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你不喜欢我

梁笑笑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和从小就怕,冷面傲娇的连辰连大医生有一腿。连大医生人称外科一把刀,颜高腿长活儿好,只可惜常年一副生人勿近的禁欲脸。用老梁的话说,就是弟弟一表人才,哥哥道貌岸然。为了梁笑笑这只小呆猫,连大医生专业坑弟十年,见一个拆一个,见一对拆一双;千里迢迢追到拉斯维加斯,直接生米煮成熟饭,还超、超、超高效的一发命中。。。堪称高效党的党代表!连医生总拿严肃深情的眼神看着她,让情感迟钝的梁乐笑自觉辜负了什么,“连大哥,你这么优秀,我看你也不缺老婆”连医生无奈脸,“缺你。。。” “连辰,我是不是还欠你一顿饭?”连医生(嫌弃脸):“不欠了,你已经请我吃过喜酒了”梁笑笑:“连大哥,我们除了是夫妻,其实一点也不熟悉对方。” 连医生俯首吻下来,低笑:“喏,说的是,不如我们先从熟悉身体开始……”冷面深情的连医生孜孜不倦暗恋10年,终于获得了梁笑笑小姐的“全身心”认可的S级甜宠故事。

第八章 小别胜新婚
女性是伟大的,特别是成为母亲的女性更是人类进化的顶级表现。
梁乐笑现在就是这个状态,仿佛原力觉醒,随时可以召唤神龙。一车男人因为车修不好都头痛万分,就她还心情很好地哼着小调。
“汪洋,我们真的要回去吗?说不定老天都不让我们现在回去,才把我们困在这里。”梁乐笑说。边上眼圈发黑的猴子记者点头如捣蒜。
汪洋冒火的蓝眸冷冷的,吐出两个字:“蠢货。”
站在科学金字塔顶端的科学家自然有权力藐视愚蠢的普通人,在波士顿的实验室,梁乐笑连同汪洋手下的工作人员没少受鄙视,实验员宁可与他MSN交流也不想面对他。
需要多么坚强的内心,才能在汪洋身边工作,而且不会被骂到猝死。
梁乐笑的没心没肺,使脸皮增生到铜墙铁壁的厚度。她可能是唯一在汪洋的冷嘲热讽中还能心安理得开开心心活下来的人。
当年刚与汪洋相遇,梁乐笑立刻就被他白袍翩翩的儒雅形象所折服。无论汪洋怎么骂她,怎么嘲笑她,梁乐笑始终把他当男神崇拜,紧紧跟随,就差一根会摇的尾巴。
就算瞎子,都能感受到梁乐笑明显到全世界都知道的高调暗恋。
汪洋冷着脸,忍耐着,他不想浪费气力在这种无聊的事上。可梁乐笑才不会善罢甘休,甚至得寸进尺地侵入他为时不多的私人生活。不但为他打扫实验室,做爱心便当,甚至还洗过内衣裤……虽然最后证实那些内衣裤不是汪洋的。
终于有一天,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的梁乐笑发起了正面攻击,她在实验室里当着众人的面向汪洋表白。
“我就喜欢你穿白袍的样子。”她大声的告白没有一点儿小姑娘的矜持,“汪洋,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脸黑到发青的年轻科学家险些捏爆试管,爆了粗口。
众人心有灵犀各自找借口退散,谁都不想被汪洋的怒火波及,实验室里顿时只留下两人。如果不是那胖子实验员,一定不会被发现,受惯了压迫的实验员们正躲在门口偷听。
“怎么样啦,我只是告白,你有必要把我当神经病吗?”
“蠢货,你就是神经病啊。”
拜PIT所赐,梁乐笑体内没有足够能产生爱情化学变化的荷尔蒙,唯一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的原因,只有现在正在服用的PIT实验性抑制剂。
“汪洋,你觉得我喜欢你是因为药物副作用影响?”梁乐笑惊呆了,“这是什么药,难道是爱情神药?哎呀,你要赚翻了!”
汪洋垂着眼帘,蓝色的眸子里再没有怒火,甚至没有了感情,他突然冷冷一笑:“你以为说喜欢我,就能减少服药次数,逃掉每周检查?”
“呃……”
看到她露出计谋败落的表情,汪洋猛地抽回她手里紧拽着的白袍,轻声说道:“你可以滚了。”
再然后,梁乐笑便对汪洋没有了任何想法,她的目光不再追随,她的欢笑不再环绕,她用MSN和他交流,变得彬彬有礼叫他汪博士。
反而是汪洋对梁乐笑的折磨变本加厉,真把她当作了不能治死,也一下子治不好,需要慢慢做实验的小白鼠。
说到底,不过是迁怒了。不知道是她愚蠢的告白,还是她收放自如的态度更让他生气。他就一直这样生气着,直到遇见了连辰。
为什么喜欢医生,为什么喜欢穿白袍的男子,梁乐笑看似没头没脑的冲动,一切都真相大白。
本该有种“原来如此”的释怀,可汪洋却觉得,心中本该坚不可摧的部分,被人拿了锤子狠狠敲下了一块,连同他突破天际的自负一起,疼痛地令他难以忍受。
梁乐笑盘腿坐在遮阴处,扇着衣摆企图获取一丝凉风。
半小时过去,车队的救援车没到,烈日倒是爬上了头顶。孕妇特别怕热,无时无刻不在出汗,估计现在连屁股都湿透了,幸好有袍子遮着。她特别崇拜汪洋,竟然三件式西装马甲一件不脱,难道自带小空调。
再一看,她吓一跳。汪洋凝视远方发呆,不,不是发呆,就算在普通人身上是发呆,他也一定是在冥思人类发展,不过这么热的天,他也有可能只是中暑了!
梁乐笑凑到汪洋面前,在他没来得及骂人之前,一把将他的手按到了自己肚子上。
“汪洋,你摸摸呀,他在翻身。”
不知道是因为肚子里的动静,或是她突然凑近的笑颜,汪洋像是被吓到,立刻甩开手,挪后半步,随即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皱着眉头将脸转向别处。
“少大惊小怪。”他低声说。
嗯,看样子还没中暑,梁乐笑暗自点头。她又看了会儿谈不上风景的荒漠,转头问汪洋:“你说,红十字会没及时找到我们,我们是会被晒死还是饿死?”
“会先被流弹炸飞。”汪洋冷淡地说。
“可不可以不要一本正经地说吓人的话。”她摸着胸口,十分嫌弃,“不过,汪洋,没想到你会为我落入这般田地,我都要感动到哭了。”
“谁说是为了你,少往脸上贴金了。我是为了拿到诺贝尔和平奖。”他说得像真的一样,没什么感情的蓝色眼珠仍瞧着远方。
梁乐笑大笑出声。
“汪洋别不好意思,其实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别不承认。记得那次我一个人跑去拉斯维加斯了,你还派朋友来找我?”
“找你?想多了吧。”科学家冷着脸,不想解释。
“哎,你这个人真是……我有证据。”梁乐笑翻出手机,给他看图片。虽然没有信号但小艾的微博图片还在缓存里。她指着那个人高马大的外国人,“看啊,这个就是麦斯,你的朋友,你别耍赖。”
汪洋懒懒地瞄了一眼。
“不认识。”
“不可能!他知道试管婴儿的事。”梁乐笑叫起来,“汪洋,承认一个朋友真的有这么难?”
“呵。”汪洋冷笑了,“要这么多朋友干吗?整天开派对吗?”
他索性也拿出手机,照样是连不上网,他从数千封邮件里凭借记忆找到了那人的履历,拿给梁乐笑看。
“看清楚了,这个人只是来捐精,你觉得我会和这种人交朋友?他知道你只不过是因为你和他进了同一个医学实验室,看你这小体格肯定不是来捐卵的,他随便猜你是来做试管婴儿,故意来套近乎。所以结论是你被骗了,蠢货。”
梁乐笑一堵,竟说不出话来反驳,突然她又发现了什么,指着汪洋的手机:“他不叫麦斯?”
邮件上的那人叫瑞奇,是宾夕法尼亚本科学历,出生地俄亥俄,除了那张脸,没有一项与现在的麦斯匹配。
“我好像……真的被骗了。”糟糕,小艾怎么办?她离开之前还叫小艾不要轻易与麦斯分手的!
“放心,你也没什么可以给人骗去的。”汪洋揶揄道。
梁乐笑还想说什么,却看见汪洋望着远方的蓝眸眯起来。远处尘土飞扬,有车队朝他们过来了。
即便今天无法找到连辰,至少能回到酒店好好休息,她受够了浑身湿透的感觉。可身边高大沉默的保镖,突然站起,从车上拿出了长枪。
“上去!”汪洋当机立断将梁乐笑推进货箱。
来人的车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厚厚的沙土将其覆盖,只露出车灯部分。踩下刹车后庞然大物仍拖着笨重的身躯向前滑动十几米,应是刹车快坏了。老旧的车椅被全部拆掉,驾着一座同样陈旧但看得出经常使用的机枪。
从车上面跳下几人,皆留着看不到脸的大胡子,身着防弹背心。带头那人抄着带当地口音的英语:“老子劫财不杀人,乖乖听话站一边去。”
很显然,这片战乱的土地上除了“毒狼”的部队、临时总统府的军队以及维和部队外,还存在着全世界贫困地区都会有的自发武装势力——土匪。
“抢劫红十字会的运输车会上国际法庭。”穆哈德说的不全是虚张声势。
那人发出嗤笑,连胡子都被他吹起来:“国际法庭在荷兰海牙是吧,只要能离开这鬼地方,老子去哪里都愿意。”
说着,便有人上前缴了他们几人的枪,企图夺走穆哈德的照相机的家伙没有得逞,和猴子记者扭打到地上。小土匪没想到一个记者如此顽强,险些就要拔枪了。
“哟,还有个医生。”土匪头子翻到了汪洋的证件。
“拜托,Philosophic Doctor(博士)不是Doctor(医生)!”不但有个黑眼圈还浑身都是沙土的穆哈德从地上爬起来说。
“那就是比医生更厉害咯。”土匪头子自作聪明地点了点头。
土匪头子有趣地打量着汪洋,三个人里就属他最淡定,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打劫。或许是因为和某人相似的黄皮肤以及总是笔挺的背脊,土匪头子觉得,这个人和他认识的那位非常相似。
“老子改主意了,这些人,一起带走。”
“老大,车厢里发现一女的。”梁乐笑被人从车厢里拽下来,她险些跌了一跤,汪洋虽面无表情,但一直看着她的眼睛却像是疼痛那般,缩了一下。
“老大,女的怎么处理?”
在这里,女性没有人权,不能抛头露面,不能开车,不能上公共学校,多是男人的附属品,没有离婚权,就算丈夫虐待也只能默默忍受。梁乐笑刚听说这风俗时,还有种“原来是我赚了”的感受。
谁知道这些野蛮的土匪会对掳走的女人干些什么?!
汪洋从土匪头子手中抽回自己的证件,指了指梁乐笑,说道:“我的妻子。”
土匪的老窝建在半山腰的老林里,从外头很难发现,密林遮盖下是一个小有规模的村落。只不过这村子不仅贫瘠,还透着破败与死亡。
除了几个守卫,村子里能走动的男人都跟着土匪头子去打劫了,剩下的都是四肢残缺的伤员和躺在床上呻吟的病人。从村子的规模来看,男人实在太少,而本不该抛头露脸的女人们皆穿着罩袍劳作着。
梁乐笑他们刚到的时候,有人正从一间摇摇欲坠的破板房里走出来,他的双手染着血,简易的手术服上也到处是血迹,有些甚至已经发黑。他身后简陋的手术室里,有人不断感谢着神明给予的奇迹,他们双膝跪地,望着那男人的高大背影,简直就像在膜拜神明一样充满了敬畏。
汪洋瞬间收敛了所有外露的情绪,冷漠地看着来人。身边的梁乐笑感觉到了他的僵硬,不由转过头来,黑罩袍下的眼睛瞬时露出狂喜。
“连……”
她几乎是想从车后座上跳下来,却被汪洋一把拉住。
“想死吗?看情况再说!”
梁乐笑知道汪洋是正确的,可控制不住啊,她想要触摸他,想要听他说话,来确认自己见到的是真人。一时间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只要一眨眼便会汹涌而出。
对面连辰也看见了汪洋,虽有些吃惊,为了双方安全装不认识比较妥当,可当目光扫过他身边穿着黑罩袍的女人——那女人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他突然浑身一震,随即不敢置信地盯着她。
“连医生,我找了些人和你做伴。”土匪头子没有发现两边的异样,对连辰倒是十分客气,他指挥着其他人将抓来的四人押下车。
“这位是汪医生,汪医生的夫人,还有两个随从。”
连辰撇开胶着在梁乐笑身上的视线,看向汪洋的眼神,染了一层薄怒,但并没有揭穿汪洋的真实身份,淡淡地说:“既然是医生的话,应该可以帮上忙,这些人交给我。”说着,就要把人带走。
“等一下。”土匪头子扛着枪,瞧着他们。
众人皆是一惊,怕是土匪头子看出了端倪。
“大个子留下,其他人归你,把人带去后面,过一会儿靡丽夫人会来安置他们。”土匪头子走到连辰身边,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改用苏里斯顿方言对他说,“兄弟,这女人也归你了。”
听得懂方言又不明白始末的穆哈德,惊恐地瞧着连辰,俨然把他当作土匪窝里另一个恶霸。
梁乐笑觉得自己一步步都走在梦里,日思夜想的人就在眼前,触手可及,他瘦了又很脏但是完整健康的。可是连辰为什么不回头看看她呢,天晓得她都快忍不住了。
女人呜咽的声音从连辰背后传来,她真的哭得很小声了,像是一只乞怜的小猫又饱含着无限委屈,这声音一下又一下撩着连辰的心,刮疼了他捏碎了他,眼眶发了红,又酸又涨。
一路上很多村民在看他们,连辰抿着薄唇,看上去严肃又冷峻,他尽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却控制不住微微发颤的手。
终于走到“俘虏”居住的小屋,他推门进去,还没回头,梁乐笑便扑了过去,他竟吃不消地往前了好几步才稳住。
梁乐笑抱得好紧好紧,男人身上有一股难闻的混杂着血腥与汗臭的气味,但她不在乎,他还活着啊,只要还活着。梁乐笑眼里噙着泪光,露出了这几天唯一一次舒心的笑容,身上沉重的负担忽然消散了。
猴子记者回头看汪洋,那人阴着脸挑着眉,像是在看一出愚蠢的闹剧,而且很快就要丧失耐心。
“汪博士,夫人为了我们主动投向敌人的怀抱,这是一种怎么样可歌可泣的奉献精神啊……”
汪洋不理会,蓝色的眼睛冷漠地环顾四周。比起刚才经过的那些徒有四壁、摇摇欲坠的破板房,连辰这间算得上是村里的豪华别墅,土匪头子对他礼貌有加,房间里食物储备充裕,桌上躺着打开包装的巧克力豆,是那些穷孩子从来没见过的。
看来连医生在这里的待遇不低,真耐人寻味。
“连医生,麻烦解释一下当前局势。”汪洋表情微妙,似是盘算着什么。
连辰所在的医疗队在贝罗埃亚的混战中走散之后,他被附近埋伏着的土匪们“请”到了村里。村里的男人大多参加了“毒狼”部队或临时总统府军队,剩下的老弱病残在土匪头子萨尔的带领下,建起了眼前这个穷寨。
本来就没有深仇大恨,甚至有些还是亲朋好友,只因可以快速拿到一大笔钱而扛起了枪支,当这些人在战场上受伤或落下残疾,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回家……
萨尔需要连辰这类不属于任何一派,也不会因信仰问题站在他的对立面的医生,况且他还如此优秀。于是,连辰便被软禁了。他没有过多反抗,只是委托救治过的大男孩去区城里报信,信件的内容经过萨尔反复研究,确认只是一封告知一切安好的寻常家书,不会透露任何关于他们寨子的信息。
如果梁乐笑不是急着来找他的话,应该在国内已经收到了连辰平安的消息。
“所以,你就一直待在这里治病救人?”汪洋改用旁人听不懂的中文说道,好笑地看着他,又转向梁乐笑:“看到了吗,蠢货,你担心得要死的男人正忠于他的医道,并不需要你关心呢。”
“嘿。”梁乐笑毫不客气地将汪洋推开,“我们的事不需要你插手。”
连辰扶了一把被激怒的梁乐笑,避免她因太过用力而跌倒,看向汪洋的时候倒并未因他的挑衅露出丝毫的愤怒。
“你不该带她来。”连辰对汪洋说,“但是我由衷地感谢你至今护她周全。”
汪洋凉凉地说道:“看来你更适合拿诺贝尔和平奖。”
“你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啊!”被晾在一边的穆哈德不甘寂寞。
连辰目光一闪,汪洋的确聪明,已经看出了他并非真正受制于此处。手臂一紧,连辰低头看到梁乐笑正紧张地抓着他,刚想要解释什么,外面有人敲门,是萨尔说的靡丽夫人。
靡丽夫人和几个看不见脸的妇女来安排新客人们的起居。
“几位,随我来。”靡丽夫人说。
“你会说英语!”穆哈德觉得惊奇。这里女性的地位很低,通常得不到高等教育,何况是这小村子里以务农纺织为生的女性。
靡丽夫人欠了欠身,示意三人跟上。
汪洋收回盯着连辰的目光,嗤笑一声,将梁乐笑拉到身边。他既然是开着红十字会的运输车过来,就不担心他们几个在村里的安危,他有万全的准备可以全身而退,但这并不包括把梁乐笑牵涉进来。反正也算是解开她心结了,他还是要想办法把她弄走,趁早。
汪洋和连辰都是苏里斯顿少见的黄种人,大多数人只在电视和海报上见过,连辰来了好几天才和他们混熟,可汪洋这有着蓝色眼睛的黄种人更能引人好奇。村子后院以女人和儿童居多,他们都偷偷地打量着,窃窃私语。有胆大的孩子甚至跑到了跟前,拿圆溜溜的眼睛看他。
穆哈德觉得有趣,拿起挂在脖子上的单反对准那瘦小的孩子。可没想到男孩立刻举起了双手,高举过头,瑟瑟地发起抖来。
这孩子以为是枪。
方才还围绕在周围闹哄哄的孩童们炸了锅一般四散逃去,他们惊恐地躲到了遮蔽物后,观望着。
比起相机,孩子们更加熟悉另外一种有着同样长筒形管状物的东西。这种东西只要举起便会有人受伤,这种东西只要瞄准,便会有人倒下。
穆哈德尴尬不已,相机拿在手上拍也不是,放也不是,相机对面那孩子一副想哭又不敢的委屈表情。
“拍吧,希望你能将照片展示给世人。”靡丽夫人替穆哈德解围,头巾下的黑眼睛温和地看着他。
他按了下快门,将孩童真实的恐惧记录下来。
穆哈德曾觉得自己很幸运,生在富裕的家庭能去外国留学,哪怕是打起仗来,一家人仍可在德马丝柯过着安逸的日子,但眼前这一切也是祖国一部分,或者说是很大一部分。祖国的孩童出生在硝烟里,
看着父兄拿着枪冲进战场,再过几年或许便轮到他们拿起枪了,童年里对枪的恐惧很快也会被迫不得已的英勇所替代,因为恐惧并不会让他们停下,也不会让战火停歇。
如果祖国都毁了,他又怎么可能幸免。
梁乐笑被单独送到女眷的住处,看守不严,到了日落便偷偷溜了出来找连辰。村子的后院到处都是黑色头巾的女人,只要把自己遮得和她们一样,便不会有人觉得她异常。可她的行动还是被人发现了,她的袍子过新,一眼便能辨认出来。
梁乐笑刚想挣扎,便被那人从背后抱住,男性温热的躯体紧贴着她,耳边是起伏不定的呼吸,气息乱了,但她还认得出。
梁乐笑一转身,扑进了熟悉的怀抱,她踮着脚尖抱住连辰的脖子,热泪盈眶地亲起来。连辰和她一样,迫不及待地要见到对方。明明只分开了两个星期,却像是几个世纪那么久。
她胡乱又密集的亲吻,很快就迎来热烈的回应,连辰忘情地吞噬着她的唇她的舌和她整个灵魂,他腾出原本搂着她腰肢的手,掀起罩袍向里探索,一寸一寸带着撩人的炙热令梁乐笑颤抖不已,像是在确认自己的宝物完好无损。很难想象平日里沉稳克己的连医生会如现在这般放肆又热烈。
突然梁乐笑“哎哟”一下,连辰这才微微拉开两人之间窒息的距离,低声问道:“怎么了?”
“没事,就是……被硌到了。”
“你说什么?”
连辰抵着她的肩头调整着呼吸,声音沙哑又性感。倏地,他的身体猛然紧绷,险些闷哼出声。梁乐笑的手像条小蛇般探进了衬衫,一直摸到他的胸口,指甲所经之处仿若有细微的电流,刺激着他炙热的身体,不由额头沁出了薄汗。
梁乐笑终于在连辰的胸口找到了把她磕疼的硬东西,惊讶地叫出来。
“戒指!是婚戒!”
“不然呢?”连辰无奈地轻叹。
曾经因为他摘下了婚戒而郁闷不已的傻瓜,不禁抬头,撞进他黝黑的眼里,里面满是压抑地欲望。这是第一次,梁乐笑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连辰对自己的渴望。
只是这样看着,她的心跳又快起来,双颊绯红,呼吸短促,不小心碰倒了脚边的木板。
木板倒地的声响引来了狗吠,很快就要有人来了。连辰虚搂着她闪进一边的板房。
“我们这样像不像是在偷情?”她贴在连辰耳边小声说着,热气直钻进耳朵。这热气又令连辰的身体一紧,再试几次,他就快把持不住。连辰只得深吸几口气:“别闹。”
等门外的人陆续散去,连辰才牵着梁乐笑回到自己的房子,为了能好好说话,两人均选择了相距较远的椅子。
“笑笑,你又胡闹,这里是你应该来的地方么。”连辰的表情严肃起来。
“先听我说!”梁乐笑的脸上仍带着激动的红晕,连同嘴唇也是色泽艳丽又湿润,她的身体仍沉浸在连辰带给她的悸动中,但理智强迫她必须说出心中令她一再做噩梦的秘密,“我怕这事不说我都不敢再说了,白艺去世那天,的确有打电话给你,是我按掉了,而且我还删了来电记录。连辰,或许真的是我害死了白艺。”
连辰目不转睛地瞧着她的忐忑,这种沉默令梁乐笑感到害怕。
“挺着个肚子不远万里来找我,就为了说这个?”
“当然不是。我,我想要说的是我会弥补我的过错,我来找你,无论你在哪里都要找到你,我想说我爱你,然后带你回去……”
连辰一震。
“你爱我?”
这算什么表情,梁乐笑委屈极了,她明明那么用力地爱他了,连辰还感觉不到吗?
“对啊,我爱你,我不想因为自己的任性给你带来麻烦,不,我也不想害死人的,没想到会那样的,只是嫉妒,我会自己去面对惩罚……”
梁乐笑的思路乱了,她哭了出来,不知怎么表达自己的懊悔和担忧,可下一秒,所有的不安都被连辰温柔的怀抱安抚了,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心,一下一下拍着因为哭泣而颤抖的小身躯,就像是很久以前,她安慰他的方式。
连辰以为这辈子听不到这女人说爱了,她总是随遇而安,对什么事都不太在乎。刚和她在一起时,他甚至觉得,他们真的只是奉子成婚。
“冷静下来了吗,可以听我说了么?”
梁乐笑点了点头。
“白艺是心脏骤停,救不回来的。”他慢慢地、仔细地说下去,“此外还有些事,我原本没打算告诉你,现在想来是我的过错,才让你心里难受了那么久。”
白艺的确不该出院,再过几日她即将面临成功率低于10%的手术,连辰曾经劝说过几次,这种手术成功率太低,但她被病痛折磨了许久终于失去了耐心,决定放手一搏。白艺事先瞒着家里签署了承诺书,无论结果如何,家属都不能对医生或医院做什么。可这件事被白
鑫知道了,她说这几年家里的钱全都花在姐姐身上,这种自主放弃生命的做法会让全家拿不到一分保险金。
当晚白艺苦苦哀求连辰,说是要出院与自己的妹妹白鑫一见。她说妹妹白鑫偏激,作为姐姐,她必须亲自说服她,不然恐怕会生出什么事来。之后,连辰就让她去了。至于白艺打来的电话,时间也很值得怀疑,应是白艺死亡后半小时。半小时这个时间很尴尬,尸检的误差通常在二三十分钟,谁都说不准这个电话到底是不是白艺打的。
但连辰知道,白艺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哪怕死在外面,她都不会向他求救。因为自己想要死的人,是不会求救的。而他能做的唯一就是帮助她守住这个秘密。
“所以是白家为了保险金害死了白艺?还嫁祸给你?太可恶了!
你之前都不和我说,是怕我会出去乱说,白家拿不到赔偿金,白艺就白死了?”
“不,我没那么想。”
连辰幽幽地看着她,看得梁乐笑也平静下来,连辰的确不是那种为了袒护自己的青梅竹马而对她有所隐瞒的人。
“早说啊,什么问题我们都能一起解决的!”梁乐笑气愤地垂着他的胸,而连辰却任她捶打,毫无感觉,死不放手。
不对死者评论,不因非议辩解,只是习惯于自始至终贯彻着自己的标准。但这对梁乐笑不公平,梁乐笑是他的妻子,为何也要因为他的坚持而共同背负责难。
连辰这么想着,这么瞒着,企图将风雨遮挡在梁乐笑的世界之外。
“连辰,你未免把我想得太脆弱了,我可是见惯了大风大雨的人,既然是夫妻的话就应该同舟共济。”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散发着光芒,像是世间最美丽的珍珠。
“嗯,我知道,你爱我,是我错了。”连辰拥着她,贴着她搏动的颈脉,觉得自己的心都酥软了,“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么……”
这句话有这么难?梁乐笑浑然不觉,小艾天天放在嘴边,还是各国语言版。但仔细想来,她似乎从未对连辰表达过心意,一直一直都是连辰在带领着她向前,直到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梁乐笑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爱他如此。
“那你爱我么?什么时候爱上的,爱我哪里?”梁乐笑珠帘炮一样的问题终于被连辰用唇舌堵住。这个位置,梁乐笑没有退路,除了被他索取,无法做出任何反抗,就连呼吸也不行。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被连辰推到了床上,衣裙也褪到了胸口。很少见连辰这么主动,他今天一定是中邪了,但她好喜欢,几乎要兴奋地尖叫。
可是……
“等一下,会被人发现。”她阻止向她掠夺的人。
“他们不会进来。”
梁乐笑脑中闪过汪洋对连辰的质疑,但她没能抓到什么,酥软的身体让她分分钟想放飞自我。
“再等一下!”
这次,连辰彻底停了,因为梁乐笑把他抚在她胸前的手往下拉,按在了圆滚滚的肚子上。
“你摸摸看,我们的孩子,他会动了,今天早上我才感觉到了,特别神奇,本来他不声不响,可现在不一样了,刚才我偷跑出来,他还动了一下,现在他一定是醒着,你不能在他醒着的时候……嗯,戳他的头。”
“戳他的头?”连辰不知道该先叹气还是先大笑。
他的手掌抚摸着梁乐笑的肚子,突然,有一处鼓了起来顶到了他的掌心。梁乐笑眼睛一亮,邀功似的看着他。一种从未有的喜悦自心头蔓延开来,连辰被这种感情塞得满满的。然后又一下,小家伙他跑到边上又来一脚,他甚至能用手掌摸出他小小脚底板的形状!
“过去没有好好为他设想是我的错,在车上我已经想好了,我要成为一个好妈妈,所以……”
她说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变得柔美无比,像是荒漠里的女神,竟有一种令人无法亵渎的神圣感。
连辰不止一次担心过,爱玩的梁乐笑还没有做好成为妈妈的准备,好像一切随缘,肚子里的孩子健不健康能不能活着,都顺其自然。这不仅是对孩子的不负责,更是对他们之间脆弱婚姻关系的不经意。可现在,无论是她小心谨慎的样子,抱着肚子傻笑的样子,还是说着爱他的样子,都让连辰内心的甜蜜满溢出来。
连辰把梁乐笑的肚子摸了又摸,像是虔诚的信徒,然后他弯腰将耳朵靠在上面,听到了隔着肚皮的心跳。有两个,稍微慢些的是梁乐笑,而那个打鼓一般欢快愉悦的是孩子。这样也很好,这样他便满足了。
连辰在她身边躺下了,慢慢调整着呼吸,闭上眼,安抚体内炙热的情愫。
可梁乐笑又不甘寂寞地爬了上来,他半睁着眼,用眼神询问她还想干吗。她弯起狡黠的双眸,不怀好意地笑着,三分像恶魔,七分像天使。
“嘿,连辰,我知道其他能让你爽快的方法。”
“笑笑!”他出言阻止,可梁乐笑早就一手掌握了他的命脉。男人颤抖了一下,彻底僵住,只能眼睁睁看她俯下腰。
第二天,连辰神清气爽,一反连日的严峻,气场温和不少,令原本不敢和他对视的女人们都偷偷看了他好几眼。
就连穆哈德都看出来了。
“博士,我早上看到梁小姐是从连辰的屋里出来的,这连辰到底什么来头,我怎么看都觉得您更帅,更符合女性择偶标准!”
汪洋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评论。
萨尔似乎对村里几个外来人相当放心,只留了几个守卫,又出去打家劫舍。比起俘虏,他们更像是客人,可以随意走动,只要不走出村庄。
男人们离开了,村里恢复了日常劳作的场景。梁乐笑发现这个村里虽然文化水平低,但有不少姑娘会说英文。可这也不是件省心的事。好几个姑娘总围着连辰打转。
这里崇尚一夫多妻制,有点能耐的男人家里通常都是一桌麻将的标配。即便众人周知连辰和梁乐笑关系特殊,也阻止不了其他人竞争上岗。
“夫人,你不觉得自己的先生越是受女人追捧,你就越有面子?”有姑娘问梁乐笑。
“不觉得。”梁乐笑果断地说,“连辰只能是我一个的,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人!”
可能是未能参透这句英语奇妙的语法,几个姑娘都露出了不解和遗憾。梁乐笑自觉达到了目的,便不再理睬那些频频向她示好,对连辰充满企图的女人。
有几间板房连在一起组成了简陋的医院,里面整齐摆放着躺满病患的病床,虽拥挤但洁净有条理,穿梭其中的女性护理者为便于照看病患,都穿着短款的罩袍,有几个甚至大胆地露出了手臂。
梁乐笑听女人们说过,伤患都是萨尔的车队从战场附近捡回来的,只有肯付出足够金钱的人,才能上萨尔的车,而这些人也未必都能救活,不过村里一条龙服务很到位。医院的后面是一片整理过的墓地,有些泥土松散明显是刚刚翻动过,上面耸立着新的碑。她看到了之前总跟着汪洋的大个子,他正沉默地挖着新坟。
这是一个在地图上也找不到的地方,很穷很破,里面有一半人是缺胳膊少腿的伤患,但因为一些人的努力,他们还是活了下来。
梁乐笑在病房区没有找到连辰,却遇到了靡丽夫人,她正在安排新来的病患。依旧是一身破旧的罩袍,从头遮到底,她熟练地把病按照受伤的轻重程度贴上不同的标签,指挥着其他人将病人搬运到手术室、病房或是墓地,一点儿不亚于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
“夫人,您真厉害。”梁乐笑由衷地赞美。
“不,没什么。”靡丽夫人在面纱后笑了笑。
“但你们什么人都救吗?”梁乐笑看到了不同军装的人,很难想象前一刻还杀得你死我活的人,会平静地躺在同一个病房里。
“给钱就救,我们以此为生。”
“笑笑,你怎么来了?”连辰从另外一间应该是手术室的板房里走出来,医用手套和手术服上沾满了血迹,他迅速解下,将她往外面带,“这里有点儿乱,你回后院去。”
“我从没看过你给人治病。”梁乐笑有点儿不乐意。
“没什么好看的。”连辰仍是面无表情地拉着她。
外科医生的工作并不是缝缝补补那么简单,在麻药不够用的时候,手术室更像是血腥的修罗场,连辰能做的就是尽量减少出血量,精确切除腐败的组织,以及残肢。
看到他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梁乐笑只得作罢。她了解连辰,当他在工作时,在遇到会让他动摇的场面时,就会变成这个超冷静样子。
有人从手术室被抬出来了,连辰立刻抬手蒙上了梁乐笑的眼睛,可她还是从指缝间看到了,那个脸色惨白的男人,右腿整个都没了。
“别看,会难受。”连辰的声音再响起时已带着柔情,像是在哄小孩子。他变回了梁乐笑熟悉的样子。连医生总能在冷酷无情与温柔体贴中切换。
她缓缓拿下覆盖在眼睛上的手掌,用中文说道:“知道啦,不打搅你工作,晚上,再来找你,嘿嘿,期待吧。”说完,她自己先羞红了脸,转身就跑。
女人跑得太快,一点儿没有孕妇的样子,黑罩袍被风吹起露出里面鲜亮的颜色和纤细的小腿。连辰很想出声叫她小心些,但梁乐笑早就跑没了影。她和懂事守礼知进退的医生妻子完全不同,而连辰由衷庆幸自己能获得这样的妻子。
自从被连辰叮嘱后,梁乐笑白天都只能在后院晃悠,自然听了不少八卦。
比如,靡丽夫人以前上过大学,她的先生曾是贝罗埃亚优秀的外科医生,几个月前连同他所在的医院一起被“毒狼”的炸弹炸成了灰烬。又比如萨尔暗恋靡丽夫人,什么都听她的,萨尔都有四个夫人了,自己还比靡丽夫人小,靡丽夫人不可能看上他。还有靡丽夫人对连医生很特别,应该是移情别恋,搞得萨尔火气很大。
梁乐笑琢磨着几人复杂的关系,连辰果然在哪里都特别吃香,她有些不乐意了,总觉自己碗里的大肥肉人人都眼馋,远观可以,可别把口水滴进碗里去。
“嘿,穆哈德,你在干吗?”她老远就看到瘦猴似的男子蹲在地上。
“拍照啊。”穆哈德微微一侧身露出后面的女孩,这孩子应该是特别打扮过,粉色罩袍上点缀着从野地里摘来的小花,此刻她正害羞地往穆哈德身后躲。
除她之外,还有几个孩子腼腆地坐在他的身边。
“孩子们说,从来没有自己的照片,我觉得有些难受。”明明是最爱拍照和大笑的年纪。
梁乐笑惊奇道:“他们不都怕你吗?”
一开始,孩子们的确被这个随身携带“粗枪管”的男人吓得不轻,谁都不敢轻易接近,直到后来他说了那句话才逐渐有孩子好奇地打量他。
“你到底说了什么?”她不禁好奇。
“我说,我是连医生的朋友。”
一听到连医生这三个字,孩子呼啦一下围过来,争先恐后地用生疏的英语向梁乐笑表达对连医生的崇敬。
“连医生最好的。”
“连医生救人。”
“连医生复活了爸爸!”
“连医生教英语。”
梁乐笑轻笑出声,似乎可以想象出那个总是一本正经的男人被孩子们团团围住问东问西时的样子,他一定耐心又温和,和平日里的形象千差万别,旁人看到也会觉得好笑吧。本来嘛,连辰就是一个特别喜欢小孩的人。
下意识的,梁乐笑摸了摸肚子,里面每天都有新的动静,小小的手脚伸展开来,像是在里面做后空翻。虽然有些后悔自己先前的不上心,竟连孩子的性别都没搞清楚,但她现在已经决定好了名字,无论是男孩还是女孩,他都会叫连翘(俏)。
“连医生的确厉害,他让这些在硝烟中长大的孩子,在未来又多了一种可能性。”穆哈德由衷地说道,“我收回对连医生的偏见,他的确是一个值得夫人您依靠的男人。”
“那是自然,我的眼光向来好。”
当然也有完全瞎了的时候,比如很久很久以前……不过谁又没有些黑历史。
“对了,汪洋最近在做什么?”梁乐笑不由问起。
穆哈德摇了摇头,表示真没看出来。
梁乐笑最后一次和汪洋说话是在前天的晚上。为了节省柴油,除了医院附近,日落后发电机都是停工的。人们围坐在火堆旁讲着故事。今天轮到靡丽夫人讲故事,大家都充满期待。
光线将人影拉长,随风摇曳,像是皮影戏一般落在渐凉的沙地,仿佛在上演着从古至今的传奇。
靡丽夫人娓娓道来:“这片土地有一个众人皆知的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独裁者统治下,民不聊生。揭竿者是一名女性,她带领着人民与帝王抗衡,一直攻打到王都的大门口。城下集结的百万民众令帝王感到害怕,不得不派人与义军讲和,那位伟大的女性要求帝王减少赋税,还农奴自由。帝王答应后,女头领便下令退兵。帝王虽信守诺言,但始终忌惮这位随时一呼百应的女英雄,他派为他建起空中花园的最强魔法师向女头领施法,让她永世不得人心,永世众叛亲离。”(《愿望之书》)
汪洋不以为然地说:“生活艰苦就要造反?什么鬼理论。”
梁乐笑怒瞪他。
“连辰有和你说过他的打算么?”汪洋突然出声问道。
连辰此刻还在病房检查,梁乐笑虽埋怨过汪洋不去帮忙,可她也并不认为视人为蝼蚁的家伙会以人道的名义伸出援手。
“连辰说会有人来接我们的。”
汪洋耻笑:“别人说什么你都相信。”
“连辰才不是别人,而且我和他说过我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下周要回去上班的。”她没有来由的自豪显得可笑,只是汪洋不再说话。
事实上,自从来到这里,汪洋一天比一天沉默。梁乐笑没空去关心,这个阴晴不定的科学家到底在想什么伟大的人类复兴计划。汪洋这么聪明,从来没有什么问题能难倒他,估计只是讨厌这种简陋又破旧的地方而已。
平静的生活直到某天,东方出现了比太阳还要耀眼的光线,隆隆的炮火声传来,比在德马丝柯的更加清晰,简直像落在头顶。
又开战了。
而在村子里也暗流汹涌,那些已经放下了恩仇同住一屋的患病,只要是还能站起来的,纷纷摩拳擦掌,想回到自己的阵营。萨尔凶神恶煞般地拦着,才没有人敢踏出村口半步。双方对峙着,都揣着枪炮,稍不留神就会把战火引到村子里来。
靡丽夫人闻讯匆匆从医院赶来,眼看萨尔已控制不了局势,她大声对那些急着要去送死的人说道:
“真主不会同情你们第二次,萨尔不会救穷光蛋,如果你们再次受伤爬不回营地,那就要暴尸荒野了。”
这里的风俗必须被土葬。暴尸荒野,被野兽分食远比被人残忍地杀害更令他们难以忍受。原本想要冲出村庄的伤员们犹豫了,露出迷茫的表情。本来就没有什么国仇家恨,多数人参军只是为了可观的报酬,而这些钱早就被萨尔强行拿来付了医药费,所剩无几。他们见过萨尔将付不出钱的伤患扔出车外,任他在荒漠里自身自灭。
谁都不愿意死时还要受到神的谴责。
伤员三三两两地散开回到住处,有些执着的人,靡丽夫人也不强留,她塞了些补给给他们,示意萨尔打开大门,让人即便走了,也心怀敬畏与感激。
穆哈德混在看热闹的人群里,原本打算趁乱溜出去——汪博士说这次是个好机会,可现在眼前一切井井有条,他根本找不到出逃的机会。汪博士说得不错,看上去这个村子是由萨尔掌控,其实靡丽夫人才是领导者,她总能做出正确的决定,让这个破败不堪的部族得以在战乱中保持独立,并且生存下去。有了这个惊人发现之后,他看靡丽夫人的目光便多了一层崇拜。一个男人崇拜一个女人……
这在过去,穆哈德想也想不到,他回味着靡丽夫人讲述的传说,心里满是赞叹。
傍晚时分,炮声渐弱,萨尔又带车队出去捡人。连辰的急救手术室又繁忙起来,他已经工作了许久,水都没喝上一口。因为缺少医护人员,每台救命的手术连辰都必须从切开皮肤到缝合全都亲自动手。
幸亏靡丽夫人培训过一批女人,让她们能将伤员分类,并做正确的第一次急救,否则定会有人死在等待手术的过程中。
“你这种做法会让他下半辈子都只能躺着。”
一道清 冷 突 兀 的 声 音 让 连 辰 正 按 住 病 患 主 动 脉 的 手 , 顿 了顿。他第一个反应便是那人说得没错,可是现在并没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无关人员请出去。”连辰并不打算解释,他不能逼汪洋帮忙,事实上,他也认为那双用惯了仪器和试管的双手已经不适合拿起手术刀。
见连辰对自己不理不睬,汪洋不满地挑眉,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质疑,大步走到台前,连辰才发现,汪洋已然换上了消毒服。
汪洋顺手拿起边上的扩口钳,将伤患的伤口扩得更大,用力一压,似乎是戳破了什么器官,立刻便有血涌了出来,如果伤员不是打了麻药昏死过去,早痛得跳起来揍他了。
“这么做,他至少还可以有性福的下半生。”
“恢复期长,有后遗症。甚至还会大小便失禁。”
“在我看来很值。”汪洋丢掉铁钳,擦了擦手,示意连辰继续。
简直把连大医生当成了下手指挥,而连辰并不动气,继续进行他该做的工作。
两人的观念、观点完全不同,但这并不表示他们不能联手救人。很快,板房里架起了第二个手术台,连辰不得不承认,汪洋的急救基本功的确了得,甚至因为长年受西方医学影响,在理念上胜他一筹,如果不是过于冒险不计后果的手法,或许汪洋也能成为一位优秀的外科医生。
又有人被抬进来,放在了连辰的台上,子弹从伤者左胸穿入,全身血污带刀伤,大腿上的皮肉翻了起来,看得见森白的骨头,把他抬进来的男人正是汪洋的大个子保镖。
大个子对汪洋说:“这个人是‘毒狼’的小头目。据说是这个村子里出去的,为了信仰,不是为了钱。”
汪洋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怎么样,连医生,‘毒狼’小头目救还是不救?要是救了他,说不定会死更多人。”
连辰没有犹豫,快速将粘连在腹部的血衣剪开,洗干净伤口,找到下刀的位子剖开,打穿左胸的子弹并未击中心脏而是像塞子一样卡在了破洞的动脉上,挪动的瞬间便会造成动脉血喷。
连辰转头对汪洋说:“过来帮忙。”
不是命令也不是请求,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太过自然,就好像正对着同伴。
汪洋蓝眸中闪过一道玩味:“你这么确定我会救他?”
连辰也不看他,自顾自做起了修复动脉的准备,低着头沉声说道:“既然拿起手术刀,就应该做到不被任何政见干扰工作。”
任何政见、民族、宗教的偏见都不允许干扰我的职责。
这句话每个医生都曾经念诵,就算是汪洋,也在哈佛医学院的狮子像前发过誓。因为它来自《医学工作者的誓言》。
在我被吸收为医学事业中一员时,我严肃地保证奉献于为人类服务。
我将用我的良心和尊严来行使我的职业。
我的病人的健康将是我首先考虑的。
我将尊重病人交给我的秘密。
我的同道均是我的兄弟。
任何政见、民族、宗教、国籍、社会地位的偏见都不允许干扰我的职责和我与病人间的关系,我对人的生命,从其孕育开始,就保持最高的尊重,即使在威胁下,我决不将我的医
学知识用于违反人道主义规范的事情。
我从内心和以我的荣誉庄严地作此保证!
被遮盖在口罩之下的嘴角勾了勾,应是露出了嗤笑,蔚蓝色的眼睛里满是不屑,但他仍迅速介入手术,为连辰打开了拯救病患生命的通道。
他们之间没有言语,只要看到对方的手势便知道下一步需要配合的操作。没有失误,精准无比,这种或许经历数年都无法形成的默契,却在这互相看不惯对方的两人之中,在医疗环境落后的村庄里成了伤患唯一活命的希望。
手术很成功,小头目在昏迷中捡回一条命。
被溅了一手血的汪洋,镇定自若,像是见惯了这种场面的外科医生。
“我去清洁一下。”他说。
汪洋开门走出去的时候,又有一人被扛进来。黑发沾着血污遮盖在脸上,已气息奄奄。是亚裔,连辰一惊,快速拨开头发,露出了一张陌生的脸,从穿着打扮来看,应是游客,苏里埃顿的混乱已波及滞留的非本国人。
“砰”的一声巨响,手术室地动山摇,器具散落一地。连辰赶忙把险些跌落手术台的病患稳住。
萨尔的村子隐秘性极高,不会成为任何一方的目标,多半是流弹误伤。从板房简陋的窗户里,可以看到冲天的火光。那个位置是村子里囤积粮食的仓库。
村民很快发现井水根本阻止不了火势蔓延,干燥的气候和风,助长火苗扩散瞬间点燃了周围铺着稻草的房顶。即便是村里收治的病患都来帮忙,众人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烈焰吞噬掉他们过冬的希望。
火趁着风势向后院烧去,造成的热感会让村庄成为疑似“毒狼”的基地。靡丽夫人让女人们开始组织疏散,向来深信自己是安全的村民们不禁惶恐起来,一时间孩子的哭声、房屋的倒塌声都混在了嘈杂的脚步里。
连辰冲回梁乐笑的房间,里面已没有人,心头不由一紧。顾不上男女之别,他抓住一个负责疏散的女人。
“梁乐笑在哪里?”
女人惊慌之下用土语回答他,连辰听了好久才明白她的意思。
“所有的女人和孩子已经转移到山洞地下室,很安全。”
连辰不放心,仍是跟着疏散的队伍,他一定要见到梁乐笑。远远的,他便看到了一群穿着黑罩袍的女人,她们正有序地通过阶梯进入安全庇护所,其中有一个袍子颜色鲜亮,像是在夜里发着微光的丁香,她个子小小的和其他人一起移动,边上有人和她说话,应该是没听懂,她摇着脑袋。
连辰猛烈的心跳慢慢缓和下来,她很好,没有受伤,会在安全的地方。
“连医生,快来!有人被压在房子下面,他要死了!”有人在大声喊他,连辰明白自己必须回去了,可他的目光依旧追随着这个小小的个子,直到她随着其他人进入庇护之地。
在连辰转身走的时候,那个身着黑罩袍从头包到底的小个子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慢慢回头看了一眼,随即伸手将面纱拉好,在摆弄面纱的时候,露出了一只指甲剪得整整齐齐却黝黑的手。
半小时前。
炮火像是在头顶炸开,梁乐笑吓得从床上跳起来。这里不是战区,不会受到火炮攻击,但她看到仓库那边着火了,流弹的火舌吞噬着村里人好不容易从四处搜来的粮食,这把火或许要烧掉整个冬天的库存。她一边担心着,一边又为流弹没有落在连辰的医院而感到庆幸。
真糟糕,她果然不是什么境界高尚的人。
和汪洋说的一样,中立的村庄很危险,连辰在这里,所以她才在这里,但梁乐笑仍没有什么觉悟为了刚认识的人送死。当她听说汪洋已经和连辰达成一致,近期就要走时,别提有多高兴。
有人推门进来,是汪洋。
“准备一下,现在走。”他说。
“什么?”梁乐笑疑惑不已,“连辰和穆哈德呢?”
“他们在外面,你目标大,分开走。”
梁乐笑点了点头,简单收拾了东西往背包里一塞,便要跟着汪洋出门。
“把罩袍脱了,逃命起来方便。”
她立刻举双手同意,要不是汪洋嘱咐过多次,她才不要穿着这宽松不显瘦、又闷又热的袍子,还常被地上的凸起勾住。梁乐笑把罩袍脱下,随手一放,便跟着汪洋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村里的情况不容乐观,熊熊烈火已从粮仓烧向了平房,因为资源贫乏,那些平房多是用普通的稻草做的房顶,风一吹,火势根本控制不了。靡丽夫人一边组织男人救火,一边引导女性和孩子逃往山洞庇护所。有孩子在大哭,有人摔倒在地,场面混乱不堪。
“是不是应该先帮帮他们?”
“蠢货。”汪洋冷声说道。
火光映衬着他冷漠的神情,光线明暗交替,令立体的五官更趋冰冷,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神祇,冷酷又伟大,却并不关心人类的苦难。
萨尔的车辆仍在进进出出,运来半死不活的伤员。夜色的掩护下,汪洋带着梁乐笑穿梭在破旧的车辆里,因为紧张她牢牢地抓住汪
洋的手臂,不知道自己的指甲已在他的皮肤上留下了一个个深深地弯月,而汪洋也似浑然不觉。
终于两人找到了事先安排好的那辆车——是红十字会运输车。
“竟然修好了,你真厉害。”
他嗯了一下,把她推上副驾驶座,发动汽车,混在驶离村庄的车辆中,躲过了检查。
直到开进了没有人烟的荒漠,梁乐笑才松了口气。她心有余悸地朝车后看去,仍不断有炮弹在遥远处落下,地平线那端的火光像是黎明的晨曦,却更加耀眼和炙热,因为它其实是火,是足以燃尽一切吞噬所有的战争的火焰。
见他仍没有停车的迹象,梁乐笑慢慢觉察出不对劲。
“连辰呢,你们到底在哪里碰头?”
“本来就只有我。”蓝色眼睛的科学家懒懒地回答她,“而你作为重要的研究对象,必须和我一起走。”
他说这话的时候不带任何感情,就像是他们头次相遇,看她的眼神像看一只实验的老鼠。
梁乐笑心底一凉,他的计划根本不包括连辰或是穆哈德,这个冷酷的科学家只想到自己逃脱,顺带把她带走。
“混蛋,为什么要骗我,你问过我的意见了么?”
“我只是在修正我的错误,不能让珍贵的实验样本流落在那种地方,白鼠小姐,你的冒险故事该结束了。”
梁乐笑气得说不出话来,觉得胸口有股恶气堵着。她已经习惯了汪洋高高在上看不起人的臭屁性格,以为他只是高傲了些,这次他的行为实在太自私了。
“我要下车!”
她猛地抢夺方向盘,汪洋猝不及防,车身猛烈地摇晃,梁乐笑失去平衡一头撞在车窗玻璃,吃痛地蹦出了眼泪。卡车终于在汪洋的操控下平稳下来。
“如果你想我们两个车毁人亡,请便吧。”汪洋蓝色的眼睛透着火苗,可他又忽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对,是三个人。”
怒不可遏的梁乐笑一愣,下意识地捂住了肚子。孩子,孩子不能有事,他早上还在肚子里打滚,这是她的孩子,是连辰和她的孩子!
“叫什么名字,你肚子里的叫什么名字?”
“……连翘。”她渐渐平静下来。
汪洋弯了弯嘴角,还以为会叫连城诀之类。
“很好,为了连翘,你最好系上安全带。”他似乎是松了口气。性格决定命运,像连辰那样的人有着自己的原则和命运。连辰在村里受到尊敬,连带他们这些个亚裔都受到款待,而连辰却闭口不谈出逃的事——他根本没打算走,他没有被软禁,而是做了交易。
同袍,是的,连辰提到了同袍。有三个中国医生在双方交火中失散,连辰是其中一个,还有两个。
穆哈德这几天在村里打听到萨尔的车队一直在周边搜寻亚裔的下落。之前在德马丝柯走动便觉有异,明明三个医生走失多日,却除了无人机外再无派遣救援,苏里斯顿临时总统府自顾不暇,无国界医生组织难涉战区,最后还在全力搜寻的竟只有萨尔这股民间力量。
按照汪洋的推测,连辰见到梁乐笑后仍没有改变计划的原因,是因为已经知道了同袍的下落,他们必定是还活着,可以通过某些方式救援,而连辰正在等待某个契机。
教科书一般的连医生实在太重视该死的医德,可对汪洋来说,这些屁也不是,在梁乐笑的安危面前,这些屁也不是。
车厢里格外沉默,只有窗外沙石飞起击打在车窗上的声音。梁乐笑已恢复平静,安静地散发出浑身的愤怒和不满,她总藏不住感情,无论是过去对他的喜欢,还是现在对他的厌恶,都清清楚楚露在脸上。
汪洋清冷一笑,并不在意,可当他发现后视镜中有车尾随而来,终是眯起了眼睛,脸色阴沉下来。
不是萨尔村庄的车。他预期中最坏的情况还是发生了。后车鸣枪示警,梁乐笑惊慌地看着他。难道汪洋撤退的计划并非万无一失,这不像他的风格。
汪洋缓踩刹车,明白如果现在不停下,下一秒中枪的将是飞驰着的轮胎,然后整辆车会倾斜翻覆,他看了眼梁乐笑,停下车。
“汪洋,为什么停车,你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下去。”梁乐笑见汪洋要下车,赶紧拉住他。
汪洋已踩到黄沙覆盖地地面,一探身从车抽屉里拿出一件陈旧的罩袍,将她从上到下得盖起来,只露出一双充满担忧的眼睛。
“待在这里。”他随手关上车门。
车门上红十字的图标在黎明的晨光里,鲜红如血。
梁乐笑看到车队里有人持枪而来,装备精良,一看就知道不是萨尔那种小打小闹的土匪。
有人走过来,络腮胡子斜挎着长枪,一双阴霾的眸子像盯着猎物的狼眼。
汪洋掏出证件,回头指了指车。狼眼见车里坐着的是女人,吐掉嘴里的雪茄,轻蔑一笑,从怀中拔出枪似乎是要干掉她,汪洋一侧身,挡在前面。
“想死么,连医生?”狼眼说话的时候有一股呛人的气味拌着烟臭扑面而来,令汪洋微微皱眉。
被叫作连医生的汪洋,没有说话,冷静地直视着狼眼,直到那人收回了枪。
汪洋暗暗松了口气,他猜得没错,就在连辰到处寻找另外两名医生的同时,抓获两名医生的一方也在找连辰。三个人质必须在一起,才会有人付钱,否则拿不到分毫。这便是三人失踪后临时总统府
顶着外媒压力停止搜索的原因,他们知道人质在谁手上,说好了三个人就必须是三个人,少一个都不行。因为只要少一个,这笔钱就付得毫无意义。
汪洋被枪指着回到车边,面不改色对梁乐笑说:“继续开车,马上就能过边境,回去后找维和部队的上校,让他派人来找我。”
“不,你不要和他们去。”梁乐笑几乎要打开车门来抓汪洋的袖子。
汪洋“砰”的一声抵上门,冷笑:“蠢货,你真是个累赘,别这样拉拉扯扯,你知道我很聪明,会想到办法,倒是你,应该想一下你的连医生,他还困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村庄里。”
“那你怎么办?!”
“我可是生物学家,营救我的人会比找到连辰的人快得多。所以再见了白鼠小姐,保重。”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那些荷枪实弹的人,潇洒倜傥,与平日里胜券在握的得意姿态并无两样。
太阳完全升起,照射在戈壁上亮得耀眼,梁乐笑的眼睛反射性地流出了眼泪,视线模糊起来。
肚子动了一下,是小小的连翘在用力翻身,她低头看了下明显鼓出来一块的肚皮,用手掌贴了上去。眼泪顺势落下,她抬手抹了一把,眼睛擦在旧袍上竟火辣辣地疼。
这该死的旧衣服,天晓得汪洋是从哪里找来的,太脏了!他总是这样,对她又坏又恶劣,叫人前一刻还为他的行为感动,下一秒就恨得牙痒痒,非要片刻都留不得他的好。
“混蛋!”她一脚油门,窜了出去,后视镜里的车和人越来越小直至看不见。
待连辰把所有断手断脚肚子戳穿的病患安顿好,仓库和板房的火也灭得差不多,原本可以帮助他们度过漫长冬季的食物和房屋,如今只剩下一堆焦黑,奇怪的是,众人并没有从现场找到流弹的痕迹。
这把火,烧得蹊跷。
天亮了,女人和孩子从庇护处慢慢走出来,连辰脱下满是血迹的手术衣,带着整夜未眠的疲倦,大步走向她们。
梁乐笑一定吓坏了。不,也有可能她一点也不害怕,毕竟从小到大无法无天惯了。她简直把这几天的经历当作度假,总是盛满微笑地看向他,不问他为何在村庄里驻留,何时可以回到和平的地界。
黑蒙蒙的罩袍中,一袭崭新黑色引人注目,然而连辰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变了脸色。穿着黑袍的人转头就跑,连辰想也没想,冲过人群,在女人们的尖叫声中,将那人一把按到地上。
人们发出惊呼,从罩袍的帽子中露出了一张男人黝黑的脸。
“梁乐笑在哪里?”连辰咬牙切齿,像是男人若没有说实话,便会被暴怒的外科医生扭断脖子。
天,他手上的血腥味好重!穆哈德惊恐万分,突来的窒息让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连,连医 生……我 说,我 说,你 先 放 开 我,夫 人 现 在 很 安全。”
连辰松了手,表情并不好看。穆哈德坐起来拼命咳嗽。
“夫人和汪博士一起走了,她应该已经到了安全的地方。”
“什么!”连辰惊怒,平日里就很严肃难亲近的人,此刻浑身散发着戾气,要不是修养好,早就把穆哈德打得满地找牙。
穆哈德有些后悔答应汪洋“先把梁乐笑送走”的计策,他不知道向来对谁都冷冷淡淡的连医生发起飙来是这副模样,仿佛被偷走的是他的心肝。
“汪博士觉得夫人在这里不安全,但是夫人又不愿意和你分开,他只得出此下策,趁乱把夫人先送回德马丝柯。”
距离德马丝柯几百公里,晚上才刚交火,就连萨尔都不敢贸然回城。汪洋这疯子,究竟在干什么!
“连医生,你快来看这个。”
太阳已完全升起,村人在焦黑的仓库边上发现了引起火灾的原因。医用酒精的玻璃瓶残骸散落一地,正反射着太阳刺目的光辉。
医用酒精容易爆燃,在村里是管制用品,只有手术室里有存放,连辰心中一沉,怪不得主动来帮忙,原来汪洋打的是这个主意。略懂化学的萨尔也同时发现了异样,这哪是流弹造成的火灾,分明是有人故意点燃了仓库——不制造点混乱,根本没人能走出村子。
“你!”萨尔将穆哈德抓起来抵在墙上,矮小瘦弱的穆哈德在他面前简直是只小鸡,“你们都干了些什么!”
穆哈德双脚腾空,胡乱挣扎:“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博士的嘱咐换了夫人的袍子混在女人里,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你装女人可真像,瘦猴子!”
穆哈德突然灵光一闪,或许从一开始,他便是梁乐笑金蝉脱壳中的一个关键。
汪洋是在德马丝柯巷子里的小酒馆找到他的,那时穆哈德正和同行打赌,说要拿下今年的普利策奖,虽然完全没有底气,但气势不能输人。原以为汪洋是看中了他的气概,没想到原来自始至终,汪洋只是为了找一个和梁乐笑身形差不多,又蠢到会任他摆布的替罪羊。
啊,原来我是弃子,用完之后便被扔掉的弃子啊。穆哈德心底凉成一片,他也许会被这气红眼的土匪活活打死,而汪洋根本就没有在乎过他的死活。
萨尔一把将他扔到地上,村民皆围了过来。
“是汪博士干的,不是我!”穆哈德红了眼,大声地喊出来,
“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被利用了,你不能杀我!”
“萨尔,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有人冲了过来,高声喊着,“那个女人回来了,她又把车开回来了!”
瞬间,没人再注意这个脸色灰白的矮小男人,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抱着肚子的女人向众人跑来。
她没有穿罩袍,鲜艳的裙摆扬起,像是沙漠绿洲里的花蝴蝶,即便是微微凸起的肚子,都不能改变她昂首挺胸的姿态。
她注意到周围惊异的视线,理直气壮地说道:“干吗?我也是有国际驾照的。”
“笑笑!”连辰将她拥入怀里,又紧张地检查,确保她和外表看起来一样完好无损。
“我没事,连辰,我没事。”她抵着他的额头安抚道,感觉他浑身都在颤抖,明明是见惯了生死的医生,却因为她的失踪而方寸大乱。
梁乐笑推了推他,表情凝重起来:“连辰,或许说这个不合适,但是求求你,救救汪洋,救救他!”
连辰的脸上露出一丝异样,失而复得的感人场面顿时冷了下来。
“夫人,你不知道汪博士做了什么,他烧了村里的粮仓。”穆哈德冷冷地说,非常享受落井下石的快感。
梁乐笑这才发现,众人脸色皆是冷漠的神色。这些被汪洋伤害过的人,才不会花力气去救他,他们或许都希望他死。
“拜托你。”她抓着连辰的衣袖摇摆着,像是平日里撒娇,但凡她使出这招连辰总能乖乖服软。
连辰沉默不语,细细地看着她泪痕已干的面容,她因为激动而涨红的双颊。
刚才,就在发现梁乐笑是穆哈德假装的一瞬间,他其实想揍的是自己。梁乐笑的确总是任性妄为,无法无天,但她从未把自己至于危险之地,她本该毫无顾虑地刷着微博,吃着美食和朋友谈笑风生。
而现在……
“拜托你,救救汪洋,汪洋会死的,一旦临时总统府发现是生化博士被绑架,他们会直接炸掉‘毒狼’的基地,他会死的。你或许不能理解他的行为,但是他……”
如雕像般挺拔的男人终于出声了:“我非常理解,笑笑。”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话。”梁乐笑紧张地瞧着连辰。
看得出他很疲惫,眼中布满着血丝,眼袋瘀青,脸色也不太好,眉头紧皱像是又把自己逼进了绝境。
梁乐笑有些后悔了,缓缓松开紧抓他的手,可下一秒她的手反被连辰握紧。强烈的日光从头照下,梁乐笑抬头看他,但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只听到他说:“我们要把他救回来。”
“你敢!”萨尔亮出大刀一把插在地上,“你要敢去,我就剁掉你的手指,连医生,没必要为这种人放弃你重视的医道。”
“你可以不帮助我,但我也无须听从你的指挥。”连辰目光冷淡。
“说什么呢,到现在还不知道吗,这个村里是谁说了算,是……”
“是我。”靡丽夫人冷静的嗓音传来,明明是没有人权的女性,
但男人们纷纷为她的到来而让路,直到她走到怒不可遏的萨尔身边,一把将他推开,“这个村子里,是我说了算。现在我决定,萨尔,你要倾其所有协助连医生,就像他曾经帮助我们那样。”
性格决定命运。
作为一个笃信真理的科学家,任何命运论和唯心主义都应该是无稽之谈,可这不能解释为何牛顿、爱因斯坦都是忠实的天主教徒。
就像汪洋从小就明白的道理:任何行为都可以预测,任何结果都可以推测,因为性格决定命运,环境决定性格,出生决定环境,父母决定出生。至于父母的命运又是父母的父母决定的。
所以人的命运都是生下来便决定好的,他这一生唯一努力去改变的命运,或许并不是自己的,而是梁乐笑的。
这个蠢货到底是什么性子,真说不好,说她没心没肺但又很重感情,说她很讲义气又会任性妄为。或许应该告诉她,现在她对连辰的依恋也只是体内孕育的胎儿和药物的共同作用,他的治疗只是为了救她的命,而非让她成为一个感情用事,为爱死去活来的蠢女人。
阴暗潮湿的地牢,闭上眼睛仍能听到细微的声响,那是老鼠爬过手背的动静,或许它们心情好的时候会来分食躺倒在地上的人。汪洋嫌弃地踢了一脚,把老鼠赶走。
“死了吗?”
地上的“尸体”咳嗽了两声,听这声音应该是肺部有了积液,还有一人仍一动不动。
拜托,兄弟们一定要活着啊,不然他偷了连辰的证件和他们混一起就没意义了。
四周呢喃之声响起,人们又开始晨昏审定的祷告,汪洋合上双眼,懒洋洋的,像是要沉睡在这梵音之中。
可总有人不想让他清净。
牢门被陡然打开,光线涌入,叫汪洋眯起眼睛,随即有一只手臂向他伸来,将他轻轻从牢房阴湿的地板上拉起。他见过这只手,手指纤长有力,拇指指腹有固定缝合线留下的痕迹,这是一只外科医生的手。
“连医生,大驾光临。”汪洋笑道,“看来梁乐笑还是舍不得我啊。”
连辰面无表情,指挥着跟随者将地上两人架起来,转头对汪洋说:“我们只有五分钟。”
事实上,他们连五分钟都没有。萨尔的村人不是“毒狼”的对手,他们仅来得及将受伤的两个医生救走,身边的保护者便逐渐被“毒狼”训练有素的队伍逼退,汪洋的大个子保镖帮助两人逃脱至相对安全之地等待萨尔的增援后一转身向另一个方向奔去,企图引开追踪者。
不远处枪声响起,有人倒地,随即脚步声向这边来了。
汪洋嗤笑一声,本来以为连辰等待的契机是有多厉害,结果却只是萨尔这群乌合之众,还不如不要来救他。
“你打过架么,连医生,看你的样子,恐怕吵架都吵不过 别人。”汪洋揶揄道。
“听上去汪博士的打架经验倒是很丰富。”
“小时候被打得多了,长大自然很会打架。”
连辰诧异,像汪洋那样高傲到不可一世的家伙难道不应是生活在优越的环境中。
“有些话不得不现在讲了,万一我快死了,你千万别记仇地剥夺我下半身的幸福。”他蓝眼睛里没有畏惧,充满调侃但又像是想到了什么,“连医生你责怪我把梁乐笑带来这里让她涉险,但是你不知道原因。梁乐笑在来苏里斯顿之前有癔症的倾向,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她一个人待着会更危险。”
“癔症?”连辰不信地重复道。
“不知你是否还记得梁乐笑母亲真正的死因。”
连辰微微变了脸色,目光锐利起来。
“你现在一定在想:‘为什么你知道的那么清楚,到底和梁乐笑是什么关系?’”汪洋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对于梁乐笑那个蠢货,你又了解多少呢?”
通道口传来杂乱的脚步声。铁棍在他手里掂量着、旋转着,汪洋有趣地瞧着连辰,想看看救人不成反被擒的人是一副如何的面孔。
尽管如此,汪洋还是好心地提醒他:“这几天送来村里的临时总统府的士兵,伤口多是爆裂性炸伤和砍伤,我猜应是‘毒狼’先进的武器快用完了,用的是土枪。”
连辰看了汪洋一眼,心中暗叹他的观察敏锐。
“别这样崇拜地看着我,多看新闻啊连医生,全世界都知道‘毒狼’穷得快吃不起饭了。所以才想要靠肉票大赚一笔,发现肉票人数总也凑不齐三个不知道有多着急呢。”
“土枪近距离攻击性能差,听脚步声往这边来的只有三个人,运气好的话我们都能逃走,你知道人哪里最脆弱吧?”汪洋问。
“知道。”连辰学他样子,捡起地上铁棍。
门被人撞开,汪洋一闷棍下去,那人应声倒地。汪洋耍起狠来一点儿没有什么科学家的样子,十足是个市井混混,他朝连辰笑笑:“怎么,下不了手?”
连辰一棍子挥向汪洋侧面,罩着门面砸下去,汪洋吃惊一闪,顿时身后那人鲜血四溅。
连辰挑眉回答他:“怎么会!”
两人在狭小的空间里并肩,拖延了好一会儿。汪洋倒是没有料到,连辰那捏惯了手术刀,纤细而灵巧的手指抓起凶器来也应付自如。那句话怎么形容外科医生来着?狮子心,鹰隼眼,妇人手。
“先生们,好身手。”
狼眼拍着手,从门口出现,他侧身,露出后面那个不知死活满脸是血的大个子保镖的脸,“可你们都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在谁的地盘上撒野。”
“我收回前面的话,你打架挺厉害的,不过还是要死的。”汪洋果断扔下满是血迹的铁棍,举起双手。
“这倒不会。”连辰镇定地站到了他的前头,不卑不亢,是做医生时磨炼出来的令人信服的沉稳。
汪洋皱了皱眉,他果然还是讨厌这人,明明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还要逞英雄。
狼眼举起了手枪指向连辰,连辰仍不为所动。
汪洋摸向背后的枪,蓝眼渐露狠绝,盘算着现在开枪的胜算率。他不能让连辰挂了,否则梁乐笑那蠢货得哭得有多伤心。当然,他自己也不想死,还有诺贝尔和平奖没有领呢!
“在我看来,你们拖时间并没有意义。”狼眼说着,解开手枪的保险。清脆的一声在静寂的房内特别瘆人。
“对医生来说,时间就是生命。”连辰镇定说道。
爆炸声一开始是从东边过来,有人凑近飞快地朝着头子耳边说了些什么,他脸色一变,阴狠地瞪向连辰,手指慢慢移向扳机,可他尚未来得及按下,整个人便陡然一震,直直地倒了下去。
狼眼的身后是一支不知何时出现的特种部队,看制服并不属于现在交火的任何一方。就算苏里斯顿爆发内战,也没有任何国家可以派兵干预,这是国际惯例。
处变不惊的汪洋眼里鲜见地露出了惊讶,显然他看到这群从天而降的救兵,比看到外星人还要吃惊。
“连医生,你到底是什么厉害角色?”
“不,只是家弟认识厉害的人。”可惜即便是那个身世显赫的贵族,想要派雇佣兵进入边境也花了不少时间,不然梁乐笑也不会有机会遇险。
“所以,是早有计划的。”汪洋叹道。
“和你一样。”连辰神色冷淡地回敬他,“不过,有时候不能太心急。”
“是,我是没有连医生沉得住气。”汪洋微微一笑,抵着墙的身子缓缓下滑,左腹不知何时已是一片殷红。
光线明暗交替之间,汪洋觉得自己正在沉入深海,周围的声音模糊了,眼前黑暗渐浓,就连呼吸都成了负担,他懒得挣扎,任凭身躯沉入深渊。
他很想嘲笑自己,可惜连勾起嘴角的气力都没有。
值得么,为了一个实验样本?这个没了,还有下一个,基金会从不缺志愿者。可下一个就不再是梁乐笑,不再是那个因为迷恋白大褂而胆敢和他告白,明明没心没肺还敢追着他跑的蠢货。
他想到了沉没成本理论。人们在决定是否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不仅是看这件事对自己有没有好处,也会去看过去是不是已经在这件事情上有过投入,所有的投入都会变成改变未来某个决策的诱因。
沉寂的海底,忽然有了波动,有人急迫地呼喊他的名字。
“汪洋,汪洋!汪洋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穿白袍的样子,我喜欢你,和我交往吧。”
又是那个蠢货……到底要来几次才甘心呢?他实在想睡,不想再被纠缠,双唇模糊地发出了一个音节。
“好。”
好什么?混蛋!好什么啊?梁乐笑几乎要扑上去,被连辰拦腰抱住。
意识模糊的汪洋在说出那个字之后便彻底陷入昏厥,被抬上了飞机。
“没事了,笑笑,交给医生他不会有事的。”连辰吻着她的发心,直到怀中的女人渐渐安静下来。
可冷静下来的梁乐笑并没有消停,她挣脱连辰的怀抱,狠狠地推了他一把,自己没站稳后退几步,又被怕她跌倒的连辰一把抓住了手臂。
连辰又惊又疼的目光刺到了她,梁乐笑用力甩开了他的手。
“连辰,你为什么都不和我说!明明早有计划,你只要说一下,我怎么样也会拦着汪洋的啊!”
连辰呼吸一顿,悄悄将受伤的左手藏到身后,他从没想过汪洋对她的影响有多大,也没有想过为何汪洋会冒险带梁乐笑来找他。
他不敢深想,也不敢回忆两人之间的细节,仿佛有根刺狠狠地扎在了心上。
“对不起,是我让汪洋受了伤。”连辰直直地望着她,既不可求谅解,也丝毫没有悔意,只是话语有些许僵硬,不像平时的淡然,甚至防备着什么。
梁乐笑不明白他突然的冷淡,她还在气头上像一只鼓起来满身是刺的河豚。只要有一点差错,现在躺在那儿昏迷不醒的就可能是连辰,而他丝毫没有自觉!看,他的手都受伤了,外科大夫多么珍贵的手!
“那个混蛋是自作自受。”梁乐笑气不过,用手指戳着连辰的胸口,“我说的是你,你从不把你想的告诉我,什么事情都一个人决定,一个人执行,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笑笑,我只是不想你担心。”
“别把我想象得那么脆弱!”梁乐笑觉得自己血压都升高了,她从来没有那么生气。
梁乐笑承认连辰做的事都很正确,无论是白艺的事还是现在,他一直扮演着拯救他人,哪怕被误会哪怕受伤了也不澄清的英雄人物,那么她呢,她从头到尾都是给他添麻烦的傻瓜。
“你觉得我并不是值得托付的对象!”
“我从没有那么想。”连辰急道。
“别碰我!去把你的手包好!”她拒绝任何亲近的沟通,躲开他的任何触碰,甚至眼神。
站在一边看好戏的青年伯爵自言自语:“女人真是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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