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偶天成

京城头条预定——炙手可热的青年新贵陆大人,竟求娶声名狼藉的纨绔千金!当事人江·纨绔·雨柔:是他眼拙还是我运气爆棚?当事人陆·神仙·沉渊:是我心悦你。身为金陵陆氏亲族,陆沉渊自小就知道自己的使命——臣明君、辨是非、明曲直。十年禁苑,他封闭山门,磨心励性,不问世事,只守忠贞。直到第七年冬,他从山间小道捡回一个昏迷的小姑娘……身为骠骑大将军之女,江雨柔从小天不怕地不怕,立志要做一代女侠。可自她从昏迷中醒来后,望见那个谪仙般的少年,她头一次知晓心动的感觉。他冷脸相对,她却大胆靠近,少女心事毫不掩盖。没想到大姐突亡,她匆忙下山,竟意外失去了这段记忆……七年后再遇——大姐身亡疑点重重,阻碍不断,她一心调查真相,却还是在那人靠近的时候心动了。“你看,即便我什么都不记得,我还是喜欢上了你。”

番外一
方南涧篇·庸人
01
“于以采蘋,南涧之滨。”
方南涧觉得,自己今日的运气可能遭到了反噬,看个热闹把自己看到了要被灭口。
对面那个丫头一身黑色猎装,头发胡乱地绑在脑袋上,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根混编着金丝的鞭子。鞭头上刻着一只咆哮的乌金狮子,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跳起来咬你一口,简直就是把“不好惹”三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她手上的玩意儿他认识,汝阳公主殿下及笄的时候,是他指使鸿胪寺的下属们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从西域那边收来乌金打的,全天下就这么一个,听说公主殿下还挺喜欢的。
——鬼知道一个金枝玉叶的审美为什么会这么猎奇。
“你都看到了?”她手里的鞭子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面带倨傲,毫无被撞破的尴尬。
“没有没有,”方南涧果断地摇头,“臣没看到公主殿下您蒙面打伤侍卫,也没看到您从天牢救人,更没看到您拿令牌开宫门放他们走。”
汝阳:“……”
这人压根就是跟踪了她一路吧?
方南涧重重地叹了口气,仗着自己大了对面的人十岁,摆出一副循循善诱的长辈规劝口吻:“唉……殿下您真是的,心软想放人就直说嘛,何必搞这么一出?”
死要面子活受罪。
这话说得颇有些一针见血,但其实与事实出入挺大。
于是,汝阳殿下愤而横了他一眼:“与你何干?”
今日一早,礼部和鸿胪寺两边正在核对公主出嫁的礼单。
当今陛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汝阳殿下,承袭皇族李姓,小字采蘋,年满十五,许配给临远侯薛家的长子。
薛小侯爷十五岁就立志从军上了前线,在边境的腥风血雨里摸爬滚打了近十载,凭着自己的本事立下赫赫战功。
陛下一来觉得这小子还不错,二来觉得他老子更不错,便决定把最心爱的妹妹嫁给他。
临远侯也觉得这门亲事相当不错,便也接旨了。
至于汝阳殿下本人,她连那个薛小侯爷是圆的是扁的都不知道。不过她皇兄告诉她薛小侯爷长得亦可算是丰神俊朗,她就没再多说什么了。
——反正,嫁谁不是嫁。
眼看如今薛小侯爷即将班师回朝奉旨成婚,陛下便下令可以开始准备公主的嫁妆了。
金枝玉叶就该配奇珍异宝,四方馆馆门大开,鸿胪寺从上到下都忙得跟狗一样,几天几夜没回家没洗澡,眼看即将大功告成,这时宫里忽然来了旨:
“临远侯世子违抗皇命,在边境与他人私通,现将其打入天牢,婚仪一事,就此取消。”
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的小侯爷就这么没能耐住寂寞,为了一株大漠的野花,把自己作死了。
陛下怕公主经此一事身心俱疲,特意命人前去安抚,结果送礼的小黄门还没到凤阳阁,就被一个疾步而出的身影撞蒙了。等他回过神来,那人已拎着鞭子走得看不到影了。
小黄门愣了片刻,然后惊恐大喊:“快去禀告陛下啊——汝阳殿下杀到天牢里去啦!!!”
汝阳殿下拎着鞭子,冷冷地睨着面前成为阶下囚的薛小侯爷:“本宫怎么你了,为何与他人私通?”
薛小侯爷到底是行伍出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拿捏得相当精准。
“殿下没什么不好,只是臣已有心仪之人。”
她挑了挑眉:“噢?”
“卿伴我数年出生入死,纵薛某身死魂销,也绝不辜负!”薛小侯爷字字铿锵,答得十分硬气,“殿下不必多言,直接让陛下砍了臣吧!”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公主殿下略微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本宫几时说要砍你了?”
薛小侯爷慢慢地抬起头看着她,就差在脑门上顶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你运气不错,”汝阳殿下勾了勾嘴角,“有骨气,够硬气,本宫喜欢!”
其实那小侯爷要是意志不够坚定,跪下来痛哭流涕求悔过,没准儿她真会去鼓励一把皇兄,把他砍了。
讨她欢心的结果就是,她直接背着她皇兄,把绿了她的男人连带他的相好全部打包送跑路了。临走时,她还从空无一人的四方馆内顺出一柄成色看着还不错的玉如意,附赠给他们。
“这是本宫的贺礼,拿了快滚。”
送完自己“前夫”之后,汝阳殿下无事一身轻地往凤阳阁走,结果没走两步,就撞上了一个不开眼的陌生臣子。
方南涧见汝阳殿下一副怀疑自己跟踪的面色,淡定地辩白道:“臣没有。”
“本宫还没说什么,你就说没有,你不是心里有鬼是什么?”
“殿下,”方南涧本来是不想让这丫头难堪的,但想了想,还是诚恳道,“您去四方馆库房……拿贺礼的时候,臣就在里头点账。”
“哦。”
“点您原本的嫁妆。”
“这么说……那个玉如意是?”
方南涧淡淡一笑:“您的嫁妆。”
“唰——”
伴随着破风声,金丝编成的利器抽打在方南涧身后的石柱上,于他面颊只隔半寸。
他愣了愣,随即高举双手,一副悔过求饶的叛徒狗贼样子,看得汝阳殿下眉毛一跳,怒火更甚。
“敢说出去,”她冷声道,“你就等死吧。”
02
方南涧本来觉得,所谓“等死”二字,应该就是那小丫头说说而已,谁知道一金枝玉叶真这么记仇?
“哼。”
两柄巨大的金扇子跟着华丽的轿辇从面前飘过去,恍惚间像是一朵金色的祥云。如果这朵祥云没对他翻白眼的话就好了。
方南涧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老方,我怎么觉着那汝阳殿下刚刚过去的时候好像在看你?”边上跪着的鸿胪寺少卿爬了起来,跟着还捶了捶自己年久失修的老腰,顿了顿,又道,“不过,听说昨晚牢里的薛小侯爷连带他的小情人都跑了,陛下正气冲冲地管临远侯要人呢!可惜,老侯爷也不知道儿子跑哪儿去了,你该不会是被迁怒了吧?不过,殿下为什么偏偏要迁怒你呢?”
方南涧心道,她自己放的人怎么会是迁怒,这是怕本官说出去让她暴露。
于是,他淡定地点了点头,信口开河道:“因为我俊啊。”
少卿愣了一下,继而暴怒,以下犯上怒斥自己的主官:“我去你个八百年没开过屏的老孔雀!”
方正卿的“花孔雀”之名,约莫是十年前他刚入仕的时候传出来的。
那会儿正值先皇末年,九品中正的权贵举荐人才制度在经历了前朝覆灭,新朝建立之后,彻底开始步入消亡。先皇坐在好不容易打下来的位置上思考人生,终于琢磨出了靠着下头那些各怀鬼胎的臣子来给自己举荐人才,那简直就是把朝中的职位给勋贵家们分猪肉玩。
他觉得自己要是再不采取一些新的举措,自己的后代们迟早要走当年被自己吊死在金殿上的那个倒霉鬼的老路。
于是,先皇在寝宫枯坐一夜,第二天早上一拍脑门便下了一道旨。
“新朝伊始,理应万象更新,着放宽各州县推举限制,允许末等商籍、普通良籍子弟参与贡生角逐,与勋贵等同。”
换句话说,就是以前只看出身的九品中正制度,被稍稍放宽,允许平民参与,甚至如果商人后代中有不错的孩子,也被纳入了推荐的范围。
于是,方南涧就这么从自己的家乡被推上来了。
他老爹万分神勇地在家中的布庄里,灌趴一众推官为他争取到一个名额的时候,直接抱着一脸蒙的他,老泪纵横。
“儿啊!你能当官了啊!咱家祖坟上终于冒青烟了啊!!!”
方南涧离家上京那日,他爹娘不在,庄里的管家带着几个下人给少爷壮酒送了行。据管家说,老爷和夫人一起祭祖吸青烟去了。
商籍出身的方南涧初到京城,入职鸿胪寺,在里头做一个小小的八品从吏,受尽了上头勋贵子弟们的排挤鄙视。因为家里是开布庄的,入职第一天他便傻兮兮地从包里掏出老爹给塞的那些上品的布料,说是让他拿去送给同僚们的。
结果花花绿绿的布料送出去,那些人表面上笑嘻嘻地接了谢了,背地里却聚在一起嘲他出身,说他是送花布的花孔雀。
年轻气盛的方南涧最开始听到还会勉强挣扎反抗一下下,到后来,整个人就被世事的刀背拍圆乎了。听到人家叫他诨号,他不仅不会生气,偶然还会对人家微笑点头致意。
这个习惯一直维持到他成为鸿胪寺的长官。故而,下头的人都感慨说,方正卿真是一个好脾气的人啊!
方南涧和少卿拜完路过的公主,拎着她皇兄刚下的圣旨继续往四方馆赶。照少卿的话讲,那龙椅上头的毛头小子简直就是在用脚下令,三天之内清点四方馆库存,用作公主婚仪取消,给诸位王公大臣造成的不便的补偿,尤其是那些从大老远封地上赶回来的那些。
三天?三天哪!!!他是疯了,还是搞不清楚朝里有多少人啊?有空去后宫找贵妃风花雪月,没空翻翻吏部存着的官员名单?
方南涧似乎感受到了下属的崩溃,拍了拍少卿的肩膀,温声道:“没事儿,就算最后完不成,也就是削职为民,死不了的,别怕。”
“……”总觉得他安慰完更绝望了!
四方馆小院近在眼前,少卿望着聚集在院门口玩闹的王公家的孩童们,叹了口气,端着笑脸走上前去弯腰道:“各位小公子能换个地方玩吗?本官和方大人要工作了。”
虽然他不怕这些毛孩子,但他怕这些毛孩子的爹。
这时,只见他们淡定的方正卿冲他招了招手,这是要他回来的意思,少卿一头雾水地走了回去。
方南涧从袖口摸出一个布袋子,两条黄绳一拉开,露出满兜的小玩意儿,布扎的小老虎、小蚂蚱、小螳螂……
他捧着那堆东西踱到那帮半大孩子跟前,笑呵呵地道:“随便拿,拿完去丹凤门边的廊道上,小朝刚下了,大人们都坐那儿在分消暑的豆子汤,去晚了可就没了!”
此时正值盛夏,烈日炎炎,一听有冰镇的豆子汤,玩闹的孩子们眼睛都亮了,吵吵嚷嚷地要他指路。
一个头上绑着红绳的孩子眼珠子一转,怀疑地看着他:“方叔叔,你别是嫌我们吵,骗我们的吧?”
方南涧认出来,这是大将军江泰的二子,这群猴堆里出了名的鬼精灵,人小鬼大得都快成猴精了,耍小聪明从他这儿顺走了不少好东西。
方南涧蹲下身来,认真道:“方叔叔从不骗人。”
江二小公子盯着他的眼睛,眨巴眨巴,确定无误后,带头走人。
“走走走!喝豆子汤去喽!”
方南涧和少卿目送着他们离去,然后少卿就听见身旁已然站起身的鸿胪寺卿大人慢悠悠地补了一句:“……那是不可能的。”
方叔叔从不骗人……那是不可能的!
少卿:“……”
他还说小朝堂的消暑汤那是给那些在紫宸殿里忙了一早上的大人准备的,他俩都没份儿,这群小浑蛋怎么会有?估摸着他们一跑到廊下,就会被下朝的自家老爹拎着后脖子打包回家吧?
“大人,骗小孩儿以后是会遭报应的!”
“哦,”方南涧应了一声,抬脚跨进空荡的院门,“本官这些年做的事都够报应八百回了,还不照样在你面前活着喘气。”
少卿想了想:“也是。”
结果两人一进门,就发现,那帮皮猴没走空,院内居然还杵了一个。那小孩光鲜得连鞋子上都镶了块翠色,腰带上挂着小金钩,钩边坠了块玉佩,刻着一个大气端正的“宁”字。
他皱着眉头吸了吸鼻子,问道:“您骗了他们?”
少卿:“……”完了完了,他老子好可怕!
方南涧:“……”稳住不慌,好歹看着挺有礼貌。
方南涧盯着那宁家小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从胸口摸出一块手巾,递到他面前:“怎么哭了?谁欺负你了,跟叔叔说说?”
宁小公子面色一动,僵硬道:“清……没有。”
方南涧拿手巾胡乱地在他脸颊上揩,擦得那白嫩的脸颊看上去红通通的,边擦边说:“叔叔跟你讲啊,叔叔小时候特别容易烂脸,眼泪一流就满脸起疹结壳,叔叔的娘就管叔叔叫锅巴脸。你想变成锅巴脸吗?”
宁小公子虽然年岁尚小,但是对于长一脸的“锅巴”还是心有戚戚,于是站那儿不动了。
方南涧给他擦完脸,温声道:“怎么不和他们一起玩?”
宁小公子红着眼睛扭开头,像是不希望人家看到他哭的样子,瓮声道:“他们怕我爹,不带我玩。”
边上的少卿心说其实我也怕。
方南涧伸手揉了揉他那毛茸茸的脑袋:“他们不和你玩,你自己去找他们玩不就行了?”
宁小公子挺有骨气地把脖子一拧:“他们不喜欢我,我为什么要贴上去找他们?”
“对啊,那你哭什么?”
被套话带进沟里的宁小公子讷讷地抬头看着这个比他高两个头的大人。
“既然你都不想找他们了,那你哭什么?”方南涧说完,又笑嘻嘻地蹲了回去,“所以,你还是想和他们一起玩的是不是?”
“方叔叔……”宁小公子皱着一张脸,“人家说君子要学会独善其身。我想独善其身,但心里又很难受,这样是不是很矛盾啊?”
“不矛盾,不矛盾,”方南涧摇摇头,“你还小,算不得君子。”他一边说,一边心里想着“洗脑包”害人,把一个天真活泼的孩子整得没事想这么多有的没的。
“方叔叔,你不会……又骗人吧?”
“叔叔哪能老骗人呢?”
宁小公子明显松了一口气:“好吧……那我就暂时先不当君子了。”
方南涧想了想,不顾边上少卿对他的挤眉弄眼,对那小孩说,以后要是找不着人玩了,就偷偷往四方馆溜,只要不顺东西走,从后边的角门进来保管没人逮他。
宁小公子抱走了布兜里剩下的全部东西。
边上的少卿拿眼睨着他:“这么喜欢小孩子怎么不自己成亲生一个?”
将近而立之年仍旧没姑娘嫁他的方南涧,只觉自己胸口中了一箭。
“唉……那也得有姑娘肯嫁本官啊?”
少卿的白眼翻得更明显了。
还……真不是没人嫁,只是太低的方正卿他老爹看不上,太高的方正卿不敢娶。
照方南涧的话说,娶个王公贵族家的姑娘,那能叫成亲吗?能叫成亲吗?那叫供神!万一娘子一个没哄好不高兴了搬出老爹和一大堆兄弟姐妹,一人身上一个敕封诰命,站屋里都金光闪闪得能晃瞎眼睛,这搁谁受得住啊?
上朝开门面天子,回家关门供菩萨,合着他的人生就是为了祈福存在的啊?
“说起来,”少卿的脸上露出了方南涧熟悉的太闲了于是满嘴胡扯的笑容,“那公主殿下今儿个还瞪了你一眼,有没有想法努力一把攀上皇家这棵大树?”
“别闹了,殿下才多大,本官能那么浑蛋吗?”方南涧笑了一声,根本没当回事。他今年已经二十有七,出身平平,官职平平,汝阳殿下年方二八,正值妙龄,除非脑袋泡水了才会想嫁给他。
笑完他又想起那天晚上看到那丫头一身夜行衣,满脸嫌弃地推着那两个对她感激涕零的人走。她偷偷回过脸的时候,冰霜般秀丽的面上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昙花一现,霎时明艳了整个黑夜。
站在暗处的他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下,不愧是皇家养出来的姑娘,真好看啊。那薛小侯爷怎么就偏巧看上旁人了呢,真是可惜,可惜了。
他暗自替人家惋惜着。
“老方,想什么呢,笑成那样?”
方南涧回神,淡淡道:“昨晚点库的时候见着的明珠,可惜之前蒙了点灰尘,昨晚擦了擦,让我给发现了。”
少卿一脸蒙:“咱们库里有这种玩意儿我怎么不知道,啥时候进库的,你查账了没?”
“嗯。”
“别嗯啊,老方,我跟你说,这种明珠很贵的,万一算错账了,咱俩都得玩完……”
是啊,这颗明珠确实太贵了。碰了,他可就真的要玩完了。
03
“怎么又是你?”
昏黄的烛火下,黑衣少女淡定自若地往方南涧对面一坐,一副“本宫等你上茶”的傲气样子。
——做贼做成这样,也是头一份了。
方南涧搁下笔,倒还真给她倒了一杯茶:“煎茶汤的时候为了提神,葱、姜、薄荷下得有点重,招待不周,还望殿下见谅。”
汝阳殿下接过抿了一小口,呛得她差点喷出来。刚想发作,又看看对面那男人淡定喝着的样子,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废物,那家伙碗里的颜色看着可比她深许多。
于是她强咽了下去,四下环顾了一圈,皱眉道:“你们鸿胪寺这么缺人吗?值夜这种小事还得正卿亲自来做?本宫给皇兄说一声,加个人给你搭把手?”
方南涧苦笑一声:“我的好殿下,您可别给臣添乱了,这儿出了什么事都得臣来担责任,信别人不如自己亲自看着。反正……臣独身一个,在府里或者在这儿睡,都一样。”
“你还没娶妻?”汝阳殿下一惊,这男人看上去都快三十岁了吧?还没成家啊?莫不是有什么隐疾?
她看向方南涧的眼神忽然带上了几分怜悯。
虽说这人看上去一副烂泥糊不上墙的小白脸模样,但好歹做事敬业口风紧,真要因着隐疾孤独终老,委实也有些过于可怜了。
于是,汝阳殿下梗着脖子立了威,粗声粗气地准备把他训醒:“你怕什么?是男人就大胆地说出来!谁要是因为这种破理由看不上你,你找本宫来!本宫给你做主!”
方南涧正算着账,她蓦地拔高声音震得他手里的笔差点直接飞出去。琢磨了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这丫头是误会些什么了。
“殿下为臣做主?”他存了心逗这小丫头玩,笑了一声,也不解释。
“那当然!”汝阳殿下语气铿锵,“本宫说到做到!”
方南涧望着她那双比灯火还要明亮的眸子,心头一动。
这宫里头……也生得出这么干净的丫头吗?这丫头到底是怎么长大的?
不过,很快他便压下了这个念头。
“殿下今日来肯定不是为臣做主来的吧?”方南涧搁下笔,语气无奈,“说吧,殿下又是因为何事要从臣这里取走何物?”
汝阳殿下放下杯子,也不跟他含糊:“随便,贵重一点,小一点,方便带出去就行。”
方南涧笑了一声:“殿下是要把它赏给什么人吧?”
汝阳殿下被说中了心事,她是要把东西赏给什么人。凤阳阁内有个宫女年龄到了要被放出宫,那宫女虽然毛手毛脚老是闯祸,惹她不高兴,平日里三天两头被她命人拖到掖庭宫去挨板子,结果现在要放走了,一查平日赏罚,全是罚的,半点赏赐也没有。
汝阳殿下并不后悔之前没对那丫头好一点,做错事情就要受惩罚,那丫头蠢得无药可救才把自己闹成这样的,不是她这个主子的错。
但……好歹跟了她这么多年,让人家两手空空地走好像也不太地道。
不过,明着打赏她拉不下脸,而且人家可能也不会太领情。更何况,宫里的东西能赏给旁人,却不能带出去。她就算真的赏下去了,估计那宫女除了点了香把东西放在桌上供着,也没什么别的用处。就算是尊贵如公主,对着这种匪夷所思的无理宫规,也有点抓瞎。
但要是不过凤阳阁的库,暗暗塞点什么,不就谁都不知道了吗?
“你拿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被说中了心事的公主殿下睨了他一眼,故作高冷。
方南涧明白她打的是什么主意,轻叹一声,解释道:“殿下,不是臣要难为您,只是这四方馆内的入库宝物,与别处相同,皆是记录在账,少一样,臣自己就得赔一样。”
汝阳殿下手一顿,想起了什么:“这么说,本宫上回拿走的玉如意也……”
方南涧苦笑一声:“臣几年的俸禄都赔进去了。”
汝阳殿下看上去有些尴尬,公主殿下生平第一次露出了窘迫的面色。兄弟姐妹议论也好,宫人抱怨也罢,她都可以高高在上,全不在乎。莫须有之事,何必劳神?说一千遍、一万遍,没做过的事也不会因为人家一张嘴就变成真的。
但是,这回她是真的实打实地把这个小白脸给坑了一次狠的,半点不掺假的那种,这让她有些心塞。
汝阳殿下干咳一声,斥道:“咳,你慌什么!当本宫不会还你吗!”
对面的男人将一只手摊到她面前:“多谢殿下。”手指上还沾了几滴写字蹭到的墨迹。
啊?现在就要?汝阳殿下一时有些头大,她要是真能随随便便还上,还用得着做贼来四方馆里偷吗?所以到底是哪个蠢货官员写的宫规,赏赐不能随意挪用,俸禄不能随意挪用,那这些鬼东西赏下来到底还有什么意义啊?塞屋子里占地方好看是吗?
怎么办,难不成去找皇兄要钱?
汝阳殿下一想到这些头更大了,皇兄大概会严肃地对着她叨叨叨,皇妹需节俭,不可肆意铺张浪费,云云……还很可能当着兰娘娘的面!
方南涧却已经笑了一声,把手收了回去。
“臣就是开个玩笑。”
汝阳殿下一听这话,反倒不舒服了,眉梢高挑:“谁要跟你开玩笑了,本宫说到做到,不出三日,必定给你还上!”
“那么今日所求,那殿下可先拿此物前去应急。”方南涧说着,从怀中摸出一对镯子,胎色深绿近乎黑,中间花纹如点墨泼洒于纸上,又如血滴凝固其上,成状杂驳无序,颇有几分山水画的写意感。
“这是何物?墨玉镯子?”汝阳殿下接了过去,在手中翻来覆去地倒腾了几下,问道,“你的?”
这种墨玉宫中倒是时不时有进贡,前段日子皇兄还命人打了一对簪子送到蓬莱殿去,这镯子成色虽不及宫里的,但也尚可了。
“原本放着无用的东西,现在能给殿下解个急,臣觉得还不错。”
“但这是女人戴的镯子吧?你为什么会随身带着这种东西?”汝阳殿下皱起了眉头,觉得哪里怪怪的。
汝阳殿下盯着方南涧望了许久,忽然一瞬间福至心灵,霎时瞪大了眼睛,面色变得古怪起来:“你该不会是……在肖想本宫吧?”
一道霹雳直接落下,震得方南涧直接掉了笔,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汝阳殿下丝毫不为自己的口无遮拦感到羞愧,撇了撇嘴:“你这是什么表情?本宫是说中了,还是想多了?”
方南涧顿了许久,才道:“殿下……想多了。”
其实,或许不算是想多了。
这镯子他之所以随身带着,是因为这是他母亲要他转送给他未来妻子定亲用的,只是他没找着什么人可以同他定亲,自然这东西也就没用了。今日这丫头提起来,他居然将它拿了出来。
——还真是……鬼使神差。
“那就好。”汝阳殿下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这口气出完,还忍不住横眉立目地又警告了他一句,“本宫认真的啊,你可千万别有这种念头,有的话,也赶紧给本宫掐了!”
皇家的驸马哪有那么好做,荣华富贵送上门,不得拿东西来换啊?这小白脸又不是那个薛小侯爷,家荫厚实,皇兄要砍他还得掂量掂量他的背景。这小子要是真看上了她,没出身没背景的,真蹚进了这浑水里,身上的骨头都不够榨几两汁的!
但这些话她懒得同对面的人解释,解释多了这小白脸没准儿还以为她有别的想法,干脆直接断了他的念头,省事!
方南涧原本升起的那点模模糊糊的念头倒真是被她三言两语给彻底说断了。
他自嘲地想,也是,瞎想什么呢?
“殿下放心,臣绝不敢有这种逾矩的念头。”
次日清晨,在库内忙活了一晚上的方南涧正打算出宫回府,小憩一会儿,便看见少卿领着几个主簿满脸喜气地朝他走来。
“出什么事了,一个个的这么高兴?”
少卿冲他嘿嘿一笑:“哎,老方,这你就不地道了,这么大的喜事你还跟我们装?”
方南涧:“?”
“你们瞧瞧,咱们方正卿还装呢!”少卿说完,两个主簿也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到底怎么了,怎么越说我越糊涂?”
少卿看他迷茫的表情不似作伪,这下也愣了:“怎么着……今日不是放了一批宫人出宫吗?我看见一宫女手上戴着你那个墨玉镯子,还以为是大人你终于开窍了,打算找个媳妇儿呢……”
方南涧明白了,难怪那丫头又偷跑到四方馆里来,原来是要额外给人家赏赐。
04
夜间。
今日方南涧又自愿顶了一个小主簿的值夜,那小主簿的妻子今日生产,说是无论如何也得赶回去。走的时候跪在地上抱着他的裤腿号了许久,说什么碰上他这么好的顶头上司真的是祖上积德,三生有幸……
方南涧在他即将说出什么更夸张的话之前制止了他,并且温声提醒他,再不去的话,孩子就不能第一眼见到父亲了。
少卿看着那小主簿飞快遁走的背影,无奈地摇着头:“老方你也真是太好说话了……”
饭后,方南涧如往常一样在四方馆外附近的小道上散步。此时临近八月,正是一年间最为酷热的时节。室外倒是还好,坐在馆内那狭小的库房内,真是连一丝风都感受不到。
转过一丛开得正灿烂的鲜花,方南涧看到树下的秋千上坐了一个人。她今日终于没再穿那件漆黑的夜行衣,也没用那不甚熟练的手法把那头秀发糟蹋成可笑的模样,而是绾着时下盛行的灵蛇髻,髻尾簪着一朵淡粉色的芙蓉。
她靠坐在秋千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腿,包裹严实的小腿随着秋千晃动的幅度若隐若现,莹白纤细,像两块上好的和田玉。
方南涧移开了目光,这丫头,连被人冒犯了都不知道。
“臣方南涧,参见汝阳公主殿下。”他出声道。
“你可终于来了,”汝阳殿下从秋千上一跃而下,动作潇洒而利落,“知不知道本宫在这儿等你老半天了?”
方南涧一时不明所以:“殿下为何……”
他忽然顿住了。
因为,对面的人直接往他手里塞了两样东西。两个贵重的小挂件,带着些淡淡的幽香,和她身上的味道有些相像。
“上次的和这次的,一并还你。”她瞪着面前的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恼怒样子,“那么重要的镯子你就这么随便塞给本宫送人,你是不是傻啊?不能给的东西干吗要给?直接跟本宫明说就是了,有什么好怕的啊?难道本宫就那么混账,连人家娶妻的首饰都要抢吗?”
方南涧坐上鸿胪寺卿之位已近三载,许久没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过,忽然来一次,不但不生气,居然还觉得新奇有趣。
“殿下是从何处得知这些的?”
提起这个,汝阳殿下就忍不住火大。
今天一大清早起来,汝阳殿下就听说鸿胪寺的少卿向内宫守卫打听凤阳阁放出的宫女的消息,说那姑娘是他们方正卿的心仪之人。
她听到这个吓得差点没当众甩鞭子,宫女和大臣?小白脸疯了吗?这不是私通吗?让皇兄知道了那还了得?
冷静下来找人打听一番,她才知道是自己闹出来的乌龙,心下大震。
估摸着她又是被人家当恶霸看了,连定亲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都能抢。她越想越气愤,这小白脸就不能吱一声吗?
无数邪火压在心头,最终汇成一句咬牙切齿的:“闭……嘴……”
于是,方南涧闭嘴了。
汝阳殿下昂着头,强行与这个比她高上许多的人平视:“她们说这两样东西最值钱,本宫就看着随手拿了。你拿去,买个新的定亲信物。将来成亲了记得给本宫来张帖,到时候本宫屈尊一下,给你主持婚仪。”
明明是在道歉,可这丫头说出来就是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仿佛是别人做了对不住她的事。
方南涧嘴角微勾,拿起其中一样淡淡道:“羊脂白子玉戒,为汉时古物,其肌里‘饭渗’技艺,现已失传。先帝七年此物由滇南进贡,入库四方馆;先帝八年赐予当时的功臣齐氏,先帝十三年,齐氏入宫,此玉作为陪嫁重回……殿下,恕臣直言,这玉戒足以买下半个安化坊,此物……是您母亲齐妃娘娘给您留下的嫁妆吧?”
汝阳殿下见他一语道破真相,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坦然:“对啊,是本宫母亲的遗物。”
方南涧的眉头,不经意间,有些微微蹙起。
“本宫虽说是个公主,但是呢,在这凤阳阁……不,是整个宫里,没什么东西是本宫自己的。本宫自己能不经宫规允许动用的,也就这点东西了。既然是还,自然是要用自己的东西……本宫才不会……用他人的东西为自己做嫁衣!”
方南涧看着对面那个丫头扭过了头,望着空地出神,牙齿无意识地咬着自己的下唇。
汝阳殿下与陛下的生母很早便过世了,那会儿陛下还不是钦定的下一任皇位继承者,他在弘文馆内与众兄弟角逐较力的时候,这个几岁的小丫头被独养在母亲生前的寝宫里,变得越来越骄傲,越来越高高在上,长出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
他将两样东西塞回了汝阳殿下手里:“既然能动用的东西只有这么点,那臣又怎敢夺殿下所爱呢?”
“你这人事怎么这么多,本宫说让你拿着你就拿着……”
“殿下,”方南涧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笑着出声打断了她,“您拿走了臣的定亲信物,又把嫁妆送给臣,似乎不太合礼数吧?”
他下意识就说出了这样的话,连后果都没来得及细想。
汝阳殿下愣了愣,继而反应过来,不合礼数?定亲信物换嫁妆,这……这不是在说他们……
这……这个往常软绵绵的小白脸方才是在调戏她!
“混账!你放肆!居然……居然敢戏弄本宫!”她气得想拿鞭子抽人,结果用手在腰上一摸,空的。肯定是换衣服的时候把鞭子放下了!于是,她信手拔了头上那朵芙蓉簪,用簪尖扎向对面的男人。
“殿下!殿下息怒!”方南涧双手高举,左右躲闪着,如同第一次见面一样,一副叛徒样子。
生平第一次被臣下冒犯的公主殿下,一张脸红得几欲滴血,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羞的:“你……你这浑蛋老不正经!”
当方南涧顶着两个对称的拳头印走出四方馆库的时候,全寺上下一阵挤眉弄眼的诧异。
“老方,你昨晚这是做什么了,怎么脸上还有伤啊?”少卿一边给他上药,一边调侃他,“该不是窃玉偷香,惹了麻烦吧?”
方南涧一边疼得嘶嘶抽气,一边心中暗道这丫头怎么打人这么重,该不是成天在凤阳阁里和宫人比赛摔跤吧?
簪尖扎出的一瞬间,“宽宏大量”的公主殿下收回了凶器,另一只手出拳,狠狠揍上了他的脸,看着小白脸有肿成猪头的趋势,才堪堪收了手,居高临下地望着跌坐在秋千上的男人。
“看在你帮了本宫两次的份上,这回放了你。”她扬了扬手中的簪子,继续威胁道,“下回要是还敢对其他姑娘再做这种事,本宫一样不放过你!”
思及此,方南涧居然笑了。
上药的少卿手一顿,碰了碰他的头:“哟,烧了还是傻了?”
那丫头张牙舞爪的,一脸气愤,硬撑着不让人看出她那已经红透了的耳根子,还有已经咬出一道深深的牙印的嘴唇,唇上泛着润泽的水光……
方南涧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害羞起来……似乎也挺可爱?”
多日后,夜间。
“你还真是每天晚上都会到固定的地方散步啊……”汝阳殿下跳下秋千的时候,被地上的石子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好在方南涧出手扶了一下。
“殿下小心脚下。”他说完,非常规矩地松开了隔着几层厚重宫装的手腕。
汝阳殿下抽回手臂,横了他一眼:“算了吧,看在没人的份上,本宫就不介意你犯上了……这要是有旁人在,你手臂早被人砍了。”
“这不正是殿下晚上出来从来不肯带人的原因吗?”
“胡说!”汝阳殿下被人说中了心事,有些恼羞成怒。
这几十天以来,每晚她只要走到这里来,不出意外,总能碰见散步的方南涧。
最开始,她还有些愤愤,要不是怕被皇兄责骂,估计就要大白天拎着鞭子直接闯鸿胪寺了。这小白脸的主官当得也太好欺负了吧?怎么天天都是他值夜?
有好几次她还为此训斥过方南涧,结果对方总是那副软绵绵的样子:“没关系,反正臣回府也无事可做。”
“无事可做你不会找点事情做吗?大好光阴干吗要把自己关在那种封闭的小房子里?”
“也不算是封闭吧?”方南涧想了想道,“每晚都有幸见到公主殿下,臣觉得……还是挺有趣的。”
“方南涧!你放肆!”
……
汝阳殿下从回忆中抽离思绪,看着面前一如既往隔着她几步微笑的男人。
其实她知道自己随口猜的那句话不一定是错的,方南涧确实在肖想她,但是这小白脸怎么就不明白呢,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可能娶到她的。
皇兄不会同意,她母亲的家族不会同意,或许……还有其他想要将自己的孩子塞给她的朝臣们也不会同意。更何况,她所敬仰的,是那些铁骨铮铮的英雄,至少……也不能比她的皇兄差。方南涧这样的,似乎从来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对了!他还有隐疾!这样的人何德何能成为她的丈夫?
那她又为什么要每晚来见他呢?
是因为……和他说话的时候,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
“方南涧。”
“臣在。”
“中秋祭月宴上,皇兄很快便会为本宫物色新的驸马人选了。”她觉得自己这番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方南涧身子一僵,但很快便恢复如常:“臣知。”
“嗯,你知道就好。”
汝阳殿下本想再多说一句,所以你就别再想些有的没的了,你知不知道,本宫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单独同你讲话,本身就是一种恩赐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方南涧,你到底还想要什么呢?但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毕竟,那些人看上的不过是天子的妹妹,方南涧喜欢的,是她。
小白脸再差,也比那些家伙要强。
“殿下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了。”
“那,更深露重,臣先走了,殿下也赶紧回去吧。”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方南涧今日离开的步伐有些急促。
他是终于明白……自己彻底没有希望了吗?
就在那个背影快要从她的视线中消失的时候,她忽然开口,高声叫住了他:“方南涧!”
方南涧回头,淡淡一笑:“殿下还有何吩咐?”
“若是……”她咬了咬下唇,继而下定决心似的狠狠摇了摇头,冲着对面的男人凶道,“喂!方南涧!你要是敢在祭月宴上当众向皇兄提亲,本宫……本宫就敢应你!就算,就算……你有隐疾,本宫也自认倒霉了!!!”
方南涧一震。
对面的汝阳殿下见他半天没说话,心道这小白脸果然是怕了,不敢吧?她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又觉得有些不舒服。什么鬼?活该他二十七岁了都找不到姑娘嫁他,这点胆量都没有!
“哼,本宫就知道你不……”
“殿下方才所言可当真?”
汝阳殿下的自说自话忽然一顿,继而活见鬼似的抬起头,望向不远处的人:“你刚才问本宫什么?”
“臣是问,”说话间,方南涧已经折身走了回来,伸手摘下她发顶沾上的一小瓣嫩黄色的桂花蕊,桃花眼底仿佛有桃花灼灼,“殿下刚才说的,是不是真的?”
汝阳殿下皱着眉头往后退了一步,这家伙真是越来越大胆了!
她眉尾高高扬起,挑衅似的望着面前的人:“你确定吗?本宫可告诉你,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本宫可是说到做到的!”
“好。”
汝阳殿下一愣。
“方南涧,你知道自己刚刚应下了什么吗?”她皱眉重复道。
“臣当然知道。”方南涧低下头,静静地凝望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个多头的丫头,眸中仿佛汇聚起了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总是示弱的男人居然气势在不断增强,甚至隐隐有逾越过她的感觉,“但是,殿下却亲自开口,给了臣这个机会。南涧一向庸碌无所求,却也有一搏之心,所以无论如何,臣都想要争取一次……”
汝阳殿下被这股突如其来的压迫感逼得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一只手越过禁忌,按在了她的肩膀上,她一时惊讶,居然忘了出声斥责,被人往前微微一带。一股微风撩动发梢,她闻到了方南涧身上常年在馆库内阅账,留下的熏书的芸香。
此时若有夜巡之人看到,方南涧此举,难逃一死。但他好像根本不在意这些,一味犯上,任凭潮湿的热气扑打在她的耳朵上。
方南涧!你混账!
她垂在身侧的手已经在微微蓄力,这小白脸的脑袋今天要不被揍成两个大,她是不会放人走的。
“蘋儿。”他忽然低声唤道。
她一怔,手劲一松,眼睛微微睁大。见鬼!方南涧居然胆大到直接喊她名字?
摘花的手背在身后,连指尖都在颤,但“蘋儿”两个字出口,方南涧却忽地释然一笑。
倾心难阻,却害怕自怯,不住后退,眼看心悦之人再度配与他人。
殿下?殿下又如何?
争,便是蘋儿;不争,便永远是天边那个遥不可及的殿下。
明珠遁世蒙尘,由他亲手拭出,凭什么委与他人?
“我说到做到。”
他望着那双怔怔的眼睛,剩下的几个字,他平静而又坚定地从口中吐出。
汝阳殿下诧异地发觉,这个男人,好像……有些变了?
——所有的抗拒忽然消失。
方才说什么给机会,只是一时冲动,如今她不想承认的是,就在刚才,她对这个男人……心动了。
更多章節請下載APP
海鷗小說APP 海量小說 隨時隨地免費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