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一路平稳地行驶到附近的酒店。文初先下了车,走了两步回头看,陈景行没有下车的意思。陈景行扭头看着助理:“谭卓,你去帮文小姐开一间房。”谭卓奇怪地看他,又听见他说:“我们还有别的地方要去,晚点还要连夜赶回拍摄地。”谭卓这才会意,赶紧推门下车。文初站在车外,脸色略难看,沉默了许久才动了动嘴唇,低声道:“景行,我们谈谈。”陈景行侧着身子,抬头看她,半晌才点了点头。文初坐进车里,眼眶已经红了些许:“你来探班不是来看我的,对吗?你特意去学校,是不是在想有没有可能会遇到她?”陈景行还是一脸泰然,没说话。“大老远跑来就为了看她在不在?景行,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你对她……就那么恨吗?恨一个人才需要花更多的时间……”没有过爱,就不会有恨。陈景行总算回头看她了,嘴角微凉:“你讨厌她,我帮你出气不好吗?”说这话的时候,连陈景行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声音在颤抖。他还记得,当初他跟纪星池决定要公开那天,她冷静地给了他再一次选择的机会,也就是那时,他犹豫了,做出了遵从内心的选择,他以为,关于分开这个决定他会做得很轻松,但没想到,到现在,他还会想,当初的选择真的对了吗?这几个月,陈景行过得很不好。他的情绪时常不稳定,早已经不是文初记忆中那个宠爱她的邻居哥哥了,尽管他在表面上没有什么不同,但文初就是微妙地感觉到了不一样。这种感觉让文初惶恐,她不想给陈景行任何回忆起纪星池的空间,她一再地向前,就是想逼着他赶紧回到从前。“景行,忘掉她,我们重新开始,求你了。”陈景行一只拳头攥了起来,声音低沉:“文初,你不要再试图惹我了,好吗?”“我……”“你下车吧。”陈景行扶着额头,终于对她说了重话。文初咬着下嘴唇,不甘心地看着他,但陈景行眼底的淡漠让她不敢再说话。她气冲冲地摔门下车,头也不回地走远了,但她走了一会儿,却还是不争气地回头去看,企图能看到陈景行留恋的身影,然而黑夜里,陈景行的车却越走越远。陈景行没有停留,他很急,迫不及待地想要去一个地方,或许……纪星池会在那里,虽然概率很渺茫,但他还是想去看看。……吃饱喝足后,纪星池见已经距离自己家不太远,便提议走回去。穆雨时吃得很撑,很快就同意了他的意见。两人散步回家,路边偶尔会有车辆经过,但整体还是很安静的。这四周的房子不多,隔一段距离会有一栋独立的小别墅,都是老别墅了,所以没有现代小区管理那么优化。纪星池家正好就挨着两盏路灯,老远她就能看到院子门口挂着的小夜灯,夜灯下拉长着一道黑影子,不远处停了一辆黑色的轿车。这个时间,怎么会有人在她家门口?纪星池下意识地就想到了陈景行,抬眼望过去,果然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靠在篱笆围墙边,低头玩着打火机,微弱的光忽明忽暗,衬得他的脸在黑暗之中若隐若现。纪星池迟缓的脚步引起了穆雨时的注意,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陈景行。穆雨时冷不丁地笑了一下:“看来这位还……”话音刚落,纪星池就慌乱地将他往墙后一推,没有来得及反应的穆雨时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整个人紧贴着纪星池才站好。以前纪虞在世的时候就喜欢种点花花草草,院子外她也会种上一两株八重樱,到春天的时候,樱花就开了。纪虞种的那些花花草草大多数已经死了,但院子外的这两株八重樱却活得很好,初春的天,上面已经长满了花苞,有淡淡的花香飘来。穆雨时背贴着墙壁,右手还被她肉乎乎的手抓在手心里,意外的,他居然觉得她皮肤很细腻,比他触碰过的任何女人的手都软。穆雨时的双眼在黑暗中尤其亮,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你……要抓我的手到什么时候?”纪星池这才受惊一般扔开他的手,有些尴尬地张了张嘴,想解释。“人已经走了。”穆雨时忽然说。纪星池经他提醒才抬头望去,一辆黑色的车从左前方开过,但她没有立即走出角落,而是伸长着脖子,眼看着车子走远,这才大大地松了口气。穆雨时被她的样子刺到,不满意地撇嘴。“不是说不怕见他吗?”纪星池低着脑袋,有点烦闷地拉了拉身上有点脏的衣服:“我不是怕他,我只是……觉得现在我这么胖、这么丑……还是不要见他好了。”穆雨时盯着她垂得跟鸵鸟似的脑袋顶,毛茸茸的,其实有点可爱。他捏了捏手心,克制住了自己想要抬手的动作。“你不丑。”黑夜里,穆雨时悄悄红了耳根。纪星池没听清,诧异地抬头看他。“在我看来,你跟以前没区别。丑的是人心,不是你。”穆雨时淡淡说完,见她没反应,又说:“我知道,以前的纪星池即使只剩一口气,也会爬起来的,不是吗?”纪星池没想到他会忽然说这种话,愣住了。只剩一口气,也能爬起来……好一会儿之后,纪星池“哦”了一声。穆雨时用余光瞄了她好几眼。这就说完了?穆雨时捏了捏裤子,叹了口气,语气很快恢复到平日:“愣着干什么?我飞机快要赶不上了。”“啊。”纪星池反应过来,这才起身去开门,开门的时候她也很小心,总担心有人埋伏在四周,一旦有动静她就如惊弓之鸟一样,东张西望。穆雨时站在旁边,看傻子一样看她。好不容易打开了门,纪星池直奔院子,走了两步发现穆雨时没跟上,她奇怪地看他。“你干吗?”穆雨时站在门边一动不动:“我就不进去了,你帮我把衣服拿出来吧。”纪星池不是很明白他突如其来的矜持,但她没太在意,只说:“你等着。”不一会儿,纪星池就找到他昨天穿的那件休闲西装外套,隔着篱笆门将外套还给了他。“你还有什么事没?”没有的话,她就要关门了。穆雨时看着她的手放在门把上,迟疑着动了动嘴,半晌才说:“我有东西给你。”纪星池奇怪地看他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白色信封。穆雨时将信封递给她。纪星池很意外:“这是什么?”穆雨时没敢看她,别开了视线:“给你的酬劳。”纪星池立即明白过来,这是他当初说好要给她的薪资,但她却没脸收。对提高文初演技这件事,她没有做什么,反而借用他的场子让自己出了口恶气。她推了推:“不用了,我没资格拿。”穆雨时却锁着眉头,将信封塞到了她怀里:“不是钱。”纪星池愣了愣,拿着信封在路灯下照了照。“不是钱那是什么?”穆雨时有点泄气地看她一眼:“算了,你这么笨应该什么都不明白,进去吧。”说完,他丧气地放下了挡门的手,纪星池深深地看他一眼,抬手正要关门,他忽然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再次一把抵住了门。纪星池奇怪地看他。穆雨时瞪了瞪眼睛,也不明白自己到底要干吗,于是……他抬手,自己一把将篱笆门给合拢了。“你快进去,我要走了。”纪星池被他反关进了院子,一愣一愣的,笑了一瞬。这才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封,往屋子里走去。门外,穆雨时在门边站了好一会儿,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她的温度和柔软触感,似有若无。回到房里,纪星池拿着信封在灯光下照了半晌,也没猜到这里面是什么,看起来像是钱,又不像是。她犹豫了会儿,还是打开了那个信封。一张写了字的纸条从一张叠好的文件里掉了出来,纪星池惊讶地捡起纸条,上面有一道好看的字迹。——安阳区77号,酒仙国宾1107。纪星池看着纸条,眉头越皱越深,心里仿佛猜到了什么,但她仍然不敢相信,只是颤着手将那张文件纸摊开,一张内部招募演员的手写文书出现在眼前。她不明白。穆雨时是怎么知道的?明明要重新回北京的念头,只是她在心里默默做好的决定,也不过几个小时而已,他却仿佛早已经看穿了她。纪星池失眠了。这个晚上,她睡不着,脑海里一直徘徊着穆雨时走时说的那些话。“你不丑。”“在我看来,你跟以前没区别。”“丑的是人心,不是你。”“我知道,以前的纪星池即使只剩一口气,也会爬起来的,不是吗?”……越想她越睡不着,干脆从床上下来。那些话,就像有魔力一样召唤着她,她似乎在暗夜里见到了隐隐的曙光,而曙光中,好像有穆雨时。心里那个松动的地方原本重生的激情也如春生的藤蔓破土滋长,朝着阳光疯狂而去。她朝着衣帽间走去,在门口来回了踱步了几次,终于还是走了进去。衣帽间里有一面很大的镜子,她一走进去就看到了镜子里硕大的身影,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庞大,也有点可怖。纪星池低头,咬了咬牙,给自己加油打气。“加油啊,纪星池。”她鼓足了劲儿,松开揪住的两手,摸到了墙上的开关。狭小的衣帽间里顿时亮堂起来。镜子里的人影清晰了起来,依旧是宽大的身形,但其实并没有那么糟糕,还是那副身形,只是胖了一圈,而原本秀气的五官因为脸上徒增的肥肉变得小了一号,但圆圆的脸最多也就是放大版的汤圆,还是那么白,增添了些许软乎乎的感觉。这张脸比起从前,其实更添了一丝讨巧,没从前瘦时那股薄命的感觉。她勉强让自己挤出了一丝笑,嘴角的梨涡比以前小了,但配在这副圆圆的脸上,反而增添了不少亲和力。仔细看过后,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内心逐渐平静下来后,纪星池也没闲着,她将纪虞衣帽间里自己能穿得上的衣服都找了出来。拿着衣服,一件一件地在眼前比画,最后挑选了一些大码裙子塞进了行李箱里。天差不多亮的时候,她才提着行李出门。这是她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