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湖七1八月的C城影视基地在太阳的烘烤下,整个一巨型桑拿房。纪可刚把沉甸甸的戏服脱下,听到身后有人喊:“你过来一下!”她一转头,指着自己的脸问:“你是在叫我吗?”叫她的年轻小伙是剧组里负责打杂的剧务小陈,此人做事麻利,勤勤恳恳,就是势利眼。“就是你,我刚才观察了一圈,发现你的身材和夏夏挺像的,待会儿有场戏是夏夏倒挂高枝的,她今天身体不舒服,你辛苦一下,当个替身。”小陈看着她说,“有问题吗?没问题的话,就去换衣服吧。”小陈口中的夏夏,正是这部戏的女一号,夏悠然。和她一样,毕业于群星学院,不过是比她低一届的学妹。大学的时候,纪可和夏悠然的堂姐夏悠茗是同届的校友。纪可从小到大,无论放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都平凡得毫不起眼。夏悠茗却是全然不同,走哪哪儿就掀起一片腥风血雨,整个群星学院,无人不知其大名。也就是这般娇纵成性的公主病,终究害她吃了一场大亏。见她没反应,小陈一个急吼:“热傻了啊?”指了个方向,“夏夏在那边,你去问她借下衣服。”“好的,谢谢陈哥给我挣钱的机会!谢谢陈哥!”纪可回过神,学着小陈平时说话的狗腿样儿,又鞠躬又作揖的。夏悠然此刻的状态就跟她的名字似的,悠悠然地坐在棚子里,制冷风扇吹着,夏日冷饮喝着,二郎腿翘得优雅又惬意。纪可一边往棚子的方向走,一边打量着夏悠然,怎么看也不像一个身体不舒服的病人。看来又是只高傲的白天鹅,和她那在局子里蹲着的姐,一个样儿。纪可强压下这些先入为主的印象,走到夏悠然面前,说明来意。夏悠然听完她的话,嘴上咬着吸管,眼神却锋利地刺向她:“我认得你,你是纪可。”“是我。”纪可和她没有叙旧的情分,懒得废话,“衣服我可以拿走了吗?”夏悠然却反问:“小群演?”“是啊,有问题吗?”纪可又问了一遍,“请问我可以把衣服拿走了吗?”夏悠然似乎很满意她的回答,摆摆手:“走吧,走吧。”纪可将一旁临时衣架上的衣服取了下来,往外走,夏悠然在身后笑着说:“这位小群演,穿完记得帮我洗干净晾干哦,这大夏天的,容易出汗,我明天还得穿呢。”纪可只想转身踹死这个说话带刺的女一号。想想还是忍住了,谁让她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群演呢?谁让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几年后和世上千千万万的俗人一样,学会了为金钱而折腰呢?虽然在群演价目表里,倒挂一次的价格只有三十块!为了接下来半个月的早餐可以多加一个卤蛋,她忍!然而在她被技术人员倒挂在高枝上,脑袋朝下四脚朝天的那一刻,纪可还是想骂娘,感觉全身的血液齐冲冲地往头上涌,似乎随时要炸裂。按理说,纪可作为夏夏的替身,只能拍看不清脸的远景或背影。然而导演要求严苛,技术人员为了调姿势,这个镜头足足拍了四十来分钟。就在纪可认为自己要为演艺事业而献身的时候,技术人员把她放了下来,同时在她耳边说道:“这场戏女主被倒吊了一天一夜,所以有白天黑夜场景的切换,吃完晚饭天黑了,你再过来一趟。”纪可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无力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己很可能中暑了。她决定回去给自己灌几瓶藿香正气水,刚走几步,就听见身后一片欢呼:“我们的男一号来了!舒漫歌来了!”开机一周后,男一号舒漫歌终于结束了美国某电影节的行程,姗姗来迟。在纪可看来,最多耗时三天的行程,这位男一号却把偌大一个剧组撂了整整一周,这不是耍大牌是什么!想必多出来的时间,是去泡洋妞了。纪可回头鄙夷地看了一眼舒漫歌,他被一些剧组工作人员簇拥着,桃花眼里笑意浅浅,神色优雅地回应着大伙儿杂七杂八的问候。似乎是有所感应,他忽然抬头,朝她这边望了过来。视线交汇,纪可仓皇地低下头,急匆匆地转身跑了。往回跑的时候,纪可想,她为什么要逃呢?舒漫歌于她而言,不过是一个半生不熟的旧相识罢了。她曾经背着全天下的人,悄悄地喜欢过他。她甚至没有告诉过和自己玩得最好的室友谢迟迟,然而这场喜欢,却在一瞬间土崩瓦解。自始至终,喜欢和结束,都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独角戏而已。回到家,纪可找出解暑药,一口气灌了两瓶,暗自腹诽,连藿香正气水这么难喝的东西她都不怕,这个世界还有什么能打倒她的!她总能借由一切微小事物,就地取材地鼓励自己,也能迅速地恢复元气对抗这个世界,可她忘了,过去那个世界,总能一瞬间将她打回原形。倒在血泊里的苏俊安,远走他乡的谢迟迟,以及正在吃牢饭的夏悠茗。从家里出来,在片场排队领完盒饭,三下五除二地解决完,天色渐渐暗了,流云滚动,忽然就有了下雨的征兆,导演在喊:“刚才那场女主倒挂的戏,准备好,替身呢?替身人在哪?”纪可从一棵大树后走了出来,她明白,这场戏如果是以下雨为背景,倒挂在高枝上的女主就更加楚楚可怜,为戏加分了。刚吊上威亚,绑好手脚倒挂着往上升的时候,纪可看见舒漫歌出现在了片场。最先落入纪可眼帘的,是他的鞋子,黑色的长筒布靴,其次是利落的武者装束,最后才是脸。而那张被世人定义为英俊的脸,正挑着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纪可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瞪就瞪了,纪可忘了自己正被倒挂着,这一瞪,眼睛一翻,落在别人眼里,就跟人临死前翻的那个白眼一样一样的。特适合拿去当表情包。舒漫歌挪开眼,笑了笑,走远。等纪可拍完这场戏被放下来,浑身湿透,雨却停了,她赌气地踢了下脚边的石子。没天理了,连老天爷都专门针对她。拧着湿衣服往更衣处走,撞上一具硬邦邦的胸膛。那人轻笑着问:“路边的石头招你惹你了?”纪可猛一抬头,来者何人还没看清呢,双眼顿时失焦,晕了过去。2醒来时,天光已大亮,日色是从窗户外射进来的。大脑一片浑浊,等她彻底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待在酒店房间里。纪可的第一反应是自己被强行潜规则了,等她准备钻进被子里一探究竟时,舒漫歌一身家居打扮走了进来:“醒了?”他没给纪可回答的机会,也没给她提问的机会,开门见山解释道:“两个毛病,一是中暑,二是营养不良。”解释完还不忘奚落她一番,“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年的纪可小姐,也算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公主。这才几年不见,弱柳扶风了不少啊。”“舒大少爷,友情提示一下,你好像忘了拉窗帘,小心对面那栋楼,就站着卓伟。”纪可对他的讽刺充耳不闻。舒漫歌轻笑一声,拉上门,留下一道声音:“收拾一下,出来吃早餐。”吃早餐的时候,舒漫歌问了她几个问题。“什么时候开始进入这个圈子的?”“小半年了。”吃人嘴软,纪可不想给他冷脸。“之前在干什么工作?”从群星学院毕业至今,已经快三年了。刚毕业那阵,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在C城影视基地附近租了个小单间,加了各种群演的官方qq群,只要一有群演公告,不管活大活小,她都会第一时间联系剧务报名。在演艺圈里,对于最底层的群众演员来说,“手慢无”是一个多么痛的领悟。勤快如纪可,很快就迎来了第一次露脸的机会,接着是第二次露脸,第三次露脸,第一句台词,第二句台词……就在她有台词的戏份越来越多的时候,那个整日在剧组溜场的制片人,趁她靠在大树下啃盒饭的空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递上一份飘着牛排香的高星级盒饭:“小可啊,我担任制片的另一部戏,还有两个月就开机了,目前女二还没定,我最近一直在悄悄地观察你,发现你挺适合这个角色的。”“是吗?”纪可轻笑了下,“这部戏是个未播先火的大IP,我一直都有关注,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部戏的大部分演员人选都是公开海选的,我之前特意去试镜了,女一女二都有尝试,但都失败了。林制片,连海选都过不了关的我,你是怎么看出我适合这部戏的女二了呢?”那位林制片愣了一下说:“小可啊,不自知的美丽才最吸引人。我这么跟你说,在这个圈子里,大部分时候,脸蛋、身材的完美系数,和你所拥有的机会是成正比的。”纪可继续扒拉着自己的盒饭,林制片见她不为所动,继续说:“这个圈子最常见的买卖就是,你敢于奉献,我不吝赐予。”话说到这个程度,纪可也不傻,但她这人直白惯了,那时候年轻,又不懂迂回之术,二话不说就夺过林制片手里的那盒牛排饭,打开饭盒,直接扣他一脑门。这一扣,葬送了她稍有起色的星途。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受阻下,纪可吃尽了苦头,就这么死扛了半年,和今天一样,因为贫血晕倒在了灼灼烈日下,远在美国的亲爹纪栋国吓得急忙赶回来,把这个执拗的女儿从娱乐圈里掰了出来,在身后赶着鞭子,把她介绍进了一家私企打杂。等她终于混上了可以拥有独立办公室的位置时,她直接甩给人事部一份辞职信,撒手走人,提溜着行李跑来一年多以前埋葬她梦想的地方。理由很简单,这么长时间过去了,那个姓林的制片人,早八百年就不记得她这么一号小人物了。她压根没兴趣告诉舒漫歌这些,也没有义务回答他的所有问题,只好和他胡诌:“能干什么,在工地搬砖啊。”舒漫歌也没期望她能实话实说,笑了笑说:“快吃吧,吃完我们去剧组。”“我今天没接到任何群演通告。”“刚才剧务给你打了个电话,我正好接了。”“他说什么了?”纪可眼睛放光。“悠然和剧组提议,说你体型发长都和她差不多,可以做她这部剧的长期替身。剧务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就过去签个合同。”“这样的话,我就是这部剧的跟组演员了?”“嗯。”舒漫歌叉起一小块面包,吃相优雅道。纪可看着舒漫歌的神色姿态,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和记忆中的那位公子哥不一样了,现在的他言语温和,说话做事不疾不徐。在没有重逢前,纪可经常会在电视上看见他,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连笑容,都是内敛而浅露的。纪可一度以为那是公司替他包装出来的人设,有时候在网上看到那些黑他的言论,她都会毫不留情地点个赞。“作秀!披着羊皮的狼!滚出娱乐圈!”然而随着这一年舒漫歌的作品越来越多,起初那些黑他的言论,渐渐销声匿迹,纪可一度怀疑,整个网络是不是被水军占领了。今天和他相对而坐吃早餐,纪可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舒漫歌的那张脸,和多年前那个嚣张的公子哥相比,眼前这个男人,轮廓未变,性情上却脱胎换骨了。“变了吗?”“啊,什么?”纪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声。他轻轻掀了掀眼皮:“你刚才不是一直在偷偷打量我吗?难道不是在比较三年前的舒漫歌和三年后的舒漫歌?”“……”纪可顿了顿,实话实说,“变了。”他把刀叉放下,用餐巾擦了擦嘴:“你又何尝不是。”说完站起身,说道:“走吧,时间不早了。”纪可跟着站了起来,叫住他:“舒漫歌!”她的声音很大。舒漫歌停下脚步。纪可发问:“你还记得你的罪孽吗?”眼前高挺的背影,沉默不语。纪可咄咄逼人:“夏悠茗可以赔上大好年华去坐牢,你呢,赔上一个年少轻狂嚣张跋扈的舒漫歌就可以了吗?”她一字一顿地说:“这是我见过最廉价的赔罪品!”空气凝滞片刻,舒漫歌迈开长腿,一言不发地离开。记忆冲撞脑海,不过寥寥数语就能概括一个惨烈的青春。谢迟迟和苏俊安是对恩爱的小情侣,舒漫歌因为暗恋谢迟迟而不得,将苏俊安和谢迟迟之间一段不堪的回忆抖落出来。在两人闹分手之际,苦恋舒漫歌的夏悠茗开车撞向谢迟迟,被苏俊安猛地推开,少年倒入血泊。夏悠茗之所以做出这样的疯狂之举,是因为怀孕的自己被舒漫歌抛弃了。她将所有的恨意发泄在了谢迟迟身上,却带走了谢迟迟最爱的苏俊安。那段日子太黑暗了。谢迟迟和最好的朋友莎娜闹掰,两人从此咫尺天涯。谢迟迟和她一样,性格慢热,所交不广,除却莎娜,纪可是她为数不多的好友之一。那段时间,纪可眼睁睁地看着谢迟迟从一个开朗乐观的年轻女孩,变成一个行将就木的厌世者。她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局外人,不自量力地跑去质问舒漫歌,为什么要揭开一切?又为什么要担下一个风流浪子的坏名声?那时他怎么说来着?哦,他说:“你是谁?你算什么?你凭什么管我的事?”对啊,她是谁,她算什么,她凭什么管他的事。于是,她逃也似地跑开了,跟着她一起跑的,还有夺眶而出的眼泪。纪可望着舒漫歌离开的方向,空荡荡的,这凭空而来的满腔怨愤,到底该如何烟消云散?3自从纪可签约为《大梦江南》的跟组演员后,她每天都要按时到达剧组,不能迟到更不能早退。当然了收入也稳定了很多,最令她兴奋的是,除了是夏悠然的替身外,她还出演了一个偶尔露脸的小角色。在剧组里待了快一个月了,自那天从舒漫歌的酒店出来后,纪可和他基本没什么交流。唯一的一次交流,还是一场不值一提的对手戏。纪可作为浣衣院一枚小小的洗衣婢女,接过刚刚练武回来的舒漫歌的脏衣服。“拿去洗了。”“诺。”一句单音节台词,说完便弯着腰退下了。这一幕拍了一条就过,导演一拍手:“这条好,小婢女把那种想偷看公子又不敢偷看的娇羞感演活了,可以的,这条可以的!”正在脱戏服的纪可一听见导演这话,就差没吐一口血当场暴毙身亡。什么叫想偷看?什么叫娇羞感?她忽然回过味来,这场戏导演没做任何指导,两人各看了眼剧本,就直接各就各位了。没有任何技术和情感指导,她本能地流露出了这样的情感,对象还是舒漫歌?纪可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猛地往舒漫歌的方向看去,他侧着脸倚在一个台柱上,正在背台词,眼梢锋利,似有流光溢出。她自我安慰道,一定是她太有表演天赋的缘故。就这么盯着舒漫歌看久了,对方的视线突然调转四十五度,和她对上,纪可尚没来得及收回目光,舒漫歌已经冷漠地移开了眼。“不就质问了点陈年旧事么?心虚!”纪可暗自嘀咕。签约跟组演员的活儿确实是夏悠然和剧组提议的,纪可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夏悠然会这么好心,难道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面冷心热的大善人?这一个多月来,她接触最多的除了剧务小陈外,就是夏悠然了。同组的不少工作人员常常在背后吐槽这位架子比天高的女一号,说她傲慢视人,说她外纯里婊。每当这个时候,被排除在八卦阵营之外的纪可,就会感到无比孤独,因为夏悠然对她还挺热心的,甚至有点好得过分。作为一个戏份少得可怜的跟组演员,小陈经常扔一堆跑腿打杂的活儿给她,只要夏悠然见了,必然帮她推回去,还会把自己的小零食分享给她,甚至送给她一个便携的自动小风扇。难道这一切都是阴谋?夜深人静时,纪可深刻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光脚的还会怕穿鞋的?她一个一无所有的三百六十线小透明,就算被人算计,也不过是从三百六十线栽到三百六十一线而已,完全没有可利用的价值和余地。这么一想,她安心多了。又过了几天,纪可坐在树荫下,一边吹着自己的小风扇一边啃盒饭,忽然肩膀被人一拍,她对这个情景有阴影啊,生怕一转头就看见个大腹便便或歪瓜裂枣的制片人。怀着一颗悲愤的心转头,她看见了舒漫歌,穿着一袭白衣的舒漫歌,衣袂飘扬,翩翩君子,倜傥绰约。今天的他,是武者之外的另一重身份。纪可一时失神,舒漫歌先开口了:“这周六有空吗?”“什么事?”“C城的恒心公馆这周六有一场盛宴,是近期在影视基地拍戏的各大主演以及众多优秀影视人的聚会,你要不要来?”纪可知道,恒心公馆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进行一场这样的饕餮盛宴,到场的,都是有身份地位的圈内名人。她一个三百六十线的小演员,基本是没有进去的资格的,然而——“悠然已经给了我一张入场函了。”“哦,是吗?”舒漫歌一秒也不做停留,轻笑一声,转身走远了。“喂!你的好心我收下了。”舒漫歌脚步一顿,嗤笑声更甚。纪可看着舒漫歌渐行渐远的背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入场函,这张入场函是夏悠然今天上午给她的,当时的夏悠然笑得一脸粲然:“纪可学姐,周六晚恒心公馆会有一场影视圈子的小聚会,我去的话,直接刷脸就成,这张,就给你吧。”当时的她一脸茫然,夏悠然说:“演员吃的可是青春饭,你还想在小群演这条道路上挣扎多久啊?去吧去吧,让更多优秀的影视人看到你。”说完,夏悠然还送了她一条露肩长裙,极淡的青草色,仙气十足。纪可以前性格太过汉子,这几年心思沉静下来,头发不经意被时间蓄长。原来,她也可以做一条裙子的主人了。怕她不收,夏悠然说:“不是送你的哦,等你赚钱了,还给我就好了。”纪可收下裙子,在手机便签里记下这一笔债,再抬头时,夏悠然已经去拍戏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忘了对夏悠然说谢谢。如果夏悠然再返回来,她会说吗?不知道,她总感觉这个人太好心,好心到不真实。就好比你贪便宜在网上买了一件差评如潮的衣服,即便是穿在身上,你也总是担心它哪天忽然就绷裂了,害你在众人瞩目下衣不蔽体。4周六到来之前,纪可每天从剧组回来后,都会狂啃影视方面的专业书。有时候会对着专业书上的案例,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演戏”,自娱自乐的同时学到了不少东西。周五的晚上,她有点忐忑,虽然做了不少功课,但这场聚会的性质到底是什么,如果只是一场单纯的娱乐party,他们这些演艺圈的上流人士又流行玩什么呢?总归不能太丢人不是?纪可决定探听点情报,她给夏悠然发了条微信,等了好一阵,夏悠然也没回。百无聊赖地翻着微信的好友列表,她想到了舒漫歌。上次她中暑,舒漫歌花钱给她挂号买药,她强行加了他的微信给他发了一个红包还债。这种聚会他参加得多,问他好了。“喂,问你哈,明晚的聚会有什么项目?”纪可给他发了条微信消息。舒漫歌秒回,就一个字:“玩。”纪可:“……”“祝你好运。”他说,后来不管纪可再发什么消息给他,他都没再回了。周六晚上,金碧辉煌的恒心公馆。当晚星空璀璨,天气依旧闷热,但小有夜风,纪可披了件短外套,提着自己的裙摆,踩着月色来到了恒心公馆。手残党化妆卸了又化,化了又卸,浪费了不少时间。她几乎是踩着点推开恒心公馆的大门,令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推门的一瞬间,她毫无预兆地享受了一把众人瞩目的羞耻感。全场只有她一个人着装华丽,放眼望去,所有人都穿着休闲,偶有几人穿着西装,也是休闲款,脚下搭配利落的运动鞋。就连此刻正在与人把酒言欢的夏悠然,也是穿着白T和牛仔裤。只有她,抹胸的落地长裙,长发半盘,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咚咚作响。所有人都看着她,像欣赏一个从天而降的小丑。纪可远远地瞪了夏悠然一眼,夏悠然赶忙跑过来:“你怎么穿着裙子就来了,我就是觉得这条裙子适合你才送你的,没告诉你今天穿这个呀。”纪可回以冷笑,不远处的舒漫歌走了过来。他一身白T加热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像一个刚冲完凉水澡出门溜达的小年轻,手插着兜在纪可面前停下。“悠然,找这里的waiter拿一套便衣过来。”夏悠然立马去招呼了,剩下她和舒漫歌对视,舒漫歌近距离地打量了纪可一番,对她说,“挺漂亮,不过,长点心吧。”“谢谢夸奖,谢谢提醒。”“昨天晚上忘了告诉你,这种聚会的主题除了玩,就是吃。夏天大家聚一块,吃得最多的,就是小龙虾。”纪可明白,舒漫歌的言下之意就是,只有神经病才会穿得这么隆重扒拉小龙虾吃!服务员送了套衣服过来,领着她去楼上的更衣室换衣服。刚准备转身,舒漫歌忽然凑近,在靠近她耳朵的地方,轻轻说:“记住我的话,今晚长个心眼儿。”纪可被他吹出的热气痒到,抓了抓耳朵,逃也似地上楼了。眼角余光好像瞥到一个眼熟的面孔,回头再仔细一看,又什么也没看到,仿若幻觉。刚换好衣服,准备出门,夏悠然忽然走了进来。“纪可学姐,对不起,我没想到送你一条裙子会造成你的误解。真的不好意思,都怪我没有和你说清楚。”“我和你发微信你怎么不回?”纪可回想起刚才的窘状,实在是不堪回首。“你给我发微信了?”夏悠然茫然了一会儿,又恍然而笑,“哦,我好几部手机,好几个微信号,你发我哪个微信号上了。”纪可心里一万头“神兽”飞过,这些奔腾的“神兽”碾不死你个心机女人!“看你流了满头的汗,我给你倒了杯冷饮,喝下降降暑。”纪可心大惯了,口渴得厉害,把舒漫歌刚才那句“长个心眼儿”抛到大洋彼岸去了,接过夏悠然手里的冷饮,一口气就灌了下去。冷饮喝完,纪可要下楼,夏悠然猛地把她一推,纪可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夏悠然趁着她摔倒的功夫,一个箭步走向门外,把门一关。就差那么一点儿缝隙,纪可一只手忽然伸了出来,攥住了夏悠然的裤脚。“你要干什么?!”夏悠然继续关门,越来越窄的缝隙挤压着纪可纤细的手臂:“废话,没看出来我为了这一天蓄谋已久么?我要害你啊,天真的纪可学姐。”就在手臂快要被夹成两截的时候,夏悠然一脚挣开她的手,砰一声,把门关上。“大概从今晚开始,你就不单单在林制片的黑名单上了,你将列入整个娱乐圈的黑名单。纪可学姐,谢迟迟和莎娜走那么远,我鞭长莫及,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你就代替她,把欠我姐姐的那份债给还了吧。”夏悠然站在门外说道,声音柔媚,却又狠戾。纪可倚在门边,拿出手机,给舒漫歌打电话,却发现这间房间的信号被屏蔽了。四处扫了一眼,这间更衣室连窗户都找不到。无奈之下,纪可只好简单粗暴地拍门,砰砰砰,一下又一下。就在她欣慰地听到门外有人开锁时,她的身体开始燥热,脑袋开始发昏,强撑着眼皮子等到门终于开了,走进来一个熟悉的人。林制片。5同样的场景,暖色的阳光,灰色的窗帘,柔软的被褥,还有刚从睡梦中清醒的自己。纪可睁开眼,仿佛回到一个月前的早晨。那天也是这样,毫无防备地晕倒,安然无恙地清醒。今天有点不太一样,纪可一侧头,就看见舒漫歌坐在一旁的沙发上,神色莫辨地看着她。昨天的白T,昨天的热裤,昨天的人字拖,头发像被人恶意揉了一把,白T也褶得不像话。“你……你怎么在这儿?”纪可心虚地问。她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但就凭这一觉的安稳度,连蹿红发财的梦都做了好几个,她就知道,昨天晚上一定是有惊无险安然度过了。“我为什么在这儿?你好意思问。”舒漫歌怨气不小,“我在这儿,就是为了提醒你这个笨蛋,因为你那点破事儿,我周旋了一晚上,到现在都还没睡!”“那你现在怎么不去睡?”舒漫歌不答反问:“我是不是警告过你,让你长点心?”“有吗?”纪可顾左右而言他,“今天天气不错。”这太极打得可以,舒漫歌懒得再搭理她,一声低怒:“没心没肺!”转身就往外走。纪可忽然叫住他:“哎,舒漫歌——等等!”“怎么,有兴趣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了?”“我能猜到。”纪可说,“她和林制片联手,想要把我扼杀在这条星途的起点,对吧?”舒漫歌没说话,静静地听着。“用药把我迷倒,该脱的脱了,拍几张艳情照,或者拍段视频,给林制片打上马赛克,我呢,就来个加重高清版,到时候往网上一传。”纪可笑了起来,“啧啧啧,明天的热搜头条就是:三百六十线小群演纪可为登顶娱乐圈激情献身。哎,舒漫歌你还别说,说不定我还就因为这个一夜蹿红了呢?”舒漫歌转回身,那双好看的桃花眼凉意漫漫:“男人嫖娼和女人卖身,男人出轨和女人偷人,男人潜规则和女人被潜规则,你知道两者的本质区别在哪吗?”纪可被他吼得有点发愣。“就在于,这个社会,这个圈子,对男人的宽容度远远超过了女人!那些天天高举双手吼着嗓子说喜欢你的人,你站住高处,他们会不遗余力地踮起脚把你扯下来,你站在平地,他们会抬起脚,毫不留情地把你踩进尘埃里。纪可,你是女人,还是一个踩在平地上的女人,你凭什么,觉得一场艳照门爆出去你会有红的机会?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万一踩了狗屎运红了接下来不会困死在一生的流言蜚语里?!”舒漫歌说完,怒火的余韵还留在眼睛里,就这么恼怒地看着纪可。纪可回望着他,两人沉默相对。好一阵,窗外不知名的鸟鸣打破寂静。纪可笑了,开口便问:“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什么问题?”舒漫歌以为她终于听进自己的话了。“那个……”她掀开被子,下床走到他身边,面庞凑近,“你是怎么英雄救美的啊?”舒漫歌被她问得一怔。我去,这个女人的脑回路简直要上天了。他抚了抚额,倏地便笑了。一瞬间,夏日阳光,光芒万丈。他笑,她也跟着笑。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恨不知所踪,一笑而泯。纪可忽然想起七年前的一个白日,那会儿大一刚开学没多久,正逢周末,谢迟迟、莎娜和陆雅轩赖在宿舍睡懒觉,她习惯早起,不可避免地承担了替大伙儿买早餐的重任。那天的太阳出来得特别早,阳光将目之所及染成金色。她买了一堆粉啊面啊包子啊捧在手里走出食堂,一不留神撞上一具坚硬如石的胸膛。粉和面里的汤被撞了出来,在少年白色的衬衣上开起了染坊。“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急忙道歉,伸手就去揩他衣服上的汤渍。少年暴怒着跳了起来,猛地把她推开:“走路没长眼啊!”纪可抬起头,少年的脸撞进她的眸子里。她忽然就想起汤显祖在《牡丹亭》里所写的一句话: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原来所有所有的相思,只是被突兀散场的青春,悄悄埋藏了而已。尾声“纪可小姐,来电话了。”舒漫歌边走边往嘴里抛着樱桃,把她的手机隔空扔了过来。“谁的?”舒漫歌笑了一下,不说话,嚼着樱桃,一脸玩味地盯着她看。纪可莫名其妙,看了眼手机屏幕上陌生的号码,刚一接通,谢迟迟的爆叫声从那头传来:“纪可!”“怎么了?”纪可遮了下险遭重创的耳朵。“我看到热搜了。”“什么热搜?”纪可更加莫名其妙了,她还在十八线小演员的道路上摸爬滚打垂死挣扎呢,哪有上热搜的机会。至于舒漫歌,也不可能啊,他最近一直休假和自己宅在家打王者荣耀。谢迟迟激动得都快丧失语言组织能力了。“热搜第一,舒漫歌恋情。”“热搜第二,纪可。”“热搜第三,中国第一狗仔卓伟。”……“热门话题,人气小生舒漫歌恋情曝光,和圈内新秀纪可窗前甜蜜拥吻。”谢迟迟还在滔滔不绝,“纪可,我跟你说哦,那个卓伟的摄像机像素真的是好高哎,连舒漫歌吻你时的那个吻法……”还没等谢迟迟说完,纪可已经随手把手机撂了,她怒气腾腾地瞪向舒漫歌,随手抄起一个抱枕,朝舒漫歌砸过去,爆吼:“舒!漫!歌!”“我昨晚明明拉了窗帘的!”舒漫歌躲开,继续给自己投喂樱桃,优哉游哉地笑道:“我故意的。”我故意的,故意告诉全世界,我有所爱人,温柔乡里住。我有所爱人,相爱已成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