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渊之眸1:恶如钩

我是一名特案刑警。 也是千千万万刑警中最普通的一个。 这是一本罪案集结,又是一本回忆辑录。 在这本小说里,有我,有我的师父,也有我最好的兄弟,他们和我一样,独一无二又平凡无奇,我们曾挥斥方遒,意气风发,我们曾抽丝剥茧,破雾追凶,我们也曾黯然神伤,踟蹰迷惘。 我的师父曾对我说过:我们行走在昼与夜的边界,我们是晴空的仰望者,也是深渊的凝视者,我们的眼眸里藏着烈日与寒冬。

作家 陈猛 分類 出版小说 | 18萬字 | 11章
案卷三 黑焰灼心1
01
我有一个怪癖。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怪癖。
我不喜欢,甚至特别讨厌箱子,尤其是那种厚重的大皮箱。
每次看到别人推着拉着那种箱子,我总会忍不住猜测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或者说,那里面装得会不会是,一个人。
又或者说,会不会是一个死人。
这个怪癖和我的职业经历有关。
在我的从警生涯里,有九起杀人案件中的犯罪嫌疑人选择用皮箱藏尸或抛尸。
其中,最早的一起皮箱藏尸案发生在我进入刑警队的次年春天。
我清楚记得,那天是1993年3月24日,一个普普通通的星期六。
那天早上,连续多天的冷雨也逐渐停了下来。
我和邱楚义在分局对面的早点铺喝了一碗羊汤,就准备回家。
路过民心河的时候,我们看到三五个作业人员正在用挖掘机和清掏工具清理河道部分地段的泥沙和淤泥。
也有一些路过的行人对挖掘上来淤泥中的杂物进行清理,其中大部分都是垃圾,也有少量的瓶瓶罐罐,有人甚至说那些残缺瓶罐是古董。
我没兴趣,抬脚就要走,邱楚义却拉住我:“先别走。”
我侧眼看了看他。
他继续道:“今天是周六,你回去也没什么事,那就在这里看一看,没准真能挖出什么宝贝呢!”
无奈,我和邱楚义就站在那里,看着那些人在挖上来的泥沙中筛选着“宝贝”。
随着挖上来的淤泥杂物越来越多,聚集在周围看筛选宝贝的人也越聚越密。
直至,那台最大的挖掘机挖出了一个大皮箱。
皮箱子混着泥沙被挖了上来,然后被丢到了河边。
那些筛选宝贝的人就像看到了宝藏,惊呼着就凑了过来。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男人感叹道:“这么大的皮箱子,如果里面真的装着宝贝,这些人就赚翻了。”
另一个人却表示不屑:“没准啊,不是什么宝贝,而是一箱子石头呢!”
那个皮箱又大又重,灰色的。
虽然由于长时间浸泡在水中,上面的皮革已经起皮脱落,但是看起来质量还算不错。
这么好的大皮箱,为什么要丢呢?
挖掘继续,淤泥杂物仍旧被不断挖上来。
那几个人就将箱子拖到一边,迫不及待地想要打开。
在场所有人,包括我和邱楚义的视线也被吸引了过去。
接着,皮箱被手忙脚乱地打开了。
噗——
箱盖带着某种力量被弹开了,像是迫不及待地要展示箱内的一切。
在所有人的期待之下,我们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那个瞬间,我听到了惊呼和惨叫:“他妈的,这里面是……是死人啊……”
那三五个筛宝人抛箱而去,围观的人也都在匆匆一瞥后,迅速地四散开来。
皮箱藏尸?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杀人抛尸。
在疏散现场群众的同时,我招呼邱楚义立刻回分局,让技术科的值班同事过来。
那个大皮箱里确实蜷缩着一个死人,虽然尸体已经白骨化,但是保存得相对完整。
老队长和技术科的同事赶到之后,就让技术科的同事将皮箱和箱内的无名尸骨先行带回了分局,他则带着我和邱楚义留在了现场。
老队长的初步判定和我一样,这就是一起杀人抛尸案件。
刚才还人来人往,喧嚣热闹的河边,此刻变得格外清冷。
我转身,有三两个好事的人在不远处,朝着这边指指点点,见我看向了他们,又快步向更远的地方退了退。
老队长面色凝重地看向民心河。
我问他:“您怀疑这河道里还有尸骨?”
老队长若有所思地答道:“不排除这种可能。”
接着,在老队长的安排下,负责挖掘的工人们再次开工,对河道进行了深入挖掘和清理。
挖掘和清理一直持续到了下午结束,只能确定包括河道上下游数十米的范围内并没有新的箱子和尸骨。
而此时,技术科的同事也完成了对于皮箱内无名尸骨的初步检验。
无名尸骨系男性,年龄在二十岁至五十岁之间,身高在一米六五至一米七之间,体型中等或者偏瘦,死亡时间至少在一年以上。
至于死因,究竟是机械性窒息,溺水而亡还是其他致死原因,暂时无法确定。
虽然尸体被装在皮箱中进行抛弃,整体保存得还算完整,没有破坏迹象,但是尸体已经完全白骨化。
这对于技术人员,尤其是法医都是严峻挑战。
老队长也做过两年法医。
他也知道,很多重要甚至是关键信息会伴随着尸体的白骨化而逐渐湮灭。
更何况,还是在当年那种各项技术都非常有限的情况之下。
不过,技术科的同事还是提供了一条很重要信息,不明男尸的左腿有严重伤痕,应该是经历过严重骨折,伤痕就系骨折造成。
除了模糊的基本信息和左腿有过严重骨折,不明男尸能够提供给我们的信息非常有限,与此同时,技术科的同事在那个大皮箱里也找到了线索。
在箱盖的一个内部夹层里,技术科的同事发现了一张女孩的照片。
由于这个内部夹层是透明塑料材质,且有拉链,因此,它一直处于一种密封状态,即便箱子被置于水下,且箱内进水,照片却没有被浸泡,遭受损毁。
我轻轻拿起装有照片的物证袋。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
照片里是一个小女孩。
她很漂亮,六七岁的样子,梳着两个小辫子,戴着两朵头花。
她站在一座假山前面,微笑着,对着镜头做了一个歪头的姿势。
她又是谁呢?
与犯罪嫌疑人有关?
与不明男尸有关?
还是,仅仅与这个皮箱子的主人有关?
老队长接过照片,意味深长地说:“或许,这个孩子会是破案的关键。”
民心河内挖出大皮箱,箱内藏着一具不明男尸的新闻隔天就上了都市报,市相关领导和局领导也非常重视,要求尽快侦破“3.24民心河皮箱男尸案”。
刑警队随即成立专案组,由老队长任组长,牵头负责案件侦破。
由于三年前的夏天发生过一次旱灾,民心河水位迅速下降,河道两边居民都去河里玩水降暑,当时并没有人发现这个大箱子,也就是说,犯罪嫌疑人应该是在水位回升后的某一天杀人抛尸。
随后,专案组结合三年内有报案记录的失联或失踪案件进行了筛选和比对,确实有三人在性别、年龄和体型上相符的人员,但是根据这三个人的家属或朋友表示,他们的身体健全,没有任何骨折甚至是受伤记录。
我和邱楚义也让他们就那张小女孩的照片进行了辨认,他们表示并不认识。
案审会上,老队长就不明男尸的人员身份提出了两种可能:
其一,不明男尸系外地人,他在外地或者东闽市被杀害之后,被装箱运至东闽市民心河进行抛尸;
其二,不明男尸系系本地人,他在外地或者东闽市被杀害之后,被装箱运至东闽市民心河进行抛尸。
如果人在外地被害,犯罪嫌疑人完全可以选择距离更近,位置更为偏僻的地方抛尸,没必要运到东闽市处理,远距离运尸抛尸会大大增加被发现概率;
如果人在东闽市失踪或被害,其家属或朋友也应该报警,派出所也会有相应接警记录。
因此,经过讨论之后,我们更趋向于不明男尸系外地人,他在东闽市打工或暂居,属于流动人口,而被害地点就在东闽市。
02
接下来,专案组将调查范围圈定在了流动人口,重点调查那些需要体力劳动的部门和场所,失联和失踪时间在三年以内的进城打工临时工和外地民工。
分组之后,我和邱楚义也开始了深入调查走访。
茫茫东闽,流动人口成千上万,需要体力劳动的部门和场所也是数百计算。
经过半个月的不懈努力,我和邱楚义这边最先发现了线索。
在对南航大厦建筑工地进行走访的时候,工地负责人很健谈,和我们聊起了工地上的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失踪”的建筑工人王金尉。
负责人说,大概是前年,也就是1991年的三四月份吧,一个叫做王金尉的工人突然就离开了工地,当时也没有和他打招呼。
他又问了工地上的其他工人,他们都说没有注意。
在此之前,王金尉就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负责人也说如果不想干就算了,见王金尉就这么突然离开,他就单纯地以为王金尉不干了。
当我问他:“这个王金尉有没有什么,残疾呢?”
对于我的这个古怪提问,负责人一怔,而后连连点头:“他确实有点残疾。”
我继续:“腿部残疾?”
负责人不可置信地说:“没错,他是瘸子,说是五六年前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腿,没养好,之后就落下了残疾,成了瘸子。”
我和邱楚义对视一眼,继续问:“你有这个王金尉的照片吗?”
负责人思忖片刻:“还真有,当时他来的时候,我给那一批工人上过意外险,当时每人收了两张照片,最后只用了一张。”
接着,负责人在办公室抽屉里找到了一张王金尉的一寸黑白免冠照和一张填写了基本信息的保险单存根。
王金尉,1963年7月17日出生,银榆县人,小学学历。
照片中的他五官还算端正,脸型瘦削,留着长发。
这期间,负责人也向我们说起了王金尉的基本信息:
两年前,王金尉经人介绍进入了工队,由于腿脚不便,在工队里一直做一些基础性工作。
他性格比较古怪,也非常抠门,平日里不喜欢和大家近亲,下工之后就是一个人躺在宿舍里看故事书,有时候会和郭强出去找小姐。
“这个郭强是谁?”我边问边记。
“哦,也是工地上的工人,四十多岁,偏瘦,去年离开了工队。”负责人答道,“他和王金尉的关系特别好,吃吃喝喝,还会一起去找小姐。”
“既然他和王金尉关系不错,你问过他吗,就是关于王金尉的行踪。”我抬眼问道。
“当然问过,但是郭强说他也不知道。”负责人表示无奈。
“你和这个郭强还有联系吗?”邱楚义补充问道。
“没有了。他走的时候说好像是回老家了。”负责人耸耸肩。
“你知道,当时王金尉和郭强去哪里找小姐吗?”我追问。
“警察同志,这就属于个人隐私了。”负责人笑了,“我也确实不知道。”
离开之前,我让负责人帮忙找到了工队为郭强办理的意外保险单存根,上面有郭强留下的老家地址。
离开工地之后,我和邱楚义分别联系了王金尉和郭强户籍所在地的派出所,请求对方帮忙联系二人的家人,确定他们的人员情况。
很快,两地派出所就分别发来了反馈信息。
据王金尉户籍所在地派出所协查得知,在离开工队后,王金尉并未回到老家,他的母亲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去世了。母亲去世之后,家里就剩下了王金尉和继父,他和继父的关系很差,离家这些年,回家次数屈指可数,基本上都是回来为母亲扫墓。这两年,他甚至都不会回来扫墓了。
随后,协查民警联系到了王金尉的发小,发小说前两年还和王金尉有联系,后来就失去了联系。
至此,结合王金尉的体貌特征、左腿残疾以及人员轨迹,我和邱楚义怀疑皮箱中的不明男尸很可能就是突然离开工队的王金尉。
接下来,我们只能寄希望于郭强户籍所在地派出所的协查了。
据协查民警走访了解,在离开东闽市之后,郭强回老家待了一段时间,就又回到东闽市打工了。
通过郭强家人提供的呼机号码,我和邱楚义辗转联系上了在某锅炉厂做了保安副队长的郭强。
听闻我们来询问王金尉的信息,郭强先是一怔,然后扑通一下坐在了椅子上。
他好像掉进了深邃的记忆,直至我提醒他,他才从里面爬了出来。
“可能……”郭强看向了我们,眼神变得茫然又无奈,“可能,那天早上,他没有出现,其实就是出事了。”
“你详细说一下。”我迫切想要了解他知道的一切。
“我和阿尉是一前一后来到工队的,他是托朋友关系进来的,腿脚有毛病,干不了重活,就是做一些基础性工作。”随着郭强的叙述,那些有关王金尉的画面也逐渐拼凑而出,“他这个人吧,性格比较内向,不爱说话,在工队里也是独来独往,至于我们两个,也是意外成了朋友。有一次上工,突然有一个重物掉了下来,我及时将他拉到一边,重物落在旁边,算是救了他一命,之后,我们也就逐渐熟络了起来……”
“工地上的日子单一又枯燥,睁开眼睛就是吃饭,吃过饭就上工,下工之后又是吃饭,只不过,大家都是男人,谁不想吃点荤腥呢,都是二三十岁的小伙子,即便干了一天的活儿,精力也是充沛。只不过,大部分男人舍不得花钱,就是看看黄书打打手枪。”说到这里,郭强不禁感叹,“当然了,还有一小部分男人,比如我,就是隔三差五出去找找小姐,地点就在工地旁边的城中村,那里有很多发廊,也有很多家庭妇女做兼职,价格也不贵。后来,阿尉知道我去找小姐之后,就让我带他去,我带他去了三五次,他就熟悉了。之后,我们还是会一起去,到村口就各自行动,再后来,他就都是自己去了。”
“说一说你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情形吧。”邱楚义话锋一转。
“就是前年,好像也是现在这个时候,阿尉对我说,他不想在工地干了,说是没劲,想要回老家那边找一份工作。”郭强点了一根烟,不疾不徐地说,“我说,那就提前和老姚说一下,老姚就是当时的工地负责人,但是我感觉阿尉并没有说,后来我们见了面,确定他就是突然离开。”
“如果想走,起码应该告诉工地负责人吧。”邱楚义追问道。
“老姚一直看阿尉不顺眼,总是横挑鼻子竖挑眼,阿尉也不喜欢他。”郭强解释道,“另外,离开工地需要提前一个月说明,否则就扣工资,我记得当时刚发了半年工资,阿尉走得也正是时候。”
“好,你继续说。”我提醒道。
“当时,我娘生病了,我准备回去看一下,阿尉找到我说,说想要和我一起走,我说如果老姚问起来怎么说,他就让说不知道,我说好。接着,我们就一起去火车站买了车票,他的车票是第二天早上七点的,我的车票是第二天早上八点的。”
“你能回忆一下车票的具体日期吗?”邱楚义又问。
“嗯……”郭强回想片刻,“我就记得买票的日子是那年三月的一个星期三,我们只有星期三下午可以休息,具体日期我就不记得了。”
“好,你继续说。”我适时记录。
“我们就说在火车站附近找个旅馆过夜,我说挺无聊的,就问要不要找个小姐,他说可以,我们就在火车站附近问了问,他嫌弃价格贵,就说回工地旁边的城中村找小姐,我说太远了,他就说自己去,我们约好第二天早上六点在火车站门口旁边的早餐店见面,到时候一起检票候车。”郭强回忆道,“结果,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在那家早餐店等到七点,他也没有出现,我以为是自己错过了他,他已经进站检票候车了,但是我们明明约好的,况且,就算我看不到他,他也应该注意到我的,除非……”
“除非……”我补充道,“根本就没来!”
“没错!”郭强叹了口气,撵灭了烟头。
03
根据郭强所说,他和王金尉都是准备次日回老家的,并且有见面的约定,即便王金尉临时有事,也应该告知郭强一声。
从王金尉没有赴约,没有联系郭强,更没有回到老家这三点分析,很可能就是在那一次找小姐的过程中出了事。
如果皮箱中的不明男尸就是王金尉,是谁杀了他呢?
小姐,还是另有他人?
对方又为什么要杀人呢?
无论是财杀,情杀还是仇杀,放在王金尉身上,似乎都不太合理。
在询问的最后,我问郭强:“当时,王金尉有没有相熟的小姐或者按摩女?”
郭强想了想,说:“一开始,他总是提一个叫做莉安的女孩子,说是花样多,又配合,后来,他就不怎么提了。”
调查至此,基本符合老队长在初次案审会上的推测:不明男尸系外地人,他在东闽市被杀害之后,被装箱运至民心河进行抛尸。
当晚,我和邱楚义还有老队长等人在办公室就接下来的调查方向进行了讨论。
案发当晚,如果王金尉确实去了工地旁边的城中村找小姐,那么他的被杀存在两种可能,其一,他是在找小姐的时候被杀后抛尸,其二,他是在找小姐的前后被杀后抛尸。
结合郭强所说,王金尉回到城中村就是为了找小姐,即便在找小姐之前或之后与别人发生了冲突,也不至于到了被杀抛尸的地步。
从这个角度分析,王金尉应该是在找小姐的时候被杀抛尸。
那一晚,他见到的小姐就有重大作案嫌疑。
如果王金尉就是在城中村小姐处被害,那里距离民心河有相当一段距离,虽然王金尉不是什么高壮的体型,但也是一个成年男性,想要做到杀人,装箱,并且利用交通工具进行抛尸,又不被人发现,一个普通的小姐基本是无法独立完成。
也就是说,或者有两个及以上的犯罪嫌疑人,或者犯罪嫌疑人找了帮手。
那天晚上,邱楚义没有回家,他直呼累了,趴在宿舍的床上就睡着了,我则独自骑车回家取换洗衣服。
我特意绕行去了那个城中村。
村口处有两盏昏黄的路灯,其中一盏坏了,只有另一盏孤零零地亮着,勉强撑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
这期间,不断有男人快步走进村子。
那一刻,我恍然看到了拎着行李箱的王金尉,他脸上挂满期待,一瘸一拐地走进村子,像是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食道,再也没有出来……
按照郭强所说,他和王金尉分开的那一晚,王金尉回到了工地附近的城中村,金阳村。
老队长也说,人都是习惯熟悉的东西,王金尉自然也不例外。
从由火车站坐车回到金阳村找小姐这个行为分析,他应该是回去找相熟的小姐去了。
虽然是城中村,但是金阳村并不小,村内常住人口就有两千多,其中一半以上都是进城务工的外地人,主要就是农民工,小姐,还有一些社会闲散人员。
人员结构复杂,人口流动性大,村内治安环境也很差。
在接下来对于金阳村大规模的走访和排查中,有两个小姐认出了王金尉的照片。
那个自称露娜的女孩说:“我认识他的,看起来白白净净,实际上玩得特别疯,他那方面不行,每次一两分钟就完事,然后,他喜欢拿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塞到我下面,弄得我特别疼,玩得疯也就算了,他还特别抠门,每次都会像买菜似的和我砍价。他找过我两次,我就不理他了。”
另外一个自称米雅的女孩也表示:“做我们这行的,什么样的顾客都见过,像他这样的玩得花样多,又不愿意给钱的还真是不多见。他找过我两次,我也不愿意接他的活儿了。”
从露娜和米雅那里,我们了解到金阳村里及附近的小姐、卖淫女有上百人,这些人也分三六九等:
第一类,等级和费用较高的就是村外那些美容美发店和按摩店,她们属于有老板,有人管理的专业小姐;
第二类,等级和费用普通的就是那些单独接客的职业小姐,她们一般会租住一两间出租房,然后在出租房内接客,露娜和米雅就是这类职业小姐;
第三类,等级和费用较低的就是那些住在村里的本地人中的已婚卖淫女,她们也是受了村里村外小姐们的影响,感觉这个方式来钱快,接客地点也都是在家里;
第四类,等级和费用最低的就是外地打工夫妇中的女人,她们的生活条件不好,甚至很差,接客赚一些生活费,补贴家用。
按照露娜和米雅所说,美容美发店、按摩店的小姐和她们这种职业小姐不会主动接待王金尉这种嫖客,赚得少还费力。
结合王金尉本身抠门的性格,他应该去找第三类和第四类卖淫女了。
只不过,这两类卖淫女的隐蔽性和随意性都非常大,如果没有细致走访调查,根本不会发现她们,而且她们接客也非常随意,可能十天半个月接待一次嫖客,也可能一天接待数次嫖客。
最主要的是这个群体非常庞大,没人知道整个金阳村究竟有多少这种隐蔽的已婚卖淫女。
很多已婚卖淫女都是偷偷接客,即便我们真的找到她们,她们也不会承认,这也给整个走访排查带来了极大困难。
通常情况下,我们走访了一整天,也没有任何进展。
即便是那些愿意接受我们询问的小姐和卖淫女,也都表示没有见过王金尉,或者说接待的人太多,根本没有印象了。
我和邱楚义有些泄气,老队长却走在我们前面,说:“再坚持一下,没准下一个人就能提供线索了。”
虽然心里一万个不情愿,但我们还是坚持了下去。
就这样,我和邱楚义在老队长的带领下,走了一户又一户,见了很多人,问了很多话,很多次,由于老队长问的问题比较直白,我们甚至被轰赶了出来。
邱楚义坐在墙角,愤愤地说:“王队,咱们这是在破案吗,我看纯属在浪费时间。”
老队长也不急躁,他顺势坐下来:“怎么浪费时间了?”
邱楚义继续道:“按照现在的走访速度,等到把所有住户都走访完毕,凶手早就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老队长却说:“早在我们发现尸体之前,凶手就已经逃了,即便没有逃,他也将自己无限隐身了,因此,不管我们是否介入调查,凶手逃跑或者隐身都是客观事实。”
邱楚义看了看老队长,又看了看我,没说话。
老队长继续道:“从某种角度上说,我们介入调查后,你走的每一步,问的每一个人,排查的每一户,都是在无限接近凶手了。”
是啊!
只要继续调查着,我们和凶手之间的距离就在缩短。
老队长简单两句话也让我那颗隐匿又焦躁的心沉了下来。
邱楚义本想辩驳两句,又感觉老队长说得在理,便倏地站起身。
那一刻,他“哎呦”了一声。
我们忙问他怎么了,邱楚义抬脚看了看,然后我和老队长便笑出了声,他的鞋底竟然磨穿了。
邱楚义骂道:“这个兔崽子,我一定要亲手抓到他,否则这双鞋白白磨破了!”
04
那天是走访排查的一周之后。
我们的调查终于出现了突破性进展。
当时,我们敲开了一户普通农户的门。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中学生。
我说我们是警察,并问他家里有没有大人,他说没有。
我顺势拿出了王金尉的照片,询问他是否见过照片上的男人,本以为那个中学生会摇头说没见过,没想到他看过照片后,竟然应声道:“我好像,见过他。”
我一惊:“你见过他?”
那个中学生反问:“他,是不是一个瘸子?”
我连连点头:“没错!”
这个中学生名叫阿南,父母早逝,家里就他和奶奶两个人。
由于生活条件拮据,每天晚上,阿南都会在巷子口的路灯下看书,也会看到很晚。
大概两年前的一个深夜,为了迎接联考,阿南又在路灯下面看书,十一点多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拎着旅行袋,走路一瘸一拐的男人向他这边走了过来。
虽然只是初中生,但是阿南知道村子里很多女人都是卖淫女,每天晚上也会有很多男人进入村子买春。
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也只是其中一个。
因此,他并没有在意,继续低头看书。
那个男人路过阿南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下了脚,然后问阿南在看什么书,阿南说看的是练习题,准备明天的考试,那个男人说了一句“祝你好运”,阿南还说了一声“谢谢”。
接着,那个男人就走进了小巷子。
我追问阿南,那天是两年前的几月几号或者大概日期。
阿南转身进了屋,找到那一年的课本,翻来翻去,说出一个日子:“1991年3月13日。”
1991年3月13日。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在之前和郭强的聊天中,他提到买票的日期是1991年3月的一个星期三。
邱楚义查过万年历,1991年3月的6号、13号、20号和27号是星期三。
阿南所说的日子正好就在其中。
结合王金尉携带行李箱和进入金阳村两个细节,基本可以确定1991年3月13日就是王金尉和郭强买好车票,准备明天回家的日子!
这也印证了郭强所说属实,王金尉确实回到了金阳村。
阿南为我们指引了那一条小巷子:“当时,他就是走进了这条巷子。”
我们向阿南道了谢,快步走进了巷子。
那是一条死巷。
巷子并不深,一共有十一户。
那一晚,王金尉找到的小姐应该就在这十一户之中,或者说,她曾经就在这十一户之中。
老队长带着我和邱楚义分头走访。
这十一户中有六户是本村居民,他们在这里住了很多年,彼此也都熟悉。
至于另外五户,有两户是两兄弟,早在很多年前就搬到外地去了,房子一直空着,没有出租,剩余三户则住着外地人,一户住着一对夫妇,男人打工,女人卖淫,两户住着职业小姐。
虽然他们否认,尤其是那对夫妇,但是邻居的眼睛是雪亮的,你是什么人,你进行什么勾当,全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这三户租客都是一年以内搬过来的,他们并不认识王金尉。
当时,王金尉找到的应该是这三户之前的租客。
当我们向那六户本地居民问起这些的时候,他们表示这三户之前的租客里确实有两户是小姐。
一户是两个职业小姐,一个叫梦月,一个叫玲玲,都是十七八岁,人挺好,每次见面都会打招呼,另一户则住着一家三口,男人叫做阿力,四十出头,女人叫做阿珍,看起来应该比阿力还要大几岁,他们还有一个十多岁的女儿,叫做珊珊。
听到那个阿力和阿珍夫妇有一个女儿,我忽然想到了藏匿在大皮箱夹层里的女孩照片。
我立刻从包里取出一张复印件,交给那些住户辨认,她们均表示照片中的女孩并不是阿力和阿珍的女儿。
我有些失落。
老队长开口道:“能和我们聊一聊阿力和阿珍夫妇吗?”
我侧眼看了看老队长,心想:他怎么突然盯上这个三口之家了。
老队长继续说:“比如,他们是什么时候搬来的,又是什么时候搬走的,脾气性格,工作生活,任何与他们有关的东西都可以聊聊。”
经老队长这么一说,那些人也打开了话匣子。
有人说:“他们一家应该是三年多以前搬来的,我记得是我闺女生完孩子来我这里坐月子的时候,他们搬过来的。”
有人说:“那个阿力看起来很和善,平常见面都会打招呼,一口一个大哥大姐,特别亲切,他好像没工作,平常就是在村子里闲逛,我听我老伴说,他总去村子南边的坊子打牌。至于那个阿珍,好像是在饭店当刷碗工吧,看起来冷冰冰的,见了面也只是点点头,很少说话,他们的女儿也是这样,从来不会主动和别人说话。”
有人说:“其实,村子里有不少这种外地夫妇,女人还兼职做卖淫女的,只不过那些就是夫妇两个人,通常是女人在屋里卖淫,男人在外面抽烟放风,像是阿力和阿珍这种带着女儿一起住,还做卖淫女的确实不多见。”
也有人说:“他们搬走有两年多了吧,他们搬走的那天,我还碰到了阿力,阿力说带着阿珍和女儿回老家,至于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离开那里之后,邱楚义问老队长:“您怀疑阿力和阿珍?”
老队长一边骑着自行车,一边说:“不管是王金尉的主观选择,还是客观作案条件,阿力和阿珍都比梦月和玲玲更具嫌疑,在之前的走访中,我们了解到,王金尉很抠门,相比梦月和玲玲,价格更便宜的阿珍更吸引他,如果要杀人,阿力阿珍和梦月玲玲都具备作案和抛尸条件,但是相较之下,阿力和阿珍的条件更具优势,毕竟阿力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最重要的是……”
这时候,老队长突然停了下来。
邱楚义追问:“最重要的是什么?”
老队长意味深长地说:“最重要的是在我的观念里,这种允许妻子卖淫,甚至依靠妻子卖淫的男人本身就不正常,他们夫妻情感是畸形的,这种关系也充满危险!”
那天下午,我们见到了曾经租住给阿力和阿珍夫妇房子的房东。
房东对那对夫妇也颇有印象。
他回忆说,他们是三年以前搬来的,住了一年多就搬走了。
“你还记得他们大概是什么时间搬走的吗?”老队长问。
“就是前年的三月底,我也忘记是十几号还是二十几号了,反正当时距离房租到期还有一个多月,他就说不租了,还让我退租,我说不能退租,就让他们继续住。”房东答道,“然后,我就准备走,他跟了出来,说给我看一样东西,我问看什么东西,他说看了就知道,然后他就将我带去了小厢房,指着地上的一个白色桶子,问我知道里面是什么吗,我说不知道,他说里面是汽油。”
“汽油?”邱楚义一惊。
“没错,就是汽油。”房东点了点头,“我说这东西很危险,不要放在家里,他说他们可以继续住一个月,如果不小心洒了汽油,烧了房子,到时候就不要怪他了。我感觉这家伙好像有点不正常,如果他真的把我的房子点着了,我倒是得不偿失了。”
“所以,你就给他们退了房租?”我问。
“退了,当天就退了。退完房租,他们就搬走了。”说到这里,房东还感叹道,“那家伙看起来笑呵呵的,没想到竟然恐吓我。你还别说,就是他搬走之后的一段时间,我想到那个眼神都会做后怕……”
“人嘛,千人千面。”老队长也说,“一人也有千面,你看看的仅仅就是他想要让你看到的一面而已。”
05
结合房东所说,阿力和阿珍就是在王金尉和郭强失约之后不久搬走的。
如果真的是他们杀了王金尉,从时间节点和搬离动机上也能说得过去。
不仅如此,房东关于阿力“汽油威胁”的说法也侧面证明了老队长所说,这个阿力并没有外人看到的那么和善。
这也大大增加了他本身的不稳定性和危险系数,关于他的作案嫌疑也陡然提升了。
不过,房东并不知道阿力和阿珍一家搬去了哪里。
当时,阿力只是说回老家。
没人知道他的老家在哪,也没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不是回到了老家。
联系到之前的那个邻居说见到阿力去过村南的坊子打牌,我们一行三人也找到了那里。
那里确实是一个赌窝。
扑克麻将,叶子牌九,应有尽有。
老队长找到了辖区派出所,派出所民警查封了这个坊子。
在审讯当中,我也问到了阿力,有三个人说确实记得他。
其中一个叫做涂继顺的男人说:“哦,我记得那个家伙,没什么钱,却经常过来。”
老队长问:“你具体说说。”
涂继顺说:“那家伙运气很差,每次过来,十局八局不到,就把兜里的钱输干净了,别看他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实际上特别狠。”
老队长问:“比如说?”
涂继顺说:“比如说,他会用妻子抵赌债。”
老队长问:“什么意思?”
涂继顺说:“如果你们调查过他了,应该知道他妻子是做小姐的吧,说小姐也不准确,就是卖淫女。”
老队长问:“你继续说。”
涂继顺说:“有一次,他过来打牌,又是输得精光。当时,他有些不服气,就找我借了几百块,输了,又借,借了又输,反正最后输了一千多块。”
在当时,一个普通工人的月工资也就一两百块,一千多块相当于一个普通工人半年的工资了。
老队长问:“然后呢?”
涂继顺说:“然后,我就让他明天还钱,他也答应了,到了第二天,他没钱还我,我就说如果不还钱,就打断他的腿,他想了想说可以让他妻子还钱,我说怎么还,他说他妻子是卖淫女,可以让他妻子抵偿赌债,按照一次五十的话,一两个月就还清了。”
老队长问:“阿力的妻子也同意?”
涂继顺说:“一开始,她自然不同意,还骂阿力不是人,阿力也算厉害,当着我们的面,直接将她暴打了一顿,最后踩着她的脸问同不同意,她只能哭着说同意,说真的,当时看到这些,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老队长问:“你也接受了?”
涂继顺突然就笑了:“警察同志,我也是没办法,他没钱还我,我只能接受,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汗钱打了水漂,你说是吧。”
老队长问:“你继续说。”
涂继顺说:“从那天之后,我隔三差五地就去阿力的家里找他妻子,有两次,阿力就在家,我问他要不要回避,他说不用,我就当着他的面和他妻子办事了。”
老队长问:“除你之外,阿力还向别人出卖过自己的妻子吗?”
涂继顺说:“当然了,自从他发现赌输之后可以用妻子抵偿之后,就更加肆无忌惮地借钱了,有时候他妻子忙不过来,也可以几个人一起玩的,反正只要可以抵偿赌债,他说怎么玩都可以。再后来,他欠的赌债越来越多,他甚至列了一个日期表,把自己的妻子接客的日程一天一天排满了。当时,有两个哥们为了寻求刺激,还专门让阿力在一边观看,阿力也同意了,说是这样能够多抵一倍的赌债。”
坐在老队长身边记录的我一度气得咬牙切齿,如果涂继顺所说属实,这个阿力简直就是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生!
老队长沉默片刻,继续问:“你知道阿力一家搬走了吗?”
涂继顺说:“当然知道,这家伙搬走的时候,还有一些赌债没有偿清呢。不过,钱不算多,大家也都没有深究。毕竟,他们也享受了他的妻子嘛。”
老队长问:“你知道阿力一家搬到哪里去了吗?”
涂继顺说:“这个我还真的不知道。当时,也是有两个哥们去他那边找他妻子,发现大门紧锁,问了问才知道他们突然搬走了。”
老队长问:“你仔细回想一下,你们和阿力甚至阿力妻子交流沟通的时候,他有没有提及过自己的或者妻子的家乡的信息?”
涂继顺说:“确实没有提过。”
就在结束讯问的时候,涂继顺突然说:“对了,他好像提过一次……”
我追问:“在哪里?”
涂继顺说:“我记得有一次过去找阿力的妻子,完事之后,阿力就在那看电视,当时电视里好像在播放什么唱歌节目,那个唱歌的唱得还挺好听,他说那个歌手和他是同乡,我不相信,他说他们都是一个镇上的,逢年过节,那个唱歌的还回老家看望大家呢!”
我又问:“那个歌手叫什么名字?”
涂继顺思忖片刻:“好像叫什么梦野……”
我脱口而出:“李梦野?”
涂继顺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李梦野,李梦野!”
对于这个李梦野,我倒是有印象。
他是这两年通过青年歌唱大赛打开名气的年轻歌手,他的那一首《梦里的田野》很有传唱度。
结束讯问之后,老队长针对审讯结果和之前走访排查得到的信息进行了整理分析,将接下来的调查方向分为了两个:
其一,通过涂继顺所说,阿力和李梦野疑似同乡,既然阿力主动提及,这个信息大概率是真实的,在查得青年歌手李梦野的户籍信息后,确定阿力和阿珍是否是该村人,是否回到过村里,现在又在何处。
其二,通过房东、阿力和阿珍夫妇的邻居以及涂继顺等人,我们也了解到阿力和阿珍夫妇有一个女儿珊珊,大概十多岁,这么大的孩子,肯定已经上学了。因此,通过珊珊的就学信息,或许能够找到新的线索。
散会之后,老队长安排我和邱楚义去调查关于珊珊的就学信息,让孟阳去调查李梦野的户籍信息,并联系当地辖区民警,协查关于阿力和阿珍夫妇的信息。
06
那天晚上,我和邱楚义睡在宿舍。
邱楚义很快就睡着了。
我躺在那里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白天审讯的内容。
那些从涂继顺还有其他人口中说出的关于阿力的信息,那个文质彬彬,又阴鸷狠毒,痴迷赌博,又出卖妻子的嘴脸。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男人呢?
这到底是怎样一对夫妇呢?
这到底是怎样一个三口之家呢?
他们会是杀害王金尉的凶手,还是凶手另有其人?
浑浑噩噩睡着了,掉进了光怪陆离,没头没尾的梦境,直至被梦境吸干了精力,邱楚义将我叫醒了。
睁开眼睛的瞬间,耳朵里还会嗡嗡作响。
起身,匆匆跑到水房,简单洗了一把脸,就拿上外套下了楼。
我们正准备骑上车子去金阳村,就看到了孟阳,他说已经查到了歌手李梦野的户籍信息,李梦野是南疆县南疆镇东恒村人。
他准备上班之后就联系南疆县公安局,请求对方确定一下阿力和阿珍夫妇的人员信息。
我对孟阳说可以先等一下,等我和邱楚义确定了珊珊的就学信息,可能会得到阿力和阿珍的个人信息。
我在局门口的包子铺买了一屉包子,然后和邱楚义一边骑车,一边吃包子,直奔金阳村。
金阳村本身没有学校,它和周围四个村子的学生就读于西五村小学。
学校不大,每个年级只有两个班,每个班大约五十多人。
接待我和邱楚义的是西五村小学的副校长。
结合年龄,当时的珊珊应该就读三到五年级,在逐个询问三个年级的班主任之后,五年级二班的迟老师说,大概在三年前,班上转来了一个女学生,叫做齐珊珊,就住在金阳村,两年前,这个齐珊珊又转走了。
我询问是否有这个女孩的照片和有关她的相关信息。
迟老师想了想,说:“应该有。”
随后,迟老师在档案室找到了当时齐珊珊转入西五村小学的转入申请表。
那薄薄一张表上简单填写了齐珊珊的个人信息,旁边还有一张学生照。
照片中的她梳着辫子,一脸冷漠,完全看不出这个年级应有的朝气。
“那孩子很内向,不爱说话,也不合群,总是一个人。”迟老师也感叹道。
“班上有和她关系不错的同学吗?”看过齐珊珊的学生照,邱楚义问。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迟老师思忖片刻,“你们问一问班上的同学,他们应该知道。”
我轻轻翻过那张表,背面是家庭信息:
父亲,齐春力,1964年3月出生,无业;
母亲,徐和珍,1958年9月出生,无业。
齐春力和徐美珍,应该就是房东和邻居口中的阿力和阿珍了。
随后,我和邱楚义又通过邻居确定,学生照中的女孩就是阿力和阿珍的女儿珊珊。
至此,我们终于拿到了关于阿力和阿珍夫妇一家的具体信息。
虽然没有照片,但是拿到二人的基本信息,还是对于确认他们的人员轨迹有着重大推动。
在孟阳联系南疆县公安局,确定二人轨迹信息的同时,我和邱楚义通过迟老师了解到,当时班上有一个叫做任雪花的女同学,一度和齐珊珊走得很近。
如今,任雪花已经是一名初一学生了。
在那天下午放学后,我和邱楚义在任雪花所在中学班主任的安排下,见到了个头不高,留着齐耳短发的任雪花。
班主任简单介绍了我们,还告诉她只是问两个问题,不用害怕。
我问任雪花是否认识齐珊珊,她一怔,尔后点头说认识,她们做过一年多的同学。
我又问当时她们的关系怎么样,她说一开始不怎么好,后来就走得近了。
至于走得近的原因,任雪花回答得很直白:“她妈妈是卖淫女,我妈妈也是,没人和她玩,也没人和我玩,我们就一起玩了。”
像是这个年纪的女孩,做朋友的原因有很多。
有的是因为你有一个洋娃娃,有的是因为你的皮筋跳得好,有的是因为两家认识甚至是熟识,有的是因为住的地方很接近。
任雪花和齐珊珊却是例外。
她们做朋友却是因为彼此的妈妈都是小姐,都是卖淫女,都是别人口中的“鸡”。
就像两棵冷清无依的小草,在那个瞬间飘零到了一起。
任雪花向我们说了很多她和齐珊珊之间的事情,很琐碎,又很绝望,包裹着十多岁少女复杂难解的心事。
我一一记录着,直至她说到了一件奇怪的事情。
任雪花说,齐珊珊带她去过两个地方。
我问道:“哪两个地方?”
任雪花说:“嗯,一个是民心河边,一个是一处废弃的果园子。”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在民心河里被打捞出来的皮箱尸骨。
我追问:“你们经常过去吗?”
任雪花点了点头:“去了几次,四五次吧。”
我又问:“她没有说为什么去哪里吗?”
任雪花似乎有些犹豫:“她……”
邱楚义追问:“她说了什么?”
任雪花仍旧犹豫着。
我安慰道:“同学,你应该也听说了,前些天在民心河里打捞上来一个大皮箱,箱子里有一个男人的尸体吧,你所提供的信息很可能就是破案的关键。”
沉默良久,任雪花缓缓抬眼:“我记得,有一天放学,她带我去了民心河边,她站在那里,看着河里的河水,我问她在看什么,她什么也没说,后来,她又带我去了一处废弃的果园,对着一棵大树发呆,我又问她在看什么,她还是什么也没说。这样过了两三次,我就有些不高兴了,说如果她什么都不说,我们就绝交,然后她就说了。”
我和邱楚义异口同声地问:“说了什么?”
任雪花咬了咬唇瓣:“她说,她在看死人。”
后脊倏地浮出一层冷汗,我反问:“看死人?”
任雪花应声道:“她是这么说的,当时我还问她,哪里来的死人,她就什么都不说了。后来,她再也没有去过那两个地方了。”
任雪花的那一句“她说她在看死人”彻底在我的脑袋里炸开了。
齐珊珊去了民心河边,然后那里打捞出了死人,她也去了废弃果园,那里是不是也隐藏着,无名尸骨?
这个想法太震撼了,对于二十出头的我来说太震撼了。
在班主任和学校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任雪花带我们去了民心河边,她所说的位置距离打捞出大皮箱的位置非常近。
随后,任雪花又带我们去了那一处废弃果园,也找到了那一棵齐珊珊曾经一直盯着看的大果树。
我站在那里,死寂地凝视着那棵大果树,直至邱楚义低声道:“大通,你说,那棵树下面不会也埋着死人吧。”
我没说话,心里却认可了这种猜测。
在我们将这个信息报告给老队长之后,他也感觉不可思议。
他意味深长地说:“如果那棵果树下面真的埋着尸体,那就说明齐珊珊所说属实,她知道或者参与了这两起杀人抛尸案件,不管是她知道还是参与,实施杀人罪行的一定就是她的父亲阿力和母亲阿珍,他们将尸体抛入河中,埋进地里,他们也不是单纯的单一性作案,而是有针对性的连环犯罪!”
夫妻杀手,连环犯罪?
07
关于这个猜测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当天晚上,在老队长的安排下,挖掘工人对那一棵果树周围进行了挖掘,在果树东南方向三米的位置,真的挖到了东西。
清冷的废弃果园里被各种探照灯照得灯火通明,然后一声招呼传来:“挖到了,挖到一个大麻袋!”
大麻袋?
当时,站在角落里的老队长快步走了过去,我和邱楚义等人紧随其后。
晃动的手电筒灯光立刻全部聚集到了那个大坑里面。
邱楚义身手矫健地跳下了坑,抖落麻袋上的湿土,扯开绳扣,打开了袋子。
袋子里装满了白骨,头骨,肱骨,胸骨等等。
虽然已经白骨化,但是看到尸骨的瞬间,我的胃里仍旧不免一阵翻江倒海。
对我来说,那是一个不眠夜。
挖掘尸骨,勘察现场,整理线索。
那时候的我二十出头,精力充沛,可以连续熬三五个通宵。
也就是从那时候起,我逐渐丢失了正常的睡眠。
直至若干年后,我不需要这样做了,我仍旧会坐在午夜的中央,毫无睡意。
我会翻腾起那些罪案,重新咀嚼,重新窥探人性中那些幽暗的角落。
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了。
言归正传,发现无名尸骨的那一晚,老队长让技术科的同事将挖掘清理后的尸骨带回了公安局,他带着我和邱楚义留在了现场,继续勘察。
虽然已经进入四月,但是时值午夜,又是在这种废弃果园,清冷的夜风不停地往衣服里面灌着。
我们三个谁也不说话,只是不停清理着那些泥块之中的物品。
那些物品零零散散。
有褪色的塑料打火机,有已经干瘪脱水的印泥,有折断的铅笔,有发霉的香烟,还有一个手掌大小的黑皮小本子。
小本子里的内容已经无法识别,纸页粘连,字迹晕干。
另外,小本子的外皮上有凹陷痕迹。
我推测凹陷痕迹应该是烫金字。
由于小本子被埋在地下,烫金字全部脱落,只剩下了凹陷痕迹。
邱楚义摘下手套,轻轻摩挲着那些凹痕。
那个场景让人感觉有些好笑。
我无奈地问:“怎么样,这个小本子的生辰八字是多少,你摸出来了吗?”
邱楚义瞥了我一眼,语带不屑:“当然摸出来了。”
老队长无奈地摇摇头:“都什么时候,还想着闹呢!”
邱楚义停了手,然后将小本子交到老队长手中:“大洋机箱。”
我反问:“什么,什么机箱?”
邱楚义又重复了一遍:“大洋机箱,那个凹陷痕迹是四个字,大——洋——机——箱。”
我感觉不可思议:“你还有这手艺呢!”
邱楚义撇了撇嘴:“实话告诉你吧,我从小就跟着我奶奶打麻将,摸牌那是祖传手艺,摸这几个字完全就是小菜一碟。”
老队长拍了拍邱楚义的脑袋:“你就吹吧。”
这简单的对话让彼此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紧接着,邱楚义又在那个坑里找到了一张残缺的火车票。
他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上面的泥土,然后念道:“泾……泾阳至东闽,对,就是泾阳至东闽的车票!”
老队长接过车票,确定邱楚义所说无误:“看来,这个死者可能是从泾阳来到东闽的。”
我不禁感叹道:“他是这个泾阳县大洋机箱厂的人吗?”
一直到了凌晨两点,在将这个土坑又重新翻腾了一遍,确定再也没有线索了,我们才回了公安局。
回去路上,老队长仍旧有些不放心。
毕竟天黑,视线也不好,很容易忽略某些细节。
他嘱咐我和邱楚义明天天亮后再来一趟。
离开那个废弃果园的时候,我恍然感觉有人从我身边经过,两个人,一男一女。
男人推着一辆自行车,车子后座上绑着一个大麻袋。
女人跟在后面,一手扶着大麻袋,一手拿着铁锹。
接着,他们将车子停了下来,然后卸下大麻袋。
男人和女人碎念了两句,开始挖坑。
黑夜中,我能够听到铁锹插入泥土,又被翻开的声音。
土坑越挖越大,越挖越深,直至男人招呼女人停手,两个人便将放在一边的大麻袋拖进了坑里。
这时候,男人抽了一根烟,捻灭烟头后,又点了一根。
女人则坐在旁边,木然地看着那个土坑,那个大麻袋,还有站在身边的男人。
男人抽完烟,招呼女人开始填埋。
很快,土坑就填埋完毕。
男人还特意在上面反复蹦了蹦,好像害怕埋得不够深,压得不够实。
最后,男人骑车自行车离开了,女人则走在后面。
她走过我身边的时候,突然停了下来。
我隐约看清了她的容貌。
那是一个头发凌乱,眼神哀怨,眼角挂着泪痕的中年女人。
她好像看到了我,又好像没有看到。
她的眼神从我的脸上挪开,然后走进了没有尽头的夜……
这时候,已经走远的邱楚义大喊道:“大通,你又在那里看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回应道:“哦,没什么。”
接着,我快步跟了上去。
凌晨四点,我们得到了部分尸检信息。
无名尸骨系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左右,年龄在三十岁至五十岁之间。
由于尸骨已经白骨化,尸骨上也没有明显伤痕,且尸检技术和条件有限,暂时无法确定死者的具体死因。
至于死者死时身上所穿的衣物,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物品,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死者所穿的内裤很特别。
技术人员为我们展示了那条内裤:“这条内裤上有一个后来缝上去的内兜。”
邱楚义反问:“内兜,为什么要在裤衩子上缝内兜?”
老队长咳嗽了两声:“你看吧,这就是生活的经验了。很多男人,尤其是经常出门的男人,为了防止丢钱,往往会把钱藏在比较私密的地方,比如在内裤上缝一个内兜。因此,死者应该是已婚男人。”
邱楚义瞥了老队长一眼:“王队,您这是结合自身经验,现身说法吧。”
老队长瞪了瞪邱楚义,邱楚义就识趣地不说话了。
技术人员说:“另外,我在这个内兜上还发现了一个字,或者说是两个字。”
我追问:“什么字?”
技术人员说:“明,或者日,月两个字。”
也就是说,死者名字里很可能带有明字或者日、月两个字。
在接下来的案审会上,老队长针对在废弃果园里发现的不明男尸做出了分析。
结合目前掌握的线索以及任雪花所提供的信息,基本可以认定阿力和阿珍夫妇,甚至是这一家三口都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而且,我们怀疑阿力和阿珍等人杀害的远远不止这两个人。
至于作案动机,在经过细致讨论和分析之后,我们比较趋向于财杀。
虽然暂时没有确定不明男尸的身份,但是我们推测他应该也是一名嫖客。
他和王金尉一样,在嫖娼过程中被杀害,被害原因就是他们口袋里的钱。
原因有两点:
其一,阿力缺钱。结合涂继顺等人所说,当时的阿力欠下赌债,甚至出卖妻子身体进行偿还,但这仅仅就是偿还,如果他想要继续赌博,仍旧需要赌资,杀人劫财应该是最方便最直接的方式;
其二,条件符合。这里面又包含两点,第一点是嫖客有钱(或者携带了一定数量的现金),比如王金尉,当时他准备回老家,身上一定携带着工地上结算的工资,第二点就是作案条件便捷,基本是占据了天时地利人和,天时就是时间通常是晚上或深夜,这个时间作案,基本不会引起注意,地利就是作案地点就是在家中,在这里作案会更加有利,也不易被发现,人和就是作案人数超过了嫖客人数,从人数上占有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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