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汐没有按照齐升的吩咐搬回齐家的大别墅,而是依旧住在了宿舍。齐升基本上每周到公司两三次坐镇,其余的事情都交给凌汐打理。虽然有吴方和鲁进才在身边,还有图强,但她仍然觉得力不从心。尤其是每每看到那些文件上齐斯明的签名,就经常心烦意乱很久。她每隔十天去一次齐斯明的房子,打扫一下,收拾收拾。她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但似乎在这屋子里,才能得到暂时的平静。华致成了盛世大楼的常客,盛世与SJ又恢复了各方面的合作关系。原本送合同和签字这些事情只需要秘书来回办理,但华致每次都是亲自前来。他什么也没说,什么过去也不提,他现在的样子,倒像是真的和凌汐在做好朋友,不仅是事业上的,也是生活上的。图强和田甜经常拉着凌汐出去吃饭唱歌逛街,他们都绝口不提齐斯明。可是每当图强的手机响起来,凌汐都会紧张地看着他,直到他说不是齐斯明,她才带着失落地放下心来。曾经牵扯那么深的两个人,突然就失去了联系,消失得那么彻底,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凌汐总是在夜晚悲从中来,尤其是雷雨夜。她现在已经不那么害怕打雷了,可是没有他的怀抱,她睡得依旧难以安稳。他是个骗子吗?他可不就是个骗子吗……他的那些动人承诺,不就是一个骗子说给一个傻子听的?可惜,这个傻子到现在,竟还是在当真啊。图强和田甜打算结婚,田甜强烈要求凌汐帮自己选婚纱,于是图强开车载着凌汐去婚纱店找田甜。路上遇到红灯车停了下来,凌汐的耳边回响着两句话——“你知道一个红灯是多少秒吗?”“这一路上有多少个红绿灯,你知道吗?”她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唇,巨大的悲伤包裹了她,她感觉自己眼中又蒙了泪。她不想让图强担心,就转了头看窗外。临近的那辆车里,赫然是齐斯明的侧脸!她在震惊和冲动之下,根本不记得这是在路口,开了车门就下车,想去拉开那另一辆车的门。可是就在她下去的那一刻,红灯变绿灯,车流开始涌动,那辆车很快开走了。她被夹在车流之间,图强惊得要发疯,连拉带拽地把她弄回车里,顾不上车后面很多人的咒骂,快速把车开走了。开出危险地带,图强才开始发飙:“你是不是疯了!你是想在马路中间自杀吗!让我看着你被车碾得血肉模糊?你发疯了吗凌汐!”“我没想自杀,”她失魂落魄:“我看到他了,他就在那辆车里啊。”图强被她的心酸语气弄得没办法再发火,看了看她说:“齐斯明现在没有车了。他离开的时候,老爷子什么都不让带。净身出户了。”“不是说给了一笔钱?”“给什么钱?你是说当成一般员工按工作年限发的薪水吗?”图强瘪嘴:“那也就几十万吧,够买宾利么?”凌汐的心揪痛了一下,她无法想象一个过惯上层生活的人如何去适应每天挤公交车、到处面试求职、看老板脸色、应付客户、加班到深夜、住在狭小的出租房、为一百块几十块和人争论……那不是她的齐斯明!她的齐斯明永远都是优雅有风度的,绝不能绝不会是这个样子!她盯着图强:“你真的和他没有联系?”“有联系我早都告诉你了,还用得着你来问我?齐斯明这个人,知道我肯定瞒不住他的消息,所以根本不会告诉我。”图强停好车,凌汐也下车,两人一起进入婚纱店。田甜早已经在试穿婚纱,见到凌汐来很高兴,拉着她给意见。凌汐看了几件都感觉平平,在田甜从试衣间出来的时候突然说:“我给你设计一件吧。”田甜和图强都没想到她会这样说,因为她最近对什么事情都不上心。本来图强可以给田甜设计,但为了让凌汐散散心,就选在顶级婚纱店。田甜非常高兴:“好呀!你能亲自帮我设计当然最好呀!需要我做什么?”凌汐淡淡微笑:“量身就可以了。”凌汐一直埋头设计,把自己关在设计室里不出来,每天就叫外卖。图强发现,凌汐叫的外卖几乎都是素食,和以前叫的外卖没有一种相同。他有些心疼又气恼地给齐斯明打电话,号码依然是通着的,但还是没人接听。他忍不住留言破口大骂:“有种出来好不好?躲起来算怎么回事儿?你看看把人家折磨的!”虽然留言从来没有被回复过,但他觉得齐斯明一定能听到。凌汐设计婚纱的时候,那枚齐斯明求婚的戒指就串在她脖颈的项链上,摇摇晃晃。她那天看着田甜试穿婚纱,心底涌起莫名复杂的幸福感。这幸福感,是她曾那么触手可及的,是她曾那么期盼的。齐斯明说过,他要亲自为她设计一件婚纱,绝无仅有,美妙绝伦。而她也打算为他设计一套礼服,与自己的婚纱般配无双,佳偶天成。而如今,这一切只能寄托于别人的婚纱。在爱情的一开始,她并不知道能不能与他走到最后。然而当他跪地求婚的那一刻,她似乎真的看到了永远。可是最后,他残忍淋漓地了断了他们的未来。她心中一切关于未来的美好想象,被他生生拦腰斩断。她的身体走到了如今,而她的心还停在过去,停在那个被斩断的地方,血肉横飞,藕断丝连。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把这斩断的人生仔细缝合,否则总会觉得自己的心不再完整。比如设计这婚纱。她真的是当做自己的婚纱一样隆重地设计,光画设计稿就比平时多了三倍,又修改了四次,之后细心裁剪,没有用任何助手,一粒一粒串起颗颗珍珠,亲手绣在婚纱上。田甜试穿婚纱的那一天,凌汐没有在场。她让图强把田甜领到设计室去,如果不合适让他现改。她一个人去了游乐场,一个人坐摩天轮,一遍又一遍。当转到最高处的时候她就会心酸难忍,不自觉地看着对面的位置,空荡而冷清。出了游乐场接到图强的电话:“婚纱很漂亮,非常完美。”田甜在电话边上叫唤:“谢谢你啦凌汐!”凌汐笑着说不用,图强又说:“这婚纱,灵感是不是来自摩天轮?”凌汐心里一紧:“你跟齐斯明联络过?你跟他说了婚纱的设计样式?他在哪里?在哪里!”“他没有联系过我。只不过我听他说过,是在摩天轮跟你求婚的。婚纱上繁复大朵绽放的花,用珍珠串出来的效果又那么闪亮——我一个顶级设计师,会联想不到么?”他没有听见凌汐说话,谨慎地试探:“你还想着他?还愿意……跟他在一起?”她突然怒从心头起:“你去告诉他,我才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我从头到尾看上的都是他的钱!我现在是豪门千金,为什么要陪他过苦日子!你让他做梦去!”图强崩溃地听着凌汐在那边大吼之后挂了电话,摇摇头。之后打电话给齐斯明留言:“你这个没良心的到底在哪儿!还不死出来!再不回电话我就要骂你全家了!”华致经常来接凌汐去吃饭,凌汐并不拒绝。华致有一次在吃饭的时候开玩笑地说:“你跟我一起出来吃饭,不会是想气齐斯明吧?你觉得他在暗处默默关注你?”没想到凌汐就承认了:“是我自作多情吧,想着他看见我和别人在一起,会吃醋冲出来呢。”华致心里一阵难受,但却没有觉得被利用的悲哀,反而觉得凌汐很可怜。他还是带着开玩笑的口吻说:“那你应该试试跟我结婚,说不定这才能让他忍无可忍。”凌汐想了一想:“好啊,可以试试。”华致吃惊地看着她,不知道她到底是想试试这个方法,还是真的愿意试试和他结婚。他心里五味杂陈:“你真的,一点都不恨他?”“想恨,”凌汐淡淡地笑:“没力气。”吃完饭之后华致送她回家,她却拒绝了:“今天想一个人走一走。”他并不强留,只是点头目送她离开。她走得很慢,像是在散步,缓缓走出了他的视线。齐斯明离开以后,华致曾经觉得自己有机会,准备努力好好追求凌汐,甚至隆重地跟凌汐道歉关于那件盘龙衣服的设计事情。可是不管他做什么,凌汐的表情总是淡淡的,她好像什么都不太在意了。尤其是今晚,他觉得,他再也没办法抓住她。凌汐回到齐斯明家里,像是一个普通的主妇,收拾着屋子,打扫房间。打开衣柜,齐斯明的衣服还挂在那里,和他在的时候一样。自从齐斯明离开,她从没动过这些衣服。今天晚上她却对着衣服说:“我打算嫁给别人了,我要把你的衣服都丢出去!你哭去吧!”可是刚刚取下几件衣服,一个东西就掉了出来。她捡起来一看,是一本存折。她从没见齐斯明用过存折,奇怪地打开,那存折上户头的名字,却是她的。但这存折上没有任何支取记录,上面所有的支取都是齐斯明用笔写上去的。支出:推掉会议。存入:陪凌汐喝下午茶。支出:大学邀请演讲。存入:凌汐感冒,陪她看医生,给她煮粥。支出:某手表广告邀约。存入:凌汐喜欢另外一个牌子的手表,去另外的好了。支出:三万。存入:凌汐不会烦心岳华的事情。……支出:午饭。存入:预约海洋世界,布置求婚现场。……支出:下午茶时间。存入:去买凌汐喜欢的牙刷拖鞋杯子等等家居用品。……支出:通宵没睡。存入:试验摩天轮的效果,中途出了故障,试验到天亮。密密麻麻的记录写完了整本存折,到最后这一行之后,齐斯明的笔迹更加温柔:“以前的每天我都像倒数计时一样陪在你身边,想着如果最后你不再理我,起码我能看看这本存折的记录,证明我们曾经爱过。而今晚你答应嫁给我,我想以后终于不用再担心你什么时候会离开我了。我会好好爱你,直到你不再爱我的那一天。”凌汐的泪水打湿了存折。她从不知道齐斯明有这样的记录,每一天都在倒数计时,生怕那个秘密在不知道的时候爆炸,每天都在担心她知道真相之后的反应。他把能给予她的一切都倾力给予,无论是时间还是金钱。还有那些她从不知道的背后付出,早已超越了弥补和亏欠的范畴。他离开后的日日夜夜,她想逃,想放弃,觉得他俩一切的幸福都是徒然,曾经重要的都不再有意义。她无法做任何决定,只能常常在漫漫长夜中等待黎明。她想等待到某一刻,让这一切都成为过去。现在,她看到了这张有关爱情的存折,从前的那些,不管是甜蜜幸福还是痛苦伤心,真的都过去了。这世间有什么事能比“他爱她,她也爱他”更重要么?她忽然觉得舒心,不再为他的欺骗而耿耿于怀夜不能寐。她把他的衣服重新挂好,关上衣柜来到了小花园,给那些植物一一浇水。她注意到那些装小花束的酒瓶,以前从没注意过都是一样的,拿起那啤酒瓶一看,她差点又热泪盈眶。那些啤酒瓶的牌子她很熟悉,就是她和齐斯明最初认识的那一天,她用来砸他脑袋的那个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