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默内斯接近熔炉区的一个广场上。
田中坐在一个小型折叠椅上，他的面前摆着一些电器，有充电宝，有手机。
“绝对是东九区的正品。”田中不时地站起来冲路过的人说。
田中的女儿坐在不远处，也不招揽生意，也不帮自己的父亲，只是沉默不语地坐在那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地面。
反倒是田中的小儿子，不时地起身，跑到路过的行人面前推销充电宝之类的商品。
这时，田中的女儿走过来，指着广场上不少同行，用东九区的语言说：“爸爸，这里太多人卖这些东西了，我们竞争不过他们的。”
田中没说话，露出一瞥苦笑说：“再看看，再坚持一段时间，如果再不行，我们再换地儿。”说着田中打开一包香烟，掏出一根，点燃抽了起来。
女儿看起来有些不快，但田中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眉间拧成了一个结，该怎么样在这里活下去？这是一个难题，政府在两个月前颁布了东九区的偷渡者无法得到正式身份的政策，这就导致了偷渡者找不到正式工作，而东九区如今又是一片狼藉，因为大地震，本岛有一部分沉入海底，复国主义者和政府之间闹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法回去。
时间到了傍晚。
女儿买来速食，几个人围在一起，吃了起来。
女儿看起来没什么食欲，用筷子杵了杵食物，放在一旁冲田中道：“爸爸，我想回东九区。”
田中点点头，知道女儿迟早会说这句话，接着又摇了摇头：“裕香，你得明白，特区没有播报东九区的现状，不代表一切已经过去了。”
女儿继续道：“可我们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田中低着头，尽量不让自己的苦涩表情被看到，安慰道：“起码我们有吃的，有住处，还有电让我们在夜晚也能看见彼此，我相信特区的政策在不久之后就会改的，这么多偷渡者，难道他们打算永远不给我们身份吗？不可能的。”
“我还能再去学校吗？”女儿裕香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小儿子也看向自己，田中明白了什么，用手摸了摸儿子的头，坚定地说：“会的，一定会的，我们得相信政府。”
这时候，一个路过的人用通用语问道：“这个充电宝怎么卖？”
田中赶紧放下吃的，起身为买者介绍。
而裕香则看向自己弟弟，摇摇头说：“不要相信他，他只是在安慰我们。”
听姐姐这么说，弟弟肉嘟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充满了不解，看看自己的父亲又看看姐姐，低下头，继续吃饭。
深夜。
“快点，我们就要赶不上巴士了。”裕香背着一个不小的行囊催促道。
“马上。”田中收拾起一个袋子，让儿子拎着，自己则背起一个麻袋。
几人快步离开广场，走到街边，乘上巴士。
儿子坐在自己腿上，田中看着窗外绚丽而繁华的光景，想起故乡曾经也是这样，而自己更拥有一个温暖的家，但因为地震和种种原因，一切都不复存在了，不禁悲从心来，泪水又噙满了眼眶，只是田中努力地扬起头，让泪水不致落下。
女儿在身后的座位上，不断地翻动着手机里，曾经在家乡和朋友们拍的照片。
“我们到了。”田中提醒道。
女儿赶紧收起手机，背起行囊和父亲一同下车。
熔炉区的晚上并不安宁，兜售毒品和站街的妓女比比皆是。
每当田中的女儿裕香路过混混儿的身边时，总会引来一阵口哨。
“不要看他们，不要理会他们。”田中不时地提醒道。
接着一家三口回到落脚处，将行囊放下，田中冲自己的妻子摇摇头道：“或许我们明天得换个地方，现在待的广场上，有许多和我们一样的偷渡者了，他们都在兜售类似的商品，比我们用更低的价格。”
田中的妻子鼓出一道有些苦涩的笑意，说：“辛苦你们了，不过我今天尝试了一天，也没弄好天花板的漏水，楼上似乎没住人，我怎么敲门都没人应声。”
田中笑了笑，低着眼，看起来有些疲惫，倒在一张躺椅上重复道：“没关系，没关系。”
“砰！砰！砰”，敲门声响起。
一家四口人不由得惊醒，因为在深夜，很显然，这种拍门的声音并不寻常。
田中打开台灯，走出卧室，冲两个醒来的孩子比出不要出声的手势，接着来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望去。
田中的心中突然咯噔了一下。
只见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还有一名老者站在门前，他们是谁？他们要干什么？接着其中一名大汉又去拍另一家的门。
田中不敢开门，想装成家里没人。
可只听大汉喊道：“我们是这里的房东，我知道屋里有人，我数到十，如果你们不出来，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
听到这话，田中想了想，觉得这时候还是听话或许好些，便打开了门锁，拉开门，想装成不懂通用语，用东九区的本地话，问道：“你们是谁？要干什么？”
站在门口的老者，正是这里的房东，外号“老乔”，他和颜悦色地说：“你不懂通用语吗？”
田中假装自己不会，支支吾吾，用结巴的通用语问道：“你说……什么？”
老乔笑笑：“装得很像啊，可我在广场上，好像听你介绍那些水货时并不是这样。”
被对方揭穿，田中的表情一下紧张起来，问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不想惹上什么麻烦。”
“当然不是你们惹上麻烦，而是我惹上了麻烦，收留了这么多东九区来的偷渡客。”
田中赶忙鞠躬，致歉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可我们无处可去，如果现在让我们搬走，我们就只有露宿街头了。”
老乔笑眯眯，看起来不怀好意，说：“赶你们走？怎么会，你们可是我的收入来源，带上家人出来，我们要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田中听到这话，心中十分不安，问道：“去一个地方？还要带上家人？就我自己不行吗？”
“别怕，没什么可担心的，去叫醒你的孩子们吧。”
看起来对方把自己的底细吃得很透，田中不由得更加担心了，回屋，让孩子们穿好衣服，跟妻子说：“是房东，他要带我们去一个地方。”
妻子害怕地问道：“为什么？他要带我们去哪里？孩子们会不会有危险？”
“我不这么认为，他们最多就是想要钱，我们的命没有任何价值。”
妻子点点头，随即带上两个孩子和田中出了门。
走过坑洼的街道，穿过妓女林立的淫窝，田中一家和另外一些东九区来的人被一同带到了一个类似厂房的地方。
只见一个人坐在桌子旁。
那些像打手的大汉，让人们一个个走到桌子旁，登记姓名和年纪。
突然，一名胳膊上满是文身、看起来像黑社会的男子走到大家面前，咳了咳嗓子说：“请问这里有人懂通用语吗？可以帮我翻译吗？”
所有人都很害怕，相互看了看，就算有，也没人敢站出来。
田中觉得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惹得这些黑社会不高兴比较好，便颤颤巍巍地走出人群，说：“我会一点，我能帮你翻译。”
瑞恩一把拉过田中，搂着他的肩膀说：“嘿，兄弟，尽量帮我翻译得柔和些，我可不想吓着大家。”
田中点点头。
“我叫瑞恩·克鲁尼，在熔炉区，也就是这里，做一些生意，一些违法的生意，而你们所有人都来自东九区，在特默内斯没有正式的身份，所以我们可以说是同路人，而我今天为什么要把大家召集起来，为的就是让我们大家能更加互利互惠一些，毕竟我们干得都是非法的买卖。”
田中在一旁用东九区的语言，将瑞恩·克鲁尼的话原原本本地翻译了出来。
瑞恩继续道：“我有许多不错的工作可以介绍给大家，这些工作不需要身份，不问年纪，甚至可以当天领薪水。”
听完田中的翻译，很多人窃窃私语起来。
田中更冲瑞恩问道：“你是说真的吗？”
瑞恩眯着眼，点点头：“当然。”
田中问道：“什么样的工作？”
瑞恩冲所有人解释道：“在工厂里组装一些东西，可能工厂内部的味道不太好闻，但绝不是什么高危行业。”
这时不少人都点点头，看起来对这个提议感到跃跃欲试。
但田中内心的阴影依旧挥之不去，黑社会做慈善？这绝不可能。
瑞恩露出微笑，继续道：“如果有人感兴趣，明天一早八点，再来这里，我会带大家去厂房，观摩观摩。”
田中翻译完了，瑞恩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谢了。”
就在这时，房东老乔走了过来，对田中道：“麻烦你也帮我翻译一下。”
田中点点头。
老乔说：“你们都是我的房客，而我要提醒你们，虽然第一个月的房租只有350块钱，但那是为了帮助刚来到特区的大家，特别优惠，从下个月开始，房租就要回到原价了。”
“你想要多少？”
“每个月3500块。”
田中吃惊道：“什么？这可是十倍了？”
“你们可以去任何别的地方，没人强迫你们留在这里，当然，如果你们愿意接受瑞恩的提议，去工厂里工作，那我会考虑打一些折。”
听到这里，田中终于明白，瑞恩和老乔为什么要把所有人聚集起来了。
没办法，田中还是一五一十地将老乔的话翻译出来。
这不由得引起了许多的非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乱糟糟地吵吵着。
但周围的打手也让这些东九区的人不敢越雷池一步，老乔和瑞恩则根本不理会这些人的愤怒与不解，正准备离开。
田中拦住了老乔，问道：“房租真的没有商量的余地吗？”
老乔拍了拍田中的肩膀，说：“不要怪我趁火打劫，大家活在这个世上都不容易，我也只是想更轻松一点，你知道的，打点警局的人要花不少钱的。”
田中反驳道：“可是3500，实在太多了，你要这里的每个人怎么付得起？”
“工作，工作是唯一的解决途径，你家人有4个人，每个人只要每个月挣九百块，就足够了。”
田中有些激动：“你在开玩笑吗？”
老乔收起了笑容，冷冷道：“当然不是，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
田中不敢再多说什么。
老乔继续道：“去瑞恩的工厂吧，那里有足够多的岗位可以提供给你。”“到底是什么样的工作？”
“你去了就知道了。”
“你说如果我去那个工厂，房租可以打折？到底是多少？”
“或许七折左右吧，相当不错吧？”说着老乔又露出一瞥得意的笑容。
可就算打七折，也有将近两千五百块左右，这对自己的家庭依旧是无比沉重的负担。田中问道：“如果我和我的妻子两个人一起去工厂工作，一个月能挣够两千五吗？”
还没等老乔回答。
这时候瑞恩走过来，叼着一根烟，也递给田中一根，说：“你的通用语很不错。”
田中接过烟，问道：“我和妻子一起去你说的工厂，我们可以赚够房租吗？”
瑞恩打量了一番田中，用胳膊一把将他的脖子搂住，拉近自己低声道：“你想赚得更多些吗？”
田中不明所以，但依旧点点头。
“你看起来是老实人，所以我这里有一份非常适合你的工作。”
“是什么？”
“当我们的翻译，你知道，现在东九区的人来得越来越多，我们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才可以把大家集中起来，团结就是力量嘛，只要大家拧成一股劲，到时候就不怕会被再送回东九区了，我知道那里，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我以前去过那里，灯红酒绿的。”说着瑞恩露出一瞥笑容，“我真的觉得很遗憾。”
“如果我当你们的翻译，我能赚够钱吗？房租还能打折吗？”
瑞恩看了看老乔，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出来，瑞恩拍了一下田中的胸脯说：“当然没问题，老乔可以直接免去你的房租，只要你干得好，我保证，甚至有奖金拿。”
突然感到好运降临，田中有些不敢相信，问道：“你们不是在骗我吧？”
“为什么？骗你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吗？”
“如果是这样，我愿意。”
“嗯，明智的选择。”
“我什么时候开始工作？”
瑞恩看了看表：“明早开始，七点到我的地方来找我。”
“你的地方？”
瑞恩笑笑，道：“你回去时候就能看见，粉嘟嘟的灯，衣着稀少的妓女，哪里这些东西最多，那里就是我的地方。”
老乔也在一旁笑着附和道：“哼哼哼，你绝不会看漏的。”
“我知道了。”
老乔提醒道：“快去告诉家人这个好消息吧。”
田中点点头，虽然心中还有疑虑，但还是先带着家人离开了。
回家的路上。
田中对家人解释了一切，让他们安心，只要自己接受了这份工作，危机就会暂时缓解。
妻子很不放心，问道：“我们能相信他们吗？要不要我们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
田中摇摇头：“我不建议这么做，去其他的地方也是一种赌博，虽然这些黑社会的人不值得信任，但现在如果只是当一个翻译，我想我没问题的。”
“可是如果他们哪天翻脸不认人该怎么办？”
“去哪里都是赌，现在外头风声查得紧，我们甚至想买一张长途汽车票都不容易，更不要提找一个住处了，我们去了别的地方，也依旧只能求助于这些地痞流氓，我看他们不像再骗我，我也没有让他们骗的价值。”
“可是……”妻子看起来依旧充满顾虑。
田中劝道：“就这样吧，我先试试，如果发现什么不对头，我们就立刻离开。”
妻子无奈地点点头，“好吧。”
“对了，那些从东九区带来的货，就得拜托你了，记住，卖的时候不要跟任何人发生矛盾，我们的处境并不安全，如果有人威胁你，给对方些好处，让事情过去。”
妻子点点头，“我知道了。”
接着，田中看向自己的闺女，嘱咐道：“照顾好弟弟。”
裕香没有回答，但点点头。
第二天清早，两个孩子还没有睡醒时，田中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了。
妻子站在他身后嘱咐道：“小心点。”
田中笑笑，回应道：“你才是，你已经不工作好几年了，小心那些小偷还有惹事的。”
“我知道。”
随即田中出了门，心中觉得翻译这个工作也不错了，起码比站在路边兜售水货电器要强，田中在尽量鼓励自己，让自己不要去想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走在街上，清晨和夜晚的感觉十分不同，应该说是少了某种堕落的感觉，没了混混儿和妓女，熔炉区看起来清爽了不少。
来到记忆中，妓女最为集中的地方，白天的这里，没了粉灯的装饰，看起来像个挺正常的公寓，墙上也没有怪异的涂鸦。
田中走上楼梯，轻敲公寓的大门。
不久，一个大汉拉开门。
田中先鞠了一躬，自我介绍道：“我叫田中，是瑞恩叫我今早来的。”
“翻译？”
田中点点头。
“进来吧，瑞恩还没醒。”
“呃，要不我在外面等就行了。”看到走廊里贴满了色情照片，田中不禁有些想打退堂鼓。
大汉皱了皱眉，很显然不明白田中心里想的是什么，问道：“为什么？我可以找个姑娘陪陪你。”
“喔，真的不用，我站在这里等就可以了。”
可是很显然，大汉不能理解田中的客气，冷冷道：“我说了进来就进来，不要那么多废话。”
田中只能进门，紧张地瞥着四周。
大汉随便拉开一道门：“进去。”
田中被推了一把，踉跄了一下，随即大汉将身后的门关上了。
田中抬眼看去，只见一名没有穿衣服的女性正半睁着睡眼，起身看着田中，不解地问道：“你是谁？我早上不接客，跟瑞恩说换个人吧，换个昨晚没去拉客的。”
田中赶紧将眼神撇开，解释道：“抱歉，我不是客人，我是新来的翻译，刚才那个高大的家伙让我在这里等瑞恩睡醒。”
女性轻声回应道：“喔，那你随便坐吧，我继续睡觉了。”
随即女性倒头盖上被子继续睡了。
看了看四周，这里并没有椅子，田中不知能坐哪里，结果就那样呆呆地站在门边，看着地面，沉默不语。
不久，或许是听到田中安静得有些过头，女性又起身，结果发现田中还站在门边，用慵懒的口吻问道：“你在干什么？为什么杵在那儿？”
“呃，我没事，就站这里就行了。”
“坐吧，坐吧，随便哪里都可以。”
女性虽然这么说，可田中的视线扫过整个房间，就只有床可以坐。
对方的意思是让自己坐床上吗？田中有些不确定，指了指床问道：“你的意思是？”“是的，过来坐吧，别压住我的被子就行了。”
“OK。”田中点点头，随即坐了下来，背冲着姑娘。
姑娘则又躺了下来，继续睡觉。
很久之后。
田中看了看表，已经上午10点了，比约定的时间晚了足足三个小时了，更何况，昨晚瑞恩对其他东九区来的偷渡客说，如果想进工厂工作，就在早上8点，于昨天晚上聚集的地方集合，难道他安排了别人吗？田中心中不由得怀疑起来，更是惴惴不安。
这时妓女动了动身子，起身拽着被子，看到田中背冲自己，笑了笑，问道：“东九区来的人都这么安静吗？”
田中刚想回头，突然觉得不太妥当，背冲着女性回答道：“抱歉，我吵醒你了。”
“不，正因为你太安静了，我才觉得有些吓人。”
“抱歉。”
女性哼了一声，像笑，说：“东九区来的人都这么安静吗？”
“你遇到过东九区的人？”
“是的，她就在楼上。”
听到这话，田中心中不禁咯噔了一下，更有些语塞：“呃……”
女性继续道：“她们接客时候的声音也很小。”
“呃，她们……”田中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女性拽着被子，坐起来，脚放在地面，拿起一旁桌上的烟，点燃，抽了起来：“听说东九区现在很惨？我没去过那里，但我想以前一定是个美丽的地方，大家都顾着看风景，而很少说话。”
“是的，很美，尤其春天的时候，树上开满樱花。”
“除了电视上，我从没看到过樱花。”
“我本想说那你真应该来东九区看看的，呵呵，可你知道的，现在……”
“抱歉，我不该提起这个话题。”
“喔，没什么。”
“你要来一根吗？”女性听起来在说香烟。
田中也不敢回头，拒绝道：“不用，谢了。”
接着没有任何敲门声，门被粗鲁地拉开，还是之前的大汉，冲田中道：“出来，瑞恩醒了。”田中起身，也没冲女性说再见，赶紧离开了房间。
走出大门。
只见瑞恩已经站在了那里，还带着两个大汉。
瑞恩看到田中，友好地张开了双臂，拥抱了一下他。
“我们要去哪儿？”田中问道。
瑞恩笑道：“昨天的地方，我们得看看有多少人来工厂报道。”
田中看了一眼，已经10点多了，比昨天说的时间晚了两个小时，心中不禁为自己的那些同胞感到担心，但依旧鼓出轻松的表情，回答道：“我明白了。”
瑞恩笑眯眯地盯着田中，将嘴里的烟头扔在地上，指了指田中的胸口说：“我喜欢你们东九区人的顺从，比起那些东欧来的，听话很多。”
东欧？田中明白瑞恩大概指的是东欧来的姑娘，那里盛产美女，人口贩卖也比较昌盛。
随即，瑞恩又拍了一下略有所思的田中，说：“我们走。”
乘坐箱型面包车来到昨天偷渡者被聚集的废弃厂房。
田中瞥见有一辆卡车停在旁边，很明显这辆车昨晚并不在这里。
只见不少人聚集在这里，看到瑞恩时，每个人的不安都散去大半。
“抱歉，我来晚了。”田中翻译道，“好了，大家跟我出来吧，我们要展开一趟愉快的乘车旅行。”
来到厂房外，田中左看右看，只有一辆卡车，和一辆面包车，很明显，凭这两辆车是无法装运这么多人的。
可田中也不敢多问，只见瑞恩让手下打开卡车后车厢的门，冲所有人说：“各位请吧，我没有准备带有车窗的汽车，请大家原谅，这是为了大家的安全。”
田中翻译过后，看着人们一个个登上卡车，全都站在车厢里，将每一寸空间都塞得满满的，甚至还有十几个人怎么也挤不上去了，如果就这样关上车门，这些人有可能会闷死，里面还有女性呢！
田中想这样提醒瑞恩，可一时间又想到，自己不应该招惹麻烦，如果多说话，如果干预瑞恩的做法，一定会让对方对自己心存芥蒂，便只好忍下，低着头不说话。
就在这时，一旁的瑞恩发现了田中低着头，表情很不好看，冷冷地说道：“喂，不要发呆，继续帮我翻译。”
田中赶紧冲剩下没有乘上汽车的人说：“你们明天同一时间再来吧，今天人满了。”
接着大汉将后车厢的门关闭，好在里面还有盏灯，不至于一片漆黑引起恐慌。
随后，一个人走过来，手中拿着一瓶酒，看起来醉醺醺的，冲瑞恩问道：“货都装上了？”
瑞恩点点头，笑道：“随时可以出发了。”
醉汉将酒瓶扔给瑞恩，走向卡车，接着坐进了驾驶座。
看到这种情况，田中再也忍不住了，问道：“为什么是他驾驶？他已经喝醉了！车上还有女性！你们不能这么做！”
瑞恩喝了一口酒，听到田中的质问，得意地笑了出来，解释道：“我们当然能这么做，不怪你不明白，毕竟你是第一次跟我出来，他必须得喝醉，如果他被警察抓，就能靠喝醉蒙混过关，我可不想我可爱的部下惹上什么麻烦。”
“可……”田中有些语塞，利害关系和心中的道德正在剧烈碰撞。
“嘘，嘘，嘘。”瑞恩一把搂住田中，比出安静的手势，“你是我的翻译，我只想听到你重复我的话，而不是质疑，你明白吗？”
田中心中很害怕，更无比担心，但还是点点头，回应道：“我明白了。”
瑞恩松开田中，笑道：“非常好，你就跟我一起坐那辆面包车吧，有窗户，能吹风，记住，你是我的翻译，你不用跟他们一起挤破脑袋坐一个醉汉开的汽车。”
乘车将近50分钟，田中一直盯着反光镜里，映照出的卡车，心中紧张、不安，害怕里面的同胞出什么意外，又或者说在现在的状况下，什么意外都不是意外。
汽车开到了郊外，开到了附近的郡县。
在一个破旧不堪的双层矮楼前，汽车停下了。
瑞恩在打开卡车的后车厢门之前，对田中冷冷道：“我只需要十个人下车，让其他人留在车上，安慰安慰他们，不要引起骚动。”
田中吞了下口水点点头。
接着大汉拉开后车厢门。
瞬间，几个人摔了下来，其他人也想要下车，赶紧呼几口新鲜空气。
瑞恩数了数：“好了，十个人了，其他人留在车上。”
田中赶紧冲他们说：“请各位先不要下车，先不要下车。”
听了田中的，那些依旧挤在后车厢里的人相互看了看，不知道田中是什么意思。
田中解释道：“这个地方，我们只需要十个人，其他人我们之后还会安排的，请大家不要着急。”
这时，有人埋怨道：“说清楚点，到底怎么回事？我们还要在这车厢里待多久？”
瑞恩没说，田中也不会知道，但又怕自己问太多，会惹瑞恩不高兴，田中只能用谎话安慰道：“不会太久，下一个地方离这里很近，你们会被安排去其他地方工作，请大家冷静。”
又有一个人说：“这里有个女性，她看起来很不舒服。”
“什么？”田中刚问。
随即有人将一名女性从车厢后部搀扶出来。
只见女性神情痛苦，面色苍白，意识也不清醒。
田中赶紧上前将女性扶下车。
瑞恩走过来，拍了拍女性的脸，发觉她几乎晕厥了，接着看看车厢里剩下的人，只见所有人都盯着自己，瑞恩明白，这时候必须表现的仁慈一些，才能让所有人安心，便跟旁边的大汉说：“把她带上面包车，给她点水喝。”
田中赶紧向其他人解释道：“她会没事的，瑞恩说之后会送她去私人医院，那种不会登记的。”
人们看着女性被搀扶上面包车，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接着瑞恩带着从车上下来的十个人，还有田中一同走进这废弃的双层楼。
一楼看起来荒废很久了，到处都是灰尘，只有地面上印着的脚印，证明这里还有人使用。
穿过一道门，拨开透明塑料帘子，一股刺鼻的味道传来，走下楼梯，楼一旁的台子上搁着不少防毒面具，瑞恩拿起一个冲田中说：“叫他们都戴上。”
田中心中越发恐慌，有些颤抖地翻译道：“大家赶紧戴上面具。”
走入潮湿而闷热的地下室，刺鼻的味道透过防毒面具的滤嘴传入鼻腔，田中几乎想要呕吐出来，而看到地下室的景象时，他对这一切的幻想终于破灭了。
烧杯，化学药剂，白色的粉末，已经同样戴着防毒面具的工作人员，这无疑是提炼毒品的工厂。
被带来的十个人应该都惊呆了，可隔着防毒面具，没人能看到他们此时此刻的表情。
而田中心中不禁突然涌起了两种感觉，一种是后怕，一种是庆幸，庆幸自己会说通用语，不用来这种地方工作。
瑞恩这时候得意地介绍道：“欢迎来到我的地下工厂，只要你们在这里干活，我保证你们得到的钱足够在特默内斯生活下去。”接着拍了一下有些呆住的田中，让他赶紧翻译。
田中犹犹豫豫，隔着防毒面具，也没太听清瑞恩说得每个词，冲被带来工作的那十个人问道：“就是这里，如果你们愿意，就可以留下来工作了。”
好几个人呆在原地一声不坑，更有两个人想要上楼逃离这里。
可楼上又下来一名大汉，挡住了去路。
田中看到这种情况，冲瑞恩问道：“他们有选择权吗？”
“他们知道了工厂的位置，又看到了这一切，你觉得呢？”
田中点点头，冲那十个人解释道：“我觉得他们不会让你们就这样走了，我认为你们留下来工作比较好，不光为了自己，更为了家人着想，昨天他们登记了我们以及我们家人的讯息，恐怕就是为了威胁我们。”
其中一个人激动道：“你看到了这里的环境！如果我们在这里工作，我们很快就会死的！”
田中点点头：“是的，我当然明白，但如果你们现在要走，这些人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你们，并且不会有任何人来追究他们的责任，而你们的家人也会身陷囹圄，天知道他们会干出些什么，所以冷静点吧，如果现在妥协，之后我们还有机会逃跑。”
“你能这么冷静，是因为你不用干这种工作！”另一个人激烈地说道。
田中点点头：“我知道了，我再和瑞恩商量一下，你们稍等。”
随即田中凑到瑞恩身边，说：“他们无法接受这样的工作环境。如果可能，能不能换个地方？”
瑞恩回应道：“你是在开玩笑吗？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在这里工作，我就只能逼他们的老婆和孩子去卖淫，我说到做到。”
田中深知自己根本不可能说服瑞恩，便只好点点头，接着回过身，冲那十个人摇了摇头说：“我不想翻译他说的话，各位，为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自己，你们必须暂时接受这份工作，要忍耐，各位，之后我们大可以带上家人离开这里。”
听着田中的话语，人们都沉默不语。
田中也沉默了下来，盯着地面，只听着工厂里的噪音不断回荡在耳边。
瑞恩看起来有些不耐烦了，张开双手，拍了一下田中问道：“怎么样？大家的回应是什么？”田中赶紧回答道：“呃，他们都没有意见，他们都愿意。”
“太好了，那我们马上就开工吧，由你来解释步骤，我们现在就教他们怎么提炼。”
田中点点头，随即跟大伙解释了情况，不再有人反对，不再有人吭声。
一连跑了数个工厂。
乘着面包车回到市区里，田中感到有些晕车，胃的感觉也很不好。
回到熔炉区之后，田中下车的第一件事就是狂呕不止。
瑞恩从钱包里掏出几张钞票，正好扔在了田中的呕吐物上，说：“这是你今天的工钱，我说了工钱当时就可以领，我说到做到。”
田中赶紧鞠躬，低头称谢，接着捡起钞票，塞进兜里。
瑞恩拍了拍田中的肩膀说：“你今天干得不错，往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田中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再一次点头致谢。
“回家吧，带妻子和孩子去吃顿好的。”说完，瑞恩走进了公寓大门。
田中又弯下腰，想要吐，但胃里已经空了，实在什么也吐不出来。
走出几步之后，田中掏出刚才瑞恩给自己的钞票数了数，放进兜里，挪动脚步，朝自己的栖身之所走去。
打开门锁。
田中发现妻子和孩子们还没回来，便一个人躺在长椅上，看着窗外的夕阳日落，点燃一根香烟，抽了起来。
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吗？田中不知道，今天有多少人、有多少同胞被自己带入了难以自拔的困境？在自己的安抚下，他们最终都接受了那非人的工作。
田中盯着窗外，已经五十六岁的自己不由得感到阵阵疲惫，眼皮下垂，竟睡着了。
当田中被噩梦袭扰而醒来时，看了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可妻子和孩子们还没有回来，田中十分担心，便又匆匆出了门，赶往昨天自己贩卖水货的广场。
步伐有些匆忙，可一整是都没有吃东西，田中一个踉跄，单膝跪地几乎摔倒了。
田中捂着嘴，恶心的感觉又涌上心头，但还是忍住了，在周围人还没注意到自己时，便起身，向前继续走去。
在广场上发现了妻子和孩子们。
田中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而是远远地看着。
看到女儿像个大人一样在照顾自己的母亲和弟弟，田中抬着头，希望泪水不要涌出，鼓出笑容走上前，冲自己的妻子说：“我来背吧。”
妻子看到丈夫，有些喜出望外，问道：“今天还顺利吗？”
面对妻子，田中有些语塞，低下头，但依旧笑着，说：“当然，只是很简单的工作。”
“工厂怎么样？如果条件不错，我想我也可以去干，补贴家用。”
田中听了，心头一沉，赶紧说：“说什么傻话，有我就足够了，只要你们卖光这些货，我们都可以在特默内斯买房子了。”说着田中掏出兜里，瑞恩给的钱，“你看看，我一天就挣了一百五十快，这足够我们全家用了。”
妻子有些惊喜，附和道：“看起来那些黑社会似乎不是那么坏。”
田中赶紧点点头：“是啊，他们很好，他们在帮助我们这些从东九区来的人。”
“你看起来有些累，还是我来背吧。”妻子并没有将手中的包袱交给田中。
田中笑了笑，说：“虽然他们说不需要我们一家的房租，但钱还是留下一些比较好，我想今天我们可以花其中的五十块钱好好吃一顿。”
“那也得把货先搬回去再说吧？”
田中看了看表：“现在先回家再出来，恐怕好吃的餐馆都关张了。”
妻子点点头，微笑道：“既然这么说，那就走吧。”第二天清晨。
田中还是按昨天的时间来找了瑞恩。
可瑞恩又在睡觉。
田中又被带到了相同的房间里，等待。
田中没有擅去坐在床上，又站在门边。
女性起身，拉着被子，瞥了一眼田中，哼了一声，似乎是某种嘲笑：“你今天又来这么早？”“是瑞恩叫我七点到这里的。”
女性又慵懒地笑了笑：，“坐吧，不要让我每天都说一遍。”
田中看起来没什么精神，沉默地坐下来。
女性点起一根烟说：“看着好像你昨晚也出去站街了一样，比我还疲惫。”田中想笑，但没出声，用低沉的声音道：“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什么？你也去站街了？”
田中摇摇头，又沉默了下来。
“你在吊我胃口吗？”
这回田中笑出了声：“没有，当然没有。”
“东九区的人都是这般不愿意交谈吗？”说着女性向空中吐出一口烟。“我只是不知道能说什么。”
女性用力地吸着烟，接着问道：“昨天瑞恩给了你多少？”
“150块。”
“真不少，没带家人去好好吃一顿吗？你看起来瘦弱极了。”“用50块带孩子们吃了一顿牛排。”
“牛排，不错，你有几个孩子？”
“两个。”
“一男一女？”
“嗯。”
“他们也像你一样沉默寡言吗？”“呵，他们不像我。”
“像你的妻子？”
“可以这么说吧。”
女性露出一道笑容说：“我也有一个孩子。”接着女性顿了顿，似乎在等田中提问，但田中并没有，女性便接着说，“在一岁时，我把他送去了孤儿院。”
田中想了想，谨慎地问道：“他的父亲离开了你？”
女性淡淡地笑了笑：“他长得很帅，很有钱，是个著名的花花公子。”
“为什么不让他给你们母子赡养费？”
“他家的势力很大，我这样一个身份，带着孩子，如果他要我们母子死，我们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我相信法律能提供给你帮助。”
听完田中这句话，女性笑出了声：“呵呵，你不会真的以为我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吧？”
无法分辨出对方到底哪句话才是真的，田中笑了笑：“你孩子今年多大了？”
“我也不知道，因为我根本就没孩子。”
听到这话，田中第一次回过头，他想看看对方的表情，来分辨她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女性莞尔一笑，将烟头熄灭在床头柜上的烟缸里，接着闭上双眼，说：“我累了，睡了。”田中把头转回来，应声道：“嗯。”
时间一分一秒地经过。
田中虽然很疲惫，但愁思在心中搅拌，让他无论如何也难产生困意。
不久，门又一次被粗鲁地拉开。
到了开工的时间。
田中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和瑞恩·克鲁尼一同离开了熔炉区。
他们今天要继续带东九区的难民前往各个制毒工厂。
直到傍晚，再次回到熔炉区，可瑞恩并没有像昨天一样，把工钱给自己。
站在一旁看着瑞恩和手下人在小声说着什么，田中有些难安，难道瑞恩想赖账？不过好在家里还有点存款，实在不行就离开特默内斯，田中的不安催促着他早做其他打算，毕竟相信一个贩毒的皮条客，实在不够明智。
正当田中发呆时，早上待的房间里的那名女性穿着性感的衣服，抹着浓妆，从公寓里走了出来。看到田中，女性淡淡地笑了笑，掏出一根烟，走到跟前问道：“有火吗？”
田中看看女性，又看看瑞恩，瑞恩还在跟手下说话，田中掏出打火机，帮女性点燃香烟。
女性吐出一口烟，说：“看起来你今天要加班了。”
“你听到了什么？”
女性回答道：“好像有一批新货要到码头了。”
“新货？”田中想了想，指指自己，“你是指……”
女性点点头，低声警告道：“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要违抗瑞恩。”随即便走开了。
瑞恩这时候和手下人交流完，走到田中跟前，笑道：“这么快就跟这里的姑娘熟了？”
田中辩解道：“她只是想借打火机。”
瑞恩眯着眼：“或许她喜欢年纪大的，不过不要轻易相信她们，她们为了钱连自己都可以出卖，更别提别人了。”
田中问道：“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吗？我可以回去了吗？”
瑞恩笑了出来：“着什么急？你连自己的工钱都不要了吗？”
田中也笑笑，眼角的皱纹挤在了一起，装傻道：“我居然忘了。”
“今天的工作还没结束，你先在周围晃晃，两个小时后回来这里，我们去码头。”说着瑞恩从钱包里掏出一百块钱，“之后再给你加班费，去找点乐子吧。”
田中接过钱，看了看表：“我明白了。”
两个小时能去哪里？田中想回家，却又觉得在那样寂静的环境下，自己更会胡思乱想，不如找个酒吧喝一杯。
推门而入，田中径直走向吧台。
“喝点什么？”吧台里的酒保冷冷地问道。
田中想喝家乡的烧酒，但显然这里并没有：“黑麦威士忌，双倍。”
“抱歉，东九区的人要先付钱。”酒保盯着田中冷冷地说道。
田中随即从兜里掏出零钱，放在桌上。
酒保收了钱，拿出杯子，给田中倒满。
田中抿了一口，辛辣刺激着口腔，正好可以让自己忘记，看到同胞们身陷困难时的苦涩。
“一个人吗？”
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田中扭头看去，居然正是救了自己女儿的那名警官皮特·布鲁斯。
田中很惊讶，更因为自己现在的工作，又有些害怕，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最后只能生硬地迸出一个词：“你好。”
皮特坐上高脚椅，冲酒保说：“伏特加，双倍。”
对方是特意来找自己的吗？这名警察知道自己如今在干什么吗？做贼心虚的田中不禁这样怀疑着。
看到田中疲惫且充满了某种怀疑的神情，皮特笑了，叼起一根烟：“怎么？在这里碰到了坏警察，连我也怀疑吗？放心吧，如果我要勒索你，在救你女儿之前就这么做了。”
“我当然不是那个意思，我很感谢你，今天你的酒钱就由我来付吧。”
“哼，谢了，不过不用，我在这里喝酒，第一杯不用钱。”说着皮特看向酒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