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等送伞,我在等雨停

晏生/打伞的蘑菇/姜辜/狸子小姐/晚乔 海殊/闻人可轻/森木岛屿/野榈/鹿拾尔 小花作者团联合打造,你不得不看的爱情启示录。 一封寄给你的青春信笺,有关成长,有关想念。 (精彩短篇内容节选) 为什么会恨呢? 明明那么相爱的人啊,周谅今不明白,连心都可以亲手捧着送到她面前啊,她为什么会恨他。 那个他爱到不能自已,恨不得一夜之间与她携手共白头的女孩,为什么要恨他。 ——《后来春雨落汴京》晏生 听说每一只在大海死亡的鲸,最终会回归大海的最深处,在那里,重新开出花来。 所以陈医生,你还会记得我吗? ——《鲸落》狸子小姐 很多东西其实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就像,最开始明明也是你先喜欢的我。 可是,心里的,嘴上的,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其实都不重要了。 ——《可惜没如果》晚乔 她恢复了从前的生活,那一个月的经历像是一场梦。 原来那个人,驻进了她心底最深处,不敢遗忘,不愿遗忘。 ——《承你喜欢好多年》海殊

Chapter3•念念不忘
【我走了一条复杂的路,不小心弄丢了你。】
可惜没如果 /晚乔
【一】
李小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方希在一起了。
她挂了电话,坐在床上,握着手机,满脸冷漠。分明那个人一天能让她生八百遍气,她怎么就和他在一起了呢?
李小森咬咬牙,脑海里又自动回放起刚才的聊天内容。
作为一个资深言情爱好者,李小森可以说是熟练掌握各种套路了,不管是撩小哥哥还是小姐姐,她就没有不成功的,却除了一个人——
方希。
就拿刚才来说。
自从在一起之后,喜欢打字不爱说话的李小森几乎每天都要和他通一个小时电话。不同于李小森是个夜猫子,方希的作息规律得可怕,就像是身体里安了一个时钟,每个刻度边上都清清楚楚地写着那个时间段应该做什么事情。
比如,方希晚上十一点钟是要睡觉的,所以,即便和李小森还在打电话,他也困得直打呵欠。李小森清楚这点,所以也没什么意见。
只是,打着电话的时候,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小恶魔一样对着意识不清的他轻轻笑:“你的生物钟到时间了?”
那边的人猛地清醒了一下:“嗯?我的生物钟不是你吗?”
李小森努力压下自己的笑意,但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来:“哼。”
美滋滋笑了一会儿,她又加一句:“你要睡觉了?”
“嗯,有点困了。”他说完又补充,“不是和你聊天困的,我特别喜欢和你说话。”
方希的声音很好听,是那种干干净净的少年音,困倦的时候由于语速放慢,也就自带了一些温柔。
“我知道。”彼时的李小森抛出套路,“不然你睡吧,别说话了。”她弯着眼睛,“我给你唱安眠曲啊?”
李小森说完,清了清嗓子就打算唱“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首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可以说是很“苏”很撩了。
“安眠曲?”
却不料方希打断了她。
他说:“小时候我每次睡不着,我妈都会给我唱的。”
李小森措手不及:“啊?”
方希倒是忽然来了兴致:“就是那个——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
他说完,对着手机就给李小森唱了一遍。
李小森:“……”
唱到后面,方希大概是真的撑不住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停了下来,变成均匀绵长的呼吸声。李小森“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心情和眼神一样复杂。
在方希的面前,李小森的套路仿佛都喂了狗,没有一个能被接住。
虽然以前看微博上的段子,她也觉得钢铁直男这种存在是很萌的,但是……段子归段子,真的遇见了,她发现,自己一天就需要原谅他八百遍。
这个人,怕不是个傻子。
【二】
第二天是周末,李小森起得很晚。
她伸个懒腰拿起手机就看见一条信息,而信息的主人备注名是“FX”:
叮咚——昨天又不小心睡着了,我家小可爱生气了吗?
李小森撇着嘴,狠狠地戳着屏幕,就像是恨不得投过屏幕直接去戳某个人。
——生气了。
对面秒回: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让小可爱消消气呢?
——跪键盘吧,不能打出字的那种。
FX:这个简单,问题不大,我的键盘是插入的,只要不接上电脑绝对打不出字!
李小森:……
FX:玫瑰.jpg
李小森翻着白眼找了个“滚”的表情包,秒收获对面的委屈巴巴。
FX:玫瑰不好吗?
李小森:好是好的,但你这是真的吗?
FX:心是真的,你要不看看?
李小森刚刚想笑,就看见对面发来一个递刀的表情包。
FX:给你,你轻点儿扎。
李小森:……
FX:现在我得到原谅了吗?
李小森扶着额头,心道算了算了。接着叹一口气,她发过去一个“嗯”。
FX:这是谁家的小可爱,怎么这么好呀?
李小森几乎被弄得没脾气了:不然呢,还能离咋的?
FX:哈哈哈,你怎么这么可爱?
李小森有气无力地滚了一圈,对着屏幕念念叨叨:“你才逗……算了,我能指望一个傻子看出来什么?”
FX:起床了吗?等会儿出去吃饭?
李小森:嗯,我准备一下。
是出去吃饭,不是出来吃饭。
方希不是在约她,他们相距很远,九百多公里。
死宅又不懂计算的李小森曾经为了知道九百公里是个什么概念,自己出去试着走了两公里。两公里的路,走快一点是一个小时零二十五分钟。
那么九百多公里好像是有点远,一千一百二十五个小时。
可她刚刚沮丧完,很快又开朗起来。
现在交通发达,又不是远古时期,只能靠一双腿或四只蹄子,真要论起来,其实就是一个小时汽车加四个半小时动车的问题,不是见不到。
是啊,不是见不到,却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吃饭很简单,但想要一起吃饭,还是有点难。
走在路上,李小森翻起了聊天信息。
她很喜欢翻聊天信息,经常一个人边看边笑。
他经常会给她发一个表情包,是一只带了粉色滤镜的小猫,配字是“爱你”。
李小森也默默收藏了,但她很少会回他这个。就像她几乎每天都要逗他对自己语音说“爱你”,说“晚安”,说“我想你了”,但她自己却很少会这么说。
不是不喜欢,是故意表现得很酷。虽然还老嫌弃他,但李小森其实很喜欢方希。只是她不敢告诉他,因为会担心,怕他知道之后就不这么珍惜她了。
有时候李小森也会觉得自己有点作,一点点小事也折腾来折腾去的,但恋爱里的女孩子作一点儿好像也正常,反正会有人宠着嘛。
谁不喜欢被宠着呢?
那个午后天气很好,阳光从头顶投下来,周围的迎春花挂在布满绿叶的枝条上。
她拿着手机拍了一张发给他——
“叮!下午两点的长沙。”
过了半个小时,那边有了回复。
“这是两点半的南京。”
后边跟着一张图,周围的建筑有些遮光,天也有点儿灰,但是有太阳。
她看了之后又开始笑。
不是一千一百二十五个小时,也不是五个半小时。是我在这一刻想你了,你在看见之后回复我,三十二分钟。
【三】
李小森和方希每天的交流,要么是手机,要么是电脑。
她的朋友们偶尔也会疑惑:“你们这样是在谈恋爱吗?和人谈还是和这堆数据谈啊?”
李小森嘻嘻笑着:“当然是。而且我们超级好的,世界第一好。”
“是吗?”朋友表示怀疑,“你们隔得这么远,不会出现问题?”
“不会的!”李小森信心满满,“我们之间没有问题。”
几句话之后,朋友被李小森堵得长叹一声。
她倒也没有什么坏的心思,就是看李小森每天咧着一口小白牙像个傻子,想要调侃她几句。
李小森也知道,也不在意。
她掏出手机,眉头一拧,但这样子就有点在意了。
FX:叮叮叮!我家小可爱一上午没理我,我要出去撩小姐姐了。
李小森:好的,那我去找小哥哥。
FX:!!!
FX:我错了,我不去了,我就是随便说说的!
李小森对着屏幕冷哼了一声,没有回。那边又刷过来几条,李小森划着屏幕,等了很久,才回复了他的那句“你叫外卖了吗”。
她回的是:叫什么外卖啊,我看看小哥哥就饱了。
FX:……快到清明了,要吃青团哦。
李小森:好的呀,我下班约小哥哥去吃。
FX:哎哟喂,我我我……我没贼心也没贼胆,我已经很满足了!我下次不开这种玩笑了……
李小森终于满意了:你该睡午觉了。
FX:不敢睡,我紧张,我怕你捶我。
李小森:我又打不过你。
FX:不不不,我不打女人的。
李小森:?
FX:又说错了,我不打你,其他女人可以打!
李小森:???
FX:能……能打吗?
李小森对着手机,一个没忍住,又笑出了声。
随后,她对着手机喃喃:“都说不娶何撩嘛,你这个样子,我就当你要娶我了。然后,好好和你在一起。”
刚刚嘟囔完,她很快又捂住嘴巴。现在是公司的午休时间,她不想被人看见自己这个样子,傻乎乎的,跟他似的。
李小森的工作时间弹性很大,可方希不是这样。
他是程序员,还经常出差,忙起来经常连轴转,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就像在从前,李小森很惊讶地问他:“原来程序员不是光坐着不动,还会去健身的吗?”
他无奈地说:“程序员其实也不想坐着不动,是真的没有时间。”
有人说异地恋很辛苦,的确很辛苦,有很多一个拥抱就能解决的小问题,通过通讯工具会被无限放大,解决不好,就会攒成无法解决的大问题。
哪怕双方的表达能力和理解能力再好,但很多时候,语言是表达不了感情的。
手机另一边的方希也同样带着笑。
好在他最近不算忙,还能陪陪她。
就像他对她说的,其实能陪着她就是一件很开心的事。他很喜欢这样陪着她。
【四】
清闲的时间很快过去,方希终于忙碌起来。
他们单位最近有一个老人辞职,而原本属于那个老人的工作,也陆陆续续地都交到了他的手上。在最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能够处理得当,可身体力行起来,才发现问题这样多、这么复杂,要解决起来这么难。
也许女孩子一旦有了喜欢的人,一旦感觉到了对方的喜欢,就会不自觉变身小公主和嘤嘤怪,恨不得每天黏在一起才好。
方希在焦头烂额之际掏出手机:想你呀,怎么不想你?但是最近很忙,可能没那么多精力,对不起我的小可爱。
李小森:那好吧,你抓紧时间休息,不要太累哦。
方希刚想回复,就被同事叫走。
他把手机揣回了口袋里,屏幕还亮着。
屏幕的另一边有人在等待着什么,可是亮屏时间有限,手机主人很忙,它于是慢慢暗下,自动锁屏。
直到他结束了忙碌。
这个时候已是晚上十点,方希满身疲惫。
他家离公司很远,住公司宿舍又不大方便,但他也只能回宿舍。
回到宿舍,他首先给她回信息:叮叮叮!你的大可爱忽然出现。
李小森:嘟嘟嘟,你的小可爱感觉很委屈。
方希:那我的小可爱怎么了?
李小森:就是,很想你啊。
方希看着那几个字,有些暖。在忙碌的时候有人陪伴的感觉很好,能让疲惫稍微减轻一点。可他不知道,所有的改变,在最开始的时候都是这个样子,像是没有改变,也像是不会发生改变。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贴心也会变成猜疑,大方会转化成小气。
更何况她本来就不大成熟,就像他一直认为的那样,她在心理上从来都是一个不管不顾、只希望被好好哄着的小女孩。她没有错,但他也没有。
一个人的时间和精力只有这么多。
他在工作上被消磨得太厉害了,哪能在二十四小时之外再抽出多的一个小时专门哄她。
哪怕他还是愿意和喜欢陪她,哪怕他也想她。
方希喜欢出门,喜欢运动,可他现在的运动只能是工作之余的短暂走几步,或者,从公司到宿舍之间的一段步行和踩踩单车。
这样的日子过几天就已经很累,而他连续过了一个月。
这个月里,他和李小森的联系每天都在减少,尤其是昨天,就只有四句而已:
——早安小可爱!
——早呀,我的小哥哥。
——今天很累,晚安啦。
——晚安哦,爱你。
李小森不常对他说“爱你”,可最近说得很多。
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也没有精神多想。
只是回首和张望的时候,方希恍然发现,原来自己现在处在迷雾期。他有些慌。
他不浪漫,却也曾经有过想象,是关于概率最小、结局最好的想象。可想象一旦结束,现实就像海上风暴,掀起惊涛骇浪,又把他拉回来。
拍来的海浪里有刺,刺得最疼的那一道,它代表的是九百公里的一段距离。他们的家相隔太远,他们在彼此的地方有自己熟悉的人,而对方所熟悉的路,对于他们而言都很陌生。
现实的因素太多太重,这是感情所不足以支撑的。
所谓迷雾期,其实很简单。
八个字,迷雾重重,不见前路。
那个前路不是工作,它只关乎于李小森。
也不知道巧是不巧,这时候李小森发过来一条信息。
李小森:喂。
方希顿了顿:怎么了?
李小森:我想你了,我今天也喜欢你。
方希微愣,心上的巨石在这一刻越发沉了起来。
他打了几个字又删掉,最后回的,是她想看见的。
他说:我也是。
【五】
程序很单纯,你输入1,它就不会输出0。
只要按照规律去做,就永远不会出错。
方希习惯这样的思维方式,直接简单也可见,能够把未来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能够让他不用迟疑地走下去。因为他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他也知道,自己遇见的那些都能解决。
可生活不是这样,生活里的变故太多,意外也太多。
就像曾经从莫名的地方探了个头,自此宣布入住他生活的李小森,也像是最近莫名变得焦躁起来、患得患失、无缘无故把他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的李小森。
昨晚上他好像不小心惹李小森生气了,但是太累睡着了没哄,而今天,他从早上起就一直在工作,直到现在,终于有时间看看手机。
QQ、微信、微博,她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了。
其实不算什么,就算删了,只要他愿意,他就能找到她。
但他早有决定,只是一直犹豫,而现在或许是个契机。
相聚有时,别离有时,当下或许就是别离的那个“有时”。
他没有再找她,照常工作,只是工作之余,他也有些难受。
比被现实的海浪拍回来的时候更难受。
但这是最好的选择,他坚定地认为,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她,这样都好,比一直拖下去要好。
他不会知道,另一边的李小森在刚刚拉黑他之后就后悔了。其实她不是真的想和他分开,相反,就像是小动物在危急时刻无故冒出来的直觉,她觉得有什么要变了。
于是她焦躁不安,每天在被情绪左右,每天都想证明自己是错的。
她不过是想要他在意她一些,不过是想要他再哄哄她。他很久没有哄过她了。
可是一天一夜,他没找她。相反,在凌晨的时候,他在微博上发了一句话,大意是道别。
李小森很慌很慌。
像熬了一千年似的,终于等不下去了。李小森找回了他的联系方式,又把他加了回来。整整一个中午,他都没有回应,她一遍遍地加,就算他忙,但她不相信他真的看不见。
这样很不体贴,但她等不及了。
刚刚把号码加回来,她就迫不及待问他:我能不能打电话给你?
方希一顿:现在?
李小森:就是现在!
方希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些什么,但他已经打了字,发出去。
——好。
他还是没办法拒绝她的要求,哪怕他心里已经有决定了。
简单的一个“好”字,李小森却觉得自己瞬间活过来了。
于是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楼梯口,然后,拨号,等他接听。
可是很过分,李小森所在的办公楼里,手机信号很差,他们什么都听不清。她一楼一楼地跑,努力找着信号,从十几楼下到负一楼,然后电话断了。
她又拨出去,可他压着嗓子。
“不然你先回去上班,我们晚上再说,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李小森忽然就感觉很委屈,委屈得想哭。
她问:“那你先告诉我,我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在。”对面停了一下,“在……不在,我其实也不清楚,我们晚上再说,好吗?”
李小森是个死宅,没什么力气,就算有,但今天的份额好像也都在跑楼梯的时候耗完了。
她没有反对,乖乖应了声“好”。
只是,她和他的好,不是一个好。
【六】
李小森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和方希在一起了
李小森也不知道自己能和方希在一起多久。
但至少现在,她想,哪怕就是奔着分手去的,也还是多在一起一天算一天吧。也许以后会有意外,但现在真的很喜欢。
她真的很喜欢方希,一边明恋一边暗恋的那种喜欢。
可到了晚上,他告诉她,他不喜欢她了。
又或者不是他告诉的她,而是她自己问来的。
会问这个,是因为,在打电话之前,方希给她发了一段话。
方希一直很包容李小森,就算是她的错,是她不对,方希也会说她没有错,也会说,她会那样想,是他没做好,是他该认错。他一直很宠她的,像是永远不会离开那样。
所以,李小森以为,他愿意加回她,他们就算和好了。
更何况,在他说那些之前,她看见他说自己到家了,于是问他:你要先去洗澡吗?
他回:等会儿去。
她问:那你现在,是先陪陪我吗?
他回:对啊,先陪陪你。
她真的以为他们和好了。
但一个笑刚扯出来,她就看见他发来的一段话。
那话很长,字数很多,一看就是早打好了的。
她的笑僵在脸上,一行一行地看下来,最后一句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但就算再继续这样下去,我还是什么也许诺不了你,我也很难受。
既然两个人都难受,既然两个人都还喜欢,那为什么要分开呢?
李小森不解,她给他打电话,这么对他说。而他只是沉默。
她捂住眼睛,眼前一片黑暗,指间却是湿润的。
“那么,别的我都不问了,就一个问题,你告诉我,你还喜欢我吗?”
方希很明显地停了一下,他像是在努力组织言辞。
最后,他说:“如果你要这么问,那我只能说不喜欢了。”
李小森抱着一点点的希望:“所以这句话的意思是喜欢?”
“不是,不喜欢。”
她不死心:“你真的不喜欢我了吗?”
“真的,我不喜欢你了。”
“真的?”
“真的。”
她反反复复问了五分钟,他也耐耐心心答了五分钟。
她很希望能等到一个不同的答案,但他固执得要死,出口的话始终没有变过。
她忽然有点无力,却还是想再问一遍:“我问最后一次,如果你还是不喜欢我,那我就相信你了。”
她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不喜欢我了?”
“是,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她愣了很久,忽然觉得手机很重。她起身去关房门,脚也很重。
做完这一切,她把手机放在书桌上,开了免提。
接着,她趴在桌上,对着手机突兀地笑了:“那我相信你了。”
“你别这样,别为我难过。”
“我喜欢的人不喜欢我,我还不能难过一下了?”她在他面前总是骄纵的,就算说错了什么也不改口,反正他总是宠着她,“你呢,你难受吗?”
“我不难受,我有什么可难受的?我又不喜欢你。”
这句话,李小森想,如果方希在说的时候没有哽咽,她也就信了。
她又想,方希居然是会哭的,真难得。
他明明一直很强大的,什么都会、什么都可以,也什么都没关系。
双方都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方希先开的口。
他说:“我知道你能理解,你其实不是拎不清的人,所以我这么和你说。其实说直接一点、说早一点,对我们都好。”
李小森深深吸了口气:“我的确是能理解。”
但是方希,你太高估我的承受能力了。
如果有很多条路摆在眼前,方希一定会选看起来最简单、阻碍最小、需要解决的事情最少的那条。
他认为这是一个聪明人的选择。
可在此之外,还有一个因素,不知道他是意识到了还是没意识到。
一个人在一段时间里只能走一条路,你选择了一样东西,就需要放弃另一样东西。而选谁弃谁,就看哪个更加重要。
是的,在理智之外的决定因素,就是相互比较之后,得出来它们分别的重要性。
“其实我有预感的,就算不是昨天我拉黑你,你也该和我说了吧?你不是临时想和我分开,对不对?”
方希没有否认:“是,其实我在两个星期前,就有这个决定了。我只是一直没有开口,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你该和我道歉。”李小森说,“你应该向我道歉。”
“对不起。”
李小森和他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笑,就连现在挂着眼泪也还是在笑:“你的确应该和我道歉,但你道歉的点和我想要你道歉的点,不一样。”她说,“你想道歉的是整个过去,可我想要你道歉的,只是这两个星期。”
“如果真的像你说的,你在两个星期之前就在考虑和我分开,这次的事情只是一个契机,即便我不说,你也该说了,那为什么这两个星期里你还要骗我。你还说,你要来看我?”李小森一边说,一边情绪激动了起来。
她终于忍不住也装不住了,她的哭腔太明显了。
她说:“你说过会一直喜欢我。”
方希却像是平静了下来:“这种话每个恋爱里的人都会说,你别信。”
“那你说的时候也不认真吗?”
“说的时候,我是认真的,我真的以为我可以一直喜欢你。”
“这样的话,我不怪你。但你说你要来看我,你也说你知道自己在决定和我分开之后就知道了自己不会再来看我,所以,为什么在已经有了决定之后还要这么说?”
方希的声音一直清朗,这时候却变得很沉,很不像他。
“我也在想,为什么我在有了决定之后还要这么说,明明我都知道我不会再这么做了。你知道吗?以前我是真的很想去看你,我真的特别想去,甚至我知道自己不会再去了,但我每次说这句话,还是特别想去……”
李小森打断了他:“不管怎么样,你都骗了我。”
她攒着悲伤,控制住自己不要断断续续,完整地对他说:“你既然都知道自己不会做,还要这么和我说,那不管是什么原因,你都是在骗我。你知不知道……”
李小森努力在平复自己的心情,却一个不小心哽咽出声。
她抹了一把脸,深深呼吸,尽量让声音显得平静:“你知不知道,如果不能实现,就不要轻易许诺,听的人会当真的。”
她说:“我会当真的。”
而他大概觉得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于是努力地转移话题:“其实喜欢不一定要在一起对吧?你看,就像你也追星,你还追了这么多年……”
“这不一样,我没想过要嫁给他。”
方希停了很久。
李小森听见电话的那头有轻微的抽气声,声音的主人像是在隐忍着什么。
“你要这么说,就会很难受,所以别这么说。”
“许你说谎,就不许我说吗?我刚才那句话是骗你的,你不要当真。”
方希没有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句。
“能不能搞清楚,现在是你不喜欢我了,我在纠结、在想挽回。”李小森说,“居然还要我安慰你,过分了啊。”说完自己又笑了笑。
她在安慰他这件事,对她也是一种安慰,让她知道,这段感情里,不是只有她一个人放不下。
呵,男人。
你明明说自己不难过的,现在又一副难过的样子,你说我该相信哪个?
对了,你还说你不喜欢我。
李小森看看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半。
她想起了他的生物钟,问:“你不去洗澡吗?明天你好像也还是很忙。”
“等会儿去,我再陪陪你。”
“你是不是知道,从今晚之后,我们再也不能这样说话、说这么多话了?”
“你总是这样,但很多东西其实不用说得那么明白。”
“明明是你先找我要说明白的。”
李小森在心里又加了一句——
就像,最开始明明也是你先喜欢的我。
可是,心里的、嘴上的,说出来的、没说出来的,其实都不重要了。
因为,过了这个晚上,就都过去了。
而他就算说陪陪她,也陪不了多久。
只是一通电话的时间,还是一通有很多话都不能说的电话。
【七】
李小森和方希的故事终于结束了。
在开始的时候,李小森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方希,是结束时才知道。
他很负责、很好、很体贴,也很温柔。他很会包容她,也会开解她,不论她做什么,他好像都能教教她,他好像是什么都会的。
他的确不浪漫,算得上是钢铁直男,他不懂情话,惹她生气时只会上网找笑话,而且还不好笑。可他也是真的为了她努力在学。她喜欢小惊喜,于是他费心准备,虽然有些话说出来真的很尴尬,虽然他有很多时候对很多事情都意识不到……
但那已经是他在这方面最好的一面。
他总是很宠着她的。
李小森觉得自己没放下。
她知道,方希大概也没有。
但是关于这个故事所有的“如果”,在他那么多句坚决的“不喜欢”之后,也就都不存在了。这个世界很精彩,东西很多,却不完美。
它缺一个“如果”。
就像很多不圆满的故事,也不过就是缺一个如果。
如果那九百公里不存在,如果他能离她近一些,如果他愿意接受,如果她愿意舍弃,如果他能够改变,如果她再体贴些。
如果真的有如果,或许他们有或许。
可惜结局已定,多的都是假想。
但李小森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喜欢上方希。
她觉得自己喜欢他,喜欢得很好。
就像他,他也很好。
小编有话说:
我曾经问过别人,为什么喜欢不能够在一起呢?喜欢一个人不应该要排除万难走到他身边吗?后来才发现,其实很多时候,爱情败给的不是距离,而是不能实现的承诺。
素子 /野榈
1.
没有灯,常年失修的巷子黑成一片。
蹇桑小心地避过有水洼的地方,脚上的鞋依然被轻慢的步伐溅湿了不少。
从四岁开始,她每天都要在这条路上来回两次,保温盒里的饭菜不变,一年四季从头到尾,都只有这清汤寡水的面条。
隔着老远,她听见巷尾那间平矮瓦房里的咒骂声,走近一些,是坐在门槛前拭泪的老人。
泼掉脏水的中年妇人看见她,抖尽水渍:“桑姑娘,今天这么早就过来了啊。”跟在身后的小孩拨动着泥土里的蚯蚓,抬头看着她。
“你家老爷子不知道又抽哪门子风,念骂了一下午了,你可别搭理他。”转过身的时候,妇人一脚踢在坐在地上的孩子身上,“还不快进去,小心老疯子连着你一起骂!”
小孩受气,扔掉手里的树枝,冲蹇桑做了个鬼脸,揉着被踢中的屁股就跟着跑了进去。
屋里的声音不停,蹇桑站在院前,心里长吁了一口气,明天开始就不用来了,不来了,再也不来了。
这样的戏码她已经看了十四年,从一开始的争吵,到后面老爷子无休止的咒骂,然后是收拾好饭盒出门前,老人一阵一阵的哭喊声,她已经看够了。
明天是她大学报到的日子,她再也不用提着这保温盒在镇里镇外这条路上来回跑了。
“别哭了,吃完了我还得回去收拾东西。”跨过门槛,她把保温盒放在桌上,早年被柴刀砍坏的印记还在。
她听见身后老人颤颤巍巍起身时踢动木椅的声音。
“你要走了啊,你这走了我以后可怎么办啊?我这条老命怎么就没人来收哦?”
蹇桑最听不得这样的话了,怎么办?当初你就不要嫁,就不要生下我爸,然后还有了我,这是你自己选错的路。
从记事起,家里吵闹的声音就像滔滔洪水一样灌进蹇桑的耳朵,父母的,爷爷奶奶的。摔烂的椅子、打碎的电视机,都像噩梦一样交织在她的童年里。
人生的旅程中,每一步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错的或者对的。只是如果不是自己选择的,晚年时来想,就什么都是不对的。
2.
1941年。
因为饥荒,每家每户都在哀怨声中度过新年。
而桥头王家,一声啼哭,家里本就揭不开的锅因为多了一张嘴,更是一筹莫展。
王当家的本就是搏一搏,如果是个男孩儿,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等过几年能做农活了,就送去离家五公里远的煤窑里还能补贴一些家用。
可不料,家里妻子的肚子不争气,是个女娃。
邻里乡亲的听闻了,最多送来两枚鸡蛋让月子里的女人补补身子,看着被包在破棉被里的女娃,叹息声比比皆是。
“命苦哟,富伢子也才多大,这次生的还是个女娃,老王家命可真不好。”出门前的叹息声听在床上的女人耳里,眼泪簌簌而下。
王当家把锅里仅有的锅巴米饭盛在碗里,再兑点儿借来的盐水,递给身体虚弱的妻子时,才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没了气息。
棉被里的女娃,正在熟睡中,还不知道她来到这世界的第五天,送走了满含怨恨的母亲。
大了一些,村子里往老王家的接济也越来越拿不出手了,谁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谁也可怜这一家老小,可是想着自己家也好不到哪里去的情况,大家像是约定好了似的,都不往桥头走动了。
王当家的自己也知道邻里的好心,察言观色了一番,也明了大家的心思,倒也不埋怨。
只是看着还在背篓里的女娃,止不住地犯愁。
这是素子一生的开始,她坐在小小的背篓里,看着外面穷困潦倒的世界,还有一脸愁容的父亲。
她以为这是战乱背景下的一时苦难,却料不到是她这苦难一生的预言。
3.
素子八岁那一年,父亲续了弦。
听说是隔壁村里的寡妇,死去的丈夫给她留下了一大笔钱。
王当家的在丧礼抬棺材那天,接住了哭得要死要活差点儿摔下台阶的寡妇。没多久,媒婆上门,问王大当家的愿不愿意娶一个丧夫两月的女人。
素子从山上挖了不少红薯回来,看着父亲把打好的井水踢洒了一地。
回过头看向她的眼睛里,流动着什么东西,他手握着拳头:“明天,明天我就去提亲。”
婚事很简单,来了两三户相近的邻里。
素子一个人坐在里屋,手上是当初包裹着她初生身体的破棉被,上面印着姹紫嫣红的富贵花。她心里喜欢得紧:“我有妈妈了,有妈妈了啊。”
除了新妈妈,她还多了个小哥哥。小哥哥早在婚礼当天,就跟在富哥哥屁股后面上山野去了。
后来寡妇妈妈拿着扫帚满田坎追打着新来的小哥哥,素子跟在寡妇后面听着她喊:“蒋学贵!你死了爸还不够,还要把自己命搭上去是吧!你是要气死我啊!”
说着说着,寡妇丢掉扫帚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小哥哥挠了挠头又跑回来。
路过素子时冲她笑,一口白牙晃进素子眼里,连着后来的余生,一并晃进了素子的心里。
“哎呀,你莫哭了嘛。你打吧,你要是解气你就打我吧。”他向地上的女人投降,捡起地上的扫帚,他以为这样做做样子寡妇就能消气。
所以在寡妇一把夺过扫帚往他身上打去时,他还是一脸笑意,然后在素子被逗笑的瞬间跳脚地跑开。
家里多了人,屋子里就显得挤。
后来王当家的没有办法,把素子送去了隔了一座山坡的大伯家。
大伯家添了弟弟,赶巧碰上煤窑里缺人,还没有坐满月子的婶娘拖着坐不直的身子非要往煤窑里赶。
王当家的把素子送到门口就要走,素子不依,拉扯着父亲缝缝补补了好几年的破外褂问他:“你不要了我吗?等过两年,我也可以去煤窑里的。要是他们嫌弃我力气小,我可以做饭,我不会在家里多吃的,你别不要我。”
她以为家里多了个妈妈日子能好一些,至少有人能关心她吃不吃得饱。
虽然这紧巴巴的日子谁也过不上吃饱穿暖的日子,可是从她生下来,她连一句关心都得不到,有个妈妈该是好的。
然而有钱的寡妇把日子过得比以前还要紧凑,连她上山挖回的红薯,她也只能吃烤煳的那一块,家里的衣服裤子垒成山,让她背着背篓拿去对面的河里洗,冬天的河水把她的手冻裂,鲜血直流。
素子记得父亲和新妈妈唯一一次吵架,是富哥哥结婚的那一天。
没有彩礼,两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顿饭,谁也不敢想荣华富贵。
新娘的妈妈在临走前拉着女儿的手,流着泪小声地交代:“要是吃不饱就回家,我就是挖烂了这地,也能给你挖出根完整的红薯来。”
那本是母亲对女儿的不舍,听在寡妇耳朵里却是嫌弃了。她靠在门栏上,手里拿着藏在厨房里的半根鸡腿:“哟!舍不得女儿就不要嫁嘛,富伢子人也没本事,娶个婆娘回来就想着往回跑。”
王当家的冷言冷语地听了好几年,忍着也就过来了。可是今天不知道怎的,抓着寡妇的头发就往里屋拖。
关门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两个哥哥,素子看着默不作声的富哥哥,和力气大得就要把门拍烂的小哥哥。
有妈妈也不好。
4.
父亲没有看她,背着身就跑远了。
素子看着不肯慢下脚步的父亲,心里像淌着血似的,一拳一拳地捶打着胸口。
她没有妈妈,连爸爸也不要她了。她这一生,就像隔壁看家的老狗,没用了就得扔掉。
日子还得过。
她背着还在咿呀学语的小弟弟翻过山坡,躲在林子里看着父亲一刀一刀地劈着柴火。
寡妇坐在院前洗衣服,抱怨着动作慢吞吞的父亲和里屋连地都扫不干净的富嫂子。
她困难地起身准备要走了,却又听见一个小小的声音——
“素子。”
说话的人把身子小心藏在她前面的林子里,怕院子里的人回过身就能发现他们。
“你回来了啊。”小小的少年早在男人孤身回来的时候就懂了那个瘦瘦小小的女孩不见了身影的缘由。
“啊,你别跟我爸说。”素子看着面孔黝黑的少年,却画面清晰地想起那个时候他冲她的一笑,“还有你妈。”
她认清事实了。
她早在乡里那里听来她亲母死前不肯闭上的双眼,那是怨恨和不愤。连她亲生的母亲都是如此对待她来到这个世界,更不要说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女人。
“我不说,你带我去你大伯家吧。”少年伸出手拉她,“我还没去过呢。”
素子惊讶得不知所措,她看着一起生活了两年的小哥哥,心里有些没由来的亲近。
“你动静小些。”她没有伸出手,可是也没有拒绝他。她小心托了托背上的弟弟,脸上有不自然又惊喜的笑。
大伯和婶娘在隔着五公里远的煤窑里做工,一天里都是她和小弟弟两人在家。
小小软软的弟弟还不会说话,她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门前就是一整天。
有时候她想,父亲会来看看她吧,会来的吧。可是她从天亮坐到天黑也没有等来男人。
倒是寡妇带来的小哥哥,总是过来找她,还会给她带来烤好的红薯和晒得暖和的面粉。
素子把白细的面粉抓在手里,一点一点地摩挲着。她想,如果这日子也能一点一点地变得白细,该有多好啊。
她没有什么奢望了,她只想父亲哪天也许能想起她,把她带回家,就算不吃不喝,她也愿意了。
隔着一个山坡,就像把一个世界生生剥开成两半,她连家里那些柴米油盐的小事,都是从小哥哥那里听来的。
寡妇不见了晒好的面粉,怀疑是每日连招呼都不愿意打的富嫂子偷偷藏起来了,在翻箱倒柜后,富哥哥在父亲沉默的目光里,坚持要分家。
谁也没想到生来就跟父亲一样软性子的富哥哥,拉着自己的媳妇儿在隔家三座山的山坡下搭了个木房子,走之前,把素子的破棉被偷偷拿来。
“妹子,我对不住你,我没那个本事让你回家。咱谁也不要回那个家了,那不是咱家,早不是咱家了。”二十出头的男人,忍着泪把棉被铺好,将身上的毛票子塞给素子。
走上山坡的时候回头看她,不小心滑下去,摔断了一条腿。
5.
没了一年,父亲来接她。
大伯连中午饭也赶不上吃,就跑回家:“阿弟啊,你这是要你嫂子的命啊。你不能带素子走,她这一走,你嫂子得气出病来。”
素子站在两个男人面前,看着他们的拉扯,还在背篓里的小弟弟翻倒背篓爬了出来,她又把他抱了进去。
“哥,这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娃啊!你不能看着富伢子没了一条腿还让我狠心把自己娃丢在外面,我不能没了良心。”王当家的看着素子的动作,越发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可是他早就没了良心,在把素子推出家门的时候,在他隐忍看着富伢子要分家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孩子一个一个往外面推,一个一个变成野孩子。
素子听见父亲的号啕大哭,也跟着哭。
她终于等来了啊。
寡妇把富哥哥的房间腾给她,桌上的菜她不敢动,寡妇就亲自夹给她。
一年没回来的家,其实也不像她在时那般井井有条。
小哥哥把寡妇藏在他碗底的荷包蛋偷偷夹给她:“快吃,别给看见了。”
素子扒拉着碗里的面条,觉得这是十六年里最好吃的一顿饭。她甚至以为是在做梦,往自己手腕上狠狠咬了一口,吃痛,呼了一声。
然后听见父亲躲在柴房里发出的呜咽声。
还是当年的媒婆。
素子躲在屋子里,拿着小哥哥给的石子,一下一下地在墙上刻画着。
寡妇拜托村子里唯一上过学的老人教小哥哥读书念字。素子看着小哥哥枕头下被牛皮纸包得好好的书,才知道当年传言寡妇有钱,是真的,只是这些钱都用在了她儿子身上。
小哥哥教她写字。
一笔一画,方方正正。
素子心里欢喜得不得了。看着并肩蹲在一旁的小哥哥,她问他:“你不讨厌我吗?你妈妈就不喜欢我。”
手里的石子顿在地上。
“不啊——”
“素子,快出来。”寡妇叫她。
从大伯家回来后,素子清楚地感受到寡妇对她有意无意的讨好,而出门的那一刻,她终于知晓,也明白了父亲执意要带她回家的缘由。
煤窑老板的儿子,丧妻两年了,没有生下一个孩子。
托了好久的关系,才打听到隔了不远的桥头王家,有个刚满十六岁的女娃,八字最合。
媒婆找来时,寡妇开心极了,催促着王当家的就要把素子接回来。
原来,她只是有用了啊。
父亲在院子里站了许久才进门,他也不管素子是不是睡着了,坐在床头,看着年轻的女娃,再次叹气。
素子假装翻身,面对着墙壁,睁开眼睛。
她这短短的十六年,听得最多的就是叹气声,父亲的,邻里的。每一声都压在她的心里,她想视而不见,可是无处遁形。
“娃啊。”他不管素子会不会被他惊醒,他总归是对不起她的,“你爸这辈子没用,你出生就没了娘,后娘对你也不好。你不要怪我,别人都管我叫当家的,可我一个三大五粗的男人,管不了这个家啊。”
“你就嫁了吧,至少不用过这苦日子,还能当个少奶奶。这是门享清福的婚事,你替自己想想吧,替自己想想吧。”
男人知道素子早就醒了,也许一开始就没有睡着。
他这一辈子没有本事,他不想自己从小便苦难的女儿还要继续磨难一生。
这样的安慰至少能他心里舒服一些。
甚至是素子,在听完这一番话后,心里也生出了同样的想法。
她苦难的一生啊,就此结束了吧,有钱有势才是这个年代唯一的生存啊,嫁了吧,那就这样吧。
她翻回身,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叫她——
“素子,不要嫁。”
那不是她的声音。
6.
素子坐在井边,看着他们还在屋里吃饭。
小哥哥坐在她跟前,看着她,小心地从兜里摸索着什么。
“素子,跟我走吧。”
少年的眼神里满是恳切,他期盼着她点头。
然后,他郑重地把写着素子名字的牛皮纸递给她。
小小的一块,字却好看。
素子突然想笑,她以为,她以为他会把他妈藏起来的钱偷出来然后带着她远走高飞呢。
多少,她心里有些失望。
她把这短短的前半生放在一个她本就不该信任的男人身上,还一次次傻傻地以为他能想起他那个可怜的女娃。
多愚蠢。
她再也不要过这样的生活了。在她手里握着富哥哥拿给她的毛票子时她就知道,这辈子除了钱,什么都不能信了,连再亲再爱的人都不能信了。
他们随时都能把她丢弃掉,她再也不要被丢弃了。
她看着面容恳切的少年,甜甜一笑:“小哥哥。”
那是蒋学贵记了一辈子的笑脸。
“如果你现在拿着的是你亲爹死前留下的钱,我一定会跟你走。”说完,她起身往屋里走去。
“素子,不要嫁!”
他冲着她喊。
素子心里一击,那是跟心底一模一样的声音。
素子以为她这潦草苦困的一生总该有盼头了,可是没有,一点也没有。
嫁的男人比她大了十岁,死了一个妻子。娶来素子的时候,精神上就有了些问题。
没过两年,煤窑塌陷,日子也没有想的那般好了。
生完孩子的第二天,她被丈夫赶下田收麦子。烈日当头,她坐在地上边哭边吃力地挥动着镰刀。
后来,孩子大了,娶了媳妇儿,她每日每夜听见丈夫坐在儿子门前咒骂的声音,气急的时候举起柴刀砍坏了儿媳妇带来的嫁妆——桌子、椅子。
到老了,她也活在丈夫日日不停的咒骂声里。
有一天,疲惫不堪的儿子拉着她问:“为什么你要嫁给他呢?为什么你要生下我呢?为什么我要活在你选错的路里呢?”
她哭,哭到没有力气了。她也问自己,为什么当初没有跟着小哥哥走呢?
7.
蹇桑把床铺整理好,几十年前的老棉被,上面是已经破烂无数的裂洞。
“早些睡吧,我走了。”
老人看着她,泪水翻涌。她想叫住蹇桑,可是不敢。
她这一生,总是希望谁能来救救她,可是谁能救她?她自己都救不了自己。
费力地躺下,门外的人还在谩骂。
素子想起她这一生,从头到尾。
“我错了啊,错了啊,小哥哥,带我走吧。”
小编有话说:
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但要把生活过好,的确是不容易。看到素子的故事,很难过,其实素子做错了什么呢,没有。选择对素子来说是一件奢侈品,而她的选择,是现实。
余生一别 /森木岛屿
1.
“喂,你这次逃出来又是因为什么啊?”
盛淮迈着大长腿匆匆赶过来,也只赶上帮陆凉桉的“生日趴”收尾。他随手将一本包装精致的典藏版英文书推到陆凉桉面前:“喏,生日礼物!”
陆凉桉低头扒拉着手机,眼睛有些模糊,胡乱地伸手揉了揉,看着手机上显示火锅外卖订单成功支付的页面,她头也不抬地应着:“还能因为什么?他们家那个小女儿太黏人,整天缠着我跟她玩那个破娃娃!”
周围吵吵闹闹的人群里迸发出一阵哄笑。
盛淮也笑:“陆凉桉,我来帮你总结下哈!”
“张伯伯家的女儿太黏人,赵叔叔家的狗太吵,苏阿姨家的香水味太浓,李奶奶家的饭菜不好吃……要不,陆凉桉,你考虑下,跟我回家呗?”
一帮人立马凑上来起哄,有人调笑着吹起口哨。
“不去!你们家的……”陆凉桉撑着脑袋想了一下,“你太丑!”
盛淮无比浮夸地捂住心脏,做出极受伤的模样朝后倒去。旁边几个损友看热闹不嫌事大,冲过来顺着盛淮的动作,再往他胸口捶几拳,模仿着他刚才的语气:“盛大少,要我来帮你总结下这是你多少次被嫌弃了吗?”
好巧不巧,“噗”的一声,连头顶的吊灯都配合地罢了工。
几个人笑得更厉害了。
陆凉桉看了一眼手机上迟迟没有人接的火锅订单,兴致有些索然,起身打开了手电筒:“行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大家也都接连起身,穿了外套扶着喝得七荤八素的同伴往外走。
盛淮还赖在沙发上:“陆凉桉,我才刚来好吗,生日蛋糕都还没吃呢!”
陆凉桉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两脚,拽着他往外推:“麻溜儿地撤人,我还赶着换灯泡呢!”
“哎,陆……”
“砰”的一声,陆凉桉利落地关了门。
手机亮了一下,但因为打着手电筒的缘故,所以陆凉桉并没有注意到。她晃悠着搬来梯子,像只小猴子一样窸窸窣窣地迅速爬了上去。最近眼睛越发不舒服,她闭了闭眼睛,好受一点的时候,才开始熟练地换灯泡。
可是,十七岁的小姑娘,身高到底还差那么一点,她踮起脚,颤颤巍巍地站在人字梯上。好不容易摘下旧灯泡,她额头上已经覆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胳膊也已经酸得不行。
新灯泡好半天都没能装到恰当的位置,接触不良的灯管便随着她起伏的动作明明灭灭。陆凉桉有些恼了,胡乱地抹一把汗珠,正打算用一把力气,将灯泡塞进去,门口却突然传来钥匙开锁的声响。
“盛淮,你小子什么时候还学会偷我钥匙——”
“陆凉桉,你的火锅。”
宋衍开了门进来。他戴一副黑框眼镜,穿深蓝色的宽松卫衣和同色系的宽大短裤,露出线条漂亮的小腿肌肉,一只手拎着打包好的火锅,半边耳机从他耳朵上掉落,懒懒地耷拉下来。
陆凉桉站在人字梯上愣了神,扒着灯罩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用了些力。
紧接着,噼里啪啦一阵七零八落的纷乱声响,整个灯罩坠落,溅起一地破碎的玻璃碴。
陆凉桉像没察觉一样,站在梯子上冲宋衍傻笑了两下,还不忘理好不平整的衣角。
宋衍无奈地别过头,捂了一下脸,然后三两步迈过来,将手上的餐盒放在桌子上,绕过脚下的玻璃碴,站在梯子边,一手拽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抵着她的腰际,以一个半抱的姿势将她从人字梯上接下来。
“钥匙是你妈妈让张伯伯给我的,你跑回来的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宋衍解释道,“再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要高考,所以她的意思是要你静心备考,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就先住我家,我负责帮你复习……”
他身上有淡淡的植物清香,陆凉桉贪婪地嗅着,根本没听进去他说了什么,只是胡乱地点了点头。
宋衍察觉,低下头来看她。
陆凉桉撞上他的目光,心跳蓦地加速,继而心虚地从他怀里弹开。
全然忘记了自己光着的脚丫子,被地上的玻璃碴刺到。尖锐的疼痛从脚底蔓延开来,她不自觉地“嘶”了一声,意识才瞬间清明过来。
宋衍皱了皱眉,重新将她捞进怀里,没再留给她挣脱的机会,直直将她拦腰抱起放在沙发上,利落地换了灯泡,又提来医药箱帮她清理伤口。
碘酒涂上去的时候,陆凉桉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依然扯着嘴巴冲着宋衍乐:“宋衍,明明手机上显示外卖没有人接单,你怎么送火锅过来了啊?这算是生日礼物吗?哎,宋衍你还没有祝我生日快乐呢。”
宋衍听着她自顾自唠叨,低头的瞬间嘴角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细微弧度。
2.
陆凉桉喜欢宋衍,是全校都知道的秘密,而宋衍性情凉薄,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除此之外——
陆凉桉父母离异,母亲忙于生意,常年将她寄养在不同朋友或同事家里。陆凉桉每个月都能从父母双方那里各得一笔不菲的生活费,缺少管教又物资富裕,总容易让人联想到纨绔子弟。
而宋衍则刚好相反,他们家的火锅店,最开始还是靠着陆妈妈的帮衬才经营起来的,但宋家家教极严,宋衍又考入了当地最有名的F大,这样的情况总让人联想到励志少年。
无论是从家世还是背景来看,陆凉桉与宋衍都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所以,当宋衍带着陆凉桉住回宋家的时候,传言便也多了起来。
有人说,陆凉桉这姑娘,摆明了要祸害宋家那小子。
也有人说,宋家势利,想发财想疯了才会忙着跟人家套近乎,还不是为了攀上富贵。
陆凉桉性子烈,每次遇见这么议论的人,不管是同学还是长舌家长,总要上前怼得对方哑口无言才肯罢休。宋衍懒得搭理,每每遇上,都直接捂住陆凉桉的耳朵,拖着她离开。宋家父母开明,也从不计较这些,只叮嘱着陆凉桉好好复习云云。
但宋楚不依。
不过十岁的小丫头,哪里懂得人情,只是觉得自从陆凉桉来了之后,哥哥便被抢去了,再都没有时间陪自己,而爸爸妈妈每次煮了好吃的也都不忘先分陆凉桉一份,再加上旁人的各种说辞,小丫头很快就将陆凉桉当成了眼中钉。
陆凉桉的文具、书本接二连三地凭空消失之后的某一天,她刚从宋衍学校回来,便被堵在了家门口。
“陆凉桉,你别再赖我家里了,我哥不会喜欢你的!”
陆凉桉看着小丫头气鼓鼓的腮帮子,忍不住笑:“楚楚,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宋楚不接话,只固执地保持着张开双臂的动作挡在门口:“我哥早就有喜欢的人了。”
“楚楚,”陆凉桉不打算跟她计较下去,打开手里的包装袋,拿出一盒巧克力,“喏,买给你的。喜不喜欢这种事情以后再讨论,先让姐姐过去,我要回去复习功课啦!”说着她侧身试图从宋楚旁边经过。
视线忽地有些模糊,她脚下一闪,小丫头忽地冲过去,抱着她的手臂张口就咬。
陆凉桉吃痛,却顾及小孩子,强忍着没有动。
“起开!”
手臂上力道一轻,陆凉桉刚抬头,盛淮的指责劈头盖脸落下来:“陆凉桉,你有毛病吧?你也不怕被这熊孩子给咬死?”
他骂骂咧咧地推开宋楚,将陆凉桉护在身后:“小毛孩,我们凉桉要什么没有?喜欢你哥是他的荣幸,当事人都还没发声,轮得到你来……”
“荣幸之至。”
盛淮话还没说完,宋衍从不远处走过来,手里还提着大袋小袋的食材。
宋楚见宋衍出现,终于“哇”的一声哭出来,还不忘指着陆凉桉,一副自己被欺负了的样子。
陆凉桉动了动嘴唇,刚想解释,宋衍腾出一只手,“啪”地朝宋楚手上拍了下去,声色俱厉:“宋楚,撒谎和无理取闹不是你该学的事情。”
小丫头收了泪聚在眼眶里,委屈巴巴地看了看宋衍,默默地接过他手里的一只袋子拎进去。
“她有蛀牙,以后不要给她吃巧克力了。”宋衍回过头来叮嘱陆凉桉,语气寻常,仿佛刚才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争执一样,连盛淮看都没看一眼。
难道不是应该护着妹妹然后批评她一顿吗?愣怔之余,陆凉桉又有些雀跃,用力地点点头:“嗯。”
她紧跟着宋衍进了门,回头冲着盛淮挥了挥手。
流言里只说对了一半,陆凉桉确实居心不良,死皮赖脸地喜欢上了宋衍,可是,谁又敢确定,宋衍没有喜欢她呢?
陆凉桉盯着宋衍拎在手里的小酥肉、雪花肥牛、金针菇……
这可都是她中午嘴馋说想吃的。
3.
高考录取结果出来那天,陆凉桉刚刚配了一副眼镜。她捧着F大的录取短信,傻乐了半天。
高三一年,她的视力也总算没有白白下降。
陆凉桉学文,她的成绩其实算不得差,只是偏科严重,一百五十分的试卷,语文、英语都能拿到一百三十多分,而数学考得最差的一次,却刚够语文成绩的零头。
考前的复习冲刺虽不至于让数学成绩逆袭,但勉强也能拿个及格分,所以,考上F大也并不是太过意外的事情。
可是对于陆凉桉来说不一样啊,那是宋衍在的学校。
当晚的聚会,陆凉桉兴致最高,拎着啤酒跟人对瓶吹。
“凉桉,你真的喜欢宋衍啊?”
C城不大,一点事情便足够成为大家的饭后谈资。数日来,有关于陆凉桉与宋衍的传言也已经换了几番,从最开始陆凉桉祸害宋家的版本换成宋家攀金枝,再到后来说宋衍为陆凉桉与亲妹妹翻脸,到如今又传成陆凉桉为宋衍逆袭成学霸……
听多了传言的同学终于按捺不住,几杯酒下肚后,就想要多问两句:“所以,陆凉桉,你跟宋衍在一起了?”
陆凉桉晃着步子,被盛淮一把扶住。她打了个酒嗝,颇自信地笑着说:“对啊,我喜欢宋衍,喜欢了三年,还没有在一起,不过也快了。”
“凉桉,我说了你别生气,”人群里,有人小心翼翼地好心提一句,“我有朋友跟宋衍是一个中学的,他说,你别看宋衍对很多女生都还不错,但其实他心里一直有惦记的人。你可以玩玩,但别犯傻,这种人最不值得你掏心掏……”
盛淮瞥了陆凉桉一眼,然后递过一个眼神给还想说下去的女生,对方立马识趣地闭了嘴。
陆凉桉也不恼,将最后半瓶酒一饮而尽,“啪”的一声将酒瓶往桌上一拍:“就算他之前有女朋友又怎么样?那都是历史了,宋衍的未来可是我陆凉桉一个人的!”
众人集体沉默三秒。
然后,爆发出一阵更为激烈的起哄声,有人不停地对着旁边吹口哨。
陆凉桉稳住身形,顺着人群的目光看到熟悉的身影。
宋衍正站在十米开外的路灯下。他逆光而立,正朝这个方向看过来,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嘴角噙着淡淡的一抹笑。
他笑起来可真好看啊。
陆凉桉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将脚往后伸,想藏住自己毫无形象的大凉拖。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踉跄两步站到前面去了。
算了,反正形象已经不保,索性破罐子破摔吧!
她上前两步:“宋衍,我们在一起吧!”
意料之中的事情,宋衍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笑,心底忽然柔软成一片。末了,他牵住她的手:“好。”
她像只得逞的小狐狸,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兴奋地在他耳边聒噪,看着他慢慢弯了嘴角。
2013年,夏,高中毕业,陆凉桉成功地“祸害”到宋衍。
后来过去很多年,她才想,那时候他的淡然与她的激动,其实已经形成了那么鲜明的对比。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不公平的,所以从那时起,在她心里不易察觉的地方,就已经埋下了日后崩离的小小契机吧。
4.
宋衍高陆凉桉两届,在她刚刚步入大学校门的时候,宋衍半只脚都已经跨出了校门,可这并不妨碍陆凉桉的热情。
她对宋衍的课表倒背如流,总会挑了没课的日子守在他教室门口等着。给他看自己新买的衣服,或是跟他讨论新看的电影。遇上不那么严苛的老师,她偶尔也会溜进教室陪他上课,他记笔记做练习,她就在旁边翻看杂志漫画。
比起陆凉桉,宋衍要忙得多。
他学医,隔三岔五就要泡在实验室里,好不容易抽出空来的时候,他也会听着她的想法陪她出去玩,还有学校旁边她最爱的那条小吃街,他总愿意陪她一遍又一遍地从头吃到尾,也常常会攒了生活费,准备一些小惊喜给她。
时间久了,班里的同学都知道,常来的戴眼镜的漂亮女生,就是宋衍那个黏人的小女朋友。
陆凉桉也不介意,后来跟一些人混得熟了,帮宋衍带好吃的的时候,她也不吝帮他们带一份。
然后,那些说法就变成了——宋衍有个漂亮、大方又黏人的小女朋友。
陆凉桉不在意,她就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是宋衍现在的女朋友,以后的妻子。
陆凉桉以为他们会一路顺利地走下去,直到宋衍要出国的消息传来。
“你不知道啊?”学长甲说,“我们与新加坡那边的医院有合作,每年会送三个学生过去进修。”
“是啊,机会很难得,宋衍不可能放弃的。”学姐乙说,“听说他自己偷偷存了好几年的积蓄,就等着这个机会出国呢!”
陆凉桉没有接话。
那天,她没等宋衍从实验室出来,就自己一个人回了家。
拨下那一串几乎快要忘记的电话号码时,她第一次庆幸自己的经济富余,可即便这样,她还是听出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妈,我想去新加坡。”
只要能保全这场感情,谁先妥协,谁付出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陆妈妈以一句“你身体不好,不适合去那么远的地方”,坚决否定了她的计划,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
陆凉桉觉得可笑,她能跑能跳身强体壮,除了近视以外,健康状况几乎可以打满分。
所以盛淮来找她的时候,她是存了几分希望的。因为自打认识以来,无论她做什么样的决定,盛淮都总是无条件支持她的那一个。
元旦前夕,他们并肩坐在操场上,好半天谁都没有说话。
“凉桉,算了吧。”
有那么一瞬间,陆凉桉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转过头满脸错愕:“为什么啊盛淮?”
“不要自欺欺人了,那些事情你比我清楚得多。”
陆凉桉没有说话了。
那些传言,陆凉桉不是没有听说过:
“宋衍心里记挂着只有自己的小青梅……”
“宋衍一心专攻眼科,积蓄多年出国深造,都是因为他的小青梅曾患严重的眼疾……”
“陆凉桉真蠢啊,不过是寄养在宋家,还真把自己当成宋家的准儿媳了?”
传言本是不可信的,可是——
没有谈过恋爱的宋衍,却总能猜透小女生的种种小心思,情话信手拈来;在陆凉桉来大姨妈的时候,他总会备好暖宝宝、红糖水,而从来不会像那些愣头青一样只会说“多喝热水”;也总会在陆凉桉揉眼睛的时候,习惯性地找准穴位替她按摩……
网上说,一个贴心暖男的所有技能,都是耗费掉一场最刻骨铭心的感情之后才学来的。
陆凉桉不是真的没有察觉,她只是固执地觉得自己会是宋衍唯一的以后。
“聚会那晚,我和宋衍一起去结账,”盛淮说,“他的钱包里,夹着一张小女孩的照片。凉桉,我没告诉你,是以为你玩玩就过去了。”
陆凉桉和盛淮闹翻了。
5.
新年之后,宋衍如愿飞往新加坡。
陆凉桉去机场送他的时候,第一次无赖到抱着他不肯撒手。
宋衍笑,然后将一枚戒指套在她手上:“凉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陆凉桉点头,看着宋衍头也不回地消失在安检口。
分隔两地,留下陆凉桉一个人面对周围所有的流言蜚语,宋楚也时不时找上她,各种冷言冷语添油加醋说宋衍在国外的事情。
陆妈妈并不反对他们的事情,只是以过来人的身份劝说:
爱情最开始都是热烈动人的模样,经历过时间以后,才会露出原本的真实模样,平淡、猜忌都会让感情不堪一击。我和你爸爸就是最好的例子,凉桉,你不要陷得太深。
陆凉桉心里的不安一天天地加重。
原来爱是具备自信,也是无限自卑。
陆凉桉从一开始的笃定到最后的动摇,用了两个月时间都不到。
她不敢跟别的男生走得太近,每次视频的时候都会说:宋衍你看,某某送东西给我我都没有收哦!
言下之意明了。
我和别人保持距离,所以你也一定不能和别人靠得近。
每次这个时候,宋衍就会自觉地拎着手机绕屋子一周给陆凉桉检查:你看,我也没有,所以凉桉,你不要担心。
可是宋衍忙得厉害,加上时差,陆凉桉更多的时候接到的是“电话无人接听”的提示音,或者无法接通的视频请求。
找不到安全感是击碎一段感情的原罪。
陆凉桉彻底崩溃的那一次,是宋衍离开的第二年除夕。他们已经有两个月没有任何联系。
陆妈妈因为常年奔波熬夜,胃病已经严重得不行。那天晚上喝了点酒,陆妈妈苦撑着回来陪陆凉桉跨年的时候,忽然捂住胃部倒地,脸色难看得骇人。
打不进急救电话,陆凉桉勉强背着她下楼,在冷风中耗了十几分钟,才好不容易拦住一辆车直奔医院。
那晚,她一个人守在手术室外,浑身冰冷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等到陆妈妈脱离危险的时候,陆凉桉才打电话给宋衍。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终于控制不住大哭:“宋衍你能不能回来啊?”
那边电话难得接通,却是没头没脑的一句:“凉桉,我爱你。”
然后在粗重的呼吸声中匆匆挂断。陆凉桉再打过去的时候,那边已经无法接通。
在一起这么久,宋衍从来没有开口说过“爱”这个字眼,却在这一晚隔着电话匆匆甩下这一句。陆凉桉对着再也无法接通的电话,脑补了一万种场景。
是敷衍吧?
可她想要的明明不是这样。
她想说宋衍,新年快乐;她想说宋衍,我想你;她想说宋衍,我很害怕。
可是,都不能了。这段感情,从一开始就是她在主动,她用尽全力,他也只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她越是沉迷越是失去自己。
全国举家团圆的那一晚,陆凉桉却忽地觉得撑不下去了。
她耗尽了一整个青春,自以为坚不可摧的感情,只是在一通无法接通的电话里,就轻易被打击得粉碎。
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她发送最后一条短信:宋衍,我们就到这里吧。
然后,她将手机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6.
陆妈妈重病一场,似乎看淡了许多,也总算推掉了生意上的事情,同陆凉桉住在一起,安心养病,定期做检查,回归了平常人的生活。
陆凉桉再见到宋衍的时候,已经是一年之后。
她刚拿了妈妈的体检报告出来,走到门口的时候,瞥到熟悉的身影。
他瘦了不少,眉目却依旧清朗。陆凉桉盯着他紧握身边女孩子手腕的动作,蓦地就笑了。
女孩子像之前传闻里的一样,患有眼疾,几近失明。
陆凉桉直直走到两个人面前,偏了偏脑袋:“祝你们重归于好。”
宋衍喉结动了动,欲言又止,然后目光落在她身后。
盛淮从门外匆匆赶过来,神色紧张,直到看到陆凉桉的那一瞬间,才松开紧皱的眉头。
“也祝你们白头偕老。”宋衍说。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陆凉桉抬手摸了摸眼角,厚重的手套上有一小块深色的痕迹。她缓缓地闭上眼睛,用力吸一口气。十二月的冷风灌进她的大衣里,凉意透过胸腔将五脏六腑冻得梆硬,原本已经到眼眶的泪就这么被吹了回去。
她定了定神,快步走到车边:“走吧。”
“砰”的一声,车门关上。车子疾驰而去,从车窗里丢出去的一枚戒指,很快湮没在穿梭不息的车流里。
宋衍站在原地看着车子驶离的方向很久很久。
直到身边的女孩儿都没了耐心,她试图动了动手腕:“宋医生,你没事吧?”
“没事。”
他回过神来,看着钱包里的照片上那张脸慢慢与离开的那个女孩重合,记忆仍然停留在许多年前的一天。
他那时候刚从一场高烧中恢复,在医院四处晃悠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陆爸爸匆匆忙忙背着小凉桉进了眼科。他偷偷摸摸地跟了一路,最后听见医生的诊断结果——“LHON”。
Leber遗传性视神经病。
虽然最后确定不过是误诊一场,但事后只要再听到陆凉桉眼睛不适,他心里便不自觉地发慌。他费尽全力参与LHON的研究,不过是为了成为她最有力的依靠。
可这竟也成为自己一步步推她离开的理由。
陆凉桉不知道的,远不止于此。
还有那晚那通匆匆挂断的电话。
远在异国的宋衍原本要参加一场重要的研究会议,却突发急性阑尾炎,偏偏在半路又遭遇车祸,整个人被困在几近180°平翻的车里,差点没了命。意识丧失前的最后一刻,他还总担心陆凉桉会多想,拼着最后一口气接了电话,说出那句从没说出口的“我爱你”。
可是,爱情敌得过流言蜚语,敌得过异地分隔,却唯独敌不过彼此丧失的信任。
我们最后一次告别,从此便是一生。
小编有话说:
其实爱情最怕的是,互相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看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两个人在一起,感情很重要,彼此信任一样重要。珍惜当下,珍惜每一次遇见。
她是淡淡一抹忧伤 /晚乔
【一】
沈风息是个将军,且是个智勇双全、年轻有为,常年驻守在外的将军。
在他回皇城之前,大家对他有着诸多猜测与期待,因此,前来围观的人也特别多。却不想,那些人都是揣着怦怦跳着的心过来,捂着受伤的心肝儿回去的。
显然,这样的男子……任何人在看见他的时候,都是不会将他和“将军”联想在一起。
毕竟,在大家的印象里,将军不说多孔武、多壮实、多叫人心生畏惧瑟瑟发抖……
但至少不该是他这样的。
凉亭里,有谁端坐在内,云纹衣袍,玉带广袖,远远看去,应是一位斯文秀气的公子。而此时,他正拿着两块帕子在比画。
“这两块东西,有区别?”那位公子的眉头微微一皱。
“当然。”一个武将模样的男子站在边上,表情有些扭曲,说出的话却笃定,“将军您看,这块明显就更……英气。”
“哦?”
他将那块“英气”的帕子掂了掂,接着手指一搓,帕子立刻碎成了渣渣。
“既然如此,那我便选这个了。”
沈风息原本生得俊秀,却因少时赶赴沙场,多年戎马为生,如今,已是练了个不怒自威的形容。然而,那份所谓的不怒自威,绝对不包括他现在这模样。
沈风息勾着嘴角,捻着一张粉色绣着水莲的布帕,小指微微翘起,怎么看怎么违和。
他清了清嗓子,故意将声音放得很柔:“孟询,你觉得我看起来怎么样?”
“……”
沈风息见他不答,又扭了扭身子:“嗯?”
“……很好。”
说是这么说,但说话时候,孟询始终都捂着脸,不忍直视四个字几乎刻在了脑门上。
沈风息有个好底子,所以,即便气质违和、举止怪异,这样的装扮,也还是勉强能看的。只是,这样的大将军,真是太娘了,真的太娘了,还好边疆距离皇城极远,消息传不过去,否则,若要被军中的兄弟们看见或者知道了他这般模样,那怕是要混不下去了。
孟询想到这儿,忽然有点儿担心身为亲信的自己。
他背脊一凉,偷偷瞄过去一眼——
看见了大将军这样的一面,他还能好好活着吗?
相比较于孟询的纠结,沈风息却是一派坦然。
他掸了掸衣袍,将捻手帕的姿势调整得更秀气了一些,又端出一面小镜子理了理头发,随即满意地笑了。
“果真很好。”
这一笑,兴许是觉得有些破功,于是又赶忙拿起帕子掩住嘴。
孟询见状,在边上捂住了胸口。
“你怎么了?”
“胸闷,想吐。”孟询下意识开了口,却又很快补充一句,“多半是热的。”
沈风息似笑非笑地望了眼阴沉沉的天色,没多与他计较。
“唔,既然身子不适,你便回去休息吧。”
“我走了,那将军您……”
他若有所思,良久,轻笑一声。
“上令不可违,我自然还是要去见公主的。”
【二】
树荫下边,女子半束着发髻,一身水色宫装,眼里是止不住的欢喜。
说起来,她与沈风息,真是许久不见了。
念到那个名字,她唇边的笑意明显更深了些,也生出些自豪感来。经年不见,当年的小哥哥,竟真的成了国家的大英雄。如今的他,不仅可以保护她,也可以保护外边许许多多的人。她的小哥哥,实在是很厉害的。
“公主。”
揪着衣服的手猛地一停,通传的人终于将她的小哥哥引来了。
温媛笑意盈盈,回身,却也就是那一瞬间,笑意僵在了脸上。
“将……将军?”
目之所及,那个描着眉画了唇的男子翩翩行了个礼,声音也柔柔媚媚:“臣在。”
温媛又是一蒙。
“……免礼。”
“谢公主。”沈风息掩唇一笑,“不知公主今日唤臣来此,是为何事?”
温媛顿了顿,又顿了顿,接着,她朝着他被画得过分精致的一张脸颤颤地伸手,动作始终缓慢,却在将要触碰到他的时候猛地一扑——
“沈风息,你故意的!”
沈风息眸光一凛,身体先于反应,下意识就要回手,却在她那一声响起的同时生生收回了招式,被她扑倒在地。
两边的宫人皆是反应不及,毕竟这个变故实在超出所有人的预料。于是,当他们回过神来的时候,自家公主已是掐着大将军的脖子在地上晃了起来。
“咳……咳咳……公主这是,是何意?”
沈风息一边被迫前后晃动着,一边给边上的宫人使眼色,死撑了许久,就是不去掰她的手,甚至连碰也不碰她。
然而那些宫人却是左右为难,劝的多,上手的没有。
最后,还是温媛自己停下的。她喘着气,揪住沈风息的衣领,一字一顿:“你故意的!”
“公主何意?”
温媛不答,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盯了他很久,久到沈风息都有些不耐,想再开口。却是这个时候,温媛又将话重复了一遍。
依然是“你故意的”四个字,语气却不像之前那么强硬,甚至眼底也带上了些水光。这句话来得莫名其妙,没有铺垫也没有前因,或许别人听不懂,他们俩却是心知肚明。
然而,懂不懂是一回事,答不答又是另一回事。
“公主这又是何意?”
温媛咬着嘴唇,望他许久,终于放手。
再次起身的时候,她周身的气势一变,情绪也被敛了下去。
可是,望着缓着呼吸,浅笑向他的温媛,沈风息却觉得比方才更加危险。
“大将军舟车劳顿,前几日才回朝述职,最近想必是累得很,是我疏忽了。”她甜甜对他道,“来人,准备准备,给大将军接风洗尘。”
沈风息连忙道:“可这接风宴,在我回朝时候……”
“哦,将军不提,我倒是忘了。这风的确是接过的。”温媛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那么,便只剩下洗尘了。”
“这……”
沈风息敏锐地感觉到她的意思,心底一惊:“公主到底未曾出阁,这样的动作难免不妥,若传出去,恐要辱了公主的名声清誉。”
“我府里这上上下下的嘴巴可是牢得很,只要将军不出去说,谁能辱了我的清誉?”
在来之前,沈风息便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怕是装不下去的。只是,就算知道,也还是想挣扎一下。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手上却拧起帕子:“臣的嘴巴,并不怎么严实……”
“哦?那便再好不过了。”
温媛毫不在意地挥挥手,示意侍从将他带下去。
沈风息刚想再挣扎一会儿,却在这时,听她状似无意地提起:“再说,我若有名声那种东西,也便不会住在宫外的宅子里了不是?”
沈风息微愣,竟是一时忘记反应。
正是这时,温媛摆摆手:“带他下去吧。”
【三】
当朝统共有十几位公主,但最受宠的,却只有一个温媛。她为什么这般受宠,其中原因,大家心照不宣,却碍于皇上威压,不敢提及,毕竟天家私事不是谁都能议论的。
温媛端着一杯茶,坐在室内,手腕小幅度轻轻晃着。
她母妃去得早,早到在她刚刚出生不久就离开了,所以,她并不知道,传言中那个父君唯一爱过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但想必是很好的,不然,他也不至于这样忍着她。
是啊,是忍,不是外家说的什么宠。
思及此,温媛的动作一停,但很快,她又转起手腕来。
凡事都是很怕对比的,倘若当年,她没有遇见沈风息,也许她也会同大家一样,错把天子的容忍当成宠爱。但真心的疼惜和无奈的忍耐,到底不一样的。
“咚”的一声,杯子被放在桌上,茶水溅出来了近一半。温媛面色不变,掏出帕子开始擦手。粉色的锦帕,上边绣着水莲,正是沈风息之前捻着的那一块。
“大将军还没有洗好吗?”
在她问出口的同时,那随侍上前几步,躬身道:“似乎早好了,但大将军不肯出来。”
“不出来?”温媛拧着眉头,“你去问问,是不是要本宫亲自去请他。”
事实证明,沈风息是不需要的。
这句话没传过去多久,沈风息便自己过来了,半点儿不磨蹭。
温媛朝他打量几眼:“将军这样真是顺眼多了。”
洗掉了原先刻意为之的胡乱捯饬,那被脂粉掩住的杀伐之气便在他眉宇之间显露无遗。
“是吗?”沈风息一撩衣摆坐在另外一侧。
看着他一派熟稔的模样,温媛含笑道:“这样才像个将军。”
心知已经瞒不过了,沈风息也倒放开了些。
“那之前呢?”
“像是小倌。”温媛推给他一杯茶,像是没有发现他的异常,仍是那样浅笑着,“你应当听说过的,我最能分辨小倌了。”
沈风息不言不语,只是默默喝了那杯茶。
而温媛见着,像是无趣:“大将军和小时候真是越来越不像了。”
“公主也……”他说着,摇摇头,“公主是一点儿没变的。”
“将军还记得我当时的样子?”
沈风息神思恍惚,不觉长叹一声。
自然是记得的。
小时候的温媛灵动可爱、心思澄明,什么都不懂,却什么都好奇。这样的性子,若不是天子包容袒护,她在宫里早就待不下去了。
然而,但凡家世复杂,兄弟姊妹多些,在那个家里,父亲的偏心势必会引来嫉妒。尤其,这是天家,嫉妒不仅会被放大,还会掺杂恶意。
沈风息自祖上就是为天家守江山的,承的是世袭将军,可见有多受圣上信任。所以,即便宫外子弟都受不得宫内太傅亲自教导,他却可以。
当时的沈风息还小,感觉不明显,却也能分辨出来些许。他看得出,那些对她好的人,未必是真好,而那些不愿靠近她的人,却是真的忌惮。
也许是承了祖上这一脉侠义,小小的沈风息,在尚不懂太多礼节世事的时候,便已经守护在小小的温媛身边了。但要问他理由,他却是答不出来的。
小时候答不出,到了现在,依旧是答不出。
“如果将军连那时候的事情都记得,那么,在将军承下将位、赶赴边疆之前,我对将军说过的那些话,将军应当记得更清楚吧?”
沈风息默然,半晌才拍着脑袋笑出声来。
“小时候没什么其他的事,除了读书练武就是玩玩乐乐,其中苦闷少留,记得住的,当然是有趣的事情。可这人越长越大,事情越来越多,尤其是在忙碌时候发生的东西,哪里能够什么都记得呢?”
“是吗?”
温媛继续斟着茶,仿佛之前那几句话只是随口说说,并不在乎他的答案。
“将军忘了,便也算了。”
她这样说,他便随着她的话笑笑附和。
“正是如此。”
温媛摇摇头:“你不必这样刻意。倘若你是担心我对你还没有死心,那我现在告诉你,你放心吧,它早就死了,死得透透的。”她转头,对他眨眨眼,“你信不信?”
沈风息不说话。
温媛盯了他的眼睛一会儿,突兀地笑出声来。
“哈,你果然不信。”她耸耸肩,“和从前一样,你骗不过我,我也骗不过你。平了。”
比之温媛的平和无波,沈风息却是装不下去了。
大抵环境对人的影响真是很大的,小时候那样简单直接的孩子,在宫里待久了,也学会了不露声色;而当初事事谨慎的人,在大漠上刀枪来去翻滚许久,也习惯了有话直说。
“公主今日唤臣前来,是为何事?”
温媛的动作一顿:“没什么,想你了。”
沈风息明显被这句话噎了一下。
“人生在世,谁也不晓得自己还有几个明天,这面也是见一次少一次的。”她说得自然,“所以,在能见的时候,我想多见见你,这样,不能见的时候,也还有东西可以想。”
沈风息的喉结动了动:“公主这话不大吉利。”
“可这是事实啊。”温媛眨眨眼,“你担的这个职位又不比那些日日上朝的,你要浴血杀敌,要奋战无畏,指不定有什么意外呢?”
这一番话比之前的更不吉利,却不知道为什么,叫沈风息安了些心。既然选择了这一条路,他当然什么准备都做好了,并不害怕折在边疆。
“所以啊,那时候我就说了,这有什么好的?还不如……”
“公主。”
沈风息截断她,温媛也就不再继续往下说,她顿了顿,另开一个话头。
“你总是这样,认定了什么就是什么,哪怕前路看不清楚,也要走下去。”她低了眼睛,若有深意,“另一条路,说不定也不错呢?轻松安全,而且我这样喜欢你,势必会对你有求必应。”她说着,抬起眼睛,“我会对你很好的。”
沈风息面色不善,一下站起身来:“天色不早,臣要回了。”
温媛顺着他的话音望向外边,果然,那天是要黑了。
“是啊,的确不早了。”
她随他站了起来。
沈风息见状,径自走向门外。在走的时候,他原以为温媛会拦住他的,可她没有。
她只是站在他的身后,望着他离开,一如当初。
也是这个时候,沈风息忽然想起来,从以前到现在,虽然她好像在很多事情上或阻或劝过他,但只要他坚持,她最后都会放手。而那些他应下的事情,大多都是不那么重要的。
走到门口,沈风息鬼使神差地回了头。
她仍站在那儿,却在看见他回头的时候,有些意外。
是了,之前,他从未回过头。
两人相对许久,还是温媛先开的口。
问的却是他不愿答的事。
她问:“你还要继续装下去吗?”
沈风息微愣,继而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他低着眉眼,看似恭顺,嘴里说的话却强硬:“虽然瞒不过公主,但能瞒过旁人,也是好的。”
对于温媛,他本来也没指望能瞒得过,只要其他人看不出便好。是啊,只要其他人看不出,那么,他这般模样,便实在不适合当驸马。
身后,温媛轻叹一声——
“随你。”
【四】
从前的温媛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在沈风息的印象里,她若有什么想做的,哪怕将南墙撞出个印子,也一定要去做,有什么想要的,哪怕追得头破血流,也一定要拿到。比如九岁时候,她追的那只风筝;再比如她十二岁时候,从别人手里抢到的那只蛐蛐。
因此,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除却她将他召到她的宅子里的那次,之后,便再没有说过要见他。
沈风息提起酒坛,又给自己灌下一口。
这一口辛辣猛烈,呛得他一下子想起许多与她有关的传言。那些传言多是不好的,不过这样也正常,毕竟皇城与边关离得那样远,坏事才能传千里。
只是,传言里的温媛,与他认识的温媛,实在不一样。
那些故事里,她刁蛮任性,骄奢淫逸,从不讲理,也从不懂事,甚至还曾在大军与陈国相对的危急时刻,跑去小倌馆住了一个半月,日日笙歌,夜夜玩乐。
想到这儿,沈风息心底一阵烦躁,再次提起酒坛。
这一次的酒水没有全倒进他的口里,更多的是洒在了衣服上,濡得那儿一片酒渍。
小倌……
倘若在那儿玩乐的是她,那么当初在他面前那般伤心的又是谁?
沈风息眼睛一花,狠狠闭了一下,也就是这一下子,黑暗之中,他被扯回了许久之前。
那是在她对他表露心意没多久,当时战乱突起,他闻讯立刻自请赶赴前线。当日下朝的路上,他被引入一条小巷,只走了几步,便看见了她。
他从没有见过温媛那样生气的模样。
她脸色发白,牙齿咬得死紧:“沈风息,你为了逃我,竟请愿逃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而他的脸色同是极差:“非是为情。”说完,他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公主,你可知道,我一直不愿应你,是为什么?”他说,“家国大义,社稷千秋,总比儿女情爱要重要得多。我只是在做我认为重要的事情。你明白吗?这才是我的路。”
天家贵女哪里是那么好娶的?若要当驸马,便不能有官职,便再走不了他想要的路。所以,他不能答应,怎么也不能答应。
她木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
而他话已出口,不能也无心去改,想了想,觉得说开总比拖着好,于是内心的负罪感少了一些。但眼前到底是自己呵护着长大的人啊。
沈风息放缓了语气:“媛儿,我有我的路要走。”
再次听见熟悉的称呼,温媛一颤。
“这有什么?我不在意的。你走你的路,我跟着你一起走你的路,这样不就好了?”
他神色一变:“胡闹!”
胡闹。
他们的关系,似乎就是从这两个字开始变僵的。
僵到,明明之前她那样关心她,可在他临走之时,她除了与他重复一遍关于“他的路”的对话之外,便只红着鼻子,说:“那若你这么一走,我们是不是就算永别了?”
说完之后,她明显有些后悔,却并不愿意服软,反而又加了一句:“若你这次离开,不论日后生死,沈风息,我们便真的永别了。就算这样,你也还要走吗?”
那时候,回答她的不是言语,而是他转身之后的脚步。
步步向前,毫无迟疑。
当时的沈风息是这么想的,他是欢喜她,可若他们在一起,那他这满腔的抱负又该怎么说?她和他的追求,他终究只能选一个。而既然他已经选了仕途,那么,再怎么做也都是亏欠了她,说什么也都像是谎话敷衍。
这么说来,便委实没有什么好再讲的。还不如就此离开,对彼此都好,都能少些负担。
那么,就这样吧。
却不想,当时的“就这样吧”,会让他惦记这么多年,惦记到即便听说了自己此番受召回来,是为了“她的亲事”,即便心底猜测她要对他有什么动作,也还是回来了。情义从来难两全,他身为世袭将军,从来没有选择。
可也许,他在没有选择的同时,一直在期待着她用自己的小坚持,逼他做出另一个选择。可这样的想法仅仅只能是想想,仅仅只能存在于他的美梦中。
梦醒之后,该如何还是要如何,不能做的,还是不能做。
即便再想拥抱,但她是温媛,他是沈风息,他便只能推开她,佯装从来不觉自己的心意,也催眠自己真的不曾对她动过感情。
虽然,这样的催眠,基本上是没有用的。
感情这一桩事,不论如何欺己逃避,不论如何不愿面对,总有一天,都会知道。即便再不愿意,但他总会知道,自己到底是有多喜欢她。
“喝得这么多?”
他的视线模糊,什么都瞧不清,却偏生在这一片模糊里看见了她。这样不清楚之中的清楚,大概就是梦吧。
一个他从来不敢梦的梦。
沈风息眼睛微微眯着:“是你?”
“是我。”
“你怎么来了?”
温媛从他手上接过酒坛:“我想你了,来看看你。”
“孟询不拦你?”
她笑着摇头。
沈风息笑笑,果真是梦。孟询武艺高强,又是他亲信,他亲自交代过了,不论是谁,都不能进来这儿。既然如此,那么,即便是她,也应当是进不来的。
迷蒙之中,他没有想到,即便如此,但谁又敢拦公主呢?尤其还是当朝最受宠的一位公主。
“你喝这么多,是不是因为想我?”
沈风息望着云,望着树,望着风,也不知道是在和谁挣扎。温媛也不急,只这么看着他。看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听见他败下阵来的一声叹息。
“是。”他说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我很想你。”
倒在他的怀里,温媛眼带泪光,笑意却深。
她主动将唇送了上去:“我知道的。”
须臾,薄云散尽,明月高悬,映亮了一室春色。
【五】
次日,当沈风息近乎莽撞地闯进温媛的宅子里的时候,也不知道该说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他没有受到半分阻拦。可是,一路疾驰,至此,他又忽然停下了。
站在门外,他顿了许久,终究是不知道该不该打开那扇门。
若是开了,他该说什么?该表现出狂喜还是应当愤怒?该庆幸她为他做了选择,还是应该握着拳头觉得她悖了自己的道义?
正是这时,门开了。
温媛依旧是那般模样,一身精致宫装,面上笑意浅浅,好像简单得很,又好像怎么都看不透。
“将军来了?”
沈风息似是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只抿着唇,站在原地不说话。
“之前都没怎么注意,将军虽是受召而归,但他们私下却像是有许多传言。本宫忽然有些好奇。”温媛笑意盈盈,“关于将军为什么被忽然召回,他们是怎么说的?”
听见“本宫”二字,他心底一堵。
“无甚,大家只说,我此次回来,和公主的亲事有关。”
“哦?难怪。”她态度自然,“他们的传言,实在简陋。”
他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那么不简陋的说法呢?”
温媛抬头,笑意愈深:“将军放心,本宫不是要嫁给你。”
沈风息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腕:“那你还要嫁给谁?!”
温媛甩了甩,没有甩开,只得保持着这样的姿势,眉头一挑。
她吐出两个字:“陈王。”
沈风息一愣。
“此番,父君召大将军回来,的确与本宫亲事有关。可并不是大将军和本宫的亲事。”她笑着,眼底却有几分悲哀,“父君召大将军,是为了让大将军,送本宫去和亲的。”
他嘴唇微颤:“为什么?”
“为什么?”温媛重复了一遍,不久,摇摇头。
怎么每个人都这么爱问她为什么?
她身边的侍女这么问,她的父君这么问,现在,连他都这么问。
记得当初父君派人前去陈国谈和,对方提出金银之外,还提及和亲。父君久久不能抉择,在那时候,她听闻消息,向父君自请。那时,父君先是问完了这句话,接着踌躇一会儿。
“我不能对不起你母妃。”
“恕儿臣直言,作为一个女子,自己所爱之人自然什么都是好的,既然如此,又有什么不能忍呢?当然,在那些‘什么’里边,有一件事除外,那便是相负。所以,父君最对不起母妃的,不是这件事,而是父君娶了那么多后妃。”温媛说着,话锋一转,“不过父君是国君,家事也是国事,自己是奈何不了的。既然如此,母妃就算有什么心思,自然也会谅解。”
“媛儿……”
温媛不等他说完,又带上浅浅笑意:“既然母妃连父君娶了旁人都能谅解,自然也能谅解媛儿这一桩了。”
天子凝视她许久,眼底是掩不住的沧桑。
“什么时候,媛儿已经长这么大了?”
“是啊,媛儿长大了,大到可以嫁人了。”温媛笑得很轻,“还望父君成全。”
和亲这件事,是她以近乎逼迫的姿态,将他堵在后殿定下的。
倒也不是毫无好处。
至少,在那之前,她一直以为父君只是忍着她,却没有想过,她的父君,纵然在外有许多无奈,却仍是这一国的天,若非必要,是不用忍的。于天子而已,那样的忍耐,已经是一定的宠爱了。
可惜,这样的感情,她在那时候才稍敢确定。
刚想到这儿,她的手腕便是一疼。
是他又扣住她,开始追问:“为什么?”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是将军,自当保家国,战八方,这是应该的。”她语气淡淡,“而我是公主,干不成什么大事,和亲大概是我唯一能做的,自当不辞。这也是应该的。”
“可……”
“嗯?”
“可你已经是我的人。”
温媛勾唇:“那你要娶我吗?”
“我……”沈风息喉头忽然涌上一阵腥甜,他望着眼前的女子,望了半天,忽然一字一顿,“我娶你。”
“哦?”
他单膝跪地:“微臣斗胆,望公主成全。”
温媛望着他,望了许久,眼睛都望酸了。
她从前不知他的心意,只以为他的拒绝是不够喜欢她,后来知道了,在察觉到他的抱负和理想的时候。那时,她觉得很欣慰。可再欣慰也比不上如今的欢喜。
原来,她的喜欢并不是一个笑话,她的心上人只是无奈,不曾负她,也许,他的隐忍并不比她少。他真是最最好的人。
“若是叫我回答,我自然是愿意的。”温媛低下头,在他的头上点了两下,“可惜,现在我的回答作不得数了,大将军。”
她想了想:“不过有一句话,说出来,你大概能有些安慰。”
她说:“我不喜欢你了,早就不喜欢了。”
他微愣,一时失语。
原来,当初分开时候的那句“永别”只是用作挽留的小心机,而现在这一句“我不喜欢你了,早就不喜欢了”,才是真正在与他道永别。
这是第一次,她转身离开他。
温媛不知道他每次转身时候是怎样的心情,只知道,自己并不好受。
转身回屋,关上大门,温媛背着手,长舒一口气。也就是这么一松,眼泪自个儿就掉了下来。
沈风息,我们遇见得那样早,在最好的时候交心熟识,本可以一分一秒都不浪费的。可到底还是错过了。
却有一件事,值得我欣慰。
我说过的,你可以走你的路,我不会妨碍你,若你不喜欢,我可以远远跟着你。你看,我不是随便说说,不是孩子心性,现在,我真的跟着你在走你的路。
当初的你义无反顾,如今的我无法回头。
【六】
自打护送公主和亲,从陈国回来之后,沈风息便再也见不得落日了。
不止落日,只要是有霞光出现,不论太阳初升还是暮色将临,他都见不得。
因为,只要见到那霞光,他总会想到某一幕——
落日余晖从她身侧偏后的地方照过来,打了睫毛的影子,映在她鼻梁上,除了那些光影,那张脸上别的地方都被晚霞烧得通红。
那一幕,他记得很深。
当日,她就是站在那样一片艳丽的颜色里同他告别的。
那是在陈国脚下,她仰着脸,顾不得梳理也顾不得那些沾在衣上的灰尘,就这么下了马车,想要向前走去。
也就是那时,他忽然失去理智似的,一把扯住她:“我们走。”
她回头,面上无波无澜:“去哪儿?”
他不回答,只说:“我们走。”
她拉下他的手。
“大将军,别胡闹了。”
“胡闹?”他气极反笑,“你当初去小倌馆,一住半月,是为什么?”
她不答,只是那么看着他:“你知道了?”
这样的语气……他难道不该知道吗?
彼时他对战陈国失败,命悬一线,她死活要去寻他,但是边疆离皇城这么远,哪是说去就能去到的?是以,她在半路就被捉了回来。
可就算被捉,她也用剑抵着自己的脖子不肯回去,接着以绝食威胁天子。当时,她就那么赖在小倌馆里,直到他脱险的消息传来,她才终于喝下一碗粥。
接着,因为极度疲惫,被遣送回宫。
那时,她望着他握住她的手,忽然笑了。
“我曾期待许久,等你这一句回答,只是自己偶尔想想,都觉得满心欢喜。可是,久了,那颗时时欢喜的心,慢慢也就凉了。我原以为,这辈子都听不见的。”
在听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当真以为他们可以重新来过。
也忽然想起,她为他做过多少事情。
是了,不论是九岁时候的风筝,还是十二岁时候的蛐蛐,其实都是他想要的。
那只风筝,是他爹爹所扎、娘亲手绘,他在线断之后怔怔地说不能丢,她便帮他追到西宫捡了回来。西宫乃是禁地,她擅自闯入,且是因为那样荒谬的理由,后果自然不轻松。而那只蛐蛐……女孩子家家的,怎么会喜欢那种虫儿?她是因听他念及,才将它抢了过来。
她撞上南墙不回头、她摔得头破血流,都是因为他。
那么,这一次……
“可惜,我们遇见得太早,重逢又太迟,而所有事情,其实都讲究一个正好。”她将手抽了出来,“你和我,从来没有到达过那个正好。”
从小到大,他离开过她无数次,可每一次,都回来了。而她,这是第二次。但不论是上次还是这次,她都走得决绝,说了永别,便是真的永别。
时至今日,连醉酒之时,她也不肯入梦。
沈风息笑着笑着,日头渐沉,他抬眼望去,倏地又哭了。
他也知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他扛过刀枪只身喋血沙场,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经历过。
但那又怎么样呢?
他抹了把脸,发现抹不干净之后,直接把手盖了上去:“真是活该啊!”
她说错了,他们不是没到达过那个正好,如果可以,他们一直都是正好。
是他推开了她。
【尾声】
人在垂垂老矣之时,越发易梦少年之事,新梦,却是许久未做了。
梦里不知何年,只晓得,当时少年笑意清浅,少女亦然,他们追逐在一个小山坡上,头上飞着纸鸢,脚下绿草茵茵。忽地,纸鸢坠下,少女飞快跑去捡,捡了许久才回来。
“你摔着了?”望着磕红了额角的少女,少年满脸关切。
“嗯,可疼可疼了。”
“对不起……”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又不是你绊的我。”少女笑笑,“这个得怪石头呀!”
“对不起。”少年却执意道歉。
少女转了转眼珠:“若你真的这样愧疚,以后,你保护我吧?”
少年一愣。
“怎么,不愿意?”
“怎么会不愿意?以后,我保护你!”
拿着纸鸢,少女笑若繁花,轻应一声——
“那便这样说定了。”
小编有话说:
将军为了理想抱负,将儿女情长放在一边,是可敬的。公主为了将军的抱负,默默地跟在他身后,不打扰不阻拦,这也足以看出公主的爱了。只可惜差了那么一点点顺从内心的机会,不然他们也不会因此错过一生。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