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老板史耀乾特意找纪星池单独在办公室聊了一会儿,正式通知了纪星池公司的决定,未来半年的合约期间,公司停掉了她所有的工作和曝光度。纪星池听完老史的话,即便已经知道了结果,但也还是从头凉到脚,她试探性地询问着最后的一根稻草。“那电影呢?”老史为难的表情已经给了她答案。心蓦地一紧,酸麻感长久没有消散,欲哭无泪的感觉蔓延到她全身,她拼命眨着眼,试图以此来转移视线。“我、我明白了,不怪资方。”老史从没见过她脆弱的样子,见她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也有点难为情。纪星池是公司成立之初签下来的第一个艺人,那时候她刚刚出演了一部电影,以花瓶的角色一炮而红,想签她的公司很多,但纪星池最终选择了他们这家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这对当时的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老史念着纪星池的好,这些年也不遗余力地捧她,如今走到这一步,他也不想。其实纪星池的困境也不是完全不可拯救,只是牺牲会很大,关于这些,他在股东大会上说得很清楚,但大部分人都不赞同。纪星池年纪不小了,万一转型不成功,一切都只是泡沫。老史闷头抽了一根烟,长久后才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提,除了解约以外。”纪星池还未平复心情,吸着鼻子说:“我只有半年就到期了。”老史闷闷地吐着烟圈:“对不起,这是会议决定,我一个人说了不算,如果这个时候发出解约函,我们公司在圈子里的名声不好。”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最重要的是,他们不能让纪星池有跟其他公司合作的可能,哪怕是最后半年的合同,出于商人的考虑,董事会也不会放任她。“我们这么多年的关系,到最后,你们还要利用我的剩余价值?”“哎。”老史叹了口气,转移话题,“这半年,你就当放假,之前那些工作的余款我们会一分不少地打到你的账上,这些日子,你就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半年后合约结束了,你也……”“你们就是希望我像个死人一样,不发声不辩解,不为自己证明一下对吗?”纪星池打断了他。老史哎呀了一声,脸色凝重:“星池,你也是公司的老员工了,也不能理解公司的难处吗?你这个时间就算发声、辩解,又有谁会信你?你的事情都是视频!不管有什么原因,你在他们心目中已经留下了难以磨灭的标签。”“如果我非要摘掉这些标签呢?”“所以啊,我让你先休息一段时间,等过了这段时间再想办法。”纪星池冷笑了一声,她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老史的话,在她听来就是放屁,避开责任甩包袱罢了。“你们既然已经做了决定,那就这样吧。”纪星池抓起包,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冷冽的样子已然不想再废话半句。“我知道你现在在情绪中,但你也得……”“对不起,我这个人很狭隘,既然你们能这样放弃我,我也不可能为你们考虑。”老史:“话一定要说这么绝?”纪星池看了他一眼:“是你们先开始的。”老史不再说话,他掐灭了烟头,精明的眼深深地打量着她,这个眼神很陌生,像是在看一件估价的商品,但又像是在看陌生人,不带任何情绪。她激怒了老史,老史这个老板也不是白混的,做事果决干脆,发现纪星池不能再为他所用之后,“社会”的一面自然也就暴露了出来。他见纪星池没有回头的意思,便一脚蹬在桌面上,冷呵一声:“这样啊,那好吧,纪小姐,等会儿你就自行回去吧。你的经纪人艾文,还有别的工作要做。”纪星池目光凉凉地扫过他,倔强地抬脚走了出去。老史见她丝毫没有停留的背影,气到脸绿,愤怒地打了电话让秘书叫艾文进来。纪星池正好与赶来的艾文错身而过,艾文一见她的表情,便要追上去。纪星池很快调整了表情,安抚地拍拍他的背,说:“你去吧,我没事。”办公室里,老史还在等艾文。艾文踌躇了一会儿,才一头扎进了办公室。纪星池离开得很坚决,也很凄凉。从老史办公室走出来时,她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如此狼狈。没有了保姆车保护的她,从公司出来的瞬间,就被一堆长枪短炮给包围了。他们疯了似的围上来,将她挤在人群中间。纪星池恍惚地站好身体,推搡不停地袭来,她的口罩和帽子全都不翼而飞,头发也乱糟糟的,像刚从难民营逃难出来的乞丐。纵然是见过大世面的纪星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给吓到了。错愕片刻,她奋力地在人群中挤,但怎么也挤不出人群,只能无奈地承受着无数闪光一道一道地刺激着她的眼睛,还有无数刻薄犀利的问话,层层叠叠地落下。“纪星池,听说你为了陈景行激怒金主,现在这么狼狈是被抛弃了吗?”“请问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文初道歉?”“网上说你演技烂,但还能红到现在是因为你跟公司老板有一腿,这事是真的吗?你这几天闭门不出,是不是没脸见大众啊?”“听某圈内人爆料,你经常对年轻小鲜肉提出潜规则要求?”“……”毫无根据的谴责漫天落下,有人甚至将话筒怼到了她的嘴边。纪星池忽然不想再挣扎了,她抬起头,冷漠地扫视着现场所有人,有人被她看得一愣,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一道讥笑声在人群中响起:“纪星池你能说说看你喜欢哪一款吗?我这样的,符不符合你胃口啊?我也想红,你来暗示暗示我啊。”纪星池抬眼望去,一张猥琐的笑脸被无限放大。那人贪婪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像蟑螂一样将目光死死地黏在她的身上,不放过她的每一寸。然而人群中却没有人站出来为她说话,大家权当看笑话一样哄笑起来。笑声此起彼伏,纪星池张了张嘴,想谴责但嗓子眼被卡住了一般,她发不出声音,只能茫然地听着大家的笑声。不远处,一辆熟悉的保姆车开过。车子没有停下,只是还没有关上的车窗露出了坐在车内的主人,陈景行戴着墨镜,一点点消失在她的眼前。他看到她了……如此狼狈不堪的她。纪星池忽然很害怕,她无措地扫过每一张脸孔,期望从中寻到一张充满善意的笑容,然而,她绝望地发现,推搡着她的人们,明明看起来是那么的普通,就像是平日里会擦肩而过的路人,他们没有三头六臂,但此时此刻的他们,每个人的笑脸,都像极了戴着假面的恶魔!嘲弄的笑声愈演愈烈,一阵一阵地传入她耳中,那么刺耳……僵持中,人群里突然响起一声大喊:“贱人!”一个戴着头巾蒙着面的男人直奔上前。紧随其来的,是一包酸臭味的泔水砸落在头上的重力感。纪星池原本就乱糟糟的头发顷刻间变成了臭水沟,像一把拖把。她站在人群中,身上滴着泔水,方才还拉扯着她的记者们都嫌臭地远离了她几步,她抹了一把脑袋,摸到一根韭菜,那味道差点让她反胃。现场突然安静了,无数双眼睛打量着她,有人同情,也有人觉得大快人心,还有人在等着她接下来的反应,因为不管她做出什么举动,他们都会用自己的笔杆子写出大戏。人人都想拍到她如丧家之犬的丑态,而此时,那个黑粉,让他们得到了满足。残存的理智让纪星池挺直了背脊,她一字一句,尽量让自己吐字清晰:“够了吗?你们拍到你们想要的了,如果够了,就请你们离开。”他们当然不会听她的话,见她终于说话,有人再次想要上前。忽然,纪星池眼前一黑,视线被人用衣服挡住了,那是一件质地精良的西装外套,上面有熟悉的薄荷香味,短暂地冲淡了她鼻尖的酸臭味。“星池姐,景行让我带你出去。”原来不是他啊。纪星池缓缓收回了捏着衣角的手,任由孟旭连拖带拽地将她拖上了车。如果那时,她知道文初也在车上的话,她可能不会让陈景行做这个烂好人。陈景行大约也觉得这样的场景不太好看,他刻意回避地扭开了脸,抽出了纸巾递给满身泛着酸臭味的纪星池。“擦一擦。”这个味道很难闻,陈景行小弧度地皱起了眉头。纪星池无视了他递过来的纸巾,目光轻描淡写地扫过看好戏的文初。她侧身拿下还耷拉在脖子上的外衣,越过文初,将衣服递还给陈景行。那衣服上,现在也沾了难闻的味道,文初嫌恶地躲开,纪星池手一松,那衣服正好落在她头上。“你……”纪星池没给文初说话的时间,扭头,直接看向陈景行,客气地道:“谢谢。你们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就行了。”“我送你到家。”陈景行说。孟旭为难地看他一眼,纪星池立即会意,客气地笑笑:“不用麻烦,我家楼下都是记者。”她的目光从低垂着脑袋的文初身上扫过,意有所指,“这车里可不止我一个麻烦人。”“你看我做什么?不该出现在车里的人是你,不是我。”文初被那一眼看得火冒三丈。纪星池却只当没听见,继续盯着前方,指了个靠边无人的巷子口:“就把我放在这里吧。”司机听陈景行的,他没发话,他也不敢停车。好半晌,陈景行才点了点头,司机将车停好,纪星池起身就要下车,陈景行拦着车门。“我们谈谈。”孟旭将司机带下了车,文初不敢表现出太明显的不满,也只能沉着脸下车。车内一下就空了,陈景行坐在左手边靠门的位置,伸着长腿挡在门前。相比纪星池的冷静,他倒是显得有点焦虑了,唇角收紧了几次,才开口说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纪星池奇怪地看他一眼,忽然笑了一声:“你担心我以后没饭吃?还是担心我会做出什么不利于你的事情来?”陈景行看她一眼:“纪星池,我们好好说话,你这样很像个怨妇。”她原来不知道,男人婊起来是这德行。纪星池觉得自己很悲凉,从前她就看不惯怨妇那般作态,而如今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原来的自己最讨厌的那类人?纪星池不愿让自己变成这般,深吸了口气,逐渐平复了情绪。“我有自己的打算,陈先生做好自己的事情便好。”“我在郊区找了一套房子,你去住一段时间,等这些新闻过去以后,我帮你重新回来。”纪星池很想让自己将他当成陌生人看待,但她又打从心里厌恶陈景行这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这就是你所谓的补偿?”陈景行没说话。纪星池怒极反笑:“你要包养我吗?”“什么意思?”陈景行凝眉,声音渐冷。“你不是这个想法吗?是不是只要我这样,你心里就舒服了?陈景行,我没错什么,当初是你主动送上门的,我没有强迫你……”“闭嘴……”“不爱听?觉得自己自尊心被践踏了?”“我让你闭嘴!”陈景行气急,一拳头落在车窗上,半个车身都在晃动。纪星池果然闭了嘴,看着他气红了眼,她心里也没有高兴到哪去。关于他俩的事,她有责任,所以每次在说出如此难听的话时,同时伤害的也是她自己,她把他说得有多不堪,她自己就有多不堪。“既然你不想听,那就算了吧。”她叹气,伸手拉开了车门,“谢谢你把我从媒体手中救了出来,我们两清了,你不欠我。以后,我放过你了,你也放过自己吧。”她放过他了。拿出了足够和解的态度,两不相欠,陌路不相逢。这一次,陈景行没有再拦住她的去路。她下了车,看到文初守在门口,目光炯炯地看着她。纪星池忽然觉得她没有那么讨厌了,原来,她也有这一天啊,对陈景行小心翼翼;不再是那般高高在上,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