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知我弈

都说江山棋院的小恶魔谢南风目中无人,从不低头。 尽管训练不来,比赛睡觉,一手棋依然所向披靡,不惧神佛。却偏偏栽在了孟朝夕手里。 后来,谢南风向孟朝夕表白:你应该喜欢我的三个理由:第一,我棋下得好;第二,我长得好看;第三,少年眨巴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求求你了。

巡河车(五)
如果说谢南风和孟朝夕是风格上的差异的话,连昭和白笑萤就是水平上的差距。
连昭的棋很冷,也很稳。虽然不像谢南风的棋那样总是偏巧出奇,但稳得让大多数棋手绝望,就像一把淬炼到极致的长剑,能正正地刺入对手的铠甲,破甲而入,鲜血淋漓。
某种程度上说,连昭和孟朝夕的棋风很像,只是带了些他独有的冷硬,这也是为什么前几年他们搭档能够屡屡争先的缘由。
连昭出道很早,在谢南风没有开始比赛前,他一直被认为是象棋界新一辈当之无愧的王者。即便如今,他也是少数能和谢南风抗衡的人之一。
而白笑萤……
孟朝夕的脸色沉了沉。
她知道白笑萤一定会输,但她没想到她会输得这么快。虽然白笑萤的每一步棋都下得犹犹豫豫,却仍然顾此失彼、漏洞百出。连昭是不会放水的,他咬死了一个缺口就会奋力把它撕裂,势必让对手苦不堪言。
但今天他似乎格外冷血,不过十几步,就干脆利落地夺下了胜局。
白笑萤连手都在发抖,嘴微微张着又不敢说话。而连昭垂着眼皮,连看都没有看向她,只说:“摆回去,再来。”
房间内的气氛降至冰点,白笑萤的眼里包着一汪泪,听话地复原棋盘。孟朝夕于心不忍,揽过她说:“师兄,外卖应该快到了,等会儿再下吧。”
“时间够了。”
是够了。刚刚那局棋,不到五分钟。
“没、没事的……”白笑萤轻轻地挣开孟朝夕的手,“师姐,我继续下。”
白笑萤努力收敛情绪去下棋,然而下到一半就开始啪嗒啪嗒地掉眼泪,好在外卖及时送到,打破了僵局。眼看棋盘上又是一场单方面的碾压,孟朝夕把她拉起来,诱哄地说:“好了,我们先吃饭。”
白笑萤看向连昭,像是在祈求什么准许一般。连昭依然眉眼未动,白笑萤怯怯地喊了一声:“师兄。”
“继续下。方圆的棋手,永远不会半途而废。”
白笑萤收了声,忍着泪去动子,然而刚刚抬起子移动,连昭就仿佛看穿她的想法般出声打断:“看清楚,你炮还在被抓着,你在动什么。”
于是白笑萤慌忙又去拿炮。
连昭又说:“摸子走子在七年前就已经正式列入比赛规则,你违规记警告一次,警告三次,就是作负。”
白笑萤捏紧棋子,要把炮发出去。
连昭不为所动:“我的象有根,车在守,你要白送?”
白笑萤四处碰壁,已经完全丧失了战斗思考能力,整个人都抖成了一团。
然而连昭还继续补刀,字字句句,不留情面:“你如果是这样的状态,我建议你不要参赛。你只会拖我的后腿。”
白笑萤噎了一下,眼泪掉得更凶,抽抽搭搭地说:“对不起……”
“师兄。”孟朝夕给连昭使眼色。
谁知连昭突然语气就厉了起来:“你还护着她?你护着她有用吗?你在赛场上还能护着她吗?这么多年了,方圆上下都宠着她,她长进了多少?她是白一吗?”
白笑萤一言不发,小声抽泣。宁非凡见情况不对,偷偷扯了扯从欣的袖子,后者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管。
谢南风作壁上观,言简意赅:“饭凉了。”
孟朝夕把白笑萤推去饭桌,从欣递过两张纸。连昭寒着脸,被孟朝夕也扯过来坐下。
“不就是个练习嘛……这么认真干什么。”宁非凡嘀嘀咕咕,被谢南风刀了一眼,不说话了。
孟朝夕低头干嚼白饭,有些心不在焉。
白笑萤对于方圆来说,是个挺特殊的存在。她在棋院长大,年纪小,爱撒娇,长得可爱讨喜,又是项旭至交的女儿,项旭拿她当半个亲生孩子。正因如此,整个方圆,没有人会去责骂她。
既不敢,也舍不得。
孟朝夕、连昭,乃至棋院的其他人,都会因为输了一局棋甚至走岔一步棋被项旭骂得狗血喷头,自幼如此。所以,他们敬重项旭,也害怕项旭。
所以,他们在棋院的每一天都如履薄冰,不敢随便说话,不敢随便走子。但白笑萤却可以坐在项旭的腿上,由项旭手把手地教杀法、教落子。尽管她的段位全棋院倒数,项旭依然不会责骂她哪怕一句。
白家姐妹是方圆棋院最特殊的存在。众所周知,白笑萤是白一的堂妹,但天赋与白一却完全无法相提并论。
孟朝夕他们像是一群被残酷训练、鲜血淋漓的獒犬。他们在棋场上狼狈地摸爬滚打,一次次用失败记住教训,担心自己每一次排位变动的时候,白一在高处从容淡定地练自己的棋,她的对手已然超越了现阶段,是全国闻名的老牌象棋特大。而白笑萤,能够像温室里的花一样,安然地接受着阳光雨露,毫无压力、不染尘埃,同时,脆弱无比。
她确实也很努力,但有些东西,是只有痛了才能记住的。
而白一,如果不是之前的那次意外,她大概会一直在棋坛高高在上。
孟朝夕曾经羡慕过白笑萤,因为她永远可以不受责罚,她可以和项旭毫无顾忌地撒娇、说话,而她只能远远看着,再暗暗祈求自己下次棋赛的成绩好一些,好让项旭能夸她一句。
天赋可以用努力弥补,可是讨人喜欢这一点,孟朝夕再怎么努力,好像也是徒劳无功。
白笑萤还在哭,而连昭直到睡前也没有过好脸色。饭后的对练气氛沉重得可怕,除了谢南风还能像没事人一样泰然自若,其他人多少都有些压抑。
到了后来,索性是孟朝夕对白笑萤,谢南风对连昭,从欣对宁非凡,各下各的,互不干扰。
“你们方圆的教学方式,还真是可怕。”谢南风落下一步棋,眯着眼打了个哈欠,“还是说,你不过是在撒气?”
连昭不回答他的问题,径自杀了一步:“将。”
谢南风轻轻巧巧地支起士,神色不见丝毫慌张。
连昭再将。谢南风再应将。
几步过后,谢南风笑着支起下巴:“你明知道世上有些事,就像你刚刚的将军一样,除了拖延时间,造成不了任何实际效益,你又何必要做呢。”
连昭默不作声,再将一军。
谢南风调转矛头,一步反将,如同神来之笔,解杀还杀。
死棋。
“你可别欺人太甚了。”谢南风仍然是笑着,“有些事情,你自己没把握机会,就不要怪别人不让你。”
连昭紧攥着棋子,骨节根根嶙峋,就像要把棋子捏碎那样。谢南风伸了个懒腰,站起身闲闲散散地往房间走,路过孟朝夕身边,自然地打了招呼。
“朝夕,我去睡了。晚安。”
孟朝夕看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嗯。晚安。”
其他人的对局持续到了十一点左右。时间太晚,于是孟朝夕干脆让白笑萤留下过夜,和自己睡一起。
小姑娘眼睛都哭肿了,像两个桃子似的,格外惹人心疼。孟朝夕拿来热毛巾给她敷,一面温声安慰。
白笑萤捂着毛巾,细白的手指扣紧双眼,问她:“夕姐姐,我是不是真的很差劲?”
“怎么会,”孟朝夕下意识地否认,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她的头,“你只是还小,别乱想。”
“我还小吗?”白笑萤憋出了哭腔,“我已经十六岁了,你和连昭师兄十六岁的时候,已经拿了少年冠军了。更不用说一姐姐,她十六岁的时候,在全年龄赛斩杀了宗师特大!”
孟朝夕沉默。
“我原来真的不喜欢下棋,可是……可是爸妈、项伯伯从我小的时候就让我下,我不想让他们失望。时间久了,我也觉得自己就应该下棋。我如果现在不下了,那我这么多年算什么啊?”
孟朝夕不知道她是不是又哭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慌乱得只喊出一句:“笑笑……”
“你和连昭师兄,是方圆的骄傲。你们强大、争气,背负着方圆的未来,永远不会让所有人失望。那我呢?我是什么呢?”
白笑萤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不是这样的。”孟朝夕说,“笑笑,我们也会脆弱,我们也会害怕,我们也会辜负别人的期望。可是不要紧,摔倒了就爬起来,输了就赢回来。我们可以把脆弱和害怕都放到没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因为在赛场上,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脆弱和害怕就停止攻击的手段。所有人都在全力以赴,都在想方设法地赢,即便是看起来狼狈,也在挣扎着战斗到最后一刻。”
孟朝夕顿了顿:“你不需要和任何人比,你只是你自己,你没有在为别人下棋,你在为自己。”
“可我自己知道不是。夕姐姐,你知道我为什么叫笑萤吗?因为我爸妈说了,他们想我‘笑着赢下去’。可是我在象棋上根本就没有天分,对不对?”白笑萤放下毛巾,定定地看着孟朝夕,“我真的知道的……可我想离连昭师兄近一点……除了象棋,我真的没有任何……和他有交集的东西了。”
孟朝夕愣了愣,试探性地问:“笑笑,你……喜欢师兄吗?”
“喜欢……是怎样的?我喜欢夕姐姐,也喜欢项伯伯,也喜欢……连昭师兄。”
“不是普通的那种喜欢。是特别的那种。”
“特别的?”
孟朝夕思考着怎么和白笑萤解释,几秒后,她说:“就是……你想象和他接吻,会不会觉得排斥?”
白笑萤的哭声止住了,瞪大眼睛看着她,满脸通红。
“接……接吻?”
而孟朝夕脑中也不自觉地飞快掠过之前的画面——谢南风在网吧俯下身,靠近她的耳垂;谢南风在一片黑暗里倾下身,在她额上落一个羽毛般的吻。
她甩甩头,努力把这些画面甩出去,继续问道:“笑笑,你知道下棋最重要的是什么吗?”
“天赋?还是技巧?”
“都不是。”孟朝夕揉着她的头发,“是自信。无论什么时候,你都应该自信。不管是下棋,还是别的事。如果连你自己都不相信你自己,那就没有人会相信你。你要记得,你和我们一样,一样是方圆的骄傲。”
孟朝夕认真地握住白笑萤的手:“喜欢没有错。你也不需要着急。如果你喜欢连昭师兄,你就努力追上他、告诉他。这样,至少以后不会后悔。”
“可是我追不上他。他说了,我拖他的后腿。”
孟朝夕笑起来:“笑笑,追上光最好的方式,是成为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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