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神

一场车祸,陈榆陷入昏迷。 为了唤醒他,妻子尤齐美启用了由他研发的人工智能系统“盲神”。随着警方、人工智能安全管理防卫局深入调查,发现车祸是计划周密的犯罪。人类谋杀?人工智能杀人?醒来,还是永久沉睡? 被爱就是存在于这个人的意识里。

003
“是。”
“干得不错,宫敏敏看人一向很准。”
“什么意思?”
“你把她的照片挂在墙上,你很想她,还对她念念不忘?”周东生的语调里不带感情。
“你呢?已经把她忘了吗?”
“你了解她吗?”周东生突然加重了语气。
“我想,我了解。”
周东生轻蔑地笑了,拿出一张名片和笔,在名片的背面写下一串数字,递给他。
“想了解她,打这个电话。”
“这是谁的电话?”他接过名片,正面印着周东生的名字,后面注明:四巨头律师事务所合伙人。
“打过去就知道了,最好晚上9点打。”
他们看了照片,关注点全部在REYKJAIK这八个字母上,我提醒大家还有一个重要信息,就是照片的拍摄地点。
“有道理。”孙局长赞同地点头,“是在什么地方?”
“广西北海附近的一座小岛,渔民都叫它水母岛,官方名字我不确定。”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敏敏姐刚刚去世,我俩的情绪都十分低落,迫切地想去开阔的地方透透气。他问我想去哪,我说随便。几天后,他带着我先坐飞机到北海,又坐汽车到乡下,又坐上一条渔船,最后登上了一座小岛。岛上一共十几户人家,有一条石头路,一个小卖铺,没有旅店,我们就住在一户姓马房子最大的渔民家里。马大哥热情实在,顿顿给我们做海鲜,给钱也不要。他说他有钱,弄不好比我们还有钱呢。原来有个外国投资集团看中了他们的小岛,决定投资开发,会付给他们巨额动迁费。虽然还没有最后敲定,但每户一千万总是有的。我们在岛上玩了十天,游泳,跟着马大哥出海钓鱼,抓螃蟹,在海滩上堆城堡。离开的时候我们心里充满了阳光,感觉好像年轻了十岁。我忘了问,他也没说,现在想想十分好奇,那么偏僻的一个小岛,他是怎么找到的呢?
“小关,去安排一下行程,我们明天就去水母岛。大家有问题吗?”孙局长看着我问。
“就算你们不去,我自己也要去。”
“好,大家回去准备准备吧。记住,不要用网络搜索与这个案子有关的任何信息,尤其是那八个字母和水母岛。”
“明白。我有个问题,盒子和钥匙,还有照片,我能带走了吗?”我问。
“当然,但我建议你明天最好还是带着。如果嫌麻烦,可以先放在我们这里,让小关帮你保管。”
“我不怕麻烦。”
我和周东生一起离开。
“关于这张照片,你怎么看?”在电梯里,他问我。
“在我看来,目前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你给我看的那张照片是假的。”
他若有所思地点头。
“你要去哪?我送你。”
“不用了,你忙你的吧。”
我坐出租车回到“阳光与小狗”书店。就像水母岛一样,如此偏僻冷门的一家书店,他是怎么找到的呢?据我所知,虽然他爱看书,但从来都是在网上买书,更多的是看电子书,并不是书店老板口中的文艺青年。
那两个看漫画的小孩儿已经走了。老板自己坐在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书。
“你好。”他笑着和我打招呼,表情就像是偷喝啤酒被逮住的小朋友。
“你好,我能坐下吗?”我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
“当然,当然。”他挪了挪身子,给我腾出更大的空间,“喝啤酒吗?”
“书店还卖啤酒吗?”我和他开玩笑。
“只有把顾客灌醉了他们才会买书啊。”他笑着走开了,不知从哪拿了一瓶冰啤酒给我。
“怪不得我丈夫会喜欢你的书店。”我喝了一口啤酒。
“陈榆怎么样?他好久没来了。”
“你们认识?”
“算是朋友。”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老婆说只有迷路的人才会走进我的书店,但奇怪的是,总会有新顾客出现在这里。陈榆就是。”
“为什么要把书店开在这里呢?”
“这栋房子是祖传的,不想卖,也不想出租,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拆迁。想来想去,也只能开书店了,也算是我的梦想吧,并不指望赚钱,只图我自己高兴。我们家,我老婆负责赚钱。哈哈哈。”他的笑声很爽朗。
“总有点什么特色吧?”
“有啊,就是不用电脑。这是一开始就决定的,就是想做得原始纯粹。还有我这里还卖正版电影蓝光碟,好莱坞、宝莱坞、亚洲、欧洲、南美,都有。可能是全上海最全的。陈榆来我这主要是买电影蓝光碟。”
“我总算找到罪魁祸首了,原来是你啊。我们家有一个房间,专门放他的藏品。他自己从来不收拾,都是我帮他整理。”
“给你添麻烦了。”他憨厚地笑了。
“我能看看他的购买记录吗?”
“可以啊。”
他走过去又走回来,神情变得很严肃。
“你是陈榆的老婆,对吧?”
“如假包换。”
“你们之间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为什么下午你来的时候还带着警察?”
“陈榆出了车祸,现在还在昏迷中,我们是在找车祸的线索。”
“哦,这样啊。”他尴尬地推了推眼镜,“我这就去拿。”
他拿回来一个账本,封面上写着陈榆。
“全在里面。”
“所有客户都会有独立的记录?”
“只有大客户才有。”
我看了一页便没有耐心再看下去了,就是老板手写的购买记录,应该不会有什么线索。
“说起电影,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儿……”
我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
“不好意思。”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是:王后。我感到一阵燥热。王后是我给他妈妈起的绰号,形容她就像童话《白雪公主》里的王后。由此可见我和她的关系。
“妈,你好。”我尽量不掺杂任何情绪。
“尤齐美啊,我儿子的电话怎么打不通?”她则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他可能在开会。”我撒谎,不是因为怕她担心,是因为怕麻烦。
“无所谓啦。是这么个事儿,我大孙子下个月过生日,你们准备好礼物,他想要最新款的篮球鞋,41码。”
“什么牌子?”
“我没记住,就那几个大的牌子呗,反正是最新款。你别忘了。”说完,她挂了电话。
王后的大孙子是我丈夫弟弟的儿子。他的弟弟叫陈林,是她的亲生儿子。他也是她的亲生儿子,但在他妈妈心中,和捡来的无异。我开玩笑说他是他妈妈的摇钱树,他也不否认。
我收起手机,长出一口气,从这段称不上愉快的插曲里跳出来。
“你刚才说什么?”我问书店老板。
“哦,我也是刚想起来,有一部电影叫《穆赫兰道》,你知道吗?”
“知道,是他的最爱,但我没看完过。每次都是看了开头就睡着了。”
“电影里也有一套奇怪的钥匙和小盒子,和他放在这里的那个很像。”
这可能是重要线索。
“在电影里,那个盒子和钥匙是干什么用的?”
“怎么说呢,有很多不同的理解,我和陈榆也聊过,那也是我最爱的电影之一,我们的看法比较一致。盒子象征着虚幻与现实这两个世界的大门,钥匙能打开这扇大门。”
离开书店,我直接回到医院。坐到他的床边,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的脸,听着他均匀的呼吸声,我的恐慌感才渐渐消退。
他还活着,我的生活就有希望,甚至,世界就有希望。
之前还是将信将疑,现在我十分肯定,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已经悄然上线。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他留下的线索和暗示足以证明这一点。选择在“阳光与小狗”存放线索是因为那里不用电脑,可以避开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的耳目。钥匙和盒子是联通虚幻与现实世界的大门。人工智能就是一个世界,盒子的出现暗示着虚幻世界已然上线。这些同时也说明他早就注意到这个超级人工智能的存在,并且对它建立了制约,限制了它的发展。所以它策划了他的车祸,企图找到制约,解除限制。可是,他又是怎么注意到它的呢?是他创造了它?就像周东生说的那样?绝对不是。因为周东生推论的基础是那张照片,那张照片是假的,他的推论根本站不住脚。而周东生监视他的研究所发现的内容其实是他在开发限制它的程序。他之所以不解释,是害怕给我们带来危险,这也是连我也要隐瞒的原因。一定是这样。他就是这种人。从结果看,他的担心是正确的,不然出车祸或者其他意外的就不仅仅是他自己。既然他早就有所担心,为什么不把它扼杀在摇篮里呢?是因为对它还抱有希望吗?或者是与它的创造者有关?它的创造者到底是谁呢?创造它的目的是什么呢?完全没有头绪。我也厌倦了这样自问自答式的思考。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留下了针对它的制约,而我们已经找到了指向这个制约的线索。水母岛、REYKJAIK和钥匙。现在所要做的就是将这些线索连接到一起。我猜想,REYKJAIK可能是密码,钥匙可以打开两个世界的大门,也就能锁上,而所谓的大门应该就在水母岛上。
晚饭后,张小飞来了,竟然还带了一束花。
“不要误会,送给你丈夫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就是有点意外,你看着不像是喜欢送花的人。”
“我知道。怎么说呢?虽然现在的情况还很复杂,很多事儿还没有弄明白,但我可以肯定一点,你丈夫是一个了不起的人,我很敬佩他。”
“谢谢,谢谢。”我有点受宠若惊,“这么说你也相信有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已经上线了?”
他点头。
“我不懂技术,对人工智能没有兴趣,只对人感兴趣。关于是谁创造了这个人工智能,有什么想法吗?”
“没有,但肯定不是我丈夫。”
“肯定的。”
“你不是专门来送花的吧?”我一边插花一边问。
“明天去水母岛的飞机安排好了,人防局安排的,早上8点准时起飞,我6点半来接你。主要是来告诉你这件事儿,电话里不方便说。”
“在哪个机场?我自己过去就行。”
“一个军用机场,比较偏僻。”他无所谓地看着我。
“那还是你来接我吧。”
9点,我就躺到了床上,想着一定要早点起来,用盲神二代和他聊天。结果翻来覆去胡思乱想,折腾了两个钟头才睡着,最后还是起晚了。一切收拾妥当,已经6点15分了。犹豫了一下,还是拿出头盔戴到了头上。
你留下的线索我们都找到了,一会儿就去水母岛,希望能顺利找到你暗示的那个“大门”,关闭那个超级人工智能的虚拟世界。刚才洗脸的时候突然想到,我们那次去水母岛之前你还和人打了一架。记得当时我们是在吃火锅,后来来了两个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坐在我们斜对面,点完菜就开始抽烟,说话声音还特别大。服务员提醒他们不能吸烟,他们也不听。我又说了一次,他们只是轻蔑地瞟了我一眼。然后,你就怒了,走过去,抢下一个人的烟扔到了他们的火锅里。那个人骂了一句,站起来打你,你躲开,然后一拳就把他打倒了。另一个人也站起来了,本来是想打你的,结果被你震慑住了,没敢出手。当时我既兴奋又紧张,如果那个人敢碰你,我就冲上去和你一起揍他。最后也没叫警察,他们没吃火锅嘟嘟囔囔就走了,我们付了他们的账单。回家的路上,你跟我说你特别后悔,打人终归是不对的。我说对着呢,这种人就是该打。之前我对吸烟没有任何意见,个人选择而已,只要不对着我,不乱扔烟头就好。那段时间,因为敏敏姐的去世,我开始憎恨在我们面前吸烟的人。也许敏敏姐患病与吸烟毫无关系,但一想到二手烟会导致肺癌,我就会对吸烟的人火冒三丈。也正是这件事儿让我俩意识到心态和情绪出了偏差,是时候该休假了,然后就有了水母岛之旅。今天我说起这件事儿是因为当时你出手打人的时候我没有参与,后来有一阵子特别后悔,那很可能是你这辈子唯一一次出手打人,我竟然只是个观众。现在终于轮到我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拯救世界。你却……
有人敲门,我向门口望去,才意识到因为匆忙我竟然坐到了门上窗户可见的范围内,而那里正有一个人在向里张望,是张小飞。
糟糕。
我赶紧摘下头盔,放到床头柜里,锁好。
“进来吧。”我一边假装收拾包一边说。
“收拾好了吗?我们得走了。”他打开门,站在门口,有点不耐烦的样子。
在车上,沉默了很久,我忍不住先开了口。
“你都看见了?”
“头盔挺酷的,我喜欢。”
“那是盲神二代。”
“我想也是。感觉怎么样?有效果吗?”
“感觉挺好的,效果还不知道。你要向人防局举报我吗?”
他想了想。
“不知道你有没有感觉,这个超级人工智能上线之后也带来了一点好处。”
“什么好处?”
“拉近了人与人的距离。”
“不明白。”
“之前无论什么大事小情能用电话沟通的绝对不见面。现在可好,为了躲开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再小的事情也要见面说才有安全感。这才几天,我找过你多少次了,感觉你就是我认识了十多年的老朋友。”
他瞟了我一眼。
“我也有这样的感觉,但我还是希望你能说得明确点。”
“麻烦。你可以相信我。”
他不耐烦地笑了。
到了机场,为了保密,防止那个超级人工智能通过手机定位跟踪,我们上交了私人手机,由人防局代为保管。
飞机起飞之后,关助理给大家发了一份关于水母岛现状的资料。
上面显示开发水母岛的投资集团来自挪威,名字是Double Ten Investment Group。集团的标识是一个大的10,在0里面还有一个小的10。该集团成立于四年前,投资项目遍布世界,涉及旅游、酒店、餐饮、食品安全和信息科技等多个领域。水母岛是他们投资开发的第一座岛屿,总投入高达16亿美元。一年半之前开始投入运营。经过填海造陆工程,现在水母岛的面积是原来的4.5倍。岛上建有一家世界顶级酒店,一座高尔夫球场,世界一流的海滩,以及私人游艇码头等高端游乐设施。
在资料的最后有一段红字。“该集团的总裁Homer 是一位神秘富豪。他只接受电话和邮件采访,从不在公开场合露面,从不参加任何公开活动。没有人(包括公司副总裁)见过他,他用电话和邮件统治着他的投资帝国。甚至有谣传说他根本不是人,而是一个虚拟的存在。”
“你们怎么看?”孙局长问。
“不好说。弄不好谣传是真的。”张小飞代大家回答。
“那串字母,有什么发现吗?”周东生问孙局长。
“还没有。我们偏向于认为并没有确切的含义,它本身就是密码。”孙局长答。
飞了大约半小时,孙局长的卫星电话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只说了“ 你好”和“我是”,剩下的时间都是在听。放下电话,他让关助理拿来平板电脑,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平板电脑放到大家都能看到的位置。
“两小时之前,法国巴黎发生了一起恐怖袭击事件,这是最新的视频。”
他点下播放键。视频很清晰。地点应该是一家酒吧,人很多,男多女少,很多人都穿着某个足球队的队服,可能刚看完球赛。不一会儿,一前一后进去两名男子,也穿着同样的队服,都拎着健身包,一个坐到里面,一个坐在门口,各自点了饮料。过了一会儿,坐在里面的男人喝了一口自己的饮料,四处看了看,突然站起来,从健身包里拿出一把冲锋枪。他身边的一个男人发现了,呼喊着,跑向门口,有人跟着跑起来,更多的人愣在原地。这时门口的那名男子也站了起来,同样从健身包里拿出一把冲锋枪。接着,怪事发生了,里面的那个男人毫无预兆地倒了下去。几乎是在同时,门口的这个人端起枪准备射击,随后也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再动弹。
“我靠,怎么回事,没看懂。”张小飞一脸懵懂地看向孙局长。
“倒下的这两个人是恐怖分子?”周东生问。
“已经确定了。孙局长回答。”
“尸检了吗?”张小飞问。
“检查完了。”
“他们死于心肌梗塞,在他们的体内发现了纳米机器人。”我说。这一点不难猜到。
孙局长赞许地看着我,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是超级人工智能杀了他们?”张小飞眯起眼睛。
“初步的结论是这样。”孙局长答。
“这个超级人工智能和我们在查的是一个吗?”张小飞继续问。
“理论上,世界上只可能存在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周东生说。
“可是,这个超级人工智能是好的啊?”张小飞看上去十分困惑。
周东生摇了摇头。
“我们的好坏标准并不适合它。”
“你是从哪得到的消息?”我问孙局长。
“美国同行。”
“他们怎么看?”我继续问。
“他们刚刚意识到,世界上可能存在一个超级人工智能,颇为震惊。”
“这两个恐怖分子的身体里为什么会有纳米机器人呢?它是怎么办到的?”张小飞又问。
“不知道,所以才可怕。说不好现在我们的身体也有了。”说话的时候,孙局长怕冷似的将双臂抱到胸前。
“在这之前我丈夫车祸之后,有没有其他恐怖袭击或者恶性枪击事件?”我问。
“我记得阿富汗有一次。”关助理说。
“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的恐怖分子身体里都有纳米机器人。”
“不一定。”张小飞因为激动站了起来,“如果和我们这次的行动联系在一起,会得出什么样的结论?”
“它是想用这次行动来证明它是好的。”周东生接着说,“如果我们认为它是好的,就不用去寻找对付它的方法了。”
“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就是说它知道我们这次行动的目的。”张小飞紧张地看着我们。
周东生笑了。
“至少说明了一个问题,就算它知道了,现在还没办法拿我们怎么样,不然可以直接控制我们的飞机,让我们现在就掉下去。”
话音刚落,飞机一阵颠簸,大家赶紧回到位置上坐好。
很快,飞机又恢复了平稳。
我望着窗外,望着一片片的云团,想着此次水母岛之旅可能会拯救云团下的世界,心里久久不能平静。
飞机降落。
早已等在跑道旁的两位青年军官跑过来迎接我们,引领我们登上一辆黑色商务车。坐在副驾驶的军官拿出一个黑色的背包递给孙局长。
“长官,这是按照您的命令准备的武器。”
孙局长接过背包,从中取出两把手枪递给张小飞和关助理。又拿出两个电击器递给我和周东生。周东生看了看电击器,苦笑着问孙局长能不能也给他一把手枪。
“法律规定不能,不信问法官。”
孙局长看我。我点头。他无奈地摊了摊手,接着又解释说:“那段视频大家也看到了,它很可能已经掌握了我们的行动。不过也不用紧张,既然飞机已经安全降落,说明危险并不大。武器只是为了以防万一,不到逼不得已,请不要使用。还有,到了岛上,我们就是游客,不要暴露身份,禁止单独行动。”
“这个怎么用?”我捧着电击器问周东生。
“我也不会,所以才要手枪。”
“你会用手枪?”
“也不会。”
关助理接过我的电击器,一言不发地给我们做了示范。
汽车穿过市区,进入一条沿海的公路,路边每隔一千米就有一个水母形状的标识牌,上面写着距离水母码头的公里数。不久,水母码头进入了视野,即使事先不知道它的名字,看见了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因为整栋建筑就是一个半透明的“大水母”。
“大水母”的身体里很凉快,有十几位游人站在检票口,我们买了票排在最后。上一次来,渔船开出去十多分钟,我们才隐约看见水母岛像个小馒头一样漂在海面上。现在,我站在购票厅里就能看见远处海平线上耸立着两栋大厦,模模糊糊地,仿佛海市蜃楼,应该就是开发后的水母岛。
往来接送客人的是豪华游艇,各类点心、水果和酒类,应有尽有。人们三五成群地站在甲板上吃喝聊天。孙局长、关助理和周东生很快融入游客中,只有张小飞一头钻进船舱,穿着救生衣,表情僵硬地坐着,右手攥着我帮他拿的啤酒,实际上一口也没喝。
“你是怕水喽?”我坐在他对面陪着他。
“不是怕水,是怕海。”
“为什么?”
“天生的。”
“怎么个怕法?看见就不行?”
“在海边也怕,可以克服,但像现在这样在海上,看不见也怕。”
“如果这会儿让你站到甲板上会怎么样?”
“腿没劲儿,站不住,晕,想吐。”
“你会游泳吗?”
“会。游泳池不怕。”
“江河湖泊呢?”
“不行。”
“去看过心理医生吗?”
“不用看,我自己在网上查过了,算是广场恐惧症的一种。”
“外面风景很美,你们不出去看看?”一位穿条纹POLO衫文质彬彬的青年走进船舱和我们搭话。虽然有点唐突,但态度很友好。
“风景那么美,你怎么进来了?”张小飞没好气地反问。
青年尴尬地笑笑。
“太晒了。”
“抹点防晒霜就好了。”张小飞用嘲讽的语气说。
青年一脸无辜地看我。我赶紧打圆场。
“不好意思,他有恐海症,一到海上情绪就不稳定。”
“还有这种病?第一次听说。”青年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你才有病呢。”张小飞瞪他。
“啊?不好意思,是我说错话了。”青年连忙摆手道歉,脸涨得通红。
“他就是有病,你别理他。你是来旅游的?”我转移了话题。
“算是吧,顺便也做一些调查研究。”
“研究什么?”张小飞就像在审讯犯人。
“水母。”
“你是博士吧?”张小飞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
“你怎么知道?”
“除了博士,谁会有闲工夫去研究水母呢?”张小飞撇了撇嘴,故作轻松地喝了一口啤酒,“水母有什么好研究的?”
青年笑着微微摇了摇头。
“水母岛之所以叫水母岛是因为在岛的四周生活着很多种水母。其中有一种叫灯塔水母,这种水母最初被发现于加勒比海地区,在亚洲比较少见。有科学家认为,灯塔水母可能是世界上唯一长生不老的生物。研究灯塔水母是为了破解长生不老的秘密。”
“这么神奇。”我附和他,缓和一下气氛。
他警觉地瞟了一眼张小飞。张小飞没理他,皱着眉头,思绪好像转到了别处。
“这次我希望能抓到几只活体样本。”他又转向我。
“肯定会的。”我微笑着鼓励他。
水母岛越来越近,但在船舱里看不见全景。外面不时传来惊叹声和笑声,青年又回到甲板上。我也动心了,便问张小飞:“要不我扶着你也去看看吧。”
“你去吧,我就算了。”他苦笑着回答。
“那我去了。”
我走出船舱,站到周东生的身旁。水母岛就在我们的正前方,望着它,我感到一阵恍惚,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严重的质疑。这真的是水母岛吗?与我们之前来过的那座海岛简直是天壤之别。怎么形容才好呢?是谁用魔法将陆家嘴的一角搬到了太平洋吧。仅仅那两栋大约四十层的高楼就足够震撼人心。也许放在陆地上只能算是平庸之作,甚至是奇葩建筑,但建在岛上则堪称奇迹。其中左边的大楼位于岛的中央是1的造型,右边的大楼建在岛的垂直边缘,外观是0状,中间镂空的部分——如“Double Ten”的标识——又是一个10,而最惊人的一点是大“0”的右侧楼体全部悬空在海上。因为这两栋大楼,整个海岛的神态就像是一艘乘风破浪随时面临倾覆危险的单人帆船。
“我们不会住在那个0号楼里吧?”我问周东生。
“好像就是。”
我看得出他神情紧张,好像有什么特别的发现,但甲板上人多嘴杂,又不能多说,我当然也无法多问。
游艇绕着水母岛转了一圈,有讲解员为我们介绍了整座岛的情况。左半边是原来的水母岛,1号楼是综合楼,娱乐、行政、治安、管理和医院等都在那里。右半边是填海造陆的部分,0号楼是水母岛大酒店,七星评级,大楼和下面的整个陆地是一体的,理论上可以抵抗12级地震和海啸,是世界上最安全的高楼。
码头上有游览电瓶车,直接将我们送到水母岛大酒店。
路上,我们经过了很多中间建有假山的巨大水池。酒店门前也有一个,伴随着悠扬的轻音乐,十根水柱从假山中间喷出,原来是喷泉。水柱忽高忽低,翩翩起舞,银龙一般,白色的水雾如仙云在风中飘散,迎着阳光反射着七彩的光芒,美不胜收。但奇怪的是水珠落到身上并不觉得凉爽,反而温乎乎的。
“这个喷泉的水好像是热的?那白雾好像是水蒸气。”张小飞问。
“好像是的。”我回应他。
“喷泉的水怎么是热的呢?”他问来迎接我们的男服务生。
“这是我们岛上的一大特色。环保是我们建岛的基本理念,我们岛上并不使用空调,酒店和前面的综合大楼全部是用水循环系统来降温或供暖。喷泉是水循环系统的一部分,在岛上一共有36处这样的喷泉。我们的喷泉和别处的也不一样,是不用电的,而是根据间歇泉的原理建造而成,同样是环保的。”男服务生像背课文一样解释一番。
“间歇泉是什么?”张小飞又问。
“不好意思,我也不太懂。”男服务生歉意地笑了,“只知道是冰岛的著名景观,我们这里水循环的设计师就是来自冰岛。另外,晚上6点,全岛的36处喷泉会同时喷发,场面很壮观。我们酒店的每一个房间都能看到全景,感兴趣的话可以留意一下。”
我们的房间在顶层,两个套间,位置是对门,我和周东生一间,他们三个住一间。简单休整之后,他们来我们的房间开会。
“小尤法官,你的那把钥匙放在哪了?”孙局长问我。
“在我的包里。”
“暂时还是交给关助理保管更安全,你觉得呢?毕竟他有枪。”
我拿出钥匙交给关助理,他带着钥匙转身进了卫生间。
“大家有什么发现吗?”孙局长故作轻松地来回踱步。
“我倒是没什么发现,但有一个很俗的问题。现在应该算是度假的旺季吧?”张小飞从窗口转过身看我们,“但目测岛上的游客并不多,你们觉得开发这个岛能赚钱吗?”
“肯定不赚钱。”周东生坐在沙发上,连着打了两个哈欠。
“那开发这个岛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张小飞问。
“好问题。”孙局长说,“我一直在想另一个问题。陈榆和Double Ten集团是什么关系呢?你们之前来这个岛肯定不是偶然的,对不对?”他转而问我。
“之前我以为是,现在看来不是。”
“既然他留下线索在这个岛上,说明他之前就知道这个岛将被开发。”
“你是想说我丈夫就是 Homer ?”
“有这种可能,对不对?没人见过Homer, 他可以是任何人。”孙局长摸着下巴,看着我。
我点头默认。
“这样的话,你的问题就好解决了。”他指了指张小飞,“开发这座岛的目的就是制约那个超级人工智能,旅游项目只是幌子。”
“为什么选这座岛呢?”张小飞又问。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整座岛就是一个巨型计算机。”周东生接着话题说。
“不会吧?”我不敢相信这种说法。
“有道理,天才的想法。”孙局长却频频点头,“有证据吗?”
“没有证据,只是我的猜测。之前在游艇上解说员说填海造陆的部分和这座大楼是一体的,能够抵抗12级地震和海啸,一个度假海岛为什么要建造得这么坚固?以及,假设这座岛就是一个巨型计算机,最大的问题会是什么?”
“是什么?”张小飞问。
“散热。”周东生回答。
关助理从卫生间出来,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所谓的环保水循环系统就是计算机的散热系统?”孙局长插了一句。
“没错。还有,这一点也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岛上的两栋大厦,你们看到的是数字10,我看到的却是1和0,也就是二进制,是计算机的数制。这一点也可能是陈榆留下的暗示。”
“这栋大楼的镂空部分也是1和0,也是暗示吗?”我问。
“我也说不准,也许只是Double Ten 集团的标识,并没有特殊的含义,所以只是说可能,都是我的猜测。”
“我还有一个问题。”孙局长沉吟片刻,“是三个问题。第一个问题,利用海水散热直接将热水排放到海里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建喷泉?第二个问题,辐射,如果整座岛是一个巨大的计算机,想必辐射会很大,怎么解决呢?第三个问题,能源,驱动这个巨型计算机的电力从哪里来?”
“建喷泉是为了环保。如果直接将热水排放到海里,肯定会带来海洋环境的变化,影响附近的海洋生态。陈榆是一个环保主义者。我所说的巨型计算机,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一台巨大的计算机,另一种可能是一个巨大的计算机组,由无数台计算机组成。我几乎可以肯定是后一种,因为成本相对小,而且计算机组最大的好处是个别计算机的损坏并不会影响整个机组的运行。无论是哪一种,辐射都不是大问题,应该和上海几个写字楼的辐射量差不多。电力嘛,应该是太阳能加核电。”
“我相信你的说法,这个岛肯定是一个巨型计算机,有没有可能这里就是它的老巢呢?”张小飞问。
周东生摇头。
“正好相反。它可以在任何地方,也可以同时存在于很多不同地方。这里却是它唯一到不了的地方,这样才能构成对它的制约。”
“我们需要做的是启动这个海岛计算机?”张小飞继续问。
“不完全是。计算机可能一直在运转,简单点说,我们要做的是启动一个程序,这个程序只有这个海岛计算机才能运行。”
“这些技术细节留着以后再讨论吧。我们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启动装置。”孙局长站到我们面前,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头顶,“陈榆肯定在岛上留下了线索。小尤法官,你来负责寻找线索,周顾问协助,张警官负责保护你们。我和关助理负责验证周顾问的猜测。吃完午饭就开始行动。关助理,把对讲机发给大家,随时保持联系。”
等到他们离开,房间里只剩下我和周东生两个人,我问他:“你仍旧认为是我丈夫创造了外面的那个超级人工智能?”
“说实话,我不知道,但我真心希望是他创造的。”他的神情十分忧伤,“那样的话,我们也许还有胜算。”
西门好奇就像是小孩子,不仅对什么都充满好奇,还是一个急性子,一个劲儿地催促陈榆给周东生留下的那个手机号码打电话。
“他说晚上9点打,我们偏要现在就打。”
陈榆自己也好奇,照着号码打过去。响了几声之后,那边接起来,是一个男人。
“你好。”男人说,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并不方便接电话。
“你好,请问,您认识周东生吗?”陈榆客气地问。
“不认识,你打错了。”那边挂了电话。
西门好奇还想再打一次,并建议试试宫敏敏。
陈榆拒绝了,他又改了主意。从周东生的态度判断,电话那边肯定会说宫敏敏的坏话。既然是坏话,听不听其实是无所谓的,如果想听,还是晚一点好。睡觉前,听一听,醒来也就可以忘掉了。
晚饭后,尤齐美又来了,声称是提前上岗,但不干活,只是坐在陈榆对面,东拉西扯地和他聊天。得知周东生留下一个电话号码,与宫敏敏有关,她一下子就坐不住了,蹦着跳着,要求陈榆马上给那个男人打电话。
陈榆无奈,再次拨通了那个号码,同时打开免提。
“喂,你好。”这次接电话的是女人。
“你好,请问,您认识周东生吗?”因为换了人,陈榆想再试试周东生的名字。
“谁?”女人很不耐烦。
“周东生,您认识吗?”
“不认识。”电话挂断。
“真没礼貌,再打。”尤齐美直接按下拨出键。
“试试宫敏敏。”西门好奇在一旁提醒。
“你有病吧?我都说了不认识了。”还是那个女人。
“宫敏敏呢?”陈榆抢着说,“你认识宫敏敏吗?”
女人沉默了一秒钟,挂了电话。
“她好像认识敏敏姐。”尤齐美再次按下拨出键,“如果还是女的,我来说。”
可是这一次人家没接,直接挂断。再打,又挂。等了五分钟,换用尤齐美的手机,响了好久,对方接通,但不说话。
尤齐美退缩了,把手机推到陈榆面前。
“你好,请问你认识宫敏敏吗?”
“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你还想怎么样?你到底要怎么样?”这次是男人,声音低沉,充满怒气。
“你别生气。”他试着解释,“不好意思,打扰你了。但今天我第一次打这个电话,你认识宫敏敏吧?我想和你聊聊。”
“可我不想,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号码的,也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打,我不想聊什么宫敏敏,你以后再也别打这个电话了。”
陈榆以为他会挂电话,可是他没有。
“你别激动,我想你误会了……”他想继续解释,却被对方粗暴地打断了。
“我没误会。就算你不是那个变态,肯定也是那个变态的同伙,你告诉我,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我只是想和你聊聊宫敏敏。”
“去你妈的。”男人挂了电话。
“现在怎么办?”陈榆问尤齐美,也是在问西门好奇。
西门好奇等着尤齐美先说。
“首先,可以肯定一点,这个男人认识敏敏姐。”尤齐美站起来,抱着胳膊,来回踱步,“其次,因为号码来自周东生,据我推测,他口中的变态指的就是周东生。结论,我们一定要找到这个男人,和他当面谈一谈,说不定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怎么找呢?”陈榆问。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才是私人侦探好不好?”尤齐美又坐回沙发上。
尤齐美走后,真正的侦探西门好奇告诉陈榆,她已经想好了找到那个男人的办法。
第二天,10点半,尤齐美如约来上班。陈榆安排她做的第一件事儿就是给那个男人打电话,她要讲的内容早已写在字条上。
用的电话是前台的座机,很快接通,是那个男人。
“喂,你好。”
“您好,我是爱美快递公司上海分配中心客服部的工作人员,工号是73955245。”尤齐美拿着腔调照着字条念道。
“爱美快递?没听说过。”男人很谨慎。
“我们是一家新成立的快递公司。”
“你说吧,什么事?”
“首先我们要向您表示歉意,您有一份快递,由于运输过程中包装磨损严重,收件人姓名和地址都看不清了,为了让您尽快拿到快递,才给您打电话,如果给您造成不便,还请您谅解。”
“什么快递?我最近没买东西。”
“看包装,应该是衣物,寄件地址是杭州市下沙区人民街69号,寄件人是陈榆,淘宝ID是炫衣风采。会不会是您太太买的东西?要不您给她打电话确认一下?”
男人叹了口气。
“不用了。要我的地址是吧?”
“还有姓名。”
男人说了一个市区的地址,尤齐美记下来。
“还有您的名字?”
“雷先生就行了。”
“雷先生,打扰您了,真不好意思,您的快递大概在中午便能送到,感谢您对我们工作的支持,祝您工作愉快。再见。”
放下电话,尤齐美向陈榆投来崇拜的目光。
“你简直神了,和他说的话全都对上了,你怎么做到的?”
陈榆笑而不答。
尤齐美也想跟着一起去见这位雷先生。
“你不能去。毕竟我们有骚扰甚至诈骗的嫌疑,如果他报警,我被抓了,还指望你去保释我呢。”陈榆劝她。
她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这才作罢。
陈榆和西门好奇坐出租车找到这位雷先生的公司,告诉前台小姐,找雷先生。前台小姐打了一个电话。一会儿,一个男人从挂着销售部门牌的玻璃门里走出来。他穿着黑西裤、白衬衫,脖子上挂着公司的挂牌,上面印着:销售主管,雷克雅。脸挺大,圆鼻头,眼睛小,戴着无边眼镜,短头发,前面和中间已经微秃。站在玻璃门前,一副随时准备回去工作的一样。
“雷先生,你好。”陈榆和他打招呼。
“你好,你是?”他一脸困惑。
“我叫陈榆,爱美快递的,我们昨晚也通过电话。”
他懊恼地摇摇头,接着马上警觉起来,上下打量陈榆。
“你想干吗?”
“你别紧张,我只是想和你聊聊。”
“聊什么?”他微微后撤了一步,做出防御姿态。
“我是宫敏敏的朋友,我猜你也是她的朋友,所以我想像朋友一样和你聊聊天。”陈榆很放松,脸上一直保持着笑容,“可以吗?”
他瞄了一眼前台,前台并没有注意这边。他又把陈榆打量一番。
“我工作很忙,没有时间。”
“中午休息的时候怎么样?我们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我请客。”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也许是因为陈榆说要请客,他稍稍放松了警惕。
“我们可以吃饭的时候聊。”
“那好吧,你等我二十分钟。”
他并没有报警。不到二十分钟,人就出来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电话?”进了电梯,他又问。
“这人真没意思”,西门好奇对他翻了个白眼。
“一个朋友告诉我的。”陈榆回答。
“你的朋友是谁?”
“我们吃什么?”
“那边有个日式面馆,我中午都在那吃,你的朋友叫什么?”
“你是做销售的吧?”
他诧异地看了陈榆一眼。
“有什么问题吗?”
“放松点,我没有恶意,做销售的时候总不能一味地索取,是不是?”
他瞪了陈榆一眼,不再说话。
他们坐到那家日式面馆的一个小隔间里,他要了一碗乌冬面,陈榆点了一碗特色拉面。
“你认识宫敏敏?”陈榆先发问。
“认识,有一段时间我们关系很好。”面还没上来,他已经把筷子拿在手里,做出随时准备吃饭的架势。
“你们的关系,有多好?”
“很暧昧。”
“暧昧?”陈榆想笑,他实在难以想象宫敏敏会和眼前这个即将秃顶的中年男人有过暧昧。
“对,很暧昧,我向她表白过,她没接受,但也没拒绝。有一次我还向一个朋友介绍说她是我女朋友,她也没反对。”他骄傲,又有点挑衅地看着陈榆。
陈榆觉得可笑,他很肯定,所谓的暧昧只是对面这个可怜男人的错觉。但也不全怪他,宫敏敏就是那样的人,不喜欢当面拒绝人,不喜欢让人难堪。她太理想化了,对每个人都释放善意,当人们犯错时,她总是希望人们能够通过自己的反思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不是因为撞了南墙才纠正方向。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在酒吧认识的。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他问话的语气很轻佻。
“她很少去酒吧。”
“那我就不知道了。”
面来了,他开始吃面,发出吧唧吧唧的声响。只冲这一点,陈榆便对他厌烦透顶,对于他和宫敏敏的关系也彻底失去了兴趣,但还有一件事,他想弄明白。
“现在我可以回答你的那个问题了,告诉我你的号码的,是她的男朋友。”
“他就是变态。”一提起周东生,他变得很激动,啪一声把筷子摔到桌子上,溅了陈榆一身面汤。
“你知道吗?他骚扰我快一年了。”
“给你打电话?”
“对,每周二9点到10点之间,问我各种奇怪的问题,我换了几次手机号,都没有用,他总是能知道新的,我做海外销售,必须24小时开机,尤其是晚上。”他咽了口吐沫,擦了擦嘴,“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骚扰我了。妈的。”
“他给你打电话都说些什么?”
“什么都说。小到家长里短,大到国家大事。还给我介绍股票,一次他告诉我一只股要涨,建议我买,我当然没听他的,他是神经病啊,可是那只股真的涨了,一周涨停三次,然后他就打来电话问我买没买,我说我没买,他就嘲笑我。后来,他又说一只股要涨,我信了,结果现在还被套着呢。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他不问宫敏敏的事儿?”
“不问,从来没说过。就算他是宫敏敏的男朋友,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要骚扰我呀?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我不知道。”陈榆突然觉得他也很可怜。
“我能求你件事吗?”他的态度软下来,“劝劝他别再给我打电话了,我被他搞得精神都不好了。我和宫敏敏真的没什么。”
“你为什么不报警呢?”
“谁说我没报警?没有用,警察也追查不到他的号码。”
“我会劝他的,但不一定有用。”
他叹了口气。
“看得出来,你是好人,我跟你说实话吧。说我和宫敏敏暧昧,只是我自己骗自己。宫敏敏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人呢。现在回想起来,和她在一起的感觉,更像是她在研究我。”
“研究你?”这个词让陈榆觉得既新鲜又诧异。
“没错,研究,观察,或者这么说吧,我就像是一只蚂蚁,她偶然路过,蹲下来多看了我两眼,就是这样。”
“相信我,她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人。”
“但愿吧。还有,你说你叫陈榆,是吧?”
“怎么了?”
“她提起过你。”
“是吗?怎么说?”陈榆十分惊喜。
“怎么说起来的,我忘了,反正,她说,在她看来,你是一个可以改变世界的人。”说完,他又忍不住朝着陈榆多看了两眼。
虽然陈榆并不是百分之百相信雷克雅的话,但他心里还是很受用,同时,也有点难过。改变世界太难了,他应该很容易让宫敏敏失望吧。
出于安全考虑,午饭吃的是关助理带来的饼干和罐头。他还带了啤酒,但谁也没喝。孙局长一再强调,禁止吃岛上的食物。
稍加休息之后,孙局长和关助理去“玩”潜水。剩下我们三个租了一辆电瓶游览车,由张小飞来驾驶,像所有的观光客一样,开始环岛之旅。从新岛的金沙滩浴场开始,经过落日坝、灯塔、游艇码头,在潜水湾停了一会儿,和孙局长与关助理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向前,进入“老”水母岛。景点有螃蟹窝,其实是碎石滩,退潮的时候可以去抓螃蟹。接着是老码头,当初我和我丈夫来的时候就是从这里登岛。现在那些破旧的渔船都不见了,代替它们的是为出海钓鱼的游客准备的新型快艇。再往前是水母乡,近距离观看水母的绝佳地点。上一次来我们每天傍晚都到这里散步,看着小水母在水里自由自在地飘荡,心情也变得异常轻松。在我的印象中,马大哥的家就正对着水母乡。我向那个方向望去,惊奇地发现那所石头砌成的三间白房子居然还在,前面低矮的石头院墙也在,墙角的葡萄架和葡萄藤也还在,郁郁葱葱的,仿佛油画的一角。葡萄架的旁边架着一块招牌,上面写着:水母酒吧。
“那是我们上次来住过的房子。”我指给他们,“我们去看看吧。”
房子的外观几乎没有变化,但里面已经改得面目全非,完全是一个都市酒吧的模样。虽然我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不免失落。酒吧里只有五位客人,其中一位便是在游艇上认识的“水母博士”,还有两个外国人,一黑一白。
“这么巧。”“水母博士”和我打招呼。
“是啊,好巧啊。你也对老房子感兴趣?”
“嗯,来之前特意看了攻略,说这里是全岛唯一保留的老建筑,而且啤酒特棒,你们也应该尝尝。”他端起面前的啤酒喝了一口。
“那我们也试试吧?”我问周东生和张小飞。
两人心领神会,点头同意。既然这里是全岛唯一保留的老建筑,我们又曾经在这住过,那么不出意外的话,线索一定也在这里。
我们点了三杯啤酒,坐到靠近窗口的角落,一边佯装喝酒聊天,一边细心观察。墙上有飞镖,梵·高《向日葵》的仿制品以及几张老电影的海报。吧台的另一边有一张台球桌,再里面原来卧室的房间有一个小舞台,上面摆着麦克风和架子鼓,后面是幕布。我们去玩了一会儿桌球和架子鼓,又分别去了厕所,并没有发现,于是又回到窗边的座位。我从窗口望出去,看见一艘出海钓鱼的快艇甩着白色的浪花穿梭而过。目光从海上收回,落在低矮的石头院墙上,不由得想起了我和他的那张照片。也许线索还是在照片上,只不过太隐蔽而被忽略了?
我刚想说话,却被张小飞抢了先。
“你们的那张照片是在这里拍的吧?”他瞄了一眼外面的石墙。
“你和我想到一块了。”
我从包里拿出照片,放在桌子中间。三个人围着它前面和背面反复看了几遍,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我有个办法。”张小飞拿着照片站起来,“出去再说。”
我和周东生跟着他走出酒吧。
“我们从新拍一张,对比一下,看看会不会有所发现。”他拿着照片,比画着方位。
我和周东生也认为是个办法,便听从他的指挥坐到石墙上,摆出照片上的姿势。
“我要亲你的脸吗?”周东生笑着问我。
“亲吧。就算他知道了也不会介意。”
调整了不下十几次,张小飞终于满意了。
“好,可以拍了。”
拍完,我们站到阴凉处,对比两张照片。看了一分钟,我也没能找出除了人之外的任何不同。
“有什么发现吗?”我问。
周东生摇头。
张小飞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拿着手机,皱着眉头,又盯着看了几秒钟。
“你们注意看他的手,搂着你的腰,有什么不一样吗?”
“好像我搂得更紧一点。”周东生看我。
“好像是。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我问张小飞。
“你们看这。”张小飞指着照片上我丈夫的手说,“他的手之所以看上去搂得不紧,是因为食指翘起来了,只翘起来一点点,很隐秘,但确实翘起来,你们仔细看。”
“没错,是翘起来了。他是在指方向?”我紧张得手心都出汗了。
“很可能。”周东生也认可我的说法。
“线索来了。你俩快坐过去,看看他指的是哪。”张小飞兴奋得像小孩子,把我和周东生推到墙边,坐下,调整好姿势,他站到我的肩膀旁,弯下腰眯着眼睛循着周东生微微翘起的食指向远处望去。
“是灯塔。他指的是灯塔。”
灯塔是梯形圆柱体,外表红白相间,各有三道。门口右边挂着一块铜牌,上面刻有灯塔的简介。水母灯塔,高25米,由花岗岩砌成,所用石材全部取自水母岛。设计师:Homer。
“这个名字怎么这么熟悉呢?”张小飞问。
“神秘总裁。”周东生提醒他。
“哦,对,没想到他还是一位建筑设计师。”
说话间,我们走进了灯塔内部,看见楼梯,顿时都傻眼了。楼梯是旋转式的,直通瞭望台,每一级台阶大概有一米高,是真正需要爬的楼梯。
“这是给巨人设计的吧?”张小飞一边爬一边抱怨,“这个总裁的设计水平实在是太差了。”
登上瞭望台,我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眼前直发黑。他俩也累得满头大汗。
歇了一会儿,我们各自漫步绕着瞭望台走了两圈,没有任何可疑之处。
“启动装置并不在这,看来这里只是一个中转站。”周东生不无遗憾地说。
“可是中转的线索又在哪呢?”张小飞仍然不死心,东看西找。
我扶着护栏,面向海岛站着,整个水母岛尽收眼底。启动装置肯定是在岛上的某处,如果这个灯塔是线索,那么线索会指向哪里呢?灯塔本来就是用来指引方向的,灯……塔……
“灯塔的灯是不是要到晚上才会亮?”我问他俩。
“也就是说,线索可能也要等到晚上才会出现。”周东生马上明白了我的言外之意。
“为什么不现在就把灯打开呢?”张小飞问。
“白天太亮了,可能会看不清。”我望着岛上,想象着灯光被阳光冲淡。
“对,看不清是一个问题。还有,这上面的灯应该是自动感应的,如果想现在打开……”
“我明白了。”张小飞不耐烦地打断周东生,“我们走吧。”
下去比上来还要难,我要先坐到台阶上,然后双手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前蹭,直到脚尖落地,才算下了一级台阶。下到一半,就在我们休息的时候,突然对讲机响了,关助理急迫地喊道:喂喂喂。张小飞赶紧回话,问怎么回事儿。等了好一会儿,关助理比刚才更急迫地喊道:请求支援,请求支援,水下有情况,孙局长出事儿了,速来支援,速来支援。我们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到地面,冲到车上,一边回话一边往潜水湾赶,但关助理那边却再也没有回音了。
电瓶车刚开出几百米,突然,从潜水湾的方向传来啪的一声,声音在岛上回荡了三四下,消失在炎热的空气里。
“什么声音?”我想到了最坏的可能,但不敢相信。
“枪。”张小飞的回答又冷又硬。
我的心好像要跳出来了。嗓子干得要命,忍不住地咽吐沫。
“别怕。”周东生搂住我的肩膀。他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水母酒吧里的人应该也是听到了声响,跑出来,站到路边东张西望。我们经过的时候,“水母博士”问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随后发现他和另外四个人在后面跟了过来,那个黑人穿着白T恤跑在最前面,分外醒目。
转过老码头,便看见了潜水湾。平台上空荡荡的,他们的设备背包还在,却不见人影。如果是孙局长下水,关助理应该在岸上守护才对,他人呢?
到了潜水湾,下了车,张小飞马上掏出枪,机警地四处查看。
“你们去看看海里什么情况。”
我和周东生拿出电击器,直奔海边。海水很清澈,近处没人。我看向更远的地方,水色变暗,变红,仿佛有一条红丝巾飘荡在那里,红丝巾越来越大,是血,正在晕染开来。
“快看。”我紧紧抓住周东生的胳膊。
“看见了。”
“一共有三套水下设备,现在只剩下一套,关助理肯定也下水了。”张小飞汇报他的发现。
“水里有血。”我们跑到他身边,指给他看。他只是匆匆扫了一眼。
“你下水去帮忙。”
“好。”
他和周东生对了一下目光便达成了共识。
就在我们帮周东生穿潜水衣的时候,水母酒吧的人赶到了。
“站住,警察办案,都回去吧。”张小飞一手掏出警官证,一手举起枪。
五个人退了几步,没有要走的意思,伸长了脖子向我们这边张望。
“出什么事儿了?需要帮忙吗?”“水母博士”问。
“不需要。”张小飞警惕地打量他们。
等周东生装备完毕,张小飞从地上的设备包里拿出一把匕首递给他。
“不用杀人,割他们的输气管就行。很锋利,小心别割到自己。”
“明白。”
我送周东生下水。
“小心点。”
他浮在水面,向我竖起大拇指,接着一翻身,潜入水中。
“你看着海里,我守着这边。”张小飞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嘱咐我。
“好。”我喊了一嗓子。
我想提振一下自己的士气,可效果并不明显,心跳依旧很快,身子还在发抖,脑袋里千头万绪,混乱不堪。孙局长在水下到底遭遇了什么?鲨鱼,还是人?从我们此行的目的来看,肯定是人,肯定是外面的那个超级人工智能派来的,也就是说,它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行动,想要阻止我们。没有控制我们的飞机,说明它还没有那么大的能力。这座岛果然就是制约它的所在。如此一来,它一定会派很多人吧,而我们只有五个人。他们三个在水下也不知道怎么样了。它的人也不会全部在水下,也一定有人在岸上。张小飞经验丰富,一定早就意识到了。我回头看了看,那五个人还没走。我恍然大悟,这几个人有问题。
“我们发现了恐怖分子。我劝你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张小飞对着那五个人喊话。
“什么恐怖分子?”“水母博士”又问。
“别问那么多了,听我的,你带着他们赶紧离开。”我隐约感觉“水母博士”对我有好感,因此猜测他可能不是它的人,便想利用他试试其他几个人的态度。
“水母博士”果然听我的话,开始劝说大家一起离开。
突然,海面上五六米远的地方,一个人冒了上来,穿着潜水衣,背着气筒,一边踩水,一边大口喘气。
我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高声喊道:不许动。
水里的人也吓了一跳,摘掉眼罩,诧异地看向我。我看清了他的脸,是个陌生人。他并没有听我的命令,向岸边游来。身边不断有气泡冒出。我顿时明白了,一定是周东生割断了他的导气管,他才被迫浮上来。他是它的人。
“我再说一遍,不许动。”我知道对于一个水里的人这么喊很荒谬,但我不知道还能喊什么。
陌生人已经游到岸边,抓住扶梯,准备上岸。
我有些手足无措,张小飞及时退到我身边,悄声告诉我,等他上岸了就把他电倒。“手别抖,想想你丈夫。”他又补了一句。
一提到我丈夫,我心里腾起一股热血,虽然手还有点抖,但慌张害怕的感觉立马消失了。
我悄悄走向扶梯。陌生人爬了上来,我握紧电击器,刚要冲过去电他,枪响了。“砰!”吓得我慌忙用一只手捂住耳朵。接着又是两声。“砰!砰!”哀号声从我身后传来。我扭回头,看到有三个人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着,那个黑人已经冲到了张小飞的近前,一只手抓住了他握枪的手,掰向一边,另一只手掐住他的脖子,推着他冲向海边。任凭张小飞踢他打他,他就是不松手,像一头皮糙肉厚的狗熊,拼了命地要将张小飞推到海里。
我想去救他,可刚一转身,就被人从后面拽住脚脖子,我才想起来水里还有一个人,拿着电击器反手一挥,正打在那个人的太阳穴上,他一声不吭地倒了下去。再想去救张小飞,已经晚了,眼睁睁看着他拉着黑人一起掉进了海里。那一瞬间,我感到绝望,但马上又鼓起勇气,我必须下海救他,也只有我能救他。不过,在那之前,我必须解决另一个问题,就是我身后的那个人,他被自己的影子出卖了。除去中枪的三个人,被我电倒的和海里的黑人,剩下的只有“水母博士”。没想到他也是它的人,我略感失望,又心存侥幸,因为他并不高大,也不壮硕,使用电击器,我有信心制服他。我向前迈了一步,作势要走,然后挥舞着电击器猛地向后转身,想打他个措手不及。可实际上,他比我想象中有力气,也更灵活,一闪身便躲开了我的攻击,同时擒住我的胳膊,扭到背后,使我无法转身,然后另一只手用一张棉布捂住了我的脸。我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很呛,又有点甜。我挣扎着用左手去够右手中的电击器,怎么也够不到。电击器变得越来越重,眼前的世界在泪水中渐渐融化,色彩慢慢流失,一切由灰变黑。电击器从我的手中滑落,在绝望和痛苦中,我彻底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穿着衣服躺在一张松软的床上。头有点晕,但不严重,身上没有痛感,并没有被绑着,旁边也无人看守。
已经被救了吗?我心情激动,从床上坐起来,刚想喊人,又闭上嘴。转念间,那些人不顾张小飞开枪也要将他推进海里的画面从我的脑袋里闪过,我的心又迅速冷却紧缩成一团。从陆地上的情况来看,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我们都落在下风。在水里想必也差不多。再加上张小飞的恐海症这一致命弱点,我们基本没有胜算可言。综合考虑,眼下最理想的情况是张小飞被救起,只有我一人被抓。也就是说,我,肯定是在“水母博士”的控制之下。他之所以会如此善待我,一定是另有所图。
最好趁他们发现我醒来之前逃出去,该怎么办?
我站起来,四下观察,搜寻可以利用的东西。
床头柜上摆放着印有水母岛大酒店字样的便笺,说明我还在岛上,这让我稍感心安,至少距离同伴不会很远。便笺旁边有电话。打给前台求救?不行,万一前台是坏人的同伙怎么办?谁知道这个岛上到底潜伏了多少它的人。而且,电话的位置这么明显,他们会注意不到吗?很有可能安装了监听器,是个陷阱。窗户,没错,从窗口逃出去是一个办法。我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前,撩开薄纱窗帘,拉开窗户,向下看了看,一辆送客人的电瓶车正从远处驶来,像一个儿童玩具。又向上看了看,只能看到湛蓝的天空,无辜地回望着我。房间是在顶层。我关上窗户,放弃了从窗口逃跑的想法,又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他们住顶楼肯定是认为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又方便监视我们,所以距离我们的房间不会太远。如果我能从这个房间冲出去,应该很容易就能跑回自己的房间,只要我的同伴在房间里,我就得救了。可问题是他们是否回来了?以及,外面的厅里有几个人,我是否能冲出去?或者,还有一种选择,我干脆躺回床上,等着他们来找我问话,先了解一下他们都知道些什么,想要得到什么,再做打算。
就在我犹豫不决的当口,门外有人说话,我隐约听见几个字,什么醒没醒。有人要进来了。我看了看床,又看了看茶几上插着香水百合的花瓶,最后一咬牙,决定赌一把,踮着脚尖,走过去,拿起花瓶,将花和水一股脑地倒到床上,闪身躲到门后。门开了,有人走进来,我屏住呼吸举起花瓶耐心地等待。来人走向床边,走进我的视野,是个男人,胳膊上绑着绷带,背影挺熟悉,但情势并不容许我多想,我冲上去,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花瓶向他头上猛砸。男人听到了动静,反应很快,抬手护住了脑袋。花瓶撞到他的骨头,咣当一声,震得我双手发麻。他疼得直叫唤,前冲了几步,露出一个空当,我拎着花瓶,冲出门外。门外的人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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