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楚道石陪素王和甄旻吃完饭,回到自己家中的时候,仆人告诉他小实已经睡了。“他在家里等了您一天,嚷嚷着说等您回来教他念书,最后没办法,只好吃了饭,可是又赖在您房间里不走,结果就睡着了,可是无论谁来抱都会闭着眼哭,先生你看……”秘术师看着已经倒在自己床上,睡得人事不省的小孩子,心头掠过一阵温暖的感觉,亲自走过来把小实抱起来。感到有人,小实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发现是楚道石后,忽然紧紧地抱住了秘术师的脖子:“先生回来啦!”然后立刻就把小脑袋垂到楚道石肩膀上,彻底睡着了。楚道石见状,微笑着屏退了仆人,自己悄悄地把孩子抱回他自己的小床,又亲手为他脱掉了外衣,掖好被子,等听得孩子气息渐平稳,转身就要走。但是他刚转过头,就觉得衣袖被人抓住。秘术师一惊,回头看,小实的大眼睛乌溜溜地睁着,哪有半点睡意:“先生,别走。”楚道石蹲下来看着他:“还有什么事?”小实缩手下去,在被窝里摸索了一会儿,从贴身的地方找到什么东西,递给了他。一张叠起来的白纸,可能是因为被藏在身上太久,已经变得皱皱巴巴的。秘术师愣了一瞬间之后,才接过来打开,这次的笔迹他从未见过,苍劲有力,转折处带着凌厉,字与字之间的距离随心所欲,满篇墨迹夭矫欲飞,用词也文雅全无,完全是时下白话:楚先生,危险将至,尽速提出正确问题为要。将问题交给小实,他知道如何找到我。问题?什么问题?楚道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是他清楚地看到了“危险”两个字。小实用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先生,姐姐让你快点儿提问,如果你问得不对,就会来不及了。”“可是我该问什么?”“我不知道呀。”“好吧,那么你问你姐姐,危险是什么?”小实这回甚至没有借助纸条的帮助,直接摇了摇头:“先生,这肯定不行。姐姐说了,你必须问出正确的名字和事件,这么含糊她肯定不知道。”楚道石想了想,摸摸小实的头:“那如何找到她?我可以当面问。”“她不会同意的,而且她不同意的话,就算我带你去找,也找不到。”秘术师脑袋都疼了:“那怎么办?”小实同情地看着他:“那要不……你也先睡会?姐姐常说,实在没办法就先睡,醒过来也许就知道了。”随即,小家伙伸出胳膊,抱住近在咫尺的秘术师,毫不客气地在后者脸上亲了一下,迅速货真价实地睡着了。楚道石掩上孩子房间的门,唤来照顾孩子的仆人,一男一女:“他今天出过门吗?”男仆挠了挠头:“没有啊……”女仆也摇了摇头,但是她想了想,补充道:“这孩子鬼精鬼精的,经常一错眼他就不见了。今天上午他是在您房间里等着您来的,后来到了下午,忽然就闹着要吃点心,我就去厨房给他找,等拿来之后就发现他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后来不知道他忽然就从哪里冒了出来,把点心拿去吃——前后也就半刻钟?”楚道石追问:“你找的时候问过看门的没有?”“问啦,但是他们说没看见他出门。”秘术师闭上眼把家中院子的整个布局想了一遍,虽然不是高墙重门,但是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想要避人耳目自由出入,谈何容易。但是那纸条到底从何而来?他不可能凭空变出来,他的那个“姐姐”一定有跟他联络的特殊方法,只要自己猜到,就能把她揪出来。她要自己正确地提问,怎么问?问什么?她怎么能知道答案?为什么不露面?只把个孩子推到前台什么意思?!想到这里楚道石心烦意乱,问题和答案都缠绕在一团迷雾之中,自己明明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可是却无从得知。这让他心头没来由地怒火高涨。楚道石用右手掐住左手的手腕,让疼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夜色之中,秘术师枯坐在无人的院落之中,等着心中那股热血温度退却。在被无名疾病困扰的同时,他意识到,自己发怒的次数日益增多。从前的楚道石很少让情绪席卷而去,他个性平和冷漠,说实话比起愤怒,他感到绝望的时候更多,而绝望只能让他更加消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恨不得立刻疯狂地去摧毁什么。秘术师无意地攥紧双手,克制着将怒火倾泻在外界的冲动。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普通人了,就算沸腾到极点,也造不成多大的危害,现在,他的杀意和凶心,都可以很轻松地通过他的手具现化成锐不可当的武器。阻拦他的人,威胁他的人,令他不快的人,都可能在他的力量下化为齑粉。这个世界上,能压制他的人正在飞快减少,楚道石知道,虽然这日渐膨胀的能力随时都可能消退,但是它们依然如同猛兽一般潜伏在阴影之中,只要放出就可以吞噬掉一切。他每一天都在变得更加强大,从前无论如何也领悟不到的技巧,根本就不是自己所长的秘术,毕生都想象不到的超绝本领,现在只要想要,随时唾手可得。师父曾经告诉他,每个人都有自己所擅长的秘术,除此之外几无所能。如果自己现在还能站到他面前的话,楚道石想说,师父,您错了。这个世界是有个例的,这个例外就是我。也许正是岁正赋予了他打破界限的权利,楚道石渐渐正在推开所有可能的门。无穷秘而不宣的奥义在他面前徐徐展开,他如同闯进宝山的强盗,只要看到喜欢的东西就可以随便洗劫而去。而正因为知道这些门随时都可能会关上,楚道石也在变得更加贪心,他要在自己被彻底赶走之前,尽可能地多拿些东西,他想要的,就一定要带走。如果现在不拿,可能以后再也没有机会。每个人都会在末日来临之前,绝望地狂欢。这就是人生的醍醐味。无星的暗夜之中,楚道石霍然站起,一丝残酷的微笑照亮他的面孔。想要的话,就去找,就去拿,甚至还可以抢,因为他做得到。力量的香气,一时之间沁人心脾。沉沉的夜色中,黑市的轮廓只得一个浅淡的影子。白天里人类活动的气息,微微躁动着的声音,都像是被夜晚劫掠而去,只剩下看不到尽头的冰冷深渊。四面八方的寒气就像凝固了一样,悄无声息地吸收着每一个敢于在这个时间踏入其中的旅人身上的暖意。楚道石站在离黑市门口不远的地方,耳朵里静的可怕。这世界上,是没有所谓真正的寂静的,人和动物睡着后的呼吸声,树叶摇动的窸窣声,昆虫爬动的刮擦声,风、水、活着的一切迹象,都会有声音。但是秘术师,什么都没有听到。他上一次领略这非人的寂静,是在梦魇之中。恐惧和担心,试图逃离现场的本能反应,汹涌地在楚道石心中膨胀,但今非昔比的是,充斥在四肢百骸中的,还有一种比畏怯更凶猛的东西。以前,秘术师可能称其为勇敢,但是现在,他更愿意称呼它为自信。狂妄也好,谁在乎呢?楚道石闪开了正门,来到棚屋密集的侧翼。他触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顿时瞳孔的颜色变为湛绿,眼前的一切毫厘毕现。眼前粗陋的棚壁,大概是用粗布和树枝搭在一起,然后用清漆和桐油涂了几遍,背后再用结实的东西支上,勉强免于倒塌。楚道石用手推了推,这看上去不怎么牢靠的东西,居然纹丝不动。他又加了几分力,依然毫无反应。楚道石退了几步,他闭上眼睛,想了一会儿,随即用手摸索上去,先是松松地画了几条横线,接着又随意地加了几道竖线,然后猛地把眼睛睁开,这时他眼睛的颜色已经转换为紫色,投射在壁上,顿时,原本在虚空中比划出的图案,骤然间闪出了冰冷的紫光,在壁上交错纵横,随即,棚壁按照那些线路瞬间崩落,出现一个大洞。果然,有微弱的抵抗。楚道石眼中传来的微微刺痛告诉他,有什么在保护着这些脆弱的墙壁,但没有强力到可以在秘术师手段下撑过一轮的水准。很好。起码我可以期待点儿什么。他径直走进了洞中。令他诧异的是,到了黑市之中,这里反而不是全暗。相反,似乎有无数微细的闪光颗粒,在墙壁、地面、顶棚上幽幽闪烁,恰好把所有白天的景物全部照亮,但是颜色又仿佛在微妙地转换,让整个空间都充满了诡异的明灭之感。楚道石警惕地四下环视,他所在的位置,应该是白天通过的无数摊位之一,但奇怪的是,他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一张桌子面前,面前就是通道。也就是说,之前那些摊主起身走进的地方,根本就是墙,而不是仓库?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到底从哪里来,凭空冒出来的?楚道石心中疑惑,但是他体内传来的声音却冷酷地把所有问题都搁在一边:先去找到那个操弄木偶的家伙,从他嘴里掏出点儿什么,其他的不管是什么,尽管来就是。他让眼睛恢复正常,沿着通道,按照白天的记忆向前走去。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只要一直走到底,向右一拐,便可看到那些在透明顶棚之下的帐篷。那些以奇技淫巧惑人耳目的家伙们,应该不会离开这里,而如果他们不睡在自己的营生之处,聚集到其他地方休息的话,这里也一定会留下他们日常的道具和用品。这些东西上面,就一定会留有他们的记忆,他们的真相。楚道石已经不再需要与厘於期合作,就能通过物品来揣测曾经发生过的事实。他一直以来都在偷偷试验,花费了大量时间,才终于摸索出了魅的特殊手法。所以,他现在只需要一个摸过的杯子,就能看到对方特定时间的行踪。虽然还很不稳定,但用来窥视别人的隐私已是足够。如果想破解夏凌口中的难题,最好的办法就是找到那个存疑的人偶。只要按住天灵盖,楚道石自信能让这生死不明的怪异玩意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果真的是尸体,他就要好好跟那个雷则鸣探讨一下,那些莫名其妙失踪的头颅,到底都去了哪里。通道还在延伸,楚道石提着一口气,在那些亮点中尽可能迅速地潜进。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的感觉中,白天他们以非常悠闲的速度,用这些时间也应该能走到尽头了,然而现在通道就仿佛陷入了某种循环一样,无论如何疾行,也看不到任何边缘的迹象。秘术师放慢脚步,试图观察旁边的摊位,来判断自己到底走了多远,但是他发现,这些摊位的区别要比他印象中来得小多了,或者说,它们正变得越来越一模一样。等到他再向前行进一会儿之后,目力所及的摊位,已经完全变成了彻头彻尾一般不二的复制品。迷宫……吗?楚道石忽然刹住脚步,从袖中掏出一卷绳子,抖开之后两手一捋,绳子顿时光芒闪耀,他攥住绳子的一头,凌空甩动,使足力气,向着那诡谲的空间就是一鞭!毫无疑问,这依然是厘於期的手法。楚道石把这个也原封不动地抄袭下来,并且加上了自己的理解和欲望,更凶猛,更盛气凌人。被绳鞭抽中的虚空,顿时发出了几不可闻的扭曲悲鸣。光芒利刃一般劈开了凝胶一般的幽暗,如果是白天,秘术师的这一击甚至可以将石头建筑物撕成碎块,而对于很可能是用秘术构造起来的幻境,更不啻于毁灭性的存在,假如后面正站着施术的秘术师,很可能也会当场被分成数块横尸地上。登时,重复的感觉消失了。楚道石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就站在离进来那个洞口不超过十五步的地方。被他打开的大洞,黑魆魆地嵌在墙上,周围密布着那些诡异的颗粒,看上去就像是张开的血盆大口。企图让我原地踏步一整晚上吗?真是打错了算盘。楚道石收起绳鞭,面无表情地向前行进,他现在能很清楚地看见通道尽头,只要走上几十步,就可以绕到他想去的地方。他还没有走出三步,突然,所有闪耀着的光点瞬间熄灭!就在同一时刻,秘术师感到脚下一软,刚才踏出的右脚像是踩进了柔软的沼泽,顿时陷入,他出于本能转换重心,想要拔出,可是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底下死死地攥住了他的脚踝。在还没有来及适应过来的黑暗中,被莫名拽住了脚,如果是普通人,一定会大惊失色地挣扎。但楚道石只是冷静地俯下身,曲腿反而向下猛踩,等感觉整个下半身都已经没入未知空间之后,他双手撑地,深吸一口气,猛地向下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咆哮。这声音凄绝惨厉,紧贴着地面贯入,就连空气都为之颤抖。立刻,看不见的幻象条件反射般退缩了,将楚道石整个人都吐了出来,秘术师一个没站稳坐在地上,等他再度开启夜视能力,才发现面前只是一个普通的浅坑,但是那坑底有无数龟裂的纹路,似乎是被什么震得粉碎。再向前的话,不知道还有多少陷阱。楚道石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土,经过刚才的两次交锋,他已经确定,对方一直是在用幻觉来引诱他。即便是他现在所处的空间,也未必就真的是实在的黑市,而很可能是被制造出来的幽闭镜像,他想起白天里看那木偶师的绝技,能将人的感官置换为米粒般大小的错觉,从而以方寸为世界,牢笼为仙境,果真是不世出的才能。不过,白天的时候,他并未可以加着小心,而此时此刻,能够在警觉万分的自己眼前,依然玩出错乱的把戏来,雷则鸣这个人,果然不可小看。想到这里,楚道石不禁又略微疑惑了一下:在如此强力的秘术之下,夏凌是怎么能全身而退的?不说别的,单就这无尽幻象,他一个普通人能出得去?而且据他所说,当夜,黑市中依然有不少人惊醒出来巡视,而秘术师到现在为止,还没能看到一个人。这只能说,雷则鸣和其他人对他的夜访早有准备,刻意给他下了圈套让他钻进来。秘术师从决定夜探黑市开始,到现在还没超过一个时辰,他完全是兴之所至。难道,有人刻意诱导他?他重新捋了一下自己直到刚才的思路,脑海中又浮现出那张古怪的字条:危险将至,尽速提出正确问题为要。也许,正是这张字条,让他想要迫切地知道危险何来,问题为何。他不能干等着危险找上门来,而主动出击的第一步,就是要查清黑市的底细,他的本能告诉他,只要猜中黑市里潜藏着的秘密,就能理解这个字条的真正含义。耐心,一定要耐心。不管是谁,一定都会在最后时刻露出獠牙。秘术师加了百倍的小心,他又多加了一条绳子,双手前探,左右手的绳鞭笔直地指向前方,就像被什么牵拉着穿越空气,同时发出了足够照明的微光,在黑暗中切出来一条路,供楚道石慢慢向前挪去。大概十几步之后,周围的景物已经看上去与白天差不多了。没记错的话,尽头就在眼前。忽然,绳鞭的光芒不知为何忽然开始闪动,似乎是被什么干扰,光线凭空摇曳,照到的那些影子,也随之跳跃起舞。楚道石眯起眼睛向远处打量,果不其然,他看到了一个人影。那人影不高,背向而立,等楚道石又向前走了两步,才缓缓地转过了头,面孔在绳鞭的光照之下,映得青白不定。秘术师一眼就认出,是白天傀儡戏中,那名八臂女子。她的脸依然美不胜收,只是毫无血色,表情也冻在了面颊之上,显得呆板冷漠。她向着楚道石摇了摇手指,那意思是不要再过来了。秘术师报以一笑,也向她摇了摇头,很明显,对她的警告不感兴趣。在微弱光线下,女子大大的黑眼睛不满地转到了一边,突然,她伸手拔下了自己的左臂,用力地向楚道石扔了过来!秘术师早有准备,右手绳鞭急挥,那手臂还没到切近,已经被扯成几段,落在地上。正如楚道石所料,毫无出血迹象。手臂的残肢落在地上后就消失了。女子看上去不高兴的程度加深了,她紧接着又拽下了自己的腿投掷秘术师,同样被切碎。反复几次之后,她只剩下了胸部和头,以及一只右臂。很快,头就被骨碌碌地扔了出来。楚道石这次没有用绳鞭,反而将一只手中的绳鞭褪入袖中,单手将头擎住,毫不留情地与那头对视。头的表情气鼓鼓的,之前完美的五官也显得有些肿胀,而抓在手里的感觉略有滑溜,却没有体液的粘腻感。楚道石用余光看到,手指抠进去的脖颈处,断口平滑,而且摸起来似乎感觉有个把手——果然是木偶吗?好奇之下,秘术师把头举起来,左看右看:头发与头皮接壤的地方十分自然,浑然天成,不是套上去的假发。而耳朵与皮肤交接的地方也毫无瑕疵,看不出任何涂装的痕迹。那女子的被楚道石抓着翻来覆去,发髻都被摇乱,剩下的身体没了主张,只是在不远的地方章法全无地晃动。终于,等到楚道石几乎都要把脸贴上来一样,想要看清她眼睛构造的时候,头嘶哑地张开了嘴:“进者……死……退者……生。”秘术师听在耳中,不但不恐惧,反而笑意更深:“告诉你主人,这种待客之道好生无礼,快些夹道相迎,不然弄坏了他的吃饭家伙,大家都不好看。”头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只是机械地回答了一句:“主人……让你……快逃……”随即,整颗头在楚道石的手中爆开,化作了无数粉末落地,而还留在地上的那部分身体,也随之彻底消散。秘术师一惊,手中已是空空,只留下那种怪异的触感,缭绕不去。难道说,这尊木偶,原来不是威吓自己,而是来示警的吗?他不安地站直身体,再度攥紧绳鞭,四下环顾,周围依然密布不祥的黑暗。但是,当他重新把头转过来目视前方时,刹那之间,一股强烈的光芒突然暴起!秘术师此时还处在夜视状态,被这光猛地一照,顿时失明,只得以手挡眼,侧身背光。而他脚下甫动,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件硬物,正捶在了他的后背之上。力量之大,把秘术师活活从地上击飞,飞出了大概十几步,噗通一声砸落地面。整个右肩传来了剧痛,楚道石心想,大概有一根锁骨断了。怒火从他的心底燃起:上次好不容易全都修好了……你们还不配弄断我的骨头!他手中的绳鞭脱手飞去,在周围十步之内的空间开始肆虐,人类的惨叫此起彼伏,随即归为沉寂。等楚道石好不容易恢复视力之后,他目力所及,满地只剩下淋漓的鲜血,那些本来应该倒伏在这里的尸体,踪迹不见。这破地方,收尸倒是收的挺快。楚道石想,这倒验证了夏凌的说法,果然有人负责处理现场。他捂着肩头,忍着剧痛安抚住那根崩掉的骨头,打了个响指,准备把刚才使出的绳鞭召回。可是他连打三下,绳鞭犹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怎么回事?楚道石心头的不安终于开始萌芽,在怒火的深处渐渐蔓延。他很快就放弃了绳鞭这种习来的把戏,改用自己拿手的技巧。他从口中呼出一口深长的气,气息离开口中,立刻形成了一团可见的银色烟雾,他用手在其中写了几个字,立刻烟雾扩散成无数的小球,迅疾地向四面八方弹射而去。他要做的,就是找到施术的那个人。传说中从天启城中逃出的秘术师,一定就在夜幕背后的某个地方,竭尽全力地驱逐他这个外来者。这些从他口中逸出的小球,每一个都可以精确地捕捉到术的踪迹,然后把那道看不见的联系,冻成一条可见的白色线路,指引他追踪到元凶。果然,白色的线出现了。它们在空中闪着纤细的光。开始是一条,接着是两条,然后是三条、四条、五条……十几条……数十条……上百条!楚道石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难道说,施术者不止一个人?!为什么有这么多踪迹?每一根线代表一个人的话,这么多线意味着……在他的周围,白色线条形成了蛛网般密集的存在,把他困在垓心,他试着用手轻弹了一下那些线中的一条,猛然振起的颤动几乎是直接砸在他的脑子里,把他震得头昏眼花。秘术师一咬牙,猛地扯断那根线,攥在手里,把足有一半的力量传导了过去。线顿时激烈地扭动起来,楚道石的力量遇到了抵抗。不,不足为惧,秘术师已经感觉到自己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他只需要再加微不足道的一点力量,对方就会筋脉尽断,吐血倒下。然后,线断了。崩成无数闪耀的碎片,在黑暗的空气中划过,黯然熄灭。很好。楚道石微微喘了一口气,他转回头,看向身边的银色蛛网。他知道,自己还是落入了陷阱。一根线,毫不费力,对他的消耗微乎其微,但就像水流对岸边的侵蚀,它们每次只要带走一点点秘术师的力量,这些数不胜数的对抗累积起来,击溃楚道石并不是件难事。只要对方有足够的耐心。楚道石试图移动,那些白色的线如影随形。他可以无视这些踪迹,但危险就在四周潜伏,他们的把戏无穷无尽,足可以跟秘术师整晚玩下去,幸运的话,楚道石能在力竭身亡之前看到曙光,而糟糕的话,他就会在这些微不足道的陷阱里彻底迷失。怒火完全转变成了焦躁。无论如何积攒能力,都还是有无法达到的高度吗?楚道石心底就像是裂开了一个大洞,还在不停地往下塌陷:他曾经凭自己的能力,战胜过辰月最强的首领,也曾经靠无穷的创意,消灭过狂化的怪物,岁正之眼是他最强有力的保证,他用自己的命运喂饱了伟大的星辰,它总是会指引自己度过难关,它会的!楚道石在无数通往未知的迷宫中,向岁正发出恳求:他需要一个方向,一个就好!然后他就可以化身为命运的镰刀,把所有妄图挑战权威的生灵统统收割。他在蛛网的包围下,缓慢地向前移动,同时尽自己所能,破除着能找到的每一根线。很快,他感到累了。疲劳的细流,正席卷着他的精神。通道走到了尽头,他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每抬起一次,就要付出成倍的努力。然后,他积攒起全部的决心,向右看去。蛛网没入的夜色尽头,有一只白色的手臂。那手臂圆滑细腻,手腕和手掌的形状优美,细长的手指在蛛网反射的微光照耀中显得既美妙,又诡异。它在向楚道石遥遥挥动,但这次不是拒绝的手势,而是:跟我来。手指比出了缓慢而精致的动作,用极为流畅的手语示意楚道石:不要害怕。尽管秘术师从未学习过手语,但这一只手臂的动作,他看懂了。他顺着手臂指示的方向,无视掉那些丝线的缠绕,尽可能快速地靠过去,想看到手臂的主人。但手臂移动的速度不疾不徐,正好让他无法赶上,而等他以为自己靠近了,它又会消失,不一会儿又会出现在不远的地方,继续呼唤秘术师跟它来。楚道石不知道如何跟一只手臂沟通,他只好呼喊道:“你是谁?”手臂攥起拳头,意思是不要问。它就这样带着秘术师,不知道走了多久,前面已经走到了尽头,然后,手臂指指一步之遥的漆黑表面,猛地张开五指,意思是让楚道石炸开这里。秘术师从善如流,立刻用还剩下来的力量轻松将墙壁轰开一个大洞。出人意料的是,轰击的时候,传来了异常强烈的反弹,秘术师被震得倒退了三步,等他抬起头来时,眼前已经是依稀可辨的室外景色。他的周围全部都是树,他回头望,上下望,都只有粗粝的树皮和丛生的灌木。棚屋、墙壁、通道,全部都消失了。这里根本不是黑市,而是森林的边缘。他张皇地看着前方,十步之遥之处,已经是平坦的地面,地上密布着被砍倒的树桩。在其中一个树桩前面,站着一个苗条的女人。她身形不高,曲线玲珑有致,明确地说明着自己的性别。而令秘术师惊异的是,在凛冽的冬日,她有一只手臂裸露在外,上面似乎是涂满了白漆一样的东西,在黑暗中也许看不出来,但是到了外面,则反射出极为怪异的惨白颜色。他趋前一步,那女子随即站远一步,跟他保持十步以上的距离,面部不知被什么包裹,完全看不清五官。楚道石提高了声音,在寒冷的天气中显得干涩嘶哑:“你也是雷则鸣的傀儡吗?”那个女人迅速地回答了,她的声音冰冷而缺少起伏,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金属味道,但是与木偶那种机械的语气截然不同,似乎在流利应答下面,潜伏着炽热的岩浆:“你对我提出的第二个问题,毫无创意。”就像是有惊雷劈在了秘术师的头顶,他几乎要双腿一软,跪坐在地上。但是他只能定定地看着前方,张口结舌。“但我还是要回答你。答案是,不是,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楚道石想,我应该抓住她。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但是他却无法挪动自己,一步也不行。“你的力量已经在刚才那个幻境之中耗光了,放弃吧。”就像窥见了他的内心,女人无机质的回答,鞭子一样抽在了他的背上。楚道石收集着自己的声音,他命令自己一定要提出正确的问题:“你是谁?”那女子似乎是笑了一声:“你明明知道答案的。”“你是小实的……姐姐?”“嗯。”秘术师只感到无数鲜血从头顶激流而下:必须抓紧时间!快问,楚道石,快问她!“我的危险在哪里?”“你快要死了。”“可这我早就知道。但你不是说,春天的时候可以告诉我不死的办法吗?这说明我还可以活到春天!那今晚纸条上的危险是什么?”女子沉吟了一下:“我还不知道。你只有问出正确的问题,我才能告诉你答案。”楚道石绝望地呻吟了一声:“你是想让我自己去找出来吗?我能找到的话何必问你!而且你怎么就能肯定自己知道答案是什么?!”女子缓缓地把右臂上方卷起的衣袖褪下,遮住还在反光的肌肤:“我就是知道。秘术师,就像岁正指引你一样,我也有我的指引。”刹那间,楚道石感到自己就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切成两半,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被翻出来亮在外面,无所遁形。“我认识你很久了,楚道石。我愿意看在小实的份上,帮助你。不要质疑我的能力。”她的面孔被阴影遮蔽,但是秘术师知道,那里正有两只锐利的眼睛,几乎要刺穿一样盯着他。“你每一次冒险,每一次发疯,每一次失能,每一次侥幸逃脱,我都十分清楚。你从未向白徵明提起的事情,对我来说也宛如昨日。如果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我十知七八,唯有还未发生的事情,我必须要通过正确的问题,才能猜出。你不用怀疑,因为你早就见识过我的本领。”是的,没错。秘术师看着那张模糊不清的脸,任由热血上下翻腾:就是这个女人,派小实送来了致命的纸条,指引他在最痛苦的困境之中,以岁正破除了想象的囚笼,如今,又只身犯险,引导他走出虚拟的迷宫。她的能力深不可测,如果她说的话不假,那么每一个拥有她的人都可能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统治者。楚道石深吸一口气,闭上双眼,他拥有的机会不多,如果没有合适的问题,任她离开,那么他大概会用后悔杀了自己。等他再度睁开双眼,问题脱口而出:“夏凌追击的那个少年,是死是活?”“死的。”她回答得十分迅速。“他是否就是我们白天看到的那个人偶?”“是,又不是。”楚道石被弄糊涂了:“什么意思?”“秘术师,我说过了,这种含糊的问题我不会回答的。”她似乎转头看了一下天边,这个时候,已经有微弱的白色开始侵袭茫茫夜空,快要天亮了。女人又急又快地说了下去:“我必须要走了。但有一点我可以告诉你,你这次遇到的敌人能力非凡,不要试图一个人去挑战他。”说完之后,她突然一个转身,急速沿着森林跑去。楚道石紧随其后,想要追上她。但是还没等他跑上十步,那女子已经没入森林,消失了踪影。秘术师失望地又跑了几步,他想要唤出自己的能力来追踪那女子,才发现,他已经病发,能力悉数消失。他懊恼地一拳捶在头上,嘴里吐出连串咒骂,但于事无补,他根本无法通过自己来治病,他需要那女人,可是她就这么在他眼前消失了,而只留下了几句含糊不清的提示。这就像一条饥饿的狗,只来得及闻上一点肉味,食物就已经被人抢走。天边的白色已经无法忽视。楚道石环顾四周,黑市沉沉的棚屋,就在视野的边缘。他不知道是被什么引诱欺骗,来到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空间,而他明明知道应该如何破解这些幻象——可悲的是,他过了头的自信,让他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甚至都没在黑市其中。哪怕他早意识到一刹那,也许就不会招来如此可耻的失败。楚道石终于回城的时候,第一缕霞光刚刚划破天际,人们甚至还没从睡梦中惊醒。他踉跄地从素王府的后门通过,想要赶到自己家中,还没进门,就远远地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门后,只露出半张红彤彤的小脸。秘术师心中一怔,赶上前把孩子赶了进去,随手把门关上:“你这么早起来干什么?”孩子扬起了天真无辜的小脸:“姐姐来过啦!”于是你这孩子是想说明我还跑不过一个女人么……楚道石腹诽了一句,继续问道:“她说了什么?”“嗯,姐姐说……”小实可爱地歪着头,一字一顿,像是努力精确地回忆:“她可能做了件错事,但是她尽力了。”然后,他又顽皮地盯着楚道石,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她最后还说,让你最近千万注意身体,天气太冷了。”楚道石蹲下来看着孩子的笑容,心头不觉掠过一阵暖意:“她真这么说了?”“嗯,姐姐第一次说哦!”“第一次?”“对呀,她从来不会对我以外的人说这种话呢。”秘术师苦笑:这算是……一种安慰吗?他拍拍孩子的头:“乖,你没睡好吧,回去接着再睡一觉吧。”小实困倦地点了点头,伸开双手,被秘术师抱在怀里,还没走到卧室,已经闭上眼睛睡得香甜。眼看着他睡着,秘术师舒展一下自己僵硬的筋骨,准备回房休息。他刚走到院中,就见一个仆人正在困惑地四下观望,一眼看见他,惊喜地奔过来:“先生您早醒了?我刚才去您房间里找您,发现您不在。”“有事情?”“是啊。”仆人挠了挠头,“上回那个菜市场砍头的家伙,又来啦!”哦,是那个刽子手。楚道石灵机一动,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确实有问题想要问他。等见到了人,刽子手还是一副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的窘态,楚道石跟他打招呼,他不由自主地就弯腰应答。秘术师看着他不觉发笑,又觉可怜,只好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臂,让他好好地坐在椅子上不要再动。客套完毕之后,楚道石单刀直入:“有件事情,我想要问你,你在最近的行刑中,有没有见过那种特别扎眼的美少年?”刽子手似乎被楚道石弄得有些糊涂:“美……少年?”秘术师换了一种说法:“就是长得特别好的年轻男孩,放在人堆里一眼就能认出来。”刽子手皱着粗大的眉毛,很是想了一下,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拍着椅子把手说道:“啊,您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儿印象。”“是什么人?”“几个月前,先生您还记得有人凭空着火那事儿吧?”楚道石点头,他当然记得。那件事情牵扯甚众,着实死了不少人。“当时呢,上面抓了不少人,从里面抽签砍死了一些个吧,其中就有个小孩,是他爸犯了事儿,他顶多也就算是个胁从,但是谁让抽签抽着了呢,他跟他爸爸一块都上了断头台。那个孩子我印象中大概也就是十五六岁?长得那叫一个白净俊俏,看上去跟个小女孩似的,临砍头了,还穿的干干净净的,头发一丝都不乱,底下好多娘儿们看了都哭。”楚道石心中一动:“我问你,他的眉心是否有一颗红痣,眼睛天生带笑?”刽子手惊愕地看着他:“先生您认识?对对对,没错,就是那长相。最后他两眼流泪,可看上去还是带着点儿笑,胎里带的喜兴啊。”秘术师重重地靠在了椅子背上,片刻之后,他对着刽子手拱了拱手:“多谢。”粗壮的男人顿时站起来打恭:“先生您可千万别这么客气,折杀俺了。”楚道石让他坐下:“还有些细节,还望进一步赐教。”“您说您说,只要我知道的!”白徵明今天起的也不晚,他一夜都睡得不是特别安稳,总觉得有什么在扰神,天刚蒙蒙亮,他辗转反侧地烦了,就直接起来准备出去锻炼一下,出点儿汗缓解缓解。还没等他把脸擦干,就听见还困得七扭八歪的小丫头报进来:“厘公子来玩啦!”口气明显精神了很多,小姑娘们脸上也都带了笑,可见厘於期很是个提振少女心的存在。白徵明一边拿毛巾揉脸,一边逗乐:“来就来呗,哪儿有功夫玩?”厘於期的声音马上不高兴地传过来:“你就是想玩,我还不奉陪呢。”白徵明把毛巾丢在侍女手里,一挑帘出来,大喇喇坐在椅子上,后面有人立刻过来梳头,厘於期就坐在桌子另一边,手里拿着一杯茶水,慢条斯理地在那儿喝。白徵明看着他喝了两口,才问道:“那边有事?”“嗯。”厘於期没抬头,“大事。”白徵明示意头发梳好了,让侍女下去,并且叮嘱早饭不开的话,就别过来人叫他们。等到周围人等散尽,他才磕了磕茶碗:“什么事?”厘於期把茶碗放下:“你二哥似乎在策划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最近他一直在跟人通信,并且经常与一些人密谈,我也不是能每次都听到了。”“有蛛丝马迹没有?”“我尽力了,但是他的秘术师防卫非常严格,我只能判断出这件事情与黑市有关。”“他要关闭黑市?”“有可能,而且看上去他似乎在转移财产。不得不说,你二哥真有钱,我看的那点九牛一毛,就够你这边吃喝几辈子的了。”白徵明扑哧一笑:“我吃喝可是很贵的。”“再贵,有钱就是硬道理。”“也是。”白徵明应了一声,低着头看椅子把手的雕花:“大哥那边呢?”“没什么太大改变。不过,”厘於期皱了皱眉头,“他们似乎有个人注意到我了。”“谁?”“那个在演武场上出够风头的小子,他最近不知为何,总跟着我,烦的要命。”素王斜睨着厘於期:“你手下留情,可别失手把人家给杀了。”“我没那么多闲工夫。”厘於期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不过,我这次来是想说点儿别的。”“讲,开早饭还好一会儿呢。”厘於期把身体凑过来压低声音:“你还记不记得,当年那一群怪物围攻麒王府?”白徵明点了点头:“不错的经历,我记得很清楚。”厘於期脸上滑过一线诡谲的笑容:“没记错的话,事后楚道石是不是出去追那帮凶徒?”(参见《昼行明焰录》)“对。”白徵明微微皱了皱眉头,“他亲眼目睹那一对怨偶相拥而焚了。”“他一定还有件事情没有告诉你。”“是什么?”厘於期把茶杯放下,用手指弹了弹桌子,白徵明顿觉两耳鼓胀,片刻后才恢复正常,他知道魅已经设置了屏障,便竖起耳朵听着。“他在事发之处,见了白矩。”白徵明心头微凛,但是没有吭声,只是听下去。“当时所有异人均死于非命,只有白矩和楚道石在场,而且他们还颇是聊了几句,说的是什么,他跟你提过吗?”素王转了转眼珠,依然保持沉默。“看来是没提。”厘於期脸上现出了冷笑,“我想也是。我那天跟白矩饮酒,他酒后吐了真言,他是想请你的楚先生到他府上做客呢。”白徵明勉强扯出个笑来:“那老古板,可不适合我那花哨的二哥。”“但是他为何事后没有跟你据实相告?难道这不是一个表示忠心的好机会吗?咱们那聪明绝顶的楚先生,怎么就跟没发生这回事儿一样回来了?”素王的表情微微僵硬,到最后只是摇摇手:“他不想说就算了。”厘於期逼视着他:“他昨天不想说,今天不想说,明天也不想说,他到底有多少不想说的事儿?可别忘了,当年他以巫蛊杀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可是一句都没解释过。小五,我可不想在你身边放一个秘密这么多的人,这感觉我不喜欢。”良久,白徵明拍了拍他的手背:“此事再议吧,我知道了。”厘於期敲了敲桌子,解除屏障:“先把话说在头里,如果日后有什么问题,全天启城,我一个也不会剩下的。”白徵明大笑不止:“好好好,我替天启城谢谢您了,您可千万别动怒。”被他的笑声感染,厘於期也破颜而笑,两个人相顾乐了很久,直到外面有人进来:“吃饱了撑的笑成这样?”两个人一看,正是满脸不爽的楚道石。白徵明拿着茶壶和茶杯过来:“正说到你呢,你来了。”厘於期刻薄地跟上:“闻着饭味儿来的吧?”楚道石把茶杯子接过来,等白徵明给他满上,嘴不闲着:“是,我好歹是从后院闻到前院,你这可是从七八条街外面就闻着过来了,我可不敢比。”厘於期正要反击,却被过来通知吃饭的小丫头打断,一听说真的开早饭了,三个人放声大笑,把个小姑娘吓得够呛,白徵明安抚了半天才缓过来。临走的时候,白徵明忽然想起一件事,嘴里出声之前,他条件反射地拉了厘於期一把,但是恰好后者行动敏捷,他正好抓空,于是手正好落在了厘於期的臂膀后面,就听得“当啷”一声,有什么东西从厘於期的袖中掉了出来。金属落地的声音引得三个人都低头观看,原来是一枚旧香球,上面系着的银链子已经变色松脱,所以素王轻微的动作才导致球从袖中滑落。厘於期一愣,但是白徵明抢先一步把香球从地上捡了起来,快走两步递在他手里,然后笑着说:“没事了。走,我们去吃饭吧。”厘於期接过来很随便地往袖子里一塞,有说有笑地继续往前走。但是楚道石就在一回头之间,他突然意识到刚才发生了什么。白徵明脸上那一瞬间的错愕他看得十分清楚。因为素王刹那间已经认出了那枚香球的旧主人——甄旻。楚道石很确信他认了出来,白徵明可能记不住什么治国大略,但是这些东西,他从来过目不忘。但是秘术师不知道的是,白徵明之所以能记得住这枚香球,是因为它是多年前,他送给甄旻的十四岁礼物。时年二十岁的白徵明,作画名满天下,为求一件出挑的东西送给心爱的女孩,他隐姓埋名远赴深山,一位行将就木的镂金银大师答应为他做一枚香球,但条件是他要在二十天内给他画满四壁顶棚。为了赶上甄旻的寿辰,素王几近不眠不休,十天完工,老人果然替他做了香球,二十天后,就注视着白徵明绘在顶上的星辰运行图溘然长逝。他留下的这最后遗物,价值连城,如果入市,倾国之价都未必得换。但这件事情,白徵明从未对外人提起,他只是在当时几乎堆得要溢出来的礼物房间里,笑嘻嘻地把它递给了甄旻。后来,那些礼物丢的丢,送的送,早都不知踪影,但是甄旻却一直带着香球,每次白徵明看到,他都会感到一种由衷的骄傲。然而,现在他再度看见它,却是在自己好友的身上。其实不应该感到意外的,不是吗?白徵明很自然地跟着两位忠诚好友向外走去,他想,也许自己该说服自己,有些事情比香球更重要,比香球的主人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