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渊之眸1:恶如钩

我是一名特案刑警。 也是千千万万刑警中最普通的一个。 这是一本罪案集结,又是一本回忆辑录。 在这本小说里,有我,有我的师父,也有我最好的兄弟,他们和我一样,独一无二又平凡无奇,我们曾挥斥方遒,意气风发,我们曾抽丝剥茧,破雾追凶,我们也曾黯然神伤,踟蹰迷惘。 我的师父曾对我说过:我们行走在昼与夜的边界,我们是晴空的仰望者,也是深渊的凝视者,我们的眼眸里藏着烈日与寒冬。

作家 陈猛 分類 出版小说 | 18萬字 | 11章
黑焰灼心2
08
散会之后,老队长招呼大家早点休息。
邱楚义嚷嚷着困了,便和其他同事回宿舍了。
老队长见我似有心事,又走在最后,便问我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是有些感慨。”
“感慨案子?”
“王队,在刚才的分析中,您说阿力和阿珍杀人为财,我也同意这个观点。”我点了点头,“但是,他们明明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去得到钱的,哪怕偷盗抢,为什么要杀人呢?”
“就像我说的……”老队长无奈地叹息道,“在他们的观念里,相比偷盗抢,杀人更加方便,也更具诱惑,在同等条件下,杀人就是他们处理这件事情的最优解。”
“可是,王金尉也不是什么有钱人。”我反驳道,“他就是一个普通农民工,身上最多一两千块钱……”
“不!”老队长突然打断了我,“对于他们来说,当他们需要钱了,别说几百块了,几十块,甚至几块钱都是好的!”
我看向了老队长,老队长继续道:“这就是人,你永远捉摸不透,也永远无法完全了解和掌控。”
当时的我以为老队长故作高深,若干年后,当我经历的案子越来越多,便逐渐明白,那是老队长对于人性和人心的窥探和解读。
话落,老队长便催促道:“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我应了声,转身上楼了。
眼下,最重要的仍旧是确定不明男尸的身份,然后追踪阿力和阿珍夫妇。
次日一早,老队长便带着我和邱楚义匆匆赶往了泾阳县。
在泾阳县公安局的协助下,我们找到了两家叫做大洋机箱的工厂。
其中一家已经倒闭,倒闭原因竟然是该厂的一名业务员失踪了。
业务员失踪?
那一刻,我们都想到了那个在废弃果园里挖到的不明男尸。
当天下午,我们见到了那家大洋机箱曾经的副厂长。
听闻来意,他也说起了事情的原委。
两年前,他们厂里一个叫做张瑞明的业务员外出跑业务,然后莫名其妙失踪了。
张瑞明?
听到这个名字的瞬间,我看向了老队长和邱楚义,他们也看向了我。
在此之前,我们通过不明男尸内裤内兜上的字推测其名字中带有“明”字或者“日”“月”二字,如今这个失踪的业务员名字里就包含一个“明”字。
张瑞明,男,1952年2月22日出生,泾阳县人,大洋机箱厂业务员。1991年5月14日于东闽市失联,后确定为失踪。
张瑞明是厂里的老业务员了,人老实,人缘也不错。
经副厂长辨认,那个我们在掩埋尸体的坑中挖到的黑皮本确实是厂子发放给业务员的。
副厂长说,1991年5月12日,张瑞明和另一个业务员一起去了东闽市的两个客户那里洽谈业务,业务谈得不错。
当时,两个人住在了客户工厂附近的一家招待所。
本来,他们准备于5月14日一早就回来的,但是张瑞明说他还要办一件事,便让那个业务员先走。
那个业务员也问他去哪里,要办什么事,张瑞明没说,就说让那个业务员先走,然后那个业务就在当天中午走了。
回到泾阳之后,那个业务员也向副厂长说明了这个情况。
当时,谁也没有在意。
直到两天之后,张瑞明的家人来到厂里反映,张瑞明一直没有回来,副厂长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据张瑞明的妻子说,他们家在东闽市并无亲友,张瑞明绝对不是去探访亲友了。
那他去办什么要紧的事情了呢?
据那个业务员回忆,他们准备离开的前一晚,也就是5月13日晚上,并没有听张瑞明提及要留在东闽市办事。
那天晚上,他在招待所的洗漱间洗澡,回房间的时候,看到张瑞明在和一个陌生男人聊天,他们似乎聊得非常投机,时不时还发出笑声。
当时,那个业务员也没有在意,就回房间了。
过了一会儿,张瑞明也回来了。
那个业务员还问了问那个男人是谁,张瑞明说就是住在隔壁的房客,没事闲聊了两句。
随后,副厂长便以机箱厂的名义报了警,办案民警和副厂长等人先后去了东闽市,也联系了辖区派出所帮忙寻找。
最后一个见到张瑞明的是招待所的前台,她说张瑞明是和一个陌生男人离开招待所的,时间就是那个业务员离开的那天傍晚。
一个陌生男人?
会是那个住在隔壁的房客吗?
他又是谁?
我看了看老队长,又看了看邱楚义,听副厂长继续说了下去。
副厂长说:“虽然招待所都是登记住宿,但是那个男人的身份证号码登记错误,招待所的前台也没注意。即便辖区派出所介入调查后,也没有追查到那个男人的身份。没人知道那个陌生男人是谁,他们是离开了东闽市,还是仍旧留在了那里。”
副厂长还说,张瑞明失踪之后,厂里专门开会研究了这件事,调派了专人负责,还给了专项的钱,但是寻找始终没有任何进展。
其实,在很多人看来,失踪在很大程度上就意味着死了,只不过是没有被发现而已。
张瑞明失踪之后,其妻纠集了娘家人来到机箱厂哭闹争吵,悬挂横幅,说是厂子失责,导致员工失踪。
他们甚至去了厂长和副厂长的家里去吵去闹,吵闹结果也是两败俱伤。
厂长妻子因为这件事担忧,在外出时候出了车祸,被撞死了,厂长也因此一蹶不振,很多客户得知这个情况后,都纷纷解除合同。
很快,厂子就干不下去了,一年之后就倒闭了。
至于张瑞明的妻子等人,她们没有等回张瑞明,也没有得到想要的补偿。
虽然,就目前这些信息和线索,基本可以认定废弃果园不明男尸就是失踪的张瑞明,但是我们仍旧需要进行最后的确定。
在找到张瑞明的妻子之后,她以为丈夫有了消息。
当我们表明身份,并且提到在东闽市发现了一具疑似她丈夫尸体的时候,她一时不能接受,瘫坐在了地上。
后来,在我们的劝慰之下,她才逐渐恢复了精神。
随后,老队长问到了内裤的问题:“我们发现死者所穿的内裤上有一个内兜……”
没等老队长说完,她就开口道:“是的,我有一个习惯,就是在老张所有的内裤上都缝了一个内兜,他是业务员,经常出差,出差肯定要带钱,还是厂子的钱,他也被人偷过,为此,我就在他的内裤上都缝了一个内兜,为了方便区分,我还在上面缝了一个明字。”
随后,老队长取出了技术人员拍摄的内裤照片,当她看到那个歪歪曲曲“明”字的时候,突然怔住了:“就是……就是老张的……”
至此,确定在废弃果园挖到的不明男尸就是失踪的业务员张瑞明。
09
那天晚上,老队长带我和邱楚义住在了泾阳县公安局对面的招待所。
通过白天了解到的信息,结合之前掌握的线索,老队长一边洗脚一边说:“我想,就是那个住在招待所隔壁的人留住了张瑞明,也是他带着张瑞明一起离开。那天晚上,他们在门口的聊天,很可能是关于嫖娼,关于找小姐的事情。”
我也表示赞同:“对于老实巴交的张瑞明来说,这绝对是一件刺激的,值得他留下的事情。”
邱楚义一边嗑瓜子,一边给电视换台:“所以,他对同行的业务员说要留下来办事,其实就是和隔壁的那个人去嫖娼,去找小姐了。”
我推测道:“隔壁的那个人应该带他去了金阳村,而张瑞明找的就是阿珍,当时的他还携带着厂子给的出差费用,就藏在内裤里,他也应该就此被阿力和阿珍夫妇盯上,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被杀害,后被抛尸掩埋。”
此次泾阳之行,虽然确定了废弃果园不明男尸的身份,但是对于寻找阿力和阿珍夫妇来说并没有任何实质性进展。
案件至此,我们甚至没有一张关于他们的照片。
对于他们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房东、邻居和赌友的描述,以及我们脑海的勾勒中。
就像谜一样的两个人,那对夫妇始终隐匿在人海之中。
没人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仍旧在东闽市生活,还是已经离开这里,前往了外地?
那一刻的我,坐在火车之上,看着窗外倒流的景象,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
回到东闽之后,孟阳那边的调查也有了进展:
通过南疆县公安局的协查,确定齐春力确实是青年歌手李梦野的同乡,来自南疆县南疆镇东恒村。
齐春力的父母早亡,他和姐姐跟随叔婶长大。
由于叔婶家的条件也不好,除了自己的三个孩子,还要抚养这双姐弟。
初中毕业后,婶婶就介绍齐春力的姐姐去县里打工,后来就莫名其妙地死了。
姐姐死后,齐春力就辍学,去了外地打工。
起初,逢年过节还回来,有一次过年,他和叔婶吵了一架,一气之下就走了,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过。
齐春力的叔婶说,他们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系了,不知道齐春力人在哪里,是死是活。
当然了,齐春力的叔婶也没能提供一张有关他的照片,说是之前还有,他走后,他们就都丢掉了。
而在邻居那里,我们得到了另一种说法。
有邻居表示,齐春力的叔叔经常虐待他们,打骂更是家常便饭,尤其是齐春力,经常被吊起来毒打。后来,他还把齐春力的姐姐送到县城,在一家皮鞋厂打工,后来突然就死了,尸体被匆匆拉了回来,然后埋了。
齐春力的姐姐是自杀,究竟为什么自杀,却没人知道。
在走访之中,我们还了解到,当时,齐春力和邻村的一个叫做郝艳波的人关系不错。
随后,我们辗转找到了郝艳波。
提起齐春力,他也非常感慨。
他说他们曾经关系不错,还一起在县城打过工。
在郝艳波那里,我们拿到了一张他和齐春力的合照。
那算是我们和齐春力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之前,他只存在于通过他人叙述而勾勒出的影像中。
照片中的他十八九岁,留着长发,眉目清秀,穿着浅蓝色衬衫和深色喇叭裤,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
郝艳波说,大概十年前吧,他们还是有联系的。
有一次,齐春力给他打了一个珍贵的公共电话。
电话里,他们聊起了彼此的近况。
当时,齐春力说他在渝江县找了一份工作,还找了一个对象。
郝艳波问对方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又是做什么工作的。
齐春力没说名字,只说那个女人姓徐,比自己大几岁,在一家食品厂上班,还是车间主任,离过婚,还带着两个孩子。
郝艳波还开玩笑说齐春力是嫩牛吃老草,不仅找了一个年纪大的,还是离婚带孩子的。
郝艳波回忆道:“当时,阿力跟我说,你连毛都没有长全呢,知道什么,年纪大离过婚的在那方面放得开,躺着趴着跪着站着,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最主要的是她特别喜欢我,特别黏我,每天就想着跟我结婚呢!”
说到这里,郝艳波莫名笑了起来,仿佛那一刻再次听到了当年的对话。
“后来呢?”老队长问,“你们还有联系吗?”
“大概过了半年多吧,我去渝江县走亲戚,我们还见过一面。”郝艳波稍有停顿,“当时,他说自己已经结婚了,就是和那个姓徐的女人,我问他感觉怎么样,他说特别好,还说妻子和孩子都特别顺着他,他也根本不用工作,每天就是吃吃喝喝,玩玩乐乐,妻子供着他的吃喝用度,我说他真是命好,赚到了。”
很多时候,赚,包含了很多。
不仅仅是赚钱,还可以赚人,赚运,甚至是赚命!
“再后来呢?”老队长又问。
“再后来,他找过我两次,都是借钱,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打牌输了,我也借给他了,当然了,钱不多。”郝艳波继续道,“只是,等到我用钱,找他要钱的时候,他先是推脱说等一下,又说就是没钱,我感觉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闹成这个样子。之后,我又找他催要过两次,发现他已经不在渝江县了,我的钱也就打了水漂。自那之后,我们就没有任何联系了。”
据郝艳波所说,齐春力在十年前就结婚了,结婚对象姓徐,年龄比齐春力要大。
而他出现在金阳村的时候,妻子叫做阿珍,也就是徐美珍,房东和邻居也说她比齐春力年长。
结合这两点,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徐姓女人就是徐美珍。
另外,郝艳波还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就是徐姓女人有过婚史,还带着两个孩子。
但是,十年之后出现在金阳村的阿力和阿珍夫妇身边却只有一个女儿。
从年龄上分析,阿力和阿珍十年前结婚,孩子最多八九岁,但是他们出现在金阳村的时候,女儿珊珊却是十多岁,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就是阿珍和前夫所生。
那么,另外一个女儿呢?
在前夫那里,交给其他亲人抚养了,还是发生了别的事情?
据郝艳波所说,徐美珍应该是渝江县一家食品厂的车间主任,这在当时算是非常不错的工作了。
她为什么会放弃这么稳定的工作,带着孩子,随着游手好闲的齐春力离开渝江县呢?
一切,不得而知。
不管怎样,我们都需要确定一下徐美珍的身份信息和背景信息。
10
离开南疆县之后,邱楚义就嚷嚷着快去渝江县,老队长却说休息一天再走:“身体是革命的本钱,只有休息好了,才有精神去调查案子。”
邱楚义撇嘴道:“您就不怕线索没了吗?”
老队长笑了笑:“这线索放在那里十年了,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如果它要是没了,早就没了。”
接下来,老队长带我们在南疆县逛了半天,又带我们吃了当地的特色小吃。
连日奔波的疲惫终于在美食的安抚下一扫而光。
直至次日下午,我们才坐车去了渝江县。
渝江是一个小县城。
我们找了一家包子铺。
一顿晚餐,老队长就从老板口中了解到了渝江县有几家食品厂,分别在哪里,经营状况又是什么样。
渝江县一共有两家食品厂。
一家是位于县城东的县食品厂,一家是位于县城南的三江食品厂。
简单睡了一晚。
次日一早,我们先去了县食品厂。
接待我们的是食品厂的副厂长,他让人帮忙查了一下档案资料,十年前并没有一个叫做徐美珍的车间主任辞职。
食品厂员工流动很小,毕竟是铁饭碗。
接着,我们又去了三江食品厂。
没等去厂里找负责人,我们就从门卫大爷那里确认了徐美珍的身份:“哦,你们说的是小徐吧,我和她母亲认识。当时,她也算是食品厂的老员工了,从车间工人一直做到车间主任,只不过在很多年前就辞职了。”
邱楚义问:“您知道她为什么辞职吗?”
门卫大爷说:“听说,她家里出了一些事,然后就辞职了。”
我补充问道:“您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门卫大爷似有犹豫:“这个,你还是问问别人吧。”
随后,在门卫大爷的引导下,我们见到了食品厂人事科的谷科长。
在我们说明来意之后,谷科长突然感叹道:“说起阿珍,自从她离开三江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
接着,谷科长从身后的书柜里取出一张合照,然后指出了徐美珍:“这个人就是阿珍。”
那是一张黑白照,照片还有一圈波浪形花边。
照片正上方有一行烫金字:三江食品厂优秀员工表彰大会。
时间是1983年3月。
接着,谷科长向我们说起了他了解的徐美珍:“虽然我比阿珍大几岁,但却是同一批进入三江食品厂的员工,我们都是1978年春天分配过来的。当时,我们分在了分拣车间,她在一号线,我在三号线。”
伴随着谷科长的叙述,我们也恍然回到了十多年前:“在我们那一批人里,阿珍算是最优秀的了,来到分拣车间不到半年,就从分拣工做到了副班长,然后是班长。隔年,由于工作认真,表现优异,她当上了车间副主任,然后是车间主任。”
老队长感叹道:“确实是非常优秀了。”
谷科长应声道:“谁说不是呢。”
这时候,谷科长起身,给我们续了一下茶水:“好像也是那一年吧,具体时间我也记不清了,阿珍结婚了,结婚对象好像叫张沪江吧。”
我打开笔记本,适时记录。
谷科长继续道:“阿珍和张沪江也是经人介绍认识的,张沪江比阿珍大几岁,家庭条件应该不错,具体情况呢,我也不是特别了解,反正两个人处的时间不长就结婚了。阿珍结婚的时候,大家也都过去了。当时他们过来给我敬酒,我还多喝了一杯呢!”
老队长提醒道:“后来呢?”
谷科长回忆道:“后来,我听别的女工说,有一次阿珍来上班,脸上带着伤,她们就问阿珍怎么了,阿珍说没什么,就是走路不小心摔倒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被打的。”
我一惊:“张沪江打的?”
谷科长无奈地说:“阿珍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们也只是这么猜测。后来,阿珍的脸上,胳膊上总是出现一些伤痕,我们也耳闻到张沪江确实有家庭暴力,那家伙喜欢喝酒,喝醉了就打阿珍,酒醒了又向阿珍道歉。这种日子过了几年吧,张沪江喝酒喝死了。他死了,阿珍也算解脱了。”
我追问:“徐美珍是什么时候离开三江食品厂的?”
谷科长想了想:“应该是1984年,距今也有十年了吧。”
我又问:“您知道,她为什么离开三江食品厂吗?”
谷科长摇了摇头:“当时,我已经成了业务员,经常出去跑业务,和她们联系也不多了,具体原因我并不知道,只是知道在那一年,她的大女儿园园,死了。”
大女儿死了?
那一刻,我和邱楚义对视了一眼。
当时,郝艳波提及齐春力的再婚妻子有两个女儿,多年后出现在金阳村的阿力和阿珍却只带着一个女儿。
来到这里之前,我们还疑惑另一个女儿去了哪里,如今在谷科长口中得知那个女儿死了。
如此一来,所有细节竟一一对应了。
我追问:“您知道徐美珍的大女儿是怎么死的吗?”
谷科长答道:“烧死的。当时,这件事闹得还挺大的。”
邱楚义也问:“她是怎么烧死的?”
谷科长答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知道是烧死的。”
老队长继续问:“大女儿死后,徐美珍就辞职了?”
谷科长答道:“具体时间我也说不好了,应该就是在那一年,大女儿死后,厂子给她批了假期,后来她来到我这里,当时我已经在人事科了,她说要辞职,我问为什么,她说就是不想干了,想要辞职,我反复挽留,她就是铁了心要走,还说我多管闲事,我也没办法,就给他办理了辞职手续,还补了三个月的工资。”
说到这里,谷科长清了清嗓子,又说:“后来,我也打听过,听说当时她处了一个男朋友,比她小很多,也就二十出头吧,他们处了一段时间,她好像特别喜欢那个男的,对于对方的要求全部答应,百依百顺。为了处对象这件事,她和家里闹得挺不愉快的,她母亲还说要和她断绝关系,但她就是铁了心和对方处对象,最后还辞职了,辞职时间不长,就和对方离开了,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最后,我问:“您还记得,当时她处的那个对象叫什么名字吗?”
谷科长思忖片刻,说:“姓齐,好像叫什么阿力。”
没错,就是阿力了。
谷科长提供的信息也侧面印证了郝艳波所说属实。
十年前,齐春力和徐美珍就遇到了,就在渝江这个普通的县城。
只是,在这两个人身上仍旧萦绕着很多谜团。
比如,齐春力和徐美珍是如何认识的,相差六七岁的二人又是如何确定恋爱关系的,徐美珍为什么会放弃铁饭碗和齐春力远走他乡,她的大女儿园园又是如何烧死的,她明明知道齐春力无法带给她稳定生活,为什么没有带着女儿离开,等等。
就在我们结束对话,准备离开三江食品厂的时候,我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摸出笔记本,从名片槽内摸出一张照片,就是那一张从藏有尸体大皮箱夹层里发现的女孩照片。
当时,我们推测照片中的女孩或与死者有关,或许凶手有关,或与箱子的主人有关。
在后来通过王金尉的家属,阿力和阿珍的房东及邻居等人辨认,他们均表示不认识照片中女孩,也说那个女孩不是阿力和阿珍女儿的时候,我们一度感觉,这个皮箱和死者以及凶手都没有关系,照片中的女孩仅仅与皮箱的主人有关。
如今,当我们来到渝江县,从谷科长口中得知徐美珍曾有两个女儿,一个女儿意外死亡的时候,我忽然又想到了那个照片中的女孩。
我将照片拿给谷科长,询问他是否认识照片中的女孩。
他先是一怔,然后抬眼说:“这……这是园园吧,没错,就是阿珍的大女儿,园园。”
园园!
那个照片中的女孩确实与凶手有关,她也确实是阿珍的女儿,只不过是其死去多年的大女儿。
在意外确认了照片中女孩的身份后,也印证了阿力和阿珍夫妇就是杀人抛尸的凶手!
11
随后,在谷科长的帮助下,我们找到了当年徐美珍一家居住的民房。
那里,早已大门紧锁,人去房空。
透过褪漆的门板夹缝,我看到院中已是杂草丛生。
走访了住在周围的邻居,他们表示对于徐美珍一家仍有印象。
在他们那里,我们了解到,徐家算是这里的旧户了。
徐美珍的父亲在她十多岁的时候就病死了,没两年,她弟弟也病死了,之后她和母亲相依为命。
邻居们都说徐美珍懂事又能干,学习成绩也不错,当年还是高中毕业,毕业时间不长,就被分配到了食品厂,从一个普通的车间工人做到了车间主任。
二十多岁的时候,徐美珍经人介绍,认识了在服装厂上班的张沪江。
半年后,二人便结婚了。
婚后,徐美珍先后生了两个女儿,大女儿叫做园园,小女儿叫做珊珊。
在外人眼里,这就是幸福的一家人了。
当然了,他们也知道徐美珍一直遭受着家庭暴力,每次被打,她都会带着女儿回娘家,又会和母亲发生争吵,街坊四邻也都知道。
只不过,大家都维持着表面的体面,谁也不愿意戳破,谁也不愿意提及。
后来,张沪江死了,说是喝酒喝死了。
再后来,徐美珍就成了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女儿生活。
邻居们说,大概在十年前,也就是张沪江死后一年多,徐美珍处了一个对象,那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应该比徐美珍年纪小很多,他和徐美珍来过这里,只是次数不多。
后来,徐美珍的大女儿园园被意外烧死了。
再后来,徐美珍就辞去了食品厂的工作,然后带着小女儿珊珊和那个年轻对象离开了渝江县。
至于徐母,邻居们也说,在徐美珍离开之后,她一直独居,本来爱说爱笑的性格,由于女儿的一系列事情变得少言寡语,在徐美珍搬走之后,也不怎么出门了。
一个邻居感叹道:“遇到这么一个女儿,又是离婚,又是处年轻那么多的对象,还辞职准备和对象离开渝江,换作是谁也堵心吧!”
我又问:“您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另一个邻居们说:“不知道,就知道她去年的时候出门了。当时,我还问她去哪里,她说出去打工,一个人在家也没意思。”
最后,通过那些邻居辨认,他们也认出了照片中的女孩就是徐美珍的大女儿园园。
我留下了联系方式,拜托邻居们,一旦徐母回来,一定要留住下,或者询问她的住址:“这对我们来说非常重要,她的女儿徐美珍涉及一起刑事案件。”
在离开之前,我们询问邻居们是否了解,当年徐美珍有没有关系要好的朋友或姐妹,一个邻居说,那时候经常看到春燕过来。
在徐美珍离开之后,她们还见过春燕过来看望徐母。
只不过,这个春燕已经嫁到外地,不在渝江了。
我们辗转联系上了春燕。
在电话里,春燕也向我们回忆起了她和徐美珍的事情。
她所说的和三江食品厂的谷科长以及徐家的邻居们提供的信息基本一致。
不过,她重点跟我们说起了徐美珍的不幸婚姻以及那个让徐着迷,甚至神魂颠倒的对象齐春力。
“哎,这真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了,直到现在,我都没想通,那个男人到底给阿珍吃了什么迷魂药,让她那么心甘情愿为他付出,即使女儿被烧死了,不仅没有责怪他,反倒为了他,辞去了食品厂的铁饭碗。”说起那些事情,春燕仍旧有些愤愤不平,“当时,她已经是车间主任了,算是厂里的骨干,如果她不辞职,现在起码是一个副厂了。”
“你和我们聊一聊那个让徐美珍神魂颠倒的齐春力吧?”我这么问。
“哎,我也忘记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就是有一次,阿珍带着女儿过来找我,然后和我聊起了,她认识了一个年轻男人,那个年轻男人对她有意思,我就问对方叫什么,多大年纪,做什么的,她说对方叫做阿力,二十左右,在食品厂斜对面的皮鞋厂打零工。”春燕缓缓铺开回忆,“其实,自从阿珍的前夫张沪江死后,她的生活就平静了不少,你们应该也知道吧,她的前夫酗酒,对她不好,经常打她,阿珍根本不敢提离婚,别说那时候了,即便是现在,女人一旦结了婚,也不会轻易提出离婚。反正,在那段婚姻里,阿珍过得很辛苦,她一面被丈夫殴打,一面还要上班挣钱养家……”
“你继续说一下这个阿力吧。”我适时提醒道。
“当时,阿珍和我说起这个阿力的时候,我是不同意的,第一,他不是本地人,第二,年龄差距大,第三,工作不稳定。本来,我以为阿珍会听我的,没想到她竟然和阿力处上了对象,阿力带她还有她的两个女儿出去玩,还给她买衣服买鞋子,总之,对她特别好。”春燕继续道,“没多长时间,阿珍的母亲也知道了这件事,就做主让他们断了。毕竟,在那个年代,像是阿珍这种带着两个孩子的,和一个比自己小六七岁的男人处对象,还是很受争议的。”
“只是,阿珍还是坚持。”我反问。
“没错,不管别人怎么说,阿珍就是要阿力在一起。再后来,阿珍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阿力的出租房里,好像一家人似的,过起了日子。”春燕仍旧表示不解,“我也见过那个阿力,长得确实是白白净净,也很有礼貌,但就是给人一种不可靠,不踏实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他给阿珍灌了什么迷魂汤,让她那么死心塌地。”
“你知道,阿珍为什么要辞职,和他一块离开吗?”我又问。
“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阿珍不是自愿离开的。”春燕这么说。
“不是自愿的,那是阿力威胁她离开的?”我反问。
“我也说不好,我只是那么感觉,我感觉阿珍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瞒着所有人。”春燕娓娓道来,伴随着她的叙述,我们也仿佛回到了十年之前,“那应该是在园园出事后的几个月吧。”
12
“你能先说一下园园的死吗?”我问,“听说她是被烧死的?”
“没错,园园确实是被烧死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就是听说,当时园园和珊珊玩捉迷藏,躲进了柜子里,然后就睡着了。没想到,出租屋里竟然着了火,园园就这么被烧死了。”说到这里,春燕也不禁感怀。
“出租屋怎么会突然着火呢?”我感觉不可思议,“当时,报警了吗?”
“报了,警察也来了,只是也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春燕继续道。
“当时,阿珍和阿力不在家吗?”
“他们在家,阿珍发现着火,带着阿力跑了出来,只是谁也没想到园园躲在柜子里……”春燕无奈地说,“那么可爱的一个孩子,就那么烧死了……”
“好,继续刚才的话题,说一说阿珍的辞职离开吧。”
“园园死后,阿珍一直非常伤心。毕竟,丧女之痛难以承受。我也时常过去找她,和她聊天,开导她。”
“当时,阿力也在吗?”
“在的。不仅如此,阿力还会招揽别人来家里打牌,输了钱就会找阿珍索要,我对阿珍说这不是一个好现象,让她好好管管阿力,她却说管不了。后来,我和我对象说起这件事,我对象说我多管闲事,人家两口子的事情,我凭什么去插嘴,我想了想,也感觉有道理,也就不怎么管了。也就是从那时候,我和阿珍变得疏远了。有时候,一两个月也见不到一次,我不去找她,她也不会来找我……”
“后来呢?”我继续。
“后来,阿珍突然找到我,说她要走了,离开渝江县,和阿力去南方。”春燕稍有停顿,恍然那个见面就在昨天,“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就让她重复了一遍,她说要离开渝江去南方,我说她的工作怎么办,女儿怎么办,母亲怎么办,她说工作不要了,女儿带着一起去南方,至于母亲,暂时先留在渝江,等到她们稳定了,再把她接过去。”
“你没问她为什么突然去南方吗?”
“当然问了,她就说阿力想要去,阿力的朋友在那里有项目,只要投了钱,基本就是遍地捡钱,我问投谁的钱,她说她自己的积蓄,一万块钱。但是她的那个样子,那个语气让我感觉,她根本不愿意去,那里也根本没有遍地黄金。”
“然后,徐美珍就走了?”
“走了,就这么走了,甚至没有告诉我一声,就带着女儿珊珊和齐春力走了。”说到这里,春燕突然松了口气,“当时,她母亲还说,如果她辞职了,就这么走了,她们就断绝母女关系,结果呢,她还是辞职了,就这么走了……”
“他们走后,阿珍回来过或者联系过你吗?”
“开始,她还打过我厂里的电话,我问她在哪里,过得好不好,她只是在电话那头哭,我问是不是齐春力欺负她了,她说不是,我又问是不是过得不好,她说也不是,她只是说有点想我了,想家里人了,我说,如果想我了,想家里人了,可以回来的,她却说自己没办法回来,然后就挂断了电话。之后,我就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了,不知道她人在哪里,又是死是活。”
挂断了春燕的电话,我的心情忽然沉重了许多。
虽然春燕提供了很多关于徐美珍和齐春力的信息和细节,但是在我听来,还是有很多地方充满疑点。
比如,徐美珍为什么要放弃铁饭碗,冒着和母亲断绝关系的风险也要和齐春力离开;
比如,徐美珍为什么会和春燕说自己没办法回来;
又比如,离开渝江前往南方的徐美珍,究竟经历了什么,会从一个车间主任沦落到卖淫女呢?
在这一切背后,齐春力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如果这一切都是齐春力威胁甚至强迫徐美珍的,她为什么不离开,不回家,不报警呢,仍旧选择栖息在那个摇摇欲坠的家里,被齐春力利用,被齐春力玩弄,被齐春力伤害呢?
这些疑点恐怕只有徐美珍本人才能给我们解释了吧。
离开渝江之前,我特意来到徐母的老宅,见到了之前提供信息的邻居们,并向他们表示感谢。
最后,我给每位邻居都包了一个红包:“大爷大娘,我还要拜托你们一件事,请帮忙留意和寻找徐母,如果有了她的消息,务必第一时间通知渝江县公安局的办案民警。这是一点小小的心意,请务必收下。”
那些邻居们推脱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其中一个邻居说:“小同志,你放心吧,如果我们看到她,一定会给公安局打电话的。”
回程路上,邱楚义问我:“喂,每个红包里面一百块钱,你三个月的工资都包出去了,值吗?”
我耸了耸肩:“我也不知道,希望是值得。”
邱楚义冷哼道:“我劝你还是醒一醒吧,就是几个老大爷老大娘,你还真指望他们能够帮你找到人吗。”
我轻轻撕开手里的瓜子袋:“破案抓人,我们确实更在行,可是轮到找人,尤其是这种找本地熟人,别说我们了,就算渝江县公安局的办案民警也不一定比他们厉害。”
邱楚义仍旧有些担忧:“就算找到了徐母,她又能提供什么信息呢?”
我嗑起了瓜子:“正因为无法确定,我才要找到她。”
这时候,坐在一边闭目养神的老队长也开了口:“大通的思路没错,而且,人都是情感动物,人是无法彻底舍弃亲情,尤其是母女之情的。”
邱楚义追问:“您怀疑徐美珍联系过她母亲,这些年,她和家里仍旧有联系?”
老队长若有所思地说:“母亲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除非深仇大恨,老死不相往来,其他情况下,我们能够和母亲有多深的仇恨呢,像是徐美珍,纵使当年和齐春力离开,母亲要和她断绝母女关系,但是真的做到的恐怕没有几个人吧,日子久了,她们一定会彼此联系的。”
我看向老队长,感叹他对于人的情感和心理的把握拿捏。
其实,邱楚义不知道,通过老邻居打听和寻找徐母的办法也是老队长告诉我的,钱也是他出的。
接着,他又闭上了眼睛,身体也随着火车轻微晃动起来。
13
回到东闽市之后,之前曾经给我们提供了重要信息的任雪花,就是徐美珍的女儿齐珊珊的那个同学,她和她的母亲主动来到了公安局。
任母表示,在得知我们通过学校找过任雪花了解情况之后,她也想起了自己之前“截留”的两封信件。
她将两封信交给我们。
信件没有拆开,邮票仍旧贴在上面,在右下角寄信人信息上写着:
滦南县滦南镇小学六年级齐珊珊
任母解释道:“我知道这个齐珊珊,她和雪花是同班同学,我也知道她母亲是卖淫女,父亲是赌棍,为了赌债,甚至可以出卖妻子。所以,我一直不想要雪花和她做朋友,但她们还是偷偷联系。后来,我听雪花说,她们一家搬走了,我也算放了心。”
我问她:“这信又是怎么回事呢?”
任母继续道:“有一回,雪花生病了,我去学校给她取书包,门卫叫住了我。那个门卫我和对象认识,他说有一封雪花的信,让我带回去,我看了看,发现信就是那个齐珊珊寄过来的,我害怕影响雪花,就把信扣下了,还跟门卫说,以后有了雪花的信,必须先交给我。至于这些信,我一直放在厢房的杂物箱里,从来没有拆开过。”
信件内容平平无奇,无非是简单的问候和少女心事的倾诉。
从模糊的邮戳上判断,这应该是在齐珊珊一家搬走之后半年后寄过来的,从齐珊珊入学信息来看,基本可以确定他们在滦南县滦南镇定居了,起码是暂时居住。
这让我和邱楚义为之一振。
老队长却说:“别这么乐观,这信寄出两年了,如果阿力和阿珍再次犯案,他们很可能已经离开了滦南。”
即便如此,我们仍旧第一时间赶往了滦南县。
在滦南警方和滦南镇中心小学的协助之下,我们了解到,在两年前,也就是1992年的7月,齐珊珊转入滦南镇小学六年级,成为借读生,在1993年7月考入滦南三中,但是没有如期入学。
对于齐珊珊,当时的班主任仍有印象:“那个孩子很内向,不爱说话,加上又是转学生,在班上没什么朋友,我也找那个孩子聊过,她好像有特别重的心事,压得她有点透不过气,但是,她就是什么都不说。”
至于齐珊珊的父母,班主任说只见过她的母亲:“入学的时候,我见过她母亲一次,个子不高,有些瘦削,虽然化着妆,但是看起来病恹恹的,说话也是细声细气。”
我向班主任出示了徐美珍的照片,班主任看了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个人。”
通过走访排查,我们辗转找到了当时齐珊珊一家租住的民房,通过照片辨认,租房的确实是阿力和阿珍。
只不过,阿力使用的名字是齐永海,徐美珍使用的名字是徐秋然。
也就是说,那时候的他们已经开始使用虚假身份了。
对于阿力和阿珍,邻居们了解并不多,只知道那个男人没有工作,整天游手好闲,经常和村里闲散人员厮混,至于那个女人,白天在一家布鞋厂上班,晚上就做卖淫女。
一个中年女邻居说:“每天晚上,总有男人去他们家,有时候一次去两三个呢,房子的隔音也不好,每天晚上咿咿呀呀吵得人没法入睡。”
通过村里的那些闲散人员得知,阿力每天就是和他们打牌。
和之前一样,他的牌技毫无进步,牌运也是一如既往的差。
他们也知道阿力的妻子在一家布鞋厂上班,起早贪黑赚钱,一个月的工资一两天就输光了,然后他就会借钱,还不上了,就让那些人去家里搬东西,东西搬空了,就让妻子陪睡。
一个叫做欧鸿鹏的男人说:“说起那个家伙,对待他妻子真是毫无人性呢!”
欧鸿鹏说,阿力来到这里不久,就和他们混熟了。
他们经常在一起打牌,每一次,阿力都输得精光,然后他就给他们发票,和粮票差不多大小。
他管这东西叫做“睡票”。
说白了,就是睡他妻子的凭证。
只要拿着票,可以随时随地睡他妻子,最多可以三个人一起使用睡票。
听到这里,我心里涌出一簇愤怒:齐春力竟然如此丧心病狂。
虽然在金阳村的时候,他也“出卖”过妻子,但是来到滦南镇的他不仅没有收敛,反倒变本加厉起来。
欧鸿鹏回忆道:“刚开始,我们还有些不好意思,虽然他妻子也接客,但毕竟是哥们的妻子。他告诉我们,不用考虑他,只要我们玩得开心就行了。后来,我们也就是不再顾忌了,反正也是他输给我们的,就放心大胆地玩呗!”
邱楚义低声骂道:“这家伙就是畜生!”
欧鸿鹏继续道:“有一次,我和一个哥们拿着睡票去找他妻子,他正在门外抽烟,见我们来了,就将我们迎了进去。我们进去的时候,他女儿在外屋写作业,他妻子躺在里屋的床上,好像是生病了,他就拉着妻子起来,我就说不用了,有时间再来,他突然像疯了一样,给了妻子五六个耳光,打得嘴巴都流血了,还说什么必须今天完事,然后就当着孩子的面,把妻子的衣服扒掉了,他妻子跪在地上哭,他仍旧不依不饶,拳打脚踢。说真的,当时我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了。”
说到这里,欧鸿鹏稍有停顿,他点了一根烟,伴随着吐露的烟圈,继续道:“我感觉,我这个人平常也算厉害了,只是,我都是对男人厉害,从来不对女人动手。最后,在我和那个哥们的劝导下,他才停了手,然后我们就走了。我知道,我们走后,他还会打他的妻子。后来,那个哥们对我说,他阳痿了一个月,每到和妻子办事,就会想到那个场景,然后就莫名其妙地软了。”
真是可笑又可怖!
听到这里,老队长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仅如此,我们还在欧鸿鹏口中了解到了更加令人发指的信息:“后来,他就不怎么找我们来玩了,我打听了一下,他和大宁子他们玩到一起了,准确地说是大宁找他玩了。”
14
邱楚义问:“大宁子他们是谁?”
欧鸿鹏解释道:“哦,就是一群野流氓,比起我们,那群人办事更狠更下作,我听说他们知道阿海,就是你们说的这个阿力,他在出卖自己妻子之后,都想过来掺和一下,就主动设局,引诱阿力上套。我认识他们里面的人,听说他们盯上的不是阿力的妻子,而是他的女儿。”
我忽然感到一股浓郁的恶意:“你什么意思?”
欧鸿鹏继续说:“就是他们想要睡阿力的女儿,但是找不到正当理由,就通过开设赌局,让阿力尝点甜头,拴住他,最后让他输个倾家荡产,没钱了,阿力又向之前一样卖睡票,只不过,这一次卖的不是妻子的睡票,而是女儿的睡票。”
邱楚义怒火中烧:“这个畜生同意了?”
欧鸿鹏咂了咂嘴:“你都说他是畜生了,他能不同意吗?”
邱楚义猛拍桌子:“真是畜生!”
老队长抬手示意邱楚义冷静,邱楚义仍旧愤恨不平:“如果让我抓到他,一定让他好看。”
如果欧鸿鹏所说属实,那么阿力的所作所为确实在逐步挑战人性底线了,他将徐美珍和齐珊珊这对母女活活残害了。
我追问道:“你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离开滦南的吗?”
欧鸿鹏回忆道:“具体时间不太清楚了,应该有一年多了吧。”
随后,我们也找到了欧鸿鹏口中的大宁子等人。
他们承认曾经和阿力一起打牌,也承认睡过阿力的妻子,那也是阿力在输钱之后主动要求的。
至于设局睡阿力的女儿,他们表示并无此事,甚至可以和阿力对质。
大宁子等人料定我们没有实质性证据,因此才敢矢口否认。
至于阿力等人的去向,大宁子等人也表示并不知情。
短暂的滦南之行就此结束。
邱楚义有些失望,毕竟没有找到阿力和阿珍离开滦南之后的轨迹信息。
老队长却说:“不虚此行。”
回程的火车是夜车。
车厢里的人不多。
老队长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说:“表面上看起来,此次滦南之行对于案件侦破没有帮助,实际上,却更加直观反映了阿力和阿珍的主次关系和相处模式。”
我和邱楚义坐在对面,认真听着:“虽然阿力和阿珍相差六七岁,但是对于这对情侣,或者说这对夫妻,年轻的阿力是主导,年长的阿珍却是附属,正是这种主次关系,造就了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控制与服从。”
邱楚义反问:“控制与服从?”
老队长解释道:“比如他要求阿珍辞职,和他离开渝江,前往南方;比如他不让阿珍上班,让她做卖淫女,以此供养他和这个家庭;比如他以阿珍抵债,通过淫妻的方式抵消赌债,甚至丧心病狂到发放睡票,这种控制往小处说是控制人的思想和行动,往大处说是控制人的性命。”
是啊,控制人的性命!
通过那些亲友、房东和邻居的叙述,齐春力就是死死控制住了徐美珍的性命。
他要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她的一行一动,喜怒哀乐,哪怕是一次普通的呼吸都在齐春力的掌控之中。
邱楚义愤恨道:“在我看来,这个畜生根本没有把徐美珍当人,而是把她当成赚钱还债的工具。”
我也不禁感叹:“工具尚且需要保养和保护,在齐春力眼中,徐美珍甚至连工具都不如。”
老队长继续道:“任何控制和服从都不是一蹴而就,而是循序渐进的,也是在这个过程中,齐春力逐渐把徐美珍从妻子,从女人的位置放到了非人的位置,甚至比非人更低更贱更卑微的位置。”
我循着老队长的思路展开分析:“在之前的调查中,我们将齐春力和徐美珍定义为夫妻杀手,他们确实是夫妻杀手,但是这种夫妻杀手本身的地位并不平等,也就是说主导杀戮的应该是齐春力,徐美珍更多的是被迫参与。因此,将他们定义为夫妻杀手并不是非常准确。”
邱楚义叹息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徐美珍也是真惨,先是结婚遇到一个混账丈夫,好不容易脱离了他,然后遇到齐春力,以为遇到一个好归宿,没想到却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不仅害了自己,连自己的女儿也搭了进去。”
我问道:“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就是徐美珍为什么没有逃离,她应该在很早的时候就认清齐春力的真面目了吧,守着这么一个豺狼,为什么不逃离呢,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自己的女儿考虑吧。人,逃离或者远离危险的环境,这是本能吧!”
老队长意味深长地说:“或许,并不是她不想逃离,而是她,不能逃离。”
邱楚义反问:“腿长在自己身上,如果她想走,随时可以走。”
老队长突然笑了,那笑容看起来很简单,又别有深邃:“有时候,你感觉这个世界很大,好像随便找一个角落就可以过一生了,有时候,你又会感觉这个世界很小,好像怎么逃都逃不开脚下的方寸之地,有时候,你和一个人分开,可以一辈子都见不到,有时候,你想躲避一个人,却感觉那个人的眼睛永远在你的头顶,恣意凝视。”
邱楚义将身体靠在笔挺的绿色椅背上:“哎哟,我是不想了,我要睡一会儿了。”
我却仍旧追问老队长:“您怀疑齐春力掌握了徐美珍的秘密?”
老队长语带欣慰地说:“准确地说,我怀疑齐春力捏住了徐美珍的命门,如果她逃了,就会被齐春力捏死。因此,她不敢逃,也不能逃。”
命门?
这时候,老队长舒展了一下颈背:“当然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徐美珍适应了这种状态,在她的观念里,逃离意味着变动和危险,留下则意味着稳定和安全。”
我若有所思地说:“不管哪一种可能,都是徐美珍无法逃离,无法逃离的最终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死。”
卖淫染病而死,被那些嫖客玩弄致死,还是被齐春力活活打死,徐美珍必死无疑。
这个“死”字深深刺进了我心里。
我忽然为这个素未谋面的女人感到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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