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登陆沿海城市影响了本地的天气,刮风下雨疯狂造作,又遇上房东阿姨的母亲过大寿,全家都要回村里去,姜桃明天不得不请假,她不能把四个小家伙扔在家里。温照卿这两天没有行程,可他又不肯给姜桃批假,还让她这两天把所有车都洗一遍。姜桃当时手里正提着一颗大白菜,准备给老姜阿姨递过去,听到这话,恨不得把大白菜直接拍在他脸上。气象局都通知了有台风,还到外面去洗车,怎么不去外面洗澡呢?她放好白菜,态度坚定道:“我一定要请这个假,家里有人等我。”温照卿靠在冰箱上,端着一杯老姜阿姨独家秘制的胡萝卜青瓜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姜桃将它理解为默认,晚上提着剩饭剩菜回家。夜里的风雨延续到天明,依旧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大风时不时刮一会儿,吹得窗框哐当作响。四个小家伙一人手里捧着一个碗,碗里是姜桃用剩饭煮的粥,还有一点豆皮和肉丝。姜桃则端着一个粉色的塑料刷牙杯,指着床上的四个小家伙严肃地教育道:“不许挑食!豆皮很有营养!谁敢把豆皮剩下,今天中午和晚上就没有菜吃,只能喝白粥!”姜桃起得有点晚了,好在四个小家伙很懂事,就算醒得早也不吵不闹,只等投喂。她先热了饭,才倒出时间来洗漱,嘴里叼着牙刷的时候,出租房的防盗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她径直走到门口打开门锁。祁淇像个刚刚从乡下赶集回来的热心肠大婶一样,扛着半袋小米,喜笑颜开地站在门外:“我来送温暖了!”这个温暖是真的温暖,是姜桃的生活刚需。祁淇的老爸准备上线一点五谷杂粮,这种时候,祁淇怎么能把姜桃忘了,第一时间送来一袋小米。她七七八八说了一大堆,从增强免疫力说到有助于生双胞胎,总之百利无一害,一定要多吃,不够吃还能申请免费补给。姜桃刷完牙洗完脸,头发混乱地往脑袋后面一扎,拿出两个看起来价值绝对不超过两元的陶瓷小碗,给自己和祁淇一人盛上半碗米汤,米基本都在孩子碗里,她们俩只能凑合喝点汤。孩子们坐在床边,她们俩只能坐在姜桃的地铺上。“哎,你觉不觉得,小宝最近胖了一点?”姜桃吸了一口热米汤,点头:“全都胖了,小宝胖得狠点儿。”小宝笑眯眯地指着姜桃说:“你最瘦。”姜桃撇撇嘴:“小孩子才需要胖,大人不需要,等你长我这么大,就知道你姐姐我多么的得天独厚,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祁淇是开着老爸的车来的,她打算待到下午再回去。喝完米汤,她打开手机,开始给姜桃展示自己的人气,那是质一般的飞跃。她看起来开心极了,姜桃也很开心,但姜桃内心深处,有更多不开心的事,所以笑容在脸上总是挂不了多久。两人正聊着幼儿园的问题,出租房的门又被拍响,一开始只是隐隐约约地响,她们俩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慢慢的,越来越响。房东阿姨不在家,祁淇在身边,几乎没有人会来敲姜桃的门。祁淇站起来走到门口,冲外面大喊了一句:“谁啊?”“我。”是有些熟悉的低沉男声,平和中透着一丝淡淡的冷漠。祁淇趴到猫眼里一探究竟时,姜桃猛地反应过来这是谁,当即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她刚要开口叫祁淇不要开门,祁淇就已经直接打开门锁,拉开门。“温先生……”祁淇呆呆地眨眨眼,看看他又看看姜桃,“你找姜桃,还是找我?”这个问题有些明知故问,一定是找姜桃的,找祁淇可以在任何地方,不需要跟到姜桃家里。不等温照卿回答,姜桃已经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跨到门口,揪着褪了色的粉色睡衣的下摆,紧张地望着他:“先生!我以为你同意我请假了!”“我是同意了。”温照卿不冷不热地说道。“那您这是?”“家访,看看你有没有撒谎。”姜桃:这理由挺冠冕堂皇啊!祁淇:这就是理直气壮地耍流氓啊!姜桃红着脸把他让进来,越发不知所措,完全没想到他能找到自己家,并且能直接敲门进来。不过他是堂堂大老板,想要知道一点什么,又有什么难的呢?温照卿今天的着装很休闲,深色的休闲裤,白色的宽松衬衣,既没有失了他贵公子的风范,还很好地隐藏了他身为商人的锋利,尽管不锋利了,可姜桃还是有点害怕。这就跟班主任突然登门拜访似的,怎么琢磨都没好事。姜桃小手一挥,对着床上的四个小崽指挥道:“下来,让地方!”小家伙们很懂事,大宝二宝已经吃饱了,手里拿着积木,三宝四宝还在跟讨厌的豆皮做最后的思想斗争,只能捧着碗跳下床。四个小崽齐刷刷地倚墙而站,一脸好奇和崇拜地看着眼前这个英俊挺拔的男人。大宝伸手在床角拍了拍:“叔叔坐吧。”温照卿看着四个长得与姜桃像极了的小朋友,心中五味杂陈,他是早就知道姜桃生了好几个,可亲眼见到时,还是很震惊。姜桃殷勤地扯平了床单,笑盈盈地邀请道:“有点简陋,没有椅子,您就将就坐一下。”一屋子人,都跟在等皇上入座似的眼巴巴地看着他,实在是盛情难却,他只能坐下。姜桃这里连单独的厨房都没有,厨房是与整个房间连接在一起的,一个小小的角落支着一张小桌子,下面放着碗筷,上面放着锅,洗菜都要去洗手间。家里的碗都用完了,她只能拎起自己刚刚吃饭的那只,去洗手间洗干净,给他倒了一点凉白开,乖巧地端到他面前。温照卿正在打量这个逼仄的小房间,视线所到之处,没有一个地方像人住的。至少他无法想象这种地方该怎么生活。四个小家伙不吵不闹,还保持着行注目礼的姿态看着他。说实话,这姿态,有点像要给他上供。“不好意思啊温先生,我们家没有杯子,这碗是我刚洗过的。”“在洗手间洗的?”姜桃点点头。“水也是洗手间的水?”姜桃摇摇头:“准确来说,是自来水公司的水,只是我们家没有过滤循环系统,煮过的水,很干净的。”温照卿犹豫了一下,端了过来,不过他并没有喝,只是端在手里,并且很有礼貌地说了一声:“谢谢。”他神情淡漠地看着姜桃说:“看来你不是什么事都撒谎,至少家里这点事还是挺诚实的。”姜桃抿了一下唇,没说话。“你们要一直站着吗?”温照卿问道。于是,姜桃和祁淇,还有四个小崽,整整齐齐地坐在了姜桃的地铺上,全都仰着头看他。这回不止像上供了,更像在举行什么神秘仪式。“你男朋友不住这里吗?”温照卿调整了一下坐姿,使自己看起来更加从容。姜桃愣了一下,反问:“哪个男朋友?”温照卿嘴角挑起一抹不屑的冷笑,手腕不自觉地轻轻颤抖了一下:“姜桃,在你眼里我是什么?”祁淇立马掏出手机开始刷短视频,把音量调至刚好听得到又不打扰别人的大小。小孩子的注意力没那么好,已经开始各干各的了,倒是姜桃,被人点名,避无可避。她低垂着眉眼,抱着膝盖,过了好半天才说:“一个善良温柔大方的……好老板。”“仅此而已吗?”“不该仅此而已吗?”“但凡我在你心里有半点地位,你都不该在我面前如此在意自己的不堪,就算撒谎也会装得很完美……”“我已经在装了呀!”姜桃突然打断他的话,“我已经竭尽所能地把自己包装得很完美了,可能是我太不堪了,包也包不住。”“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可以轻松周旋于各种男人之间?”“我没觉得,是你觉得的,是你们所有人这样觉得的。你们所有人都这样觉得了,只有我不这样觉得。”姜桃笑了一下,这笑容如她平日一般,无害而甜蜜,“先生就别跟我生气了,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会好好表现的,我肯定能改成你满意的样子,就是特别特别完美的那种。”温照卿的苛责就这样被她突如其来的道歉硬生生赌回喉咙里,她总是这样,状况都搞不清楚就开始道歉,心甘情愿委曲求全的样子让别人的怒火无处发泄。“同时我也会尽全力让老板娘满意,我可塑性特别强,真的。”她又补充道。温照卿咬着后槽牙,死死盯着她,恨不得把她生生盯出一个大窟窿。姜桃为了表示自己内心没有鬼,也死死地盯回去。空气中有一股无形的火花,噼里啪啦地冒着烟,弥漫出烧焦的味道。温照卿随即起身,姜桃和祁淇也跟着起身。他递出手里的碗,冷冰冰地说道:“谢谢款待。”“不用谢。”姜桃接过来,转身放到一边,小声嘀咕道,“也没什么可款待的,顶多算没虐待。”温照卿莫名其妙地来了,现在又莫名其妙地要走。小宝爬起来站在两个大人中间,看看这头看看那头,突然一把牵住了温照卿的手,仰着小小的脑袋,天真道:“你不要生她的气啦,我送你一个礼物,你不要生气啦,好不好?”温照卿低头看小宝干净清秀的五官,大大的眼睛里闪烁着天真与讨好,跟姜桃求饶时候的表情如出一辙,实在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姜桃不知道这个小宝在凑什么热闹,更不知道这个贫瘠的家里,能有什么礼物能让四岁的他拿得出手送人。只见小宝一弯腰就钻进床下,从里面拖出一个不知道在哪里捡的透明盒子,鼓捣半天,神秘兮兮地握起了拳头。姜桃怕他弄些什么破烂出来讨人嫌,直接摊开自己的手掌,对小宝命令道:“什么东西,先给我看看。”小宝犹豫几秒,还是乖乖交给姐姐。他将小小的拳头举到姐姐掌心上打开,只见一条红褐色的东西落了进去。姜桃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条小小的蚯蚓,虽然挺小的,但是也很恶心,她当即跳了起来,失声尖叫。姜桃敢追野狗三条街,敢徒手抓蟑螂,可就怕这种蠕动的虫子。温照卿反应迅捷,她的尖叫还没来得及拉长,他就已经一把从她手里拿走蚯蚓,取而代之的是他另一只干净温暖的掌心,以及冷漠又温暖的安慰:“好了,没有了,已经拿走了。”姜桃紧张地握着他的手掌,看了一眼被他拎在半空中的蚯蚓,浑身上下的汗毛全都立了起来。她深吸一口气,僵硬地抽回自己的手,面色通红,说道:“谢谢,不好意思,这个蚯蚓……”温照卿撇撇嘴,仔细看了看手里的蚯蚓,皱眉道:“这条蚯蚓,长得还挺好看。”他垂眸,对站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小宝敷衍地勾了勾嘴角,“谢谢你的礼物。”“不客气,那你原谅她了吗?”小宝天真地问道。姜桃按了按她的小脑袋,让她闭上嘴巴,忌惮地看了一眼温照卿手里的蚯蚓后,下意识地握紧了刚刚被他摸过的手掌,不知道为什么,手好像失去了知觉,半条手臂都发麻。温照卿没有给小宝一个明确的回答,只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看面色绯红的姜桃,随后走到门口。“出于礼貌,你应该留我吃午饭。”他主动说道。姜桃和祁淇面面相觑,按照常理,确实应该这样,可问题是,她们家这个条件,本身不具备招待客人的条件,难道留他席地而坐,来一场别开生面的室内野餐吗?不过既然人家都说了,姜桃要是连表示都不愿意表示一下,也确实挺说不过去的,于是她假装热情,实际上内心又非常惶恐他会接受她的邀请。“要不留下来吃个午饭再走吧!”温照卿犹豫了。他的犹豫,对姜桃来说是一种难逃的煎熬。他看出姜桃的心思,故意让她煎熬着,过了好半天,才不屑道:“不了,我只是路过这里,一会儿还有事。”“哦。”姜桃点点头,又猛地一皱眉,“路过这里?您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啊?”“知道这件事很难吗?你又不是住在古墓里。”温照卿与祁淇礼貌地点了下头,意味深长地望了姜桃一眼,提着蚯蚓离开了。温照卿是真的路过这里的,只是不是为何,以前每每只是在楼下看看,今天竟鬼使神差地敲起了门。事实上,姜桃的生活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他一直以为他们不过是白云和黑土的距离,没想到,白云还是白云,黑土却是沼泽。送走了温照卿,姜桃开始收拾小宝,声色俱厉地警告她,再往家带蚯蚓,就把她卖给巷口卖牛杂的老太太。祁淇抱着二宝靠在枕头上,一脸凝重地问道:“你和你老板之间,怎么好像暗藏汹涌?”姜桃撇撇嘴,蹲到祁淇旁边,经过一番慎重的思考后回答:“汹涌就没有,胸罩倒是有。”姜桃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对的,但是她知道怎么做是错的。她喜欢温照卿就是错的,温照卿在意她也是错的。她很明确自己是喜欢他的,至于他的心意,姜桃不敢给他下定义,可能也许万一就是一个男人的占有欲在作祟呢?她兢兢业业,尽职尽责,生怕做出一点出格的事情,失去这份待遇肥厚的好工作,当然,也是怕这一生都不再与他有交集。她故意与他疏远,他也故意视而不见。可能是由于这一切都太刻意,所以别人都看出来了。廖友谊倒是挺称心如意的,因为和姜阿姨走得近,差点直接搬进温照卿的家里,差点,差的就是温照卿那一点。不过,廖友谊不着急,她觉得自己像一只猎豹,狩猎之前的蛰伏,也是优雅的。一个阴雨连天的下午,一身黑裙的廖友谊双腿交叠着,窝在星译律所的沙发上看着杂志,喝着咖啡。“你就在这里混,想要风生水起可是很难的。”赵星译放下手里的资料,有些无奈地看着她说:“不然呢?”“我带你混喽?”廖友谊笑盈盈地放下手里的杂志,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我给赵先生一个友好的建议,印一沓质感好一些的名片,买一套像样的西装。”“然后呢?”“然后,等我的电话,等我带你出入名流汇集的宴会。你想要的,自然会得到。”赵星译实在不能理解廖友谊这么做的目的,毕竟此前两人完全不认识。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银框眼镜,轻靠进座椅里:“廖小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没有目的,只是欣赏你的才华,想跟你做朋友。”廖友谊才搭上赵星译这颗棋子没多久,就从哥哥那里听到一个好消息——温照卿的父母要回国了。她自然是知道温照卿的婚事由他自己做主,可也知道,温照卿是个十分孝顺的人。所以她早早就把温照卿父母的功课做好了,关注什么,喜欢什么,全都了如指掌。要不是温照卿的存在,她还真没看出来自己是个这么努力上进的女孩子。温家父母回国的这天,万里无云,老姜阿姨早就提前找园丁把家里修葺一番,姜桃也应了要求,买了一身新工装,衬衣雪白,长裤笔挺,看起来干干净净,也很干练。老姜阿姨给姜桃的长发编成了四股辫,黝黑的发丝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圆润的脸廓,看着十分讨人喜欢。当然了,老姜阿姨也有变化,她换了一条紫蓝色相间的缎面新围裙。她说这个围裙可算是他们家乡的特产,好多人买呢,她还将头发挽成一个圆圆的发髻,看起来很有朝鲜老太太的味道。姜桃坐在玄关,和老姜阿姨一起保养温照卿的皮鞋时,老姜阿姨突然变得有些伤感:“我妈妈已经很老了。”姜桃笑笑,用纯白的擦鞋巾小心翼翼地擦着皮鞋的缝隙,说道:“人都会老的嘛。”“可是先生还没长大。”姜桃看着眼前这只被一米八八身高的温照卿穿过的43码大皮鞋愣了一下:“还没长大?要多大啊?他这个岁数,再长大也不能去打CBA了吧。”“等他成家了就长大了。”老姜阿姨拿起另一只,将两只鞋放在一起,“你知道什么叫老伴儿吗?父母总会老去,孩子长大要离家,最后剩的只有自己的爱人。在我们老家,老伴儿的意思就是到老了也一直相伴。一只鞋子是不能走路的,再好的鞋也要两只,一双儿,一对儿,才能走得长远。”老姜和小姜手里的这一双鞋,是温照卿从伦敦定制的牛筋鞋,配上他的深青色暗纹西装和梳理得一丝不苟的短发,绅士味道十足。“等他成了家,有人照顾他,我也想回家了。”姜桃嘟着嘴巴有些遗憾地想着,天下果然没有不散的宴席:“那等他成家了,我是不是也得离开这里啊?”“那要看老板娶的是谁啊?他要跟友谊结婚,你留下来还是没问题的。要是换个老板娘可就不好说了,毕竟你长得也算有模有样,女人嘛,总是会多心的。”“那他会娶友谊吗?”“我觉得会。”姜桃有些怅然若失,果然,能陪一个人到老的,只能是他的“老伴儿”。温照卿从楼上下来时,就看到老姜和小姜头对着头蹲在门口,仿佛在密谋什么,两人还挺专注,谁都没发现他的到来。加上拖鞋柔软,踩在地上没有任何声响,他悄无声息地来到两人身后,微微俯身,静静地聆听。“我老家邮来的那个明太鱼啊,今天过期。”老姜阿姨说道。姜桃惋惜道:“那怎么办?扔了?明太鱼算海鲜吗?会不会太浪费了?”“算啊,海带都算海鲜,明太鱼怎么能不算呢?”老姜阿姨憨笑一声,“我也觉得扔了有点浪费,所以我决定一会儿中午给照卿做个明太鱼汤,再蒸一条,再拌个明太鱼丝。”“哇!这是海鲜全宴啊,那咱俩吃啥啊?”“我早上买了一点里脊,咱俩炒点蘑菇。”温照卿的嘴角不屑地向下撇了撇:“我也要吃蘑菇。”老姜和小姜回头异口同声地说道:“那明太鱼咋办啊?”这是一句本能的反问,话都说完了,脑子才反应过来。对上温照卿危险犀利的双眸,姜桃忽觉自己闯了祸,她现在是草木皆兵,生怕惹他不高兴,震惊之时,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忙着道歉:“对不起先生,对不起,我错了,我在开玩笑的,不是认真的……”慌张爬起来之时,脚下又一绊,险些摔个狗啃泥,幸好温照卿手脚利落,一把将要从自己面前逃离的姜桃接住。姜桃的身上没有香水与化妆品的浓烈香气,只有一股说不出的干净的味道,像是洗衣粉和阳光混合后的朴实,又恰到好处地沾染上她独特的少女馨香。温照卿伪装许久都伪装得极好的心,忽然因为这份零距离的接触变得凌乱起来,脑子里忽然一闪而过她喝醉了酒,在他怀里捣乱的画面。他的手腕逐渐僵硬,可她却灵活得很,一把就将他推开了,直接来个90度的深鞠躬:“对不起!”温照卿看了看落空的手臂,只能故作不在意地放下。他淡淡地扫了一眼淡定地坐在地上擦鞋的老姜阿姨,说道:“我也要吃蘑菇,那个明太鱼,留着给……”他的话没说完,一看就是见过大场面的老姜阿姨不慌不忙接过话:“那就给姜桃吃吧。”温照卿皱眉:“给廖友谊吃,她不是经常来蹭饭吗?过期个几天也没关系。”老姜阿姨扔下抹布,起身瞪了他一眼,不悦道:“我没发现你还是个坏孩子。”温照卿对着消失在厨房门口的微胖背影说:“我也没发现你是个坏老太太,你离给我下毒不远。”姜桃在一边站得尴尬,手里还捏着他的一只皮鞋。她抿了抿唇,决定先放下,刚弯腰,就听他在身后找碴:“她要给我吃过期的东西,你都不拦一下?”姜桃眨眨眼,慌乱的眼神透露出她内心的胆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没过期,今天最后一天……”“那你们怎么不吃?”姜桃咬住下唇低下头,不再回答,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后,她突然硬着头皮,咬着牙说:“对不起,我知道错了,先生和太太都不能吃,明太鱼也不能浪费,就交给我吧,我保证把它们吃得干干净净!”“太太?”温照卿的面容渐露冷漠,全然没有了刚刚想要逗一逗她的心思,“什么太太?”“就是……”姜桃犹豫了一下,“您的太太,江阿姨说,就是您未来的老伴儿,我闺蜜,廖友谊。”她的儿化音说得没有老姜阿姨好,一板一眼地读出这个温情无限的词汇,听着很是别扭。温照卿挑起一侧嘴角,冷冷地笑了一声,满眼失望地看着她:“你倒是挺着急我的婚姻大事。”姜桃低着头,没说话。她有什么可急的,她急不急都没什么用,卑微到尘埃里的她的怎么能左右和太阳肩并肩的温照卿啊,往难听点说,她算个什么东西。于温照卿而言,姜桃能算个什么东西。她用极小极小的声音,小到不能确定他是否能全部听得到的声音说:“我不着急,我和老姜阿姨一样,希望你有一个门当户对、两情相悦的爱人相伴,以后儿孙满堂,阖家欢乐。”温照卿蹙眉,视线从姜桃身上移开,停留在落地窗外的喷泉花坛上,他想着,或许他应该放过自己,也放过姜桃。姜桃从始至终都没有承认过他们两人之间有过情感与纠葛,她像个好奇又胆小的孩子,淘气,然后认错或者逃避。她用天真和无害完美的伪装了她的所作所为,拼了命地要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接踵而来的,便是冠冕堂皇的始乱终弃。温照卿被一个小姑娘吃干抹净翻脸不认,他像个怨妇一样揪着扯着不肯放手,真的太难看了。姜桃觉得自己不该在这里傻站着,便抬头主动跟他请示:“先生,鞋都擦好了,我想去洗手。”温照卿回过神,看着姜桃那双犹如惊鹿的双眸,忽然不想怪她什么了,反正一开始他就知道她是个骗子。牵动僵硬的嘴角,他像姜桃刚来时那般,温和地对她笑笑:“好,辛苦了。”姜桃仿佛松了一大口气,也笑了笑,低着头走开。温照卿则只身一人来到喷泉旁,日光正好,水面泛起的水花似璀璨的钻石,晃得人睁不开眼睛。他半眯起眼睛,视线缓缓掠过眼前的一切,荒诞而怪异,可怜也可悲。傍晚,姜桃开车载着温照卿去机场接机,两人一路无话,车内放着舒缓的音乐,温照卿全程都在接电话,一会儿是公事,一会儿是私事儿。私事就是廖友谊,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反正他听得津津有味的,时不时还会笑。临到机场的时候,他才交代了一句:“我先去接我爸妈。”姜桃跟在温照卿的身边,一同来到国际到达的接机口,正值下班高峰期,路上塞车,他们在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却是刚刚好接到人。温照卿的父母亲推着一个行李车走出来,父亲看起来有些年纪,头发几乎全白,可身材依旧挺拔,一身西装,气质文雅,父子二人像极了。母亲看上去年轻许多,保养得极好,穿着一身淡粉色的运动服。这就很迷了,看着像父女俩。温妈妈见到了招手的温照卿,开心得像个小女孩,扔下爸爸,一个人兴奋地跑过来,迫不及待地与他相拥。放开儿子,温妈妈瞄了一眼身后的姜桃,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情,惊喜道:“这是我的儿媳妇吗?”温照卿搂着妈妈的肩膀,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行了妈,别乱点鸳鸯谱,见到女孩子就问是不是你儿媳妇,也不问人家同不同意。”温妈妈知道答案了,这么好看的小女孩,居然不是她的儿媳妇,真可惜。姜桃红着脸,害羞地笑了笑:“阿姨您好,我是温总的司机。”温妈妈又惊喜了,一把捏住儿子的胳膊,说道:“你看有戏,有戏的!她都没叫我温夫人,她叫我阿姨!”“她没见过世面,不知道面对老太太都有什么称呼,统一叫阿姨。”说完,温照卿对姜桃抱歉地笑笑,硬生生搂着老妈的肩膀往后转。此时,温爸爸终于推着行李车从出口出来,许久未见到自己的儿子,他也很开心,红光满面,上来先给儿子一个拥抱,又拍拍儿子的肩膀:“孩子瘦了,抱着比之前单薄了。”温照卿拍拍父亲的后背,笑道:“是穿得少了吧,体重没怎么变。”温爸爸也注意到了姜桃,正要问,温妈妈先开了口:“不是不是,司机司机。”姜桃又一次脸红了,跟温爸爸打了招呼,主动推起行李车,先一步去往停车场。到了停车场,行李车不能再向前,姜桃一个人把四个沉甸甸的皮箱放下来。温照卿从后面走来,淡淡地问道:“需要帮忙吗?”“不用不用!不重!”姜桃一手拖着一个大箱子,大步流星地走向车旁,终于知道为什么温照卿要让自己开保姆车出来了。她放上两哥箱子,小跑回去,再拖过来两个,一家三口这才慢悠悠地回到车上。回家的路上,温妈妈一直在抱怨温照卿的大嫂,也就是温从心的母亲,每天只知道工作,旅游也不去,逛街也不去,护肤都没空去,不知道钱有什么好赚的,赚那么多,死了也花不完。温照卿对待妈妈百般耐心,她抱怨什么,他都会跟在后面安慰,如果他的安慰不起作用,温爸爸就会开口。温爸爸总是说:“你抱怨归抱怨,你不要生气好不好?生气对身体不好,你就讲一讲,倾诉一下,不要动气嘛。”所以,温照卿的温柔,是像他父亲喽。老姜阿姨在温爸温妈进门的时候,刚好端上最后一道菜,她和温妈妈好像失散多年的姐妹似的,热烈相拥,就差而泣了。温从心的出场与众不同,他一改往日跳脱的个性,竟然手里捧着一本没看完的书,鼻梁上还架上了眼镜,这可把温爸温妈吓坏了。温照卿悄声对两个人解释了一番他为什么变成了一个正常孩子,两位老人将信将疑。好在温从心除了气质改变,他对爷爷奶奶的亲热程度还是一如既往。姜桃和老姜阿姨被邀请一同吃饭,这一大桌子,不吃也浪费,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老姜阿姨坚决不肯入座,就算她与温家人再亲近,也时刻保持清醒,拎得清自己的身份。她不坐,姜桃也不敢坐。她们不好意思同席,不代表别人也会不好意思。廖海潮和廖友谊及时登门,一个提着红酒,一个抱着小小的炖盅。廖海潮和温家父母很熟悉,酒瓶都来不及放下,就跑过来抱着温妈妈的脸颊亲了一大口,亲完温妈妈亲温爸爸,然后把红酒往温爸爸面前一放:“珍藏许久,就等老爷子您回来。”说完,他来到友谊身边,搂着她的肩膀,向温爸温妈热情地介绍道:“这是友谊,就是从小就被送去国外学竖琴的那个,今年刚回来。”廖友谊落落大方地和温爸温妈问好,将手里的小炖盅放到温妈妈手边,这是她专门给温妈妈炖的燕窝,确切地说,是她专门吩咐家里的用人给温妈妈炖的。温妈妈爱屋及乌,直接把廖友谊按到自己身边坐下来。“我听你哥哥说你这个琴学得很有成就的,小姑娘家家,很了不起嘛,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回国了呢?”“这不到了结婚生子的年纪了吗?我爸妈怕她嫁老外,生个小老外,所以把她弄回来了!”廖海潮主动接过话。温妈妈面露惊讶,笑眯眯地问道:“你这么优秀,应该已经有男朋友了吧?谈到哪一步了?什么时候举办婚礼啊?阿姨肯定给你送份大礼。”廖友谊笑道:“哪有那么快呀,阿姨。”“嗯,是没有那么快,你们家照卿有点慢热,这事儿不能着急,慢慢了解着呗。”廖海潮又主动搭话。坐在一旁的温照卿眉头轻轻一挑,满眼狐疑地看着自己的好兄弟,今晚来这里是别有目的啊!温爸温妈立马反应过来这话里蕴涵的高深含义,敢情这廖友谊和自家儿子是一对儿呗?温爸爸终于看到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有点眉目了,顿时喜上眉梢,那愉悦的神态,总觉得喝红酒不合适,得来二两高度白酒才行。温妈妈一边意味深长地笑着,一边温柔地握了握廖友谊的手掌,感叹道:“那你要是给我当儿媳妇,我可是一百个满意。我了解海潮,海潮的妹妹错不了,我们家什么都不缺,就缺一个错不了的人。”温照卿有很多机会向父母解释,可是他没有选择在这个时机说出来,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吃饭是很开心的事,他不想做那个扫兴的人。他们在聊这些的时候,姜桃正坐在厨房冰箱后面的小凳子上啃苹果,啃得嘎嘣响,唇齿间尽是苹果的香气。老姜阿姨进来给廖家兄妹拿碗筷,姜桃便放下苹果,帮着添了两碗白饭端过去。“姜桃!”廖友谊喜笑颜开地叫了她一声。姜桃抬眸,眉眼轻轻一弯:“哎!我在!”温从心在一旁噗地笑出声,这话怎么听着这么像人工智能呢?“等下我去跟你,还有姜阿姨聊天哦!”说着,廖友谊用白皙嫩滑的小手轻轻拍了拍姜桃的手背。姜桃笑着点点头,放下饭碗,转身回到厨房,拿起那个苹果继续啃,手指轻轻抚平脸庞翘起的碎发。她很漂亮,也很年轻,可手上的皮肤与脸上的比起来,还是不尽如人意,她下意识地用手背蹭了蹭自己的脸颊,年轻的脸庞很轻易地就感受到了手背的粗糙。她可以是天生丽质的,却不是天生尊贵的。一扇玻璃门,门里门外便是两个世界,我们不能说现世安稳的生活就完全不残忍,也残忍,因为当你有了现世安稳,你追求的便不再仅仅是安稳。人有野心欲望,姜桃也有,可她始终记得自己该有的分寸。老姜阿姨回厨房喝水的时候,低头看了一眼姜桃:“哎呀?你怎么哭了?想妈妈了?”姜阿姨不说,姜桃都没注意到自己流眼泪了,她飞快擦掉眼泪,笑道:“嗯,想妈妈了。”夜晚,廖家兄妹离开后,奔波了一天温妈妈终于得空,好好泡了个澡。泡完澡一出来就看到老公在床上戴着眼镜看书,她走过去一把抢下他手里的书,不悦道:“都说了这个时间就不要看书了,对眼睛不好,天天看看看,也不晓得这个书有什么好看的,你要高考啊,这么努力?”“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温爸爸轻哼一声,摘下老花镜放到一旁。“中华崛起靠你这把老骨头吗?那得靠我儿子和我孙子才行。”“我就是我儿子和我孙子的榜样。”说完,两人忽然对视上,半晌不动。温妈妈突然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我觉得,照卿和友谊不合适。”“哪里不合适?家庭?学历?才华?我觉得她配得上照卿。”“丑啊!”温妈妈气急败坏地捏了老公的胳膊一把,“那小女孩长得也太平平无奇了!那个小脸平得跟菜刀一刀切下来似的,也太不好看了。你看看她哥长得多好看,但她那脸,和照卿那个小司机一比,都差十万八千里了。”“嗯,是挺一般的……”老两口一起陷入了沉思。片刻后,温爸爸说道:“你不要管,他自己喜欢看就行,也不要你看,让他自己挑。他这么大的人了,做事总有自己的分寸。”温照卿的父母与大多数企业家不同,年轻时事业忙碌,但总不忘陪伴孩子,学校里的活动总有一人出席,带孩子打高尔夫、骑马、去国外旅行,在孩子长大以后,又给了他们绝对的自由。尤其是温妈妈,没有因为大儿子的突然离世,把视线全部聚焦于小儿子一人身上。她有她的伴侣,她不想成为儿子的负担。恋爱结婚这事儿,他们也格外开明,不求门当户对,但求儿子开心。人这一辈子为了前途和钱途已经够累了,不能每一件都让他那么累。自打温爸温妈回来,廖友谊来这里更勤快了,她和老人家相处还是很有一套。相比之下,姜桃就显得有些露怯,还很拘谨。尽管廖友谊表现得落落大方,但并不能改变温妈妈觉得她长得不好看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