昱指着我对老板说,颇有一番指点江山的风范。
没承想一提钱的事,老板又和周小昱互相客套了起来。
“这叫什么事?”我看着周小昱的身影,发自内心地自问。
“你们几个,就属你和周小昱精神最不正常。”把周小昱一碗粉活活咳报废了的卢小菲的声音还有些沙哑。
“刚才大哥不是说了嘛,那叫热爱生活。”李小宏说道。
“怎么说都好,你可别学他们啊!”卢小菲开始向李小宏传达政治方针了。
“放心,”我说,“小宏要学早学了。”
“那上了大学可就不一定了。”看来卢小菲对李小宏是不放心的。
“要真是那样,也不能是跟我们学的,你说是不,菲姐?”
“那也要怪你们,是你们在他心里埋下了种子!”
“罪过罪过。”我双手合十,对李小宏说,“小宏你可不能学坏啊,不然小菲非得砍了我。”
李小宏笑笑并没有接下我的话,此时周小昱也回来了。他见我们差不多也已经吃完,便说要走。排队买粉的人太多,他不想插队,那碗粉就不加了。
那时也不过早晨七八点钟的样子,吃过了早餐的我们四个人,还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我提议回家睡觉,周小昱和卢小菲意见很统一:不让。原因是他们要见证我剪劳改头的历史性时刻。我表示又不是第一次剪劳改头。李小宏补充说我上一次留劳改头,还是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现在距那时已有6年之久。
不过即便他们迫切地想要看我脑门上的头发像和尚剃度一样一片一片被剪下来,也为时尚早。毕竟,没有一家理发店会在这么早的时间开门营业。在这样的情况之下,想要立刻能够剪头发,一般来说只剩下唯一的选择,那就是自己剪。
尽管当时我极力反对,但是以周小昱为首的迫害团伙仍然坚持去开了门的小卖部买一把剪刀和一块小刀片,到我的家里为我提供热忱的上门服务。
对于这样送上门来的服务,我是拒绝的。我不惜请求周小昱再用“店里着火”为手段忽悠他那个开发廊的朋友出来。当然了,周小昱对此做了一番大义凛然的说教,然后也拒绝了我。
我看见日头越来越高,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我离家也越来越近。去我家的路上,要经过一片老城区,老城区里保留着古老的城市文化,比如说,赶场。在我看来,赶场就像美国人周末开车到郊区的超市采购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一样。赶场的时候,卖各式各样货品的商贩从四处赶来,老城区的居民们在那条摆满商品的街道上选购。相比美国,更加纯天然。
而在赶场的街道之上,还有一个特殊的工种,剃头师傅。剃头师傅们多是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子,在行道树旁摆一把竹条椅,椅子上盖着一条围布。树上挂一面塑料镶框的镜子,镜子旁边再挂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几把剃刀和几条毛巾。
在我有限的印象里,理发的时候自不用说,但剃头师傅没有客人时,他们也总是站着,手里磨着剃刀。我没见过坐着、蹲着、躺着的剃头师傅,一次也没有看见过。
此前,每每见到他们的身影,总是能勾起我们的好奇。而在我们进入那条热闹的老街道,路过好几棵梧桐树之后,周小昱突然灵光乍现,他说:“要不你就直接在这路边解决呗?”
我还未反驳,卢小菲就拍起了手掌,她几乎蹦跶着说:“对啊!反正是剪劳改头。”
李小宏则直截了当地上前去跟路边的师傅攀谈了起来,有点像微服私访体察民间疾苦的老干部。
那位剃头师傅留着寸头,也就是俗称的劳改头,也就是我即将要剪的发型。不过他的头发已经全部花白,额头上还见几处老年斑。
“师傅,剪一次多少钱?”卢小菲问道。
“五块。”回答的人是李小宏。
“多少?”周小昱又问了一遍。
“五块。”这次,回答的是那位剃头师傅。那位师傅声音很清,有点像我家楼下常年练声爱唱京剧的老头儿。
“剪!”周小昱用手在我肩膀上那么一推,差点推我一跟头,他说,“大胆地剪,预算够你剪4次!”
剃头师傅揭开围布轻轻一抖,像是一个骄傲的斗牛士,他食指和中指间夹着的剃刀,就是斗牛士手中的标枪。
“有范儿!”我心中这么想着。
“小伙子想怎么剪?”师傅将围布给我系上,问我。
“就照您的发型剪,寸头。”其实我的内心有些紧张,但全然不知道为什么。小时候师傅用推子给我理发时,我的后背总是忍不住要抽抽,推一次抽一次,以至于每次理完发我的脑袋上总是有一两个缺口。但如果理发师是用剪刀,那就全然无事。
“好!”师傅回答得很干脆,这却让我更加紧张。
剃头师傅的手艺不提,但职业操守值得钦佩,因为那位师傅全程没有再说过一句话。师傅的速度也足够快,没有十分钟的时间,我变成了焕然一新的我。周小昱打量着镜子里的我,啧啧称奇:“没想到剪个寸头你还挺帅。”
在周小昱话音刚落之时,那面不大不小的镜子里挤进了第四张脸。那张脸上的眼睛很美,一种无法将视线挪开的美感。
“小川呀?”是穆小珊的声音。
“小珊?”我斜眼看见周小昱猛地回过头去,不过再也没有听见他说什么话。
“阿姨好,奶奶好!”卢小菲连忙道。
穆小珊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的脑袋,看得我有些不太自在。
“挺帅的呀,小枝回来肯定可开心了。”穆小珊说道。
“小枝回来不一定还认识我呢。”那时师傅还在给我擦脑袋,我的声音显得有些飘忽,我问她,“你和奶奶来赶场呀?”
“对呀,奶奶想来买点乡下的辣椒吃。”穆小珊转而问我道,“你呢,怎么想到在这里理发了?”
“听小宏说这位师傅手艺好,就来了,是吧宏哥?”
“是呀。”小宏接过话来,“四十几年老手艺了。”
穆小珊对着我,眼光却瞥向周小昱说道:“看来小川你是真想剪这个发型,这才八点多钟就来了。”
“嘿嘿,”我干笑了两声,“再晚点人就太多啦。”
穆小珊当然知道我们几个人又通宵熬夜了,说不定还以为周小昱喝了酒。不过她也没有再对此说什么,只是叫上了卢小菲和她一起去买辣椒。
穆小珊和卢小菲走远后,我的寸头也大功告成。我掸了掸身上的碎发,付给了剃头师傅5块钱。师傅接过钱,洗过手,便开始磨起了剃刀。
那时街道上变得更加嘈杂,气温也升了上去。好在那条街上梧桐足够多也足够大,树荫里还算凉快。虽然如此,周小昱还是问剃头师傅借了虹吸管子,朝脑袋上浇了上去。
“有那么热吗?”我问他。
周小昱手指按住管口,抬起头来看我,说道:“心里躁热。”说完,放开手指又继续浇脑袋。我拔出了周小昱手里的管子,对他说:“差不多得了,师傅这桶水都要被你糟蹋完了。”
那位剃头师傅仍旧在磨着刀,似乎我们在浪费的并不是他的水。
“好了,现在头发我也剪完了,接下来,该干什么了呢?”我问周小昱和李小宏。
周小昱站直了身子,头顶上的水顺着脸颊还在往下流,像是一尊在烈日中正在融化的雕像。不过周小昱没有回答我,我想他应该很郁闷,以至于有些迷茫。
“小菲让我等她。”李小宏说。
“在这儿等?”我问。
“小菲没说,应该就是在原地等吧。”
“那就等吧。”周小昱挽起裤脚,在路边坐了下来。于是我们三个男生便并排坐在了路边,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脑袋似乎空空如也。
那时剃头师傅那里又来了一位客人,师傅手里的剪子剪得咔咔作响。我不知道坐在我一左一右的周小昱和李小宏作何感想,但我总感觉师傅会冷不丁冲着我的脖子咔嚓来这么一剪子。
坐了许久之后,周小昱伸出两根手指在我眼前。
“来支烟。”他说。
烟雾便缭绕在了周围。烟气、水汽还有热气,混杂在那棵梧桐树的周围,嘈杂而又急切的人群也不影响那些气息缓慢流动的速度。
我吸了几口烟后,眼前的景物变得有些迷离。我揉搓着太阳穴,视线有些模糊了起来。
“小珊!”我听见有人喊道。
我重新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一片阴凉,卢小菲和穆小珊回来了,站在我们三个人的面前。她们两个人的身后,还站着穆小珊的妈妈和奶奶。
“妈,你和奶奶先回家吧,我陪同学玩一会儿。”在穆小珊请走她妈妈和奶奶之时,周小昱也没来得及踩灭他的烟。
我想当时的他和我一样,有些迷离。
踏青
那时李小宏是我们这群人中唯一不抽烟的男生,不过后来他学会了,卢小菲担心的还是发生了。我觉得这很讽刺,不过更讽刺的在于,当卢小菲和我们发现李小宏开始抽烟的时候,感觉像是注定会发生的,自然而然的事情。
但周小昱、谢小希还有我抽烟,就是不学好的典型代表。我想这个世界对于每个人的界定标准是有所区别的。
很多时候在男生看来,抽烟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而在女生眼里,抽烟则更多的像是一种象征,一个信号,一种很微妙的信号。
“昨晚你们玩什么去了?”穆小珊在同周小昱短暂的沉默对视后,问我们。
“放炮仗。”我说。
卢小菲恨恨地走过来掐我肩膀:“是点烟花去了。”
“凌晨两点多放烟花的人是你们?”穆小珊的表情显示她有些难以相信。
“凌晨五点多是我们,两点多那时候不知道是谁。”我说。
“哦。”
穆小珊也不再问什么了。
于是问题就又来了——坐在地上的三个男生、站在路边的两个女生,看着几乎已经不再流动的人群,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人都到齐了,”我说,“可是我们干什么呢?”
卢小菲却说:“人可没齐,小希、小星还有小枝都不在呢。”
“这不是说废话嘛。”说着,我又点上了一支烟,恶搞一般地也递给了李小宏一支。没等李小宏反应过来,卢小菲直截了当一掌劈在我手上,我觉得她还差一句音调飘忽的“啊打”。
“人不齐,那就找齐!”沉默许久的周小昱终于说话了,他接着说道,“小宏带碗粉回家给你妈,然后跟你妈说小菲约你出去玩;小菲也先回趟家,再联系小星约她出来;小川、小珊和我去取车。”
“你要干吗?”我问。
“开车去乡下,找小希去!”周小昱的语气像是要出征的战士。穆小珊那时看他的眼神似乎要缓和了一些,对周小昱说的话也没有任何的异议。
我相信在周小昱说那句话时,甚至之前,他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出行计划。不过我还是有一个疑问,于是我问了出来:“上哪儿取车?取什么车?”
“我爸那辆吉普车。”
“你家楼下那辆吉普车?那车停那儿得有两三年没人开过了吧?”
“就是那辆,前段时间我爸找人大修过了。”周小昱的语气对我似乎有些失望,“这么多人一起,你以为开玩笑吗?”
我想是我有些多虑了,不过如果告诉谢小希我们一行6个人将要开着一辆吉普车出现在他面前,对他来说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玩笑了。
穆小珊挽着周小昱的手臂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走着,而我走在他们身后。我走得很不上心,因为没走多久,我就被人群冲散了。我摸着刺生生的头发,表情有些发狠。几个穿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女孩头顶着银饰,不停地回过头来看我。
我觉得这有些颠倒,应该是我不停地回过头去看她们才是。
好在我并不赶时间,于是我就在人群中间挪动着,当然,有时候也被迫横移着。就在那个拥挤的状态下,我的电话响了,一看是我妈打来的。
“你上哪儿去了?”
“吃早餐。”
“听说高考分数出来了?”
“出来了。”
“多少分你查了吗?”
“查了。”
“多少?”
“应该能过三本线吧。”
“有空把分数给你爸说一声。”
“哦,好。”
“今天中午回家吃饭吗?”
“不回了,跟小昱在外面玩。”
“注意安全。”
“知道。”
我和我妈的电话还没有结束,我已经不知不觉被挤到了马路的正中央,意外地发现周围的人群变得稀疏起来。他们穿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围着我,如同我是一个耍猴的艺人一般。
而在不远处,“嗒嗒”地奔来了一辆马车。不是一辆像马车的车,也不是一匹马,真真切切是一辆马车。太阳在赶车人的身后,散出一晕金光,那一刻我有些恍惚,仿佛进到了故事背景发生在欧洲中世纪的电影片场。
“吁——!”
那匹黝黑的马在我眼前扬起前腿,停了下来。
“找死啊?!”赶车人冲着我大喊,他手里的马鞭重重地鞭打在地上,这一幕让我感觉十分魔幻。
我看了一眼还举在耳边的手机,又环视了一眼周围的人群,以及满地堆积的现代垃圾,我肯定这一幕真的十分魔幻。
赶车人再次挥起马鞭,那匹马也再次抬起前腿,往我身后的街道奔驰而去。
我终于得见那辆马车上满载着硕大的西瓜,顶端的西瓜随着道路的颠簸而颠簸,似乎随时会掉下来。
“抢西瓜啦!”
我举起手里的手机,振臂高呼,然后朝着那辆马车奔走的方向追了过去。越追越起劲,全然不知道为什么。
事实证明马车其实跑得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快,在我追到能看清西瓜纹路的距离时,我看见赶车人回过了头。
“抢西瓜啦!”
赶车人的回眸给了我加速奔跑的动力。我看见他又狠抽了两下马屁股,车上的西瓜颠簸得更加厉害。那时马车像在水中滑行的帆船一般豁开拥挤的人群,而这条街上如同水流一般密不可分的人群并没有在马车驶过后迅速地合拢在一起,而是驻足观看着在后面追逐的我。
他们不解,他们淡定,但他们中有一个人响应我,这让我十分欣慰。
“王小川你他妈干什么呢!”
周小昱甩动着庞大的身躯,并排和我跑在了一起。
“抢西瓜!”
“什么?!”
“追那辆马车!抢上面西瓜!”
我余光瞥见周小昱在快速奔跑中扭过头来看我,一脸不可思议。
“赶马车的!他妈停下来!”
周小昱声似洪钟,要是在平时,我或许会被他这么一声喝喊吓到,不过那时他的声音像是冲锋的号角一般,让人血脉偾张。
在周小昱发出呼喊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里,我们身后又响起了高昂的女声。我无法分辨加入追车行列的穆小珊究竟喊了什么内容,但是她的声音尖锐而绵长,让人感觉前面赶车的人似乎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而最让我意外的,穆小珊简直如同短跑运动员一般矫健,很短的时间里,她就和我们并排跑在了一起。而此时周小昱已经跑得有些喘不上气来,当然,我的脚步也开始变得有些踉跄。
终于,在马路还未到尽头时,我们停了下来。站在马路中央的我们三人大口地喘着粗气,周小昱干脆躺在了地上,瘫成一个大大的“大”字。没躺多久,穆小珊把他拉了起来。
缓过些劲儿来之后,周小昱一巴掌打在我的胸口,他问我:“到底什么情况?!被那个卖瓜的抢钱了?”
我一个劲儿地摇头,还没顾得上说话。
我们已经赶得很远,身后的人群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之中又重新聚拢在了一起。
“那你到底是为什么追那马车啊?”周小昱又问我。
“我也不知道,就是莫名其妙想追他,抢他两个瓜吃。”我说。
周小昱直勾勾地盯着我,末了,他环顾了四周,甚至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我想那天应该不止我一个人产生了魔幻的感觉。
“那你为什么不接着追了呢?”穆小珊问我,听起来她还没有跑舒坦。
“这不是跑不动了嘛!”我说。
“要是真追上了,你真抢吗?”穆小珊接着问我。
我还没说话,周小昱却哈哈大笑起来,他对穆小珊说:“就他王小川这个怂脾气,肯定就是刚才脑子发癫,真追上了搞不好还会跟人家道歉。”
“不至于,不至于。”我还是有点骨气的。
“屁,”周小昱差点喷我一脸口水,“那人马鞭多粗你没看清楚啊!”“我就不信我们两个人打不过他。”
“小枝又不在就别逞能了哈,小珊在呢我都没敢那么说。”“那是小珊不让你打架。”
“说得像小枝让你打架一样。”
穆小珊听我和周小昱斗嘴,却笑了起来,说:“别互相呛了,待会儿买几个西瓜吧,路上吃。”
“听我珊姐的。”我瞪了一眼周小昱,“不跟你一般见识。”
周小昱愤恨地咬了咬牙,拿我也没什么办法。
那时我和周小昱脸上的汗水还在止不住地往下流,穆小珊却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我好奇便问她:“小珊你是练跑步的吗?刚才跑这么厉害,我和小昱加起来都不一定有你行。”
穆小珊又挽起了周小昱的手,她的手臂就那么紧紧地缠在周小昱黏糊糊的手臂上。她说:“我爸爱跑步,总是拉着我跟他一起跑。”
“这叫师出名门。”周小昱补充道。
穆小珊笑着看向我,说:“谁愿意天天跑那么多步呢,也是我爸逼着我跑的。”
“所以高考才考那么高分嘛!”我说。
“走走走,”周小昱不停冲我摆手,那意思是要赶我走远点,他说,“这两个事有因果关系吗?”
“也是有些关系的,”穆小珊抬起头来眼波流转地看着周小昱,“起码上课的时候不会打瞌睡。”
“你看看,”我对周小昱说,“那是大有干系的,我们俩就是缺个好爸爸。”
周小昱横了我一眼,说:“要不你跟小珊认干姐弟呗。”
“不好不好,那将来我不成你小舅子了?”
“你还觉得吃亏了吗?”
“没有,没有,我是觉得小珊吃亏了。”
小珊笑过并没有接我们的话,我和周小昱也识趣不再接着往下开不着边际的玩笑。那时日头几乎升到了头顶,径直地由上而下投射下来,树荫的优势一点一点在消失。
我们也赶在太阳最毒辣的时候,来到了周小昱口中的吉普车旁。
那辆吉普车重新喷过了车漆,原来裂损得很有艺术感的挡风玻璃也重新换了一面,整部车崭新得有一种说不出的塑料质感。
当周小昱正准备上车时,我突然想到一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我拉住他的车门,问道:“你有驾照?”
“废话。”说着周小昱手里使劲,想要关车门。
“你什么时候考的?”
“没考,我爸给我买了一本,我这技术你还不知道吗?”周小昱说完,我松开了拉住车门的手。
周小昱摇下车窗,一只手伸出窗外拍打着车门,催促我赶紧上车。坐进车里,一股与外观一样的塑料质感扑面而来,我不禁有些担忧。不过穆小珊坐在副驾驶上看上去怡然自若,我想我不能在她面前露了怯,于是没有再就周小昱的吉普车说些什么。
“打个电话给小宏,我们先去接他。”周小昱一个急转,吉普车便驶向了李小宏家的方向。
周小昱开车的速度很快,快到在这样热的天里,不用开空调,打开车窗也能感到一阵凉意。没过多久,我们便到了李小宏家楼下。但是一路上,李小宏的电话一直无人接听,我们抵达时,也仍旧没有任何消息。我们几个人都怕李小宏他妈,周小昱也不敢鸣笛叫他。
“小川你上楼看看。”
等来到李小宏家门口,我却没有勇气敲门。我听见李小宏他妈用一种带着哭腔却又十分尖锐的声音在喊叫。李小宏的声音很微弱,但是我听得很明白。他说:“反正填志愿的事情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我还在门口犹豫着,李小宏给我发来短信:我家里还有点事,好了电话你。
于是我撤。
回来车上,周小昱问我:“人呢?”我说:“李小宏在家打飞机被他妈逮着了,待会儿再来。”当时穆小珊用将信将疑的目光看着我,我全然没有理会,周小昱一声“恨铁不成钢”的叹气,发动了吉普车。
“直接去小星家,小菲已经在那儿了。”穆小珊指明了方向。
在路上我想着在李小宏家门口听见的话,不停地揣摩着李小宏和他妈到底就什么样的话题进行了深入的探讨,以至于高考成绩出来的第一天就开始讨论填志愿的问题。我想这也算是优等生的烦恼。
在去裘小星家的路上,我没怎么说话。在征得穆小珊同意之后,坐在车后座的我点上了一根烟。
“几分钟就到了,不抽这根烟你会死啊?”周小昱骂我道。
我很奇怪,在我问穆小珊我能不能抽根烟的时候,周小昱并没有提出任何的异议,而当我点上了之后,他却骂了起来。
“行行行,那我掐了,行吧?”我说。
“不用,”穆小珊打断我,“抽完吧,掐了浪费。”
“好!”我猛嘬了一口烟说,“我听大嫂的。”
周小昱吉普车虽然开得飞快,感觉像偷来的一样,但是我坐着却感觉异常地平稳。于是我横着躺在后座上,连夜不睡的困意来得猝不及防,我用仅存的一点力气将手里的烟头弹出窗外,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据说人在深度睡眠的时候,会梦见一些光怪陆离的场景和故事,但是醒来后却想不起来做了什么梦。我很好奇,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做出的这样的结论,因为我很困,我睡得也很好,但是我的梦却很写实:我从床上醒来,我妈给我做了一碗面,还递给我一根烟,我烟抽完了又因为讲文明树新风不愿丢烟头在地上,但是又找不到其他容器扔烟头于是只好把烟戳在了自己的胸口,烟头的火星迅速点燃了整件衣服,继而我的整个身体都被火焰所包围,很热,非常热,但是我很耐烧,火烧了很久很久,还没把我烧成灰。我估计那个梦要是再做下去,我能成个Fireman之类的超级英雄。
梦的最后我跳进水里,然后醒了。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在吉普车的后备厢里,我第一反应居然是我被绑架了,但是我的手脚并没有被捆绑起来。于是我探出头去,发现后排有三个脑袋,长头发的脑袋枕着短头发的脑袋,另外一个长头发的脑袋埋得很低,想是睡着了。
我弹了弹短头发的脑袋,听见他压低声音说:“你醒了啊?”
“什么情况?”
“你睡着了,不够坐就把你挪后面了。”
“我们现在在哪儿?”我问。
我听见周小昱回答道:“都他妈快到小希那儿了。”
“你不困啊?”
“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啊,一觉睡到现在,妈的刚才走了条几公里的烂泥路都没把你抖醒过来,你哪天把自己烧死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什么叫把自己烧死?”我问道。
李小宏的脑袋转过一点点角度,我听见他说:“你看看你胸口。”
我埋下头,看见自己的衣服上烧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窟窿,但是皮肉却没什么事情。
“什么情况?!”我没有控制住自己的声音,把应该在浅睡中的裘小星吵醒了。
裘小星回过头来看着我,她说:“小川,我觉得当务之急应该是把你左胸也烧个窟窿,不然光是右边露出来,有点尴尬。”
裘小星这么一说,我感觉真的很尴尬。
流水席
在我的记忆里,谢小希口中的乡下,是他外婆家,离我们的城市两三百公里外的一个小镇。我们曾经听谢小希描述过他的老家,或许是谢小希的表达不够有感染力,他的老家并没有让我们很向往。
中国的村落很有意思,总是以公路为中线,向左右辐射开去。当我们的视野中有越来越多的房屋出现,谢小希也就离我们不远了。
“是不是快到了,要不要打个电话给小希?”穆小珊问道。
“不用,”周小昱降下了速度,说,“小希家就在这路边。”
趁周小昱找门牌号的工夫,我和裘小星聊了起来。
“小希外婆家你来过吗?”我问道。
“没有,”裘小星摇摇头,“不过小希倒是经常跟我说起他外婆。”
“这小子跟谁都不亲,就跟他外婆亲。”
“因为他外婆对他好呀。”裘小星说着笑了起来。
谢小希之所以跟他外婆最亲,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是被外婆带大的。他小的时候,当老师的母亲被借调到乡下的学校,他爹又是个老学究,不说照顾孩子,洗衣机怎么用也得要谢小希他妈写张便条贴洗衣机上才行。所以谢小希的外婆临危受命,一直照顾谢小希到他上完初中。
当然了,谢小希那犟脾气,也是被他外婆惯出来的。
我和裘小星正说着,周小昱猛地一个急刹,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撞到人了?”卢小菲几乎从后座上跳了起来。
“别紧张,”周小昱挂上倒挡慢悠悠地倒起了车,说,“到小希家门口了,刚才差点开过了。”
谢小希外婆家的房子如同这座小镇里的其他房子一样,八扇木板门,其中开了四扇。从外面能看见家里的贡台,香烛看上去没点燃多久。我们几个人一起下了车,周小昱和我走在前面,我们先敲了敲木板门,没人答应,又敲了几下,还是没人应声,周小昱不耐烦,便跨进了屋里。
我没跟着进去,屁股卡在门槛上开始抽烟。其他几个人也没进去,都在门外等着周小昱。
一根烟的工夫,周小昱才从屋里出来。
“一个人也没有。”周小昱自己也点起了一根烟,“小希外婆家还挺大,差点都走不出来了。”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卢小菲的声音有些紧张,“大门就这么开着,确定一个人都没有?”
裘小星轻拍了两下卢小菲的手臂,对卢小菲说:“应该没什么事儿,小镇的人都这样,除了晚上睡觉,有人没人家里门基本都开着。”
卢小菲对裘小星的话将信将疑,不过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我给小希打个电话吧。”说着我便拨起了谢小希的号码。周小昱想让我先别打,正欲伸手抢我手里的手机,结果迟了一步,手机接通了。
“希哥,我现在在你外婆家门口,你在哪儿呢,赶紧过来。”
谢小希那头很吵,有嘈杂的人声,还有各种我听不出来的乐器的声音。
“我真在你外婆家门口!”我感觉我的语气已经无法再真挚了,但是谢小希还是直截了当地挂了我的电话。
“小希不信,把我给挂了。”我对他们说。
卢小菲指着我笑了出来:“叫你平时爱说瞎话骗人,遭报应了吧。”
当时坐在门槛上的我拍了一下身旁李小宏的小腿。“小宏你打一个。”我仰着对他说。
“希哥,大哥、小珊、小川、小星、小菲和我现在在你外婆家门口,你在哪儿,过来一趟呗?”
李小宏没能坚持到第二句话。
“小希还是不信。”李小宏的语气还挺委屈。
“我就不信了。”卢小菲一把抓过李小宏的电话,接着打。
“谢小希你赶紧回来!你外婆家门口蚊子太毒了,咬了我一身的包!”卢小菲确实是从下车就一直在抱怨她被蚊子叮了,但是我没想明白她以此威胁谢小希的原因何在。
就算是卢小菲,也没坚持到第二句话。我们看见她气鼓鼓地攥着手机,另一只手狠劲地挠着手臂,想来手臂是重灾区。
“小希这次怎么说?”周小昱故意问卢小菲。
“他说我们在组团忽悠他。”卢小菲的语气和李小宏一样委屈。
“小昱还是你打吧。”李小宏说。
“现在我打也没用。”周小昱说这话时眼光落到了裘小星身上,“星姐,靠你了。”
“唉,就该让小星第一个打电话的。”我又点起了一根烟,谢小希如此不信任我,这让我很失望。周小昱蹲在了我旁边,对我说:“叫你他妈手快,拦都拦不住。”
“我这不是心情比较急切嘛。”
“放屁!”
这一声“放屁”说完,小星那边的电话也挂了。
“不会吧,谢小希连你都不信?”听语气,卢小菲似乎将对谢小希的看法有所改变。
“小希说有人结婚,全镇的人都去吃酒席了,他现在从那儿赶过来,叫我们进家里等他。”裘小星解释得很温柔,温柔得我差点从门槛上一个倒栽葱栽下去。好在周小昱用手支了我一把,让我免于去村镇卫生所走一遭。
我们几个人进去谢小希外婆的家里,发现里面别有洞天。穿过整个屋子,就看到一个不大不小的后院,说是后院,其实是几家邻居的房子的墙壁围出来的空地,四面墙上爬满了藤蔓。院里没有水泥地板,有土有泥,有看上去新生出来的草,还有各种我说不上来名字的花。即便是卢小菲,也说不上来那些花的名字,裘小星却如数家珍一般,给我们几个人上了一堂生物课。
我想男人对特定事物的兴趣的持久性应该是要比女人短得多的,因为赏花赏了没多久,周小昱和我就又回到门口蹲着抽烟,李小宏也跟着我们两个一起出来了,剩下三个女生在里面做学术研讨。
李小宏不抽烟,便在周小昱的吉普车周围瞎转悠,似乎对那辆车有着非常浓厚的兴趣。周小昱一直盯着李小宏,李小宏时不时瞥周小昱两眼,当时的我对眼前暧昧的景象感到十分不自在,我很想对屋子里头的卢小菲大喊:“你家男人勾引汉子!”
我想周小昱也有点受不了了,于是他掏出车钥匙丢给了李小宏,说:“想开车你就直接说。”
“我又不会。”李小宏还有点欲拒还羞。
“不会又想开,你就让我教你,”周小昱起身向李小宏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但是别像个变态狂一样歪着脑袋看我,看得我下意识地想揍你。”
周小昱打开驾驶座的车门,示意他上车。李小宏嘿嘿一笑,跳了上去。
“钥匙插进去,先发动。”周小昱说。
“你不坐上来?”李小宏有些迟疑。
“不用,你脑子那么好用学开车小意思。”
我看着周小昱对李小宏信心满满的样子,想起了当年他对我说“你这么乖一定不会学抽烟”的样子。
“真不上来?万一呢?”虽然周小昱对李小宏显示出了强大的信心,但显然李小宏自己并不那么认为。
“别啰唆,脚下面一共三个踏板,最左边叫离合器,中间是刹车,最右边是油门。”周小昱把手伸进窗户,拍了拍李小宏的腿示意他抬起来,接着说,“看见没,离合器用左脚踩,刹车和油门用右脚踩。”
李小宏听得很认真,但还是问周小昱:“我总觉得你还是得上来。”
“别废话,”周小昱一把把李小宏抬着的腿拽了下来,接着教学,“现在左脚踩在离合器上,对,踩到底,然后右脚搭在油门上,先别踩。”
“右手捏住排挡杆,水平靠左移动,保持好,往前推,对,挂住了,右手放回方向盘上。”
“慢慢松开左脚,慢啊,一定得慢,感觉到车在抖动了吗?好,轻轻踩右脚,对对对,感觉到车往前奔没有?好,就是这个感觉。”
“怎么没动啊?”吉普车晃悠得挺厉害,但车轮胎是一点没动。
“手刹没松。”
“手刹在哪儿?怎么松?”
周小昱没有回答,而是奋力跳起将半截身子送进了车里,拔掉了车钥匙。“今天先练这么多吧。”
李小宏也没再强求,开门下了车。
“你就坐上车多教点不可以啊?搞那么两下,连过干瘾都不算。”我实在看不过去,对周小昱说了两句。
“我是说你脑子最近不正常,”周小昱点上了一根烟,“这车又不是教练车,副驾驶还能有个刹车给你踩,没有理论知识和基础训练,就直接大马路上开车,你敢我可不敢。”
“又不是什么难学的东西,三下五除二就教完了,说得那么费劲。”
我和周小昱斗嘴斗得正欢,谢小希回来了。谢小希看着家门口停着的吉普车,眼睛都红了。
“大哥,吉普你开来的?”谢小希问道。
“不是我开的,小川开的。”
“算了吧,别蒙我,小川路痴。”
“这话什么意思啊?”我虽然路痴,但是始终不认为路痴跟会不会开车、开得好开不好车有什么必然的因果关系。
“大哥这车视野可好了,我刚才坐上去跟坐公交车一样。”才上去体验了5分钟的李小宏,做出了一番十分精准的评价。
我们几个男生扯了几句闲话,周小昱一声大喊把卢小菲和裘小星叫了出来。看见裘小星,谢小希有些不自然了,刚才挤兑我的劲头没了。“你们怎么想到开车来我这儿了?”谢小希问道。
“还不是想着你肯定想小星想得不要不要的,我们就当护花使者把小星给你送来了呗。”我不能放过这个报复的机会。
“对!”周小昱也来了劲儿,说,“你对裘小星的思念催生出了伟大的兄弟情义,老子昨天一夜没睡觉,今天来这儿两三百公里,说来就来啊!”
谢小希被这么一说,只敢“嘿嘿嘿”地傻笑,裘小星也不恼。裘小星虽然不恼,但是卢小菲和穆小珊不是吃素的,卢小菲斜了李小宏一眼,杜绝了他说话的可能,然后对周小昱和我说:“有那么厉害,小川想小枝想得也不要不要的,要不小昱也给送去丽江呗。”穆小珊也帮腔说道:“小昱和小川的情义,肯定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
“我听小枝说,当时去的时候叫你了,你不去,小枝跟我说她还是感觉很遗憾的。”正所谓三个女人一台戏,裘小星也不是省油的灯。
谢小希在一旁笑得合不拢嘴,李小宏也憋着笑,样子有些滑稽。周小昱则恨得牙痒痒。“叫你嘴欠。”他骂我道。
面对这样的轮番抨击,低头认错不丢人:“三位姑奶奶,是小的错了,恳请三位姑奶奶放过我一家老小。”
裘小星却说:“你一家老小都在丽江呢。”裘小星这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我也忍不住笑了,毕竟帮别人挖给自己跳的坑,确实是挺好笑的一件事。
我们几个人闲聊了一阵儿,日头便要落下了。周小昱躺在谢小希外婆的藤椅上已经睡了过去,卢小菲、李小宏和我一样在来的路上睡了一觉,精神还算不错。谢小希提议我们和他一起去吃结婚的流水席,卢小菲说:“都不认识怎么好意思去。”谢小希说:“人多没事。”
走之前穆小珊问谢小希要了一床薄毯给周小昱盖上,又让谢小希点了一盘蚊香放在周小昱旁边,走出门时又倒回去,把周小昱的钥匙、钱包一并装进了自己的包里。
穆小珊的举动我们都看在眼里,我对卢小菲说:“看见没,多学学咱们珊姐。”卢小菲很不屑,说:“小宏又不会像小昱那样。”
“小菲说得对,”穆小珊说,“小昱有时候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不像小宏那么稳重。”
卢小菲一时语塞,没再说什么,裘小星却接过话来,说:“说到长不大,有时候小希也这样,犯起倔来,只有小昱他们能管得了他。”
听见裘小星这么说,谢小希回以标志性的“嘿嘿嘿”的笑声,没有言语。那时候天还没有黑尽,一抹晚霞仍在空中,我们六个人在乡间小路上走着,晚风带着淡淡的湿润,拍打着我们的脸颊。虽然昨天累积的劳累并没有完全消除,但并不影响我用最松弛的状态去迎接当时纯粹而美好的景色。
我感到幸运,我也感到遗憾。
幸运的是谢小希带我们来吃的流水席的菜做得香甜可口,一口气能吃下五碗饭;遗憾的是乡下的土酒并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喝。
那天的流水席摆在小镇的一个篮球场上,满满当当好几十桌,每桌满满当当好几十样菜,不说盛饭的碗,连小酒盅桌上也没有地方可放。所谓流水席,其他桌吃得比我们快得多,大多数人随便吃两口菜,再拿出带来的碗碟把剩下的菜盛完便走了。
“喝!”
谢小希想来是因为高兴,喝得很起劲。那时谢小希的酒量还很差,两口原浆米酒下肚,脖子以上就全红了。
与谢小希形成强烈反差的,是喝酒如同喝水一般的裘小星,在我昏昏沉沉之际,她还在慢慢悠悠地一颗一颗夹着菜碟里的豌豆。
“星姐酒量我服,”我对着裘小星抱拳,“我们几个只有小昱和小枝能跟你有一拼,可惜他们两个都不在。”
“小川啊!”谢小希蹲在板凳上,对我说,“我要是你啊!一个飞的我就去丽江找小枝了。你们从家里过来找我,我老高兴了,真的。你想想要是咱们再飞去丽江,小枝会高兴成什么样?”
裘小星也说:“其实也不是不可能,小枝的行程还有五六天呢。”卢小菲就更加激动了,说:“我这就跟小枝打电话!”
“别!”李小宏眼疾手快地按下了卢小菲的手。
“去还是不去?”谢小希的声音越喊越大,吵得隔壁桌几个同样喝大了嗓门也同样很大的中年男人侧目。
我依稀记得就在那个傍晚,温柔的霞光消散过后,乌云便迅猛地笼罩了整片天空。月光在成片成片的黑云之中,时而出现时而又消失。流水席虽然快,但是很持久,篮球场上架起了灯,我发现穆小珊不见了。
“小珊呢?”我问道。
“小昱醒了来电话,接小昱去了。”小菲回答我说。
“想好了吗?去吗?”谢小希又问我,问得我有些烦躁。
见我不答话,谢小希拉上裘小星赏起了月亮,他说:“小星,你知道天上一共有几个月亮吗?”
“不知道,你知道吗?”裘小星配合演出做得很到位。
“知道,我数给你看。”
“小希是不是醉了?”我听见卢小菲这么问道。
“都开始数月亮了,看样子是。”李小宏说。
“你吃饱了吗?还剩这么多菜,真是浪费。”我觉得卢小菲有些没话找话。但是李小宏接得很顺畅,他说:“那盘梅菜扣肉肥肉少,梅菜也挺香的,我尝过,现在他们都没看见,我悄悄夹给你吃。”
此情此景,我很欣慰。于是我拍案而起,准确地说,是拍菜碟而起,我喊道:“我去!”
“去哪儿啊你去?喝大了吧?”周小昱已经到了。
“去丽江,找小枝。”我说。
“妈的,看来是真喝大了。”周小昱坐下便开始吃,大快朵颐,像个几天没吃过饭的流浪汉一样。
“没醉。”我一边说一边一个劲儿地往他碗里夹菜。
“你不是说醉话?”周小昱嘴里塞着三片梅菜扣肉,含糊地问道。
“没有,想她了,想去找她。”我说。
“我也想去。”穆小珊举起了手。
“还有我们。”李小宏和卢小菲也举起了手。
“我们也想去。”裘小星举起了自己的手,也拉起了谢小希的手。
周小昱显然没有回过劲儿来,问道:“别光说,怎么去你们想好了吗?”
“明天开车到机场,买到大理的航班,从大理坐大巴车到丽江,住处到了现找也来得及。”我说。
“可以啊,蓄谋已久吧?”周小昱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对我们说,“都跟家里打个招呼,我们现在就出发!”
于是,我们连夜动身。
据说,我们离开后,连日的阴雨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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