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希区柯克福特家住在山下，紧靠着松树林，只有一条土路通向公路，这里比较偏僻，少有人来人往的景象。此时是十一月，镇上的许多有钱人都度假去了。所以就更加显得人烟稀少。“真希望我也能去度假，”福特坐在床上说。他呆呆地望着外面，然后又低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妻子，心想，刚刚睡醒的人，都是那么的不漂亮。“我说……”他又开口道。“我听着呢，”福特太太趴在枕头上。“我现在要是也有一个月的假期该多好啊，查理一家昨天到佛罗里达度假去了，去一个月呢。”查理是他们的两位邻居之一，另一位邻居已经搬走了，新的住户还没搬进来，所以这里只剩下福特一家。“整整一个月啊，”福特说，“前天他到银行跟我话别，说他要申请把自己的煤气、电和电话都断掉，然后收拾行装去度假，他运气真好。”“你应该起床了，”福特太太说，“去叫醒孩子们吧。”福特下了床，走到窗前，随意向远处看了一会儿。他正要转身离开，突然看到松树林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他眯起了眼睛。“我好像看到了一头鹿，”他说。“那一定是一头疯鹿，”福特太太说，“它不知道打猎季节已经开始了。”他继续向松林眺望，希望能看到什么东西，但是，他只看到一片松树林。站了几分钟后，他说：“我想我确实看到了一头鹿。”“福特，”他妻子说，“去把孩子们叫醒吧，他们得上学了。”于是，福特披上睡袍，穿过走廊，先到七岁女儿的房间，他注视着熟睡中女儿稚嫩的脸庞。他把手放到她的肩上，轻轻摇晃。女儿翻了个身，一脸不耐烦的样子。“珍妮，”他说，“起床了，宝贝。”女儿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起床吧。”他说。“好吧。”接着，福特来到儿子的房间，八岁的儿子已经起床了。“爸爸，我做了一个梦，”福特走进去时，儿子说。“过会儿再告诉我，先穿衣服。”福特回到卧室的窗前，再次向外看去，脸上显出迷茫的表情。现在，福特太太已经完全清醒了，躺在床上看着他。“我好像看见一头鹿，”福特认真打量着松树林，但那里仍是一片寂静。“也许是个猎人，”福特太太说，“树林里设有岗哨。”“岗哨拦得住他们吗？”“对，”福特说，“他们最好别到这儿来。”福特太太帮孩子们穿上外套时，福特站在穿衣镜前，仔细打量着自己。他今年三十八岁，头发开始变得稀少，眼角已经出现了皱纹，他觉得自己的肌肉有点松弛，今年冬天应该滑滑雪，锻炼一下。他披上外套，打开门，走到户外。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他一边朝车库走，一边想，但愿汽车没出什么问题。快到车库时，他转过头，再次看着松树林。他在看鹿或者其他的什么，或者他是在确认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见了鹿。就在福特朝向松树林的时候，他身后的车库里突然走出一个人，站到门正中。当福特回过头时，他惊讶地看着面前这个陌生人，他们相距大约十英尺。他怔住了。那人比福特年轻许多，也许只有二十五六岁，但是脸上灰蒙蒙的，一副冷酷而邪恶的样子。他穿着一件花格夹克，拉链只拉了三分之一，一只手放在口袋里。“你是谁？”福特问，“你在这里干吗？”“福特先生，别紧张，”那人说，“冷静点，按我们说的去做，你们全家就没事。”“你在我车库干什么？”“我们在等你。”“我们？”这时，第二个人从车库里走了出来，他年纪和福特差不多，手里的左轮手枪一直对着福特，他的目光冷峻之极。“回到屋里去，”那人命令道。“为什么？”福特说，他尽量不去看对方手里的枪，他不想自己显出恐惧的神情。“因为是我在命令你，”年纪大的那个人不耐烦地说。“我的妻子和儿子在那里。”“我们知道。你要是想让他们安然无恙，就最好听我们的，少说废话。”“屋子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不过，东西随你们拿。”“进屋去，”年纪大的重复说，他把枪放进口袋，但是手却没有拿出来。福特转过身，向家的方向走去，两个陌生人跟在后面。福特太太看到福特和两个面露凶相的陌生人走了进来，就马上明白了怎么回事，她立刻把孩子们挡在身后。“海伦，没事的，”福特故作镇定地对太太说，“他们还没有说明他们这样做是为了什么，不过，没事的。”福特太太转向孩子们，说：“这两位是爸爸的朋友，向他们问好。”孩子们羞怯地向他们点点头。“脱下外套，到楼上去吧，”福特太太对孩子们说，“走时会叫你们的。”孩子们半信半疑地走开，不停地回头看，两个陌生人则冲他们微笑。孩子们上楼后，年纪大的说：“福特太太，这么做是对的。如果每件事都这么配合的话，那就会一切顺利的。”“你们想干什么？”福特太太问。“你们两个坐下，”年纪大的命令说，“我们要做的很简单。”福特坐在沙发上，年轻的守在门旁边，手一直插在夹克口袋里，面无表情，年纪大的站在福特面前。“福特先生，我要开车和你一起到镇上去，”他说，“我的同伴留在这里，看护你家人，作为你合作的保证，一直到我们回来。”“你的意思是，把他们当人质？”福特怒气冲冲地问。“是的。我知道你对此有些反感，但这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今天你要像平时一样，九点开保险库的门，一定要赶在工作人员来之前开。”“你准备洗劫一空，是吗？”福特说，“你忘了一件事，保险库有定时钟，它不到九点不开，我对此也没有办法。”年纪大的盯了福特一会儿，然后说：“福特先生，你休想瞒我们。这个星期，我们一直在观察你的银行，对银行的运作程序了如指掌。你没有注意到我们吧？这说明我们干得不错。”“并不是这样的，”福特说，“昨天快下班时，我就看到你们在银行里。”年纪大的冷冷地一笑说：“你们这种小银行是很容易对付的，你们这里的人很老实，所以，晚上你们并没有把所有的现金锁起来，出纳员的抽屉里全是现金，我们要的就是这些。”福特低下了头，这家伙说得对，出纳员有个非常不好的习惯，喜欢把现金留在抽屉里过夜。“现在，”年纪大的说，看看手表。“现在是七点三十分，进镇需要四十分钟，也就是说，我们八点十分到银行，在里面办事的时间不会超过一刻钟，所以，八点二十五分我们开车返回，九点稍稍过些时候，我们就应该能回来。”“前提是他得听话，要配合。”那个年轻的说。“弗莱克，不用担心。”年纪大的说，冲福特笑笑，“他会很听话的，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不会瞎来的。对不对，福特先生？”福特没有说话。年纪大的继续说：“如果我们不按时赶回这里的话，你的太太和孩子可就要倒霉了。如果我们九点半前不回来的话，我的朋友就可以断定，有人企图从中作梗。”“然后会发生什么事？”福特问。年纪大的耸耸肩，笑着说：“弗莱克的脾气可大了。”“好了，”年纪大的说，“我们出发吧！福特先生，为了你亲爱的太太和孩子，抓紧时间吧，时间已经不多了。”在手枪的威逼下，福特别无选择。走到门口时，年纪大的说：“福特先生，开你的车。”福特和年纪大的歹徒上了汽车。当他驶上公路时，意识到自己住的地方真是太偏僻了。歹徒停在路边的汽车，不会有人看见，没有人会问这是谁的车。福特猛踩油门，朝镇上急驰而去。“福特先生，别开太快了，”歹徒说，“我可不想触犯法律，”说完，哈哈大笑起来。此后，他们沉默不语，偶尔互相看一眼，视线相遇时，歹徒总是古怪地一笑。快到镇中心时，福特打破沉默，“你和我一起进银行，别人不会奇怪吗？”“不会，这儿的人很老实，不会怀疑的。”“假如我的同事早到了怎么办？”“他们早到过吗？”“没有，”福特愤怒地说，“不过，他们来上班，发现银行门关着怎么办？”“他们会打电话到你家，你太太在弗莱克的陪同下，会告诉他们，你睡过了头，正在来的路上。”“如果有人看见我进去，又离开，就不会怀疑吗？”“福特先生，就让他们乱猜去吧，等他们真的怀疑时，我早已经和弗莱克远走高飞了。”福特将车停在银行边的胡同里，下了车，悄悄走进银行。银行的窗帘拉着，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情形。“正好八点十分，”歹徒得意地说。福特突然转过身，对着歹徒大声问道：“如果我们不能及时回去的话，我的太太和孩子会怎样？”歹徒吓了一跳，掏出了手枪。“他妈的，你在质问我。”歹徒举枪瞄准福特的胸口。“动手吧，福特先生，”他厉声说道，“如果你心里还有家人的话，那就别浪费时间，赶快动手吧！”福特取出钥匙，打开抽屉，歹徒逐个拉开抽屉，取出现金放进袋中。歹徒原来估计需要十五分钟，但实际上只花了十分钟。“好了，福特先生，”当所有的抽屉都被掏空时，歹徒说，“现在我们要出去了。我拿着这么多钞票，如果有人阻拦的话，我准备毫不客气地干掉他，懂我的意思吗？”“我懂。”福特说。“所以，把车钥匙给我。如果我必须干掉你，这样也不妨碍我用你的车离开这个鬼地方。”福特惊恐地把钥匙交给他，歹徒似乎也有些紧张。他们从银行里出来，走到外面，马路上空无一人，福特松了口气，他真害怕发生枪战。他们绕进胡同，上了汽车，福特坐到驾驶的位置上。歹徒又把钥匙还给他，让他开车。“几点了？”福特问，看看手表，八点二十。“时间很充足，福特先生，加足马力，开车！”福特把车倒出胡同，几个行人似乎没有注意他们。在这个小镇上，很少有人会管别人的闲事。车里的福特在紧张万分的同时，也开始诅咒那些行人的冷漠，虽然他平时也这么做。但是如果他们敏感一点的话，一定会注意到这里有些不对劲，他们会打电话报警，警察会将福特从歹徒的手里救出——但是，这镇上只有两个警察，即使他们来了，也可能无能为力。汽车上了公路，福特就开始乱想：回到家后，到底有什么事会发生？两个歹徒会带着钱，老老实实地离开吗？他越想越害怕，越想越觉得可疑。福特觉得，最好的结果，是他们把福特全家人捆起来，然后就此逃走。最坏的结果——福特不敢去想。福特一言不发，沿着公路急驶，他只想以最快的速度回家，回到自己的家人身边，和他们一起面对即将发生的事，不管那是好事还是坏事。路上，他们很少遇见别的汽车。福特一路沉思，没有注意该拐进小路了，还是歹徒告诉他：“快要拐进小路了。”福特好像没有听见，歹徒用手指着前面，大声叫道：“要拐弯了！”但是福特并没有刹车，更没有减速，他本能地一打方向盘，汽车一个急转弯，驶离公路，冲上小路，因为拐得太急，汽车因为惯性冲出小路，猛地撞上了路边的一块巨石。福特的头撞在车窗上，一下子失去了知觉。等他再睁开眼时，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一扭头，看见了身边的歹徒，这时，他的记忆恢复了。那歹徒的头似乎已被车门撞碎，帽子早已不见，满头是血，脸上还是一副邪恶狰狞的表情，非常可怕。福特凝视着他，他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已经死了。福特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感到一阵始料不及的恐慌。他看看手表，九点十分，老天！时间快到了。他急忙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从撞毁的汽车后面绕过去，来到另一侧歹徒的身边。歹徒没有系安全带，软绵绵地躺在那儿。福特从他口袋里拿出手枪。他再看看手表，时间不多了，九点二十分他必须返回。如果他现在到公路上雇辆车，那会耽误太多时间。他在想是不是应该拿着那个钱袋回家，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弗莱克，也许他会离开。这办法可行，但如果弗莱克觉得这是个陷阱怎么办？那样的话，他可能会做出可怕的事。最后，福特打消所有的顾虑，拿着手枪，向自己家跑去。经过邻居的房子时，他曾想打个电话，但马上又意识到，那两家的电话都被切断了。在跑的过程中，福特不停地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总不能直接冲进去吧。过去一个小时里，弗莱克那家伙一定很紧张，而且会越来越紧张，因此，很难想象会发生什么事。福特停下脚步，他上气不接下气。他告诉自己，别走这条路，弗莱克一定密切注意着这条小路。因此，他穿过松树林，小心谨慎地绕道而行，来到房屋的侧面。他匍匐在松针上，绞尽脑汁，看有什么好办法。可以从地下室的窗户溜进去，上楼，出其不意地攻击弗莱克——可是，妻子和孩子都在他的枪口之下，这太危险。他看看手表：九点十分。才九点十分？这是怎么回事？他惊恐地瞪着手表，秒针静止不动，福特突然意识到，手表可能在车祸的时候就已经停了。现在到底是几点？他在汽车里到底昏迷了多长时间？突然，福特的家里传出一声急速的枪声，家里出了什么事？福特被一种难言的恐惧笼罩，他紧握手枪，没命地向家的方向跑去。他穿过树丛，越跑速度越快，他只想干掉那个歹徒，保护自己的家人。他跑过草坪，跳上门廊，穿过前门，冲进过道，突然，他与一个人迎面相撞，福特一看，竟是弗莱克！歹徒也正好从客厅跑进过道，枪就挂在身上。福特没有停下脚步，手指扣着扳机，边跑边开枪。一连串的子弹打在弗莱克身上，他全身抽动，随即倒在地上。福特跑进客厅，发现妻子惊恐万状地站在那里，双手捂着嘴。“孩子们呢？”福特大声问道。妻子惊讶地盯着丈夫手中冒烟的左轮枪。“他们在哪儿？”福特喊道。“在楼上，”她轻声说。“他们都没事吗？你呢？没事吧？”“没事，没事，”福特太太颤抖着说。福特扔下手枪，一把将太太揽在怀中，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我听见一声枪响——”他说，福特之后就紧张得说不出任何话。“他越来越紧张，”福特太太说，“那人当时的表情，真令人感到恐怖。”“他没有对你们怎么样吧？”“没有。”“那就好。他为什么开枪？”福特问。“他说，他发现林中有东西在动，以为是警察。不过，我看见了，是一头鹿，但他不相信，非要去看看。”“一头鹿？”福特轻声说，“他开枪打的是鹿？”“是，我觉得是。可是你是怎么回事？那个歹徒呢？你为什么这么狼狈？”福特太太问。福特叹了口气，说：“让我平静一下，让我平静一下。”说完就闭上双眼。这时，楼上传来两个孩子的声音，他们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听了一会儿，福特听清了，他们在争论，这林子里有没有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