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弈

都说江山棋院的小恶魔谢南风目中无人,从不低头。 尽管训练不来,比赛睡觉,一手棋依然所向披靡,不惧神佛。却偏偏栽在了孟朝夕手里。 后来,谢南风向孟朝夕表白:你应该喜欢我的三个理由:第一,我棋下得好;第二,我长得好看;第三,少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求求你了。

钓鱼马(一)
仿佛置身于一片一望无际的沼泽。雾气弥漫之中,孟朝夕蒙着双眼,手持竹剑,于水面上翻覆轻点。
剑如飞风,气势如虹。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劈刺、点撩、崩截、抹穿、挑提、绞扫。
棋场上的千军万马,成了孟朝夕最好的靶心。
偌大的会场中,少女通过话筒放大的声音清脆而果决,像一柄平平无奇的竹剑,从容不迫地击打在每一局棋的关节。
“第一局,车二进四。”
“第七局,炮5退3。”
“第十二局,兵七进一。”
“第十五局,马7进4。”
“第二十局,车八平六。”
她的应棋并不快,相反,还有些慢。但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质疑她的强大。他们只是再安静不过地,看着那个眼缚白纱的少女,像一团夏夜里小小的萤火,面对着亮如白昼的灯光,一点一点地释放自己的光亮。
她的名字是孟朝夕。
一个平平无奇,从不被认为是天才的少女。
谢南风听着孟朝夕的声音,一一在棋盘上落步。
两人间像是牵了无形的红线,再普通不过的棋子落枰声,在孟朝夕听来却觉得格外安心。与此对应的,是谢南风平静的念谱。
由谢南风将对手的应棋传递进孟朝夕耳中,孟朝夕在脑海中一一分划,二十局棋对应落好棋步,再分别继续行棋。
孟朝夕坐得笔直,双手交叠在一起。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在场没有人敢发出杂音,唯恐惊扰她的计算。有时,她会很久不应棋,每当这时候,所有人都会紧张地替她捏一把汗。
直到她准确无误地说出下一步棋,现场的气氛才会略微缓和。
孟朝夕极其平静,然而与此相对的,是棋场上的厮杀愈发剧烈。
五个小时。
孟朝夕微扬了头,轻轻说出:“第二局,车六进六,将。”
像是一颗石子倏然“咚”地落入深井,在场观众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第二局,杀法“铁门闩”,一击必杀,没有留给对手任何反抗的余地。第二局的棋手默默鞠躬退场,孟朝夕在脑海中将第二盘划去。
她的脑海中有极短暂的空白,她沉默了很久,挺直的背脊微微晃了晃。
头晕。
高强度对弈已经持续了五个小时,孟朝夕的体力消耗极大。她揪紧椅子的扶手,努力镇静下来。
长达十分钟的沉默。十分钟,她没有下出一步棋。
谢南风站在台上,静静地望着她。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一般漫长的时间,孟朝夕最终开了口,语气却罕见地有些迟疑:“……第八局,相三进五。”
谢南风没有动。
会场响起了微弱的骚动声——第八局,红方三路已经没有相了,哪里来的相三进五?
宁非凡急得狠命掐自己的大腿,从欣抿紧了唇,注视棋局的眼睛一眨不眨。连昭从椅子上猛地站了起来。项旭焦躁地使劲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但所有人都不能够出声提醒。
杂音涌入孟朝夕的脑海,回响出有些刺耳的蜂鸣。
错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快速地运算和回忆起来。
谢南风朝裁判做了一个手势,示意暂停。他走下台,从宁非凡背的包里拿出牛奶和蛋糕,转身走到了孟朝夕身边。
“一点多了。吃一点,不然撑不住。”
孟朝夕微微扬了头:“什么呀?”
“你喜欢的东西。”谢南风的酒窝若隐若现,伸手替她把包装撕了,拧开牛奶瓶盖。
“鲜奶和蜂蜜蛋糕?”
“嗯,鲜奶里我冲了点葡萄糖进去。会太甜吗?”
孟朝夕摇头,犹豫了一下,说:“谢谢你。”
谢南风垂着眸笑,月亮眼弯弯的:“你再说谢谢,我就亲你了。”
孟朝夕的脸微微红了红,但保持了镇静,只是碍于场合不再说话,专心地就着谢南风的手吃东西。二人举止随意而默契,像一对相伴已久的情侣。
周围人看得酸气四溢,八卦之心熊熊燃烧,恨不得当下就上去问个究竟。
宁城第一棋坛“教科书”,怎么就和谢南风这个撕书不倦的小恶魔在一起了啊?
短暂的休息时间结束,孟朝夕的神智也清明了一些。她静下来,在脑海中仔细捋清了几局棋的记忆,顺利报出了下一步。
谢南风依言落子,目光定定望向她。
宁非凡抖了抖:“老大这也太齁了……”
从欣的手微微支起,搭在下巴上,头发别在耳后,露出妆容精致的侧脸。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孟朝夕,若有所思。
棋局继续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中途,大厅的门被悄悄打开了一次。但是因为其他观众不是太专注就是睡着了,也没人发现。
孟建国和李婉一走进来,就看见了台上的孟朝夕。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整个人都仿佛融在了光里,温柔,却很坚定。像是披着一件辉煌华美的战袍,站在猎猎的风里。
他们忽然想起谢南风之后找来时,对他们说的一句话:“叔叔阿姨,你们真的认真看过朝夕下棋时的样子吗?”
话筒正好传出了她利落的声音:“第十九局,马三进四,将。”
是怎样的样子呢?
从他们的角度,只能看见孟朝夕笔直瘦弱的背影。即便十分疲惫,她仍然好好地挺直了脊梁。
而她的身前,是堪称庞大的二十张棋盘。它们像是威严的军队般阵列在前,静默地与孟朝夕针锋相对。
过去孟建国和李婉觉得,象棋不过是一样愚蠢的游戏。它枯燥、死板、毫无用处。他们从来没有试着理解过象棋的乐趣,也更加没有看过,孟朝夕在赛场上的样子。
孟朝夕沉静的声音仍在响起:“第七局,车五平六,将。”
谢南风的话语也仍在耳边回荡:“棋场上的朝夕,是会发光的啊。”
孟建国沉默着,李婉捂住了嘴。
大屏幕上,孟朝夕的蒙着眼的脸十分苍白,但她说出的每一步,却都清脆爽快。
她是会发光的啊。
他们的女儿,正在竭尽全力地闪闪发光啊。
计时最后停在了十五小时二十四分。
最后一局棋也成功收官的时候,孟朝夕像是终于松了口气一般靠向了椅背。她站起来,趔趄了两步,不由得抓紧了扶手。
胜十六,和三,负一。
谢南风三步并作两步,大跨步地跑过去,在她身边刹住。
现场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声,孟朝夕的意识却很模糊。她只闻见清冽的柠檬香,谢南风轻轻地抱住了她。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长舒了一口气。
谢南风伸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
孟朝夕听见他笑着又略带心疼的声音:“辛苦了。”
她的唇角也满足地扬起来。
媒体和观众涌上来,许多人想要采访孟朝夕。从欣得体地微笑着挡在前面:“抱歉,小夕现在很累了,需要休息。各位朋友如有需要,可以联系江山或方圆棋院的外联部门。”
宁非凡也尽心尽力地帮忙挡人:“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们夕姐累了哈,大家体谅一下!”
谢南风趁着孟朝夕疲惫,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惊得孟朝夕一瞬直起身。
“谢南风……”
谢南风却没放下她。他笑得灿烂无比,将她的手搭在自己脖子上。
“走。我们回家。”
孟朝夕被谢南风带着回到了合宿公寓,没过多久,家里的东西也被送了回来。她虽然心里疑惑为什么父母这样就妥协了,但也不想多问。
一并送来的,还有她妈妈包的水饺。孟朝夕拜托从欣拿保鲜膜封了,放进冷冻室。
李婉和孟建国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有再来公寓。孟朝夕像是一脚踩在云端,满心的不踏实。
她正忧心忡忡,连昭敲了敲房间的门:“小夕,吃饭了。”
“来了。”
公寓的方位她很熟悉,其他人也都很注意不会在路上放什么挡路的东西,虽然她行走仍然不是很方便,但受到的影响相对较小。
孟朝夕走过去小心地把门拧开,却感觉到连昭似乎站在门前没有动。
“师兄,”她疑了一句,“怎么了?”
连昭抓着门框,手指根根用力,青筋毕现,语气却再平淡不过。
“你和谢南风,在一起了?”
孟朝夕心里莫名停跳一拍,显得稍稍有些迟钝。她下意识“啊”了一声,然后谨慎却认真地给予了肯定的回答:“嗯,是在一起了。”
连昭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几乎遮住了他的眼神。
沉沉的威压寂静地笼罩下来,而孟朝夕甚至不知道什么原因。
厨房里飘出诱人的菜香,混着宁非凡狗腿又笨拙的大呼小叫。连昭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孟朝夕觉得有些不自在。她往外边探了探身,故作轻松地问:“南风呢?”
连昭的手抖了抖,说:“去买饮料了。”
他的神色和语气仍然很平静,与他平时下棋沉定的模样别无二致。连昭松开了挡着门的手,轻轻地问了一句:“你真的喜欢他吗?”
孟朝夕不明白连昭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她从来视连昭为兄长、为朋友,但也从来没有偏向别的方向——或者说,她不想偏向别的方向。
很少会有人感觉不到另一个人在喜欢自己,除非,她潜意识就不希望那个人喜欢自己。
孟朝夕并没有回答得很快,而是思考了一下才说:“喜欢的。”
她说得一板一眼,带着她独有的认真劲儿,叫人没办法忽视。于是连昭瞬间忘记了自己该接什么。
孟朝夕接着淡淡笑起来,一如既往的乖巧:“你不用为我担心,师兄。”
连昭望着她,没有说话。
谢南风提着几瓶碳酸饮料推开了门,孟朝夕听见声音喊了一句:“谢南风!”
“嗯?”谢南风应了声,把饮料放到餐桌上,笑意晃荡,“我才走这么一会儿,你就想我啦?”
“不要脸。”
孟朝夕只恨谢南风看不见她翻到天上的白眼。谢南风却已经洗了手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过她的手。
孟朝夕挣了一下,没挣掉。想着反正也是在家,也就由他去了。
谢南风笑着看了连昭一眼,什么也没问,只说:“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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